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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第101章

乌斯到来的最大好处,就是大大省略了郦黎找到霍琮的时间。

“主公,不好了!”

来报信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冲进账内,朔冬寒风随着夜晚空气中散落的雪花一同卷进帐内。

狂风呼啸,十几支燃烧的明烛被瞬间吹熄,帐中陡然昏暗下来。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霍琮眼疾手快地护住了桌案上的最后一盏油灯,捏了捏眉心,斥责道:“莽莽撞撞的,有什么事好好说。”

那士兵猛地半跪下来,脸色苍白地仰头望着他。

“主公,陛下来了!”

霍琮瞳孔微缩,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还在晃动的帐帘被再一次掀开,郦黎提着一盏灯笼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急促,貂皮披风的下摆犹如惊涛骇浪般随着步伐滚动,也不知赶路究竟用了多久,毛绒的领口处已经落满了细密霜白的雪花,呼吸间,阵阵白气模糊了被冻得酡红的脸颊。

郦黎带着一身还未散去的凛冬寒意,越过那名还半跪在地上的报信士兵,站在帐中,定定地与霍琮对视。

他的目光专注,像是要把霍琮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

霍琮的表情只在看到他时变了一瞬间。

但等反应过来后,他立刻站起身,下了严禁任何人透露陛下出宫来到这里的死命令,又让那名来报信的士兵去送些热水进来。

霍琮走到郦黎面前,帮他掸了掸领口的积雪,抓起他冰凉的双手,随手将灯笼放到一边,一边帮他搓着十指哈气,一边轻声问道:“怎么突然来了?也不给我写封信,我这边什么都没准备。”

郦黎红着眼睛注视着他,双眼中满是血丝。

他嚅动了一下嘴唇,刚要开口,两行滚烫的泪水却先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霍琮的手背上。

“你……没事?”

霍琮僵硬片刻,松开手,张开双臂,将他搂进了怀里。

“没事,”他低声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哭什么。”

郦黎用力戳了下他左胳膊上的某个位置,霍琮本能想躲开,但最后一刻还是停住了。

“你虽然努力在掩饰了,但这边关节的动作还是不太自然,”郦黎闷声道,“真以为我这么多年的医生是白当的?”

霍琮慢慢放松下来。

“郦大夫果然神医,”他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退后半步看着郦黎,“那要不要看看伤口?基本已经结疤了,也就是天气冷,不然早就好了。”

郦黎自然愿意。

检查完伤口后,他发现确实和霍琮说的差不多,伤口本身并没有什么大碍,连骨头都没伤到,估计过段时间就好得差不多了。

郦黎用指尖抚摸着结痂的地方,轻微的麻痒感觉引得霍琮不禁蹙眉,眼神也变了,反手扣住了郦黎的手,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指节。

郦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没成功。

霍琮咬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还顺势把他抱进了怀里,像是抱汤婆子一样,从胸膛里挤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干什么……”

他眼神闪烁着嘟囔,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和霍琮说五蕴炽苦蛊的事。

郦黎猜测,蛊虫这种东西应该算是寄生虫的一种,作为神经外科医生,他对这个领域着实有些苦手。

他方才观察霍琮的面色,除了苍白了些,倒也没看出对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说不定只是天气冷加上行军劳累导致的。

所以,乌斯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霍琮究竟有没有中蛊?

假如是真的话……那他知道这件事吗?

郦黎在霍琮怀里心不在焉,自然被霍琮发觉了,他不满地轻哼一声,捏着郦黎的下巴吻了上去。

“唔……”

冬日帐外寒风凛冽,郦黎这一路过来也被冻得够呛,脸颊都是麻木的,几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也就这一会儿,在霍琮帐篷里的暖盆温暖下,他才渐渐缓了过来。

霍琮含住他的唇时,郦黎的脊背僵硬了一秒钟,也没抵抗,靠在男人胸膛上,仰头与霍琮接吻。

不多时,他就气喘吁吁,渗出的泪水湿润了眼角,却仍不肯轻易认输。

郦黎放在膝盖上的五指被霍琮的大手从身后覆住,缱绻地十指相扣,郦黎眼皮轻颤,睁开眼睛,看到霍琮那双眷恋温柔的黑瞳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似乎……真的与往常没什么区别。

郦黎决定先不告诉霍琮五蕴炽苦蛊的事,反正如果真的有情况,那只需要作为医生的他来烦恼就好了,霍琮没必要知道。

如果霍琮有什么意见的话——

郦黎心想,就算有意见也没用!

自己都是跟他学的!

霍琮不知道郦黎心中的小九九,他一边亲,一边揉着怀中人冰凉的耳垂,一直把两朵白玉似的耳垂都弄成温热微红,才心满意足地重新直起身子。

“今天怎么这么乖?”他哑声问道,嗓音中带着沙哑的情。欲。

“想你了。”

郦黎选手直球出击,瞬间将霍琮选手击倒得分。

霍琮扣着郦黎的手指陡然用力,但还不等他做些什么,正巧此时士兵在帐外通报,说送来了热水,他只好遗憾松开了手。

泡进热水桶的那一刻,郦黎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叹息。

“对了,还没问你呢,”他说,“怎么好好的跑到这种地方来了?青州……差不多就是山东这边吧?这地方我还真不怎么了解。”

对于青州,郦黎只知道,在先帝时期青州曾发生过一次叛乱,后面又紧接着几年天灾,连番打击下来,青州在中央的地位已经大大下降了——连税收都收不上来多少,还指望什么呢?

“左有负海之饶,右有山河之固,”霍琮说,“这是古人对青州的评价。青州的地理位置很重要,现在只是暂且因为天灾人祸在休养生息,待将来大景经济发展起来,一定能成为关防要地,制约地方藩王势力。”

郦黎了然。

原来霍琮还是为了削藩,还有海运港口才来的青州。

“那兖州那边怎么办?”郦黎还有一点不明白,“樊王这段时间一直在叫嚣说你死了,你不打算和他开战吗?”

“没有必要,”霍琮冷静道,“如今对我来说,青州比兖州更重要。”

郦黎很想问为什么,无论青州未来潜力多大,从大景目前的实力分部和经济地理位置来看,但凡是个人都会认为兖州比青州重要得多。

但他最后想了想,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问题。

郦黎简单洗漱完,换上了霍琮递来的衣服,煞有其事地在主帐内参观了一圈。

帐内大约有二十来个平方的面积,两侧和正中都摆着桌案,方便霍琮和手下将领谋士商讨议事,主座后方摆放着一扇木制屏风,后面是一张一米多宽的软榻,应该就是霍琮平时休息的地方了。

郦黎非常自然地躺了上去。

霍琮本想紧随其后,可惜被郦黎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公务处理完了没?”

郦黎盯着霍琮,催促道:“没处理完就赶紧去!我先休息一会儿,在这儿等你。”

霍琮沉默片刻,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就是离开的时候脚步沉重,周身气压有些低。

待他离开后,郦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想起刚才握着霍琮手腕时感受到的脉搏跳动,脉象细数,阴虚火旺,跳动的频率也比从前要快上不少,和乌斯所说的第一阶段完全切合。

但在来的路上,郦黎已经考虑好了,对于这种蛊虫,要么在他进入患者体内的第一时间做手术将其排除——这是最管用且伤害最低的法子,要么就只能等了。

因为乌斯告诉他,这种蛊虫会潜伏在身体里产卵,产卵后,原先的母蛊会自然死去,被人体消化排除。

真正致人死亡的,是后续孵化出来、需要大量营养的新蛊。

这些新生的蛊虫会在身体里到处流窜,没有办法一次性清除,但当两个月后,蛊虫已经无法从虚弱的人体中汲取到养分,就会选择进入人的大脑,最后饱餐一顿。

这也就意味着,只有在这个阶段,才有将它们一网打尽的可能性。

这次过来,郦黎几乎把太医院里的古籍搬空了,他就连在马车里赶路时,都在疯狂查资料,查得头晕眼花好几次都只能喊着停车去路边干呕。但等缓过来后,还是继续上车看书。

可惜大景的医书都写得太过抽象,皇宫中治疗蛊虫的病例又极为罕见,他至今都一无所获。

目前郦黎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由他主刀,为霍琮做开颅手术。

可这种办法在古代的死亡率极高——高到就连他这个做过无数台开颅手术的主任医师都不敢保证,存活率能不能有百分之二十。而且最让郦黎感到头疼的是,乌斯所说的那个时机只是个大概,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手术,这个还需要他自己摸索。

早或者晚几天都不行,太早了,蛊虫还没完全进入脑部,开颅等于白开;太晚了,蛊虫已经开始啃噬大脑,那也不用救了,直接等死吧。

因此,等到霍琮用平时两倍的速度做出决策,绕到屏风后查看郦黎的情况时,看到的就是好郦黎一身安详摆烂的气质,平躺在软榻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帐篷,看上去倒像是失了魂似的。

霍琮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向上看了看,上面除了帐篷的顶,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他问道。

郦黎沉默许久,幽幽回答道:

“我那在天上的院士导师。”

第102章第102章

霍琮被郦黎的话逗笑了,从鼻子里发出一道气音。

他掀开褥子,钻进了被我,侧躺在郦黎身边看着他,捏了捏郦黎重新变得温热湿软的指尖,语气温和地问道:“想家了?”

郦黎抿着唇摇了摇头,转身钻进了霍琮怀里,紧紧搂抱着他。

“给我讲讲你受伤那天的事吧。”

霍琮露出了略显为难的神色,显然他不想在郦黎面前多提这些,但郦黎坚持想听,他也只能简略地讲了一下当日的经过。

郦黎听完,大概还原了当时的全过程——

霍琮率领大军经过一处山谷,这地方是前些年地震整出来的,当地向导告诉他们,如果从这边过去能够至少节省一日半的行军时间。

在深思熟虑后,霍琮选择了相信这位向导。

其实他已经足够谨慎,不仅提前派斥候将山谷上方的优势地形探查了一遍,还大致摸清楚了整个山谷的地形,防止有军队在此伏击。

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提前埋伏在了山壁上只有一人通过的狭窄夹缝内,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针对他来的。

“是乌斯。”郦黎说,“他来找我了。”

霍琮立刻皱起眉头,“他主动找的你?说了什么?”

郦黎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在确定霍琮是真的不清楚后,才说道:“他来投诚,问我借兵回草原。”

霍琮:“他想做单于?”

郦黎点了点头。

“乌斯如果当上单于,那对大景来说,可能不算是一件好事,”霍琮沉吟道,“他对中原文化太了解了——少数民族如果有一位这样的领袖,文明程度会在极短时间内快速发展。按照历史规律,大景强盛时还好,一旦衰落,他们就会立刻举兵进攻中原。”

“我也想过这一点,”郦黎表示了同意,别看他来之前和乌斯相处的还行,但在这世上他只会对霍琮一个人吐露心声,“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如果乌斯真的这么做了,也算是变相帮着我们传播中原文化,不是吗?”

“他们现在是匈奴,未来被同化后,就会成为少数民族的一员。”

霍琮觉得他说得都挺有道理,所以也就没多再干涉郦黎的想法,由他自己做出决定。

郦黎又戳了戳他的伤口,看似无意地问道:“你中箭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觉?”

“疼。”

郦黎:“…………”

他执着地问道:“那除了疼之外呢?伤口有没有异物感,疼又是哪种疼,钝痛,还是针扎的疼痛?那箭头上应该不会被人放了什么东西吧?”

霍琮想了想:“异物感肯定是有的,当时箭头还扎在皮肉里呢,至于具体是哪种疼痛……不记得了,就记得伤口火辣辣地疼。”

“而且我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所以放心吧,那支箭上没毒。”

他在意的可不是毒!

郦黎不死心地把霍琮的胳膊扒拉出来,对着放在软榻边上的油灯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开放性伤口的痕迹。

“好了,不用担心了,”霍琮轻声安抚他,“你从京城一路赶过来辛苦了,跟你一起来的那些人,我也都把他们安顿到偏帐住下了。在这里不用担心任何事,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我不累……”

“我累,”霍琮打断他,“行军很辛苦,明天还要赶路,今天晚上就陪我一起早睡吧。”

郦黎还是第一次听到霍琮说这种话,立马躺平拉好被子,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被窝里闷声道:“那你赶紧过来睡!”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半夜霍琮再折腾折腾他的准备,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果他□□的话,能不能动摇霍将军那坚如磐石的意志力。

然而霍琮还真的没有做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吹熄了油灯,在黑暗中并肩与郦黎躺在一起,十指相扣,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霍琮睡着了。

但郦黎睡不着。

他的身体确实疲惫,精神却前所未有地亢奋——因为霍琮方才的一系列表现,着实让郦黎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说霍琮对于自己中蛊的事情完全不知晓,那他这半月来的一系列迷惑行为,又是给宫里拼命送野味,又是偷偷跑到青州来,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算什么?

要说霍琮知道,可他表现出来的,又是一副全然不知的状态。

从一开始见到他的惊讶和喜悦,以及后续的担忧追问,都十分自然。如果要说这是演技的话,那郦黎觉得,霍琮都能和自己上辈子那位话剧社的社长有的一比了。

他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忍不住分出了一些心神,给了外面的军营。

军营的环境自然不比皇宫,夜晚并不意味着沉眠。

相反,往往代表着更加紧绷的神经。

郦黎听到了帐篷外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听不清具体内容的交谈,还有夜晚那持久而凄厉的朔风,驱赶着盐粒子似的霜雪,噼里啪啦地打在帐篷上。

他躺在霍琮的臂弯里默默地想,是下冰雹了吗?

幸而暖盆和身边人的怀抱足够温暖,伴随着黑暗中的白噪音,郦黎还真迷迷糊糊有了些许困意。

北风依旧呼呼吹着。

翌日。

月亮还挂在山间,天仍蒙蒙青着,霍琮就把郦黎喊了起来。

他们今天还要继续行军,大约傍晚时能到达下一座城池,但好消息是据说这座城的城主已经暗中给霍琮寄了投诚信,所以今天晚上他们不必睡在帐篷里了,可以进城休整一番。

“别告诉他们我的身份,就说我是你的贴身军医,”郦黎叮嘱霍琮,“我从太医院带了一些药,可以给伤兵治疗,还有一些用来预防寄生虫的,我都叫人试验过好几次了,很有效果。”

以吸血虫病为代表的寄生虫疾病,本就是农耕社会一大顽疾,幸好郦黎知道青蒿素能够治愈疟疾,还有一些别的药材,也都提前让太医院研制准备了。

虽然不够十几万人的军队人人预防,但治疗个千八百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提到“寄生虫”时,霍琮的表情一如往常地平静,看不出任何区别,“好。我这就吩咐他们配合你,不过我们吃完早饭就要开拔了,如果天黑再进城,我担心会出现什么变故。”

两人一拍即合,郦黎抄起筷子,望着帐篷外抖落的皑皑白雪,呼噜呼噜把碗里那点只加了盐巴和两块牛肉的热腾腾白水面吃了大半——霍琮碗里只有一块,他平时一般都是与士兵们一起吃大锅饭,这还算是加餐了。

“你给我送了那么多野味,也不知道自己留点,哪怕留只鸡炖了喝汤也好啊。”

郦黎看着他碗里的面条,既心疼又无奈,最后干脆一抹嘴巴起身,决定眼不见心未净,“我吃饱了!先去忙了,你慢慢吃。”

他留下了小半碗面和一块牛肉,快步走进了清晨微凉的山间。

霍琮在后面叫了他两声,郦黎权当没听见,探头把还在呼呼大睡的安竹从帐篷里喊醒:“醒醒,英侠来看你了!”

安竹吓得在被窝里一哆嗦,上半身倏地弹起:

“谁?谁?阎王爷啥时候来的!?”

一睁眼,就看到陛下逆着光抱臂站在面前,安竹讪讪一笑,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但不重,“陛——少爷,您起的真早,瞧我这眼力见,您都起了我居然还睡着,该打!”

“行了,知道你这几天赶路还要伺候我,也累够呛,没怪你,”郦黎看着安竹睡得乱糟糟的鸡窝头,笑了笑说道,“马上要走了,随我一起去发药吧,这几天我打算开个问诊,你先洗漱吃点东西,然后随我到伤兵营转一圈。”

安竹立马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因为早上温度太低,还啊嚏啊嚏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倔强道:“少爷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郦黎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但霍琮现在的状态还算不错,能吃能跑能跳,暂时不需要人操心。

作为医生,郦黎见过太多重症病人,来看病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听诊断结果立马吓得不行,没几天就虚弱得下不来床了。

所以他还是坚定自己保密的想法,打算先摸清楚军营的大概情况,与霍琮身边的亲兵和手下将领打好关系,借机打探情报,再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对症下药。

霍琮也由着他去,无论郦黎做什么他都不阻拦。

只是等到了午后,军营里生火做饭时,一个亲兵偷偷找上了他。

“主公,咱们军营里新来的那个年轻军医,真是您的亲戚吗?”他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

霍琮盯着他:“是,怎么了?”

“可能是属下多心了,”亲兵犹豫道,“但这个人,我觉着,有点儿像是那樊王派来的细作。”

霍琮:“……为何如此之说?”

亲兵道:“属下数年前见过樊王的长子,说实话,与此人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天下容貌相似者很多。”

“但他身为您的贴身军医,不跟在您身边保障,反而一上午都泡在伤兵营里,还一个劲儿地向我们旁敲侧击您前几日的身体状况,这难道不是细作的表现吗?”亲兵质疑道。

像是怕霍琮不信,又苦口婆心地劝他,“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主公!您是三军主帅,大景功臣,陛下对您如此信重,必定前途无量,要是我,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不如您把这军医交给我审问吧?”

霍琮费了一番功夫,把人打发走后,将这番话转述给了郦黎。

郦黎瞪大眼睛:“这人早上还跟我闲聊,夸我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竟然转头就跑到你面前告我的黑状?居然还说我是细作!”

他气得不行,要去找那人算账,被霍琮拦下来了。

“我已经与他说了,你是我表弟,”霍琮微微笑道,“倒也不必这么计较,他是一路随我拼杀出来的兄弟,生死之交,在不知道你身份的前提下,有顾虑也是正常。”

郦黎斜眼瞥他,“我怎么觉得,你在偷着乐呢?”

“怎么会。”

霍琮唇边的笑意消失于郦黎端来的一碗苦药前。

热腾腾刚煎好的中药,扑面而来一股令人胃部收缩的清苦味道,光是看到那黑漆漆的汤汁,就能想象它在舌尖回荡蔓延的口感,一定叫人此生难忘。

他试图婉拒:“我平时又不喝生水,就不用了吧……”

但郦大夫铁面无情,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直接把碗怼到了霍琮的唇边,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喝!”

第103章第103章

霍琮最终还是被迫喝完了那碗药。

刚喝完,他就立马把碗放下了,毫不动摇地绕过郦黎笑眯眯递来的蜜饯,伸手把郦黎捞进了怀里,用力吻了上去。

“唔唔唔嚎哭(好苦)!快松手……”

郦黎瞬间炸毛,止不住地挣扎起来。

但他的手腕被霍琮别在身后,动弹不得,随着那苦中带酸、酸中带涩的诡异滋味被霍琮通过唇舌渡了过来,郦黎被迫仰起头,喉结滚动,咽下了一大口苦药。

那味道入口的刹那,就像是一股电流从脊背窜上头顶,郦黎气得在霍琮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推开对方,抹了把嘴,“都多大人了,吃个药还耍小孩子脾气!”

霍琮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丝毫不把郦黎的埋怨放在心上。

“感觉也没那么苦,”他甚至有些意犹未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郦黎,“要不,再来一碗?”

郦黎:“……你少来!”

别以为他不知道霍琮在打什么主意!

他冷着一张脸大步走出了主帐,差点与折返的亲兵撞个正着,还不等亲兵朝他打招呼,郦黎就重重地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亲兵回过头来:“这是……?”

“闹脾气,”霍琮若无其事道,“待会拔营的时候,派人去知会他一声,别走丢了。”

亲兵挠了挠头发:“主公,属下要不要跟这位小兄弟道个歉?”

他有些愧疚地说道:“亏我上午还以为他是樊王派来的细作,但我方才去伤兵营转了一圈,发现那边的兄弟们都对他赞不绝口,说霍小兄弟是个有真本事的军医,人也好,脾气也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会转达给他的。”霍琮说。

他之前没有替郦黎过多解释,因为霍琮相信,以郦黎的本事,他一定会凭借实力和行动征服自己的这些下属。

这比他下达一千一万句命令都有用。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告诉下属们,郦黎其实是陛下派来的监军。自古以来,在外征战的士兵们都对监军有着本能厌恶,认为这帮人除了指手画脚没有任何用处。

但郦黎这个监军,如果能先在军中得到人心的话,磨合起来就会容易上许多。

即使自己将来有什么不测……

这支行令禁止的精锐部队,就是他留给郦黎最大的依仗。

霍琮收回心神,走出帐篷外,望着灰蒙暗淡的天空,下令道:“休整结束,准备出发!”

行军途中,他身为一军之帅,骑马率领三军,自然没法带上郦黎,再说了郦黎也不会骑马。于是霍琮给郦黎找了一辆板车,还给了他一个负责监督押运粮草的活计。

下午的山林间,又渐渐飘起了小雪。

浑浊的日光透过云层,尚未日暮,远山的轮廓便已有些模糊不清,长长的队伍内旌旗飘扬,马儿嘶鸣,士兵们吆喝着赶车,也没有给马束口禁声。

因为今日无需打仗,他们只要在天黑前到达城中,便算完成任务。

郦黎盘膝坐在板车上,手上一刻不停地捣着药。

只是天气严寒,捣一会儿,他就要摘下手套,朝冻僵的双手哈上两口气,搓搓冻红的脸颊,然后如此循环往复。

唯一知晓此次行程目的的安竹就坐在他对面,帮着他处理药材,也冷得不轻,一个劲儿地吸着鼻子。

他望着身边如洪流般滚滚前进的粮草车队,良久,收回目光,忍不住问道:“少爷,咱们要在霍大人这儿待多久?”

郦黎头也不抬道:“军中条件的确不比宫内,你想回去了?”

安竹叹气道:“少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点苦比起当初进宫时吃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想着,京城那边,陆大人一个人顶着,怕是怪辛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镇得住满朝文武。”

而且……

安竹瞧着陛下这小脸冻得,嘴唇都苍白得不见血色了,唉,陛下也真是倔,和霍大人说一声,搞辆遮风挡雨又暖和的马车坐坐不好吗?反正陛下现在的身份也是霍大人的亲戚,何苦非得受这个劳什子罪。

“陆元善他鬼主意多,不用担心他。”

郦黎嘴上说着,但心里还是有所担心的。

陆舫在他来之前就告诉他,若是郦淮久攻兖州不下,大概率会将目光投向京城。这种时候,如果皇帝不在,一旦京城失守,樊王身为宗室甚至能直接宣布他病死,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

届时再想要翻盘,可就难上加难了。

安竹又试探性地问道:“霍大人这精神头,我看也挺足的,不如等两日后看看情况,没什么大碍的话,咱们就回去吧?”

郦黎:“至少再等半个月。”

他下午又给霍琮把了一次脉,这次的脉搏给他的感觉,比昨晚他刚见到霍琮时还要强健,但却让郦黎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不应该是这样的。

霍琮昨晚休息的时间并不算长,赶路了一上午,身体就算不疲累,也绝不应该是这种脉象。

只可惜他不是学中医的,只是跟隔壁中医院的同行学过一些基本的脉象知识,不然一定能发现更多本质上的问题。

“霍小兄弟!”

正想着,前方打马来了个牙门将,吁了一声勒紧马头,手握长鞭朝郦黎一拱手:“山路坎坷,伤兵行军本就不易,多亏霍小兄弟上午的诊疗,大家伙儿现在都还能撑住。主公感念小兄弟的救治大恩,特赐随身暖炉一只,你可以揣在怀里,方便取暖。”

郦黎站起身,接过那沉甸甸的铜炉的瞬间,温暖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窝里。

他珍惜地摸了摸霍琮送来的暖炉,感受着体温渐渐回暖,抬头看着那牙门将的双眼,由衷感激道:“多谢,分内之事,当不得什么大恩。”

“这是哪里的话,就连咱们这样的军中大老粗都知道,遇上一个好军医有多难得,那是真能救命的!”

牙门将咧开嘴巴露出两排大牙,毫不遮掩地笑起来。

虽然他生得粗犷,但骑在马上时别有一番壮志豪情,瞧着郦黎的目光,更是跟看到自家兄弟一样亲近,“我一个远方兄弟也在伤兵营,他前些天攻城时从云梯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连发了几日高烧,之前那军医都说治不了了。结果上午涂了小兄弟你的神药,嘿,病一下子就好多了!也不烧了!”

郦黎心道那是,这可是他改良过两代的新版青霉素,治疗古代这种细菌感染那不是手到擒来。

“那种药,其实并不是我自己的家传秘方,而是朝廷的方子,”他承诺道,“将来大景的每一个军营里,肯定都会配备上的。”

牙门将并不相信,只觉得这霍小兄弟实在是太谦虚低调了。

“那便期待有什么一日了!”他哈哈笑道,“主公还在等我回禀,我就不多留了,先走一步!”

郦黎朝他拱拱手,目送着他骑着马,顺着蜿蜒山路,一路越过长长的押运粮草队伍,飞驰来到霍琮身边。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到那牙门将似乎附耳与霍琮说了两句话,霍琮听了一会儿,回过头,精准地望向他所在的方向,动作间毫不迟疑,一看就是一直有在留意挂心的。

郦黎朝对方扬起一抹笑容,尽管知道霍琮大概不太可能看见。

车马滚滚向前,他在板车上站起身,高高举起怀中铜炉,朝远处的霍琮晃了晃。

霍琮也朝他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翻卷的旌旗大纛之中。

郦黎怅然若失地垂下手,抱着那个暖炉,低头看了看,又重新盘膝坐下,开始一下一下地捣药。

但这一次,他的心情莫名平静了许多,鼻尖嗅到的不再是尘土、腥铁和潮湿马粪的味道,而是冬日山林霜寒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苦涩草药香……就像是上辈子霍琮身上的味道。

没关系,他想。

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陪着霍琮一起。

*

京城,诸位大臣府上。

小黄门来传达宫内旨意:“陛下要闭关一段时日,让奴婢来告知诸位大人,近期早朝,就不必上了。若是有公务,直接交由六部按规处置便是,六部尚书处理不了的,先交给陆大人,由陆大人转交给他。”

“闭关?”

大臣们听到这个理由,第一反应都是坏了,陛下该不会是信了哪个牛鼻子道士的鬼话,也开始炼丹修仙不问国事了吧?

其中以何兑的反应最为激烈:“陛下在哪儿?我要见陛下!”

“除陆尚书和李道长外,陛下暂且不见任何人。”

“李臻?”不出陆舫所料,何兑的思绪果然被带歪了,“他不是之前比试都败了吗?……不对,那乌斯好像死了,不过他也没当上国师,陆舫那小子也就罢了,好歹也算是尚书,可凭什么陛下宁愿见李臻都不见我等?”

“呃,是李臻道长建议陛下这段时间不要见外人的,”小黄门想着来之前陆舫教他们说的话,盯着何兑犀利打量的视线,冷汗涔涔地回答道,“说是,陛下这段时间水逆,需要闭关渡劫……”

“狗屁!”

何兑破口大骂:“妖道误国!他不好好搞他的反迷信宣传,倒忽悠起陛下信起了这些无稽之谈!老夫一定要弹劾他,若是陛下被他带坏,他李臻就算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啊嚏!啊嚏!”

被陆舫以陛下名义“请”到宫中的李臻,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陆尚书陆大人,”他揉揉通红的鼻子,苦笑道,“您这次可算是把贫道害惨了。朝堂之中那些个言官,非把贫道骂死不可。”

陆舫摇摇头,纠正道:“不过一时骂名而已,若是李道长能与舫共同承担起陛下离京时守卫皇都的重任,别说言官史笔了,后世千百年都会记住你的功德。”

李臻干笑:“希望如此吧,哈哈。”

别让他搞个遗臭万年就行。

但李臻心中始终有个当上国师的梦想,就算他已经看出来了,陛下对这些江湖术士的把戏十分不喜,李臻还是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而且最重要的是,李臻其实还挺信自己的本事的。

他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骗人,各种什么斩妖宝剑上古神书不要钱似的掏,但李臻家中,还真有一本古时候传下来的玄学书籍。

据说只要精通上面的一半术数,就能前后知三千年,等同于半步神仙。

可惜李臻能看懂的不到十分之一,但就算这样,也足够他初入江湖时打出名气了——能忽悠那么多王侯将相公卿大臣,没点真本事怎么行?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陆大人,贫道昨晚卜了一卦,是关于接下来一年内大景的国运,你可要听听?”

第104章第104章

陆舫陷入了沉思。

陆舫婉言拒绝了李臻的提议:“多谢道长,但还是不了。”

李臻:“陆大人不信这些?”

“非也,”陆舫的视线越过他,望向殿外空庭之上飘散的乱琼碎玉,“信也罢,不信也罢,不过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收回目光,却忽然对着李臻提起了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陛下自亲政以来,最重视的是粮食安全,批的第一份奏折,也是有关在京城周边建设粮仓的谏言。李道长可知道,如今京畿一带,共储备有多少粮草?”

李臻不解陆舫问此事的用意,但还是猜测道:“贫道只知道陛下在国内新建了三座粮仓,东北定海仓,西北天狼仓,京城的话,应该就是正北边的天安仓了吧?”

他一甩拂尘,笑道:“至于这天安仓里具体储备了多少粮食,这种国之机要,贫道自然就不知了。”

“李道长说得没错,也不妨叫你知道,”陆舫颔首说道,“天安仓是由原先两座老粮仓合并而来,内有粮窖三百余座,合计四百余万石,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粮仓。”

“为确保粮草数量和安全,建仓之日陛下还下旨,以仓刻铭砖记录庾斛之数,入仓年月日,以及负责的粟官吏姓名,确保无一疏漏,责任分级。”*

陆舫越过李臻,漫步走到屋檐下,伸手接住一片悠悠飘落的雪花,“若是这雪继续下下去,我有七成的可能性,今冬樊王定会率军来犯。樊王筹备几十年,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了百年难遇的雪灾,走投无路之下,一定会铤而走险。”

李臻悚然一惊,急忙快步走到陆舫身旁,“那岂不是应该在天安仓附近设重兵把守?如此重要的粮仓,怎能落入乱臣贼子之手?”

陆舫:“不可。樊王隐忍图谋多年,京城之中,各大臣府上,早就处处都是他的耳目眼线了。陛下不上早朝,又平白无故调动重兵把守粮仓,只会叫樊王猜出京城有变,大举进攻。”

“……那可如何是好?”

“天安仓,不但不能守,还得放,”陆舫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把粮食分发给百姓,总比被敌军全占了要强。还能借此迷惑樊王,叫他以为陛下不在意天安仓。”

他拍了怕李臻的肩膀,重新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狐狸模样:“这件事,还需要李道长配合舫,联合起来做一出戏了。”

李臻震惊道:“啊?我?”

陆舫用信任的目光注视他,鼓励道:“对,就是你。”

李臻:“…………”

他算是明白了,陛下临走前让他配合陆元善,敢情就是让他来背锅的!

出宫前,他还在念叨:“怪不得昨日推算出来的国运这么奇怪,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不祥啊不祥。还有双日耀空,一日陨落,奇也怪哉……”**

李臻祖上是齐人,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上国师领皇粮,这样一辈子都不会担心失业了。

现在虽然没实现目标,但也算是吃上了皇家饭,每个月朝廷都会发放俸禄给他,大小也是个官儿了。

但这卦象一出,他又开始忍不住想:

好像就算领了皇粮,也不能确保下半辈子无忧无虑啊。

自己是不是,该继续找下家了?

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走过拐角,因为没注意前路,李臻险些迎面撞上一人。

在看到那人面孔的瞬间,他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开口:“陛——不对,你是……乌斯!?”

乌斯抬眼,冷冷地看向他。

“你怎么在这里?”李臻睁大眼睛问道。

“干你何事。”

乌斯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臻望着他的背影,眉毛狠狠跳了一下。

虽然民间早有风闻……但这人居然真的没死!还大摇大摆出现在宫中、出现在他这个对手的面前了!

陛下留着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

当陆舫积极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行动力绝对是令人叹为观止的。

很快,满朝文武又听到了一则让他们血压飙升的消息——

“什么,陛下要开仓放粮!?”

何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倒没跟之前一样开口就是鸟语花香,反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今冬这天气,虽然各地还没上报灾情,但肯定有因为大雪饿死冻死的百姓,陛下仁慈,体谅民生疾苦,开仓放粮也不是说不过去……这是谁的提议?”

另一位来他府上拜访的同僚道:“听说,还是那李臻。”

何兑不愿说这牛鼻子道士的好话,重重哼了一声:“就算他终于说了句人话,老夫该参他的还是会参他!丁是丁卯是卯,别想着靠这点小计俩,就能洗脱教唆陛下不上朝的罪过了!”

他说完,又心急如焚地问道:“陛下这都要开仓放粮了,还是不愿上朝吗?你可知道陛下何时愿意见我们?”

同僚无奈道:“我又不是陛下身边近侍,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这该死的牛鼻子道士!”

但朝廷之中,可不都是像何兑这样一心围攻为民的臣子。一听说陛下要放粮,原本囤积居奇准备好好赚上一笔的粮商们都坐不住了,纷纷找上门来——只不过找的不是皇宫的门,而是邵钱这个白鸽商会会长的门。

“陛下为百姓开仓放粮,这是义举,吾等自然是敬佩有加,”为首的一位商人坐在邵钱右手边,焦急道,“可邵大人要知道,谷贱伤农啊!百姓辛辛苦苦种了一年地,就等着收成后卖个好价钱,今冬还有战事,若是陛下放粮,那百姓手里的粮,又怎么卖得出去?”

邵钱老神在在地坐在座位上,端起茶抿了一口,心道你们几个想说的怕不是万一百姓手里有粮,你们囤的粮食卖不出去了怎么办吧。

在一众商人目光炯炯的视线中,邵钱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下了。

“诸位的顾虑,我都了解了,”他说道,“不瞒各位,其实陛下也有考虑过这点,想着万一心里想着为百姓好,到头来却害了人,那就不美了。”

厅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奉承声,什么“陛下深仁厚泽”“陛下思虑周到,吾等不及”之类的。

“但是,粮食这种东西,毕竟是国之命脉,总不能随便叫涨就涨,叫跌就跌,那天下百姓就更没活路了。”

邵钱话锋一转,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商人,“所以,各位若是想卖粮,我管不着;可以适当涨价,但是得有限度;若是被朝廷发现趁着欠收受灾的时节,给百姓卖高价粮、放高利粮贷……”

众商人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邵钱。

其实他们几乎每年都会被朝廷这么敲打一番,早就习惯了,甚至还有人猜测,无非是邵钱想要背后向他们要点好处,等过后私下找个机会,送送礼攀攀关系,哪儿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然而邵钱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有以上这些行为,”他笑了笑,“我们会适当处罚,并且在各位商号的门头挂上一幅‘黑心商家’的牌匾,为期一年,等到第二年考核过关,再摘下来。”

他还宽慰大家:“没事的,只是挂个牌匾而已,陛下都说了,就算百姓不来你们这儿买卖粮食了,你们大可以降价嘛。”

众粮商:“…………”

杀人诛心啊!!!

古时人最好名声,许多人就算不要钱也不要命,也想要博得一个青史留名,后世传颂。

这牌匾要是一挂,那还得了?

先不说生意就先没得做,同行怕不是要笑死了;就光是这个名头,估计都能叫这家人登上县志甚至是史书,遗臭万年!

所有人都艰难挤出一抹笑容,忙不迭地跟邵钱保证,他们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绝对没有趁机发国难财的想法,绝对没有。

邵钱了然点头:“我想也是,诸位对我大景的忠心,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对了,你们今日一齐上门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道。

“我们就是来探望一下邵会长,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没错!看到邵会长身体康健,在下比赚了钱还高兴呢!”

然后没说两句,就纷纷找借口告辞了,一个溜的比一个快。

邵钱对此心知肚明,嘴上说着挽留,倒也不送他们。

等最后一名粮商离开后,他挥挥手让管家关了院门,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从怀里取出了一封来自青州的信件。

熟悉的字迹,却让他越看越严肃,最终霍然起身,大步走向了门外。

“老爷,怎么了?”

府上的管家间邵钱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把太医院……不,算了,太医不要,”邵钱厉声道,“从今天起,就说我妻突发重疾,悬赏千金,求取民间神医偏方!一旦有人来就立刻用快马连夜送到青州去,越快越好!”

“是,是!”

管家领了命,慌里慌张地走了。

但临走前他还在想,老爷的妻子,不是还和孩子一起待在老家吗?

什么时候跑到青州去了?

第105章第105章

入城第三日晚。

北海太守于府上第三次大宴宾客,依旧是郦黎代替霍琮参加。

“小军医还真是深得霍都督信任啊,”北海太守举杯朝郦黎示意,笑眯眯道,“虽然在下也有不少子侄亲戚,可也不敢随便叫哪位代替我参加这等场合,这么一看,小军医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来,在下敬你一杯!”

尽管仍是言笑晏晏,但他的语气已经不复前两次的恭敬,反而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郦黎平静地端起酒杯,“太守大人谬赞,我也是前些时日才得幸与兄长团聚,他对我是溺爱了些,让您见笑了。这一杯,合该我敬您才是。”

他站起身,不等北海太守继续说些什么,便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郦黎抹了把嘴,将杯底当众倒了过来,一滴不剩。

在场一众将士们齐齐叫好。

倒是以北海太守为首、坐在他们对面的一群太守府幕僚文士们,表情不太好看。

这已经是郦黎今晚喝的第不知多少杯酒了,他们北海太守府全体出动,轮番朝这毛头小子敬酒,居然都没把他干趴下!

自己这边还先倒了两位呢。

北海太守也有些醉了,强撑着喝完这辈酒后,摇摇晃晃地坐下,死死盯着郦黎,目光因为醉意显得不太遮掩。

郦黎知道,他是起疑了。

霍琮这两天时常头疼发作,只在入城当晚接见了他一面,连这位太守准备好的接风宴都没吃上,就不得不匆匆闭门送客;

而自己身为军医,这几日又与霍琮寸步不离……

就算郦黎提前一步未雨绸缪,将府上北海太守准备好的下人全部遣散,从里到外都换成了他们的兵士,但身为地头蛇,霍琮要是入城后一直不露面,未免也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郦黎明白,这太守心中肯定也是有所猜测,不然这几日不会每晚向他们发出请帖,一门心思想要灌醉他套话。

要不是他提前配置了解酒药,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又远没有后世成熟,这几天晚上的车轮战下来,估计早就撑不住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绝不能让这帮人知道霍琮的真实情况。

郦黎一面心中转念,一面再次端起酒杯,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又一位不死心想要前来灌醉他的文士。

“好!不愧是将军的弟弟!”

虽然胃中翻滚隐痛,但这几日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

至少霍琮手底下的这帮将士们,对郦黎现在都是心服口服。

不仅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手段,还读过书,长得也俊,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但在喝酒的时候却半点不马虎;

还愿意在霍将军身体不适时毅然顶上,力战群雄,手段果决地犒劳三军整顿城中秩序——就问谁不喜欢这样明事理的老板亲戚!?

等到郦黎又一次让太守府全军覆没后,一群人在北海太守铁青的脸色中哈哈笑着告辞,尽兴而归。

然而郦黎刚坐上马车离开太守府门前,就哇的一声对着安竹捧着的木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黑暗中,他的脸色惨白一片,脸颊却又浮现着不正常的浮红,浑身都被虚汗浸湿——这是郦黎配置的解酒药的效果,把大部分喝下去的酒通过汗腺排出来,就不会那么容易醉了。

但这办法虽然有效,却伤身。

“陛下,快喝点醒酒汤吧!”

安竹拍着他的背,心疼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您何必亲自跟他们喝呢?那帮大老粗那么爱喝酒,您让他们跟太守府的人喝就是了。”

郦黎摇了摇头,拒绝了醒酒汤,只是用热帕子胡乱擦了把脸。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径直把帕子盖在脸上,呼吸急促地喘着气。

好一会儿,浑浑噩噩的大脑才缓过劲来。

“解望和霍琮的副官都不在军中,”郦黎扯下冷却的帕子,瞳孔涣散地注视着前方,哑声道,“所以有资格和他们喝的,只有我。”

北海太守的立场,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青州的归属。

虽然他名义上已经归顺了霍琮,可显然,这位也是两头下注。

在霍琮最初起兵时,郦黎就收到过不止一次他上表给朝廷、请求出兵清剿霍军的奏折。

若不是他与霍琮是这样的关系,他也不会清楚,这大景境内的官宦世家,究竟是怎么做到一面对皇权虚与委蛇,一面又对着霍琮所属的势力各种讨好逢迎的。

月色凄清,郦黎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又想起了前几次跟这老狐狸打交道的记忆。

“太守大人还是请回吧,”他站在府门口说道,“我兄长这段时日有些水土不服,需要卧床静养几日,暂不见客。”

“既然霍都督有恙,那我便更要前去探望了!”北海太守拧起眉毛,热情又不失关切地说道,“我虽然为官多年,但也略通医术,不如让我去替霍都督看看,回去后对症请来青州名医,免得耽误了诊治。”

“……多谢太守大人,但兄长只是没休息好而已,静卧调养一段时日就行,无需请什么医师。”

当时北海太守说了一句什么话来着?

哦对,他说的是“那就好,霍都督可不能有事啊。若是他有事,那这青州士族,下官可就没法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霍琮完好无损的时候,他就是士族豪强投奔的对象,可以帮郦黎清理隐田隐户、办朝廷办不到的事、下达朝廷没法下达的命令。

可若是他有事……

就像那北海太守说的一样,那这些士族为了利益,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倒向樊王。

朝廷从来不在他们的选择范围内,他们宁可给地头蛇交五成的保护费,也不会把收成的十分之一上交给朝廷的。

“他怎么样了?”

郦黎支着脑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问道。

安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郦黎问的是霍琮,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应该没什么大事吧?霍大人今儿个下午不是还在制定行军路线嘛,虽然被陛下您勒令躺床上休息了。”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静养,”郦黎冷声道,“不活动状态下心跳速度都那么快了,再费脑子,还想着要陪我一起来挡酒,是想早死吗!”

安竹不敢搭这个茬,只是小声提醒道:“可您若是天天这样带着一身酒气回去,霍大人肯定也会心疼的。”

“反正也在北海待不了多久了,他心疼就心疼吧,总比心肝脾肺肾一起疼好。”郦黎冷哼一声。

但他回到府上后,还是先去洗漱了一番,还熏了香,尽可能地淡化身上的酒气,这才去主卧见了霍琮。

刚走到门外,就看到屋内光亮瞬间熄灭。

郦黎紧绷着下颌线,举到半空中准备敲门的手猛地松开变掌,一把推开了房门。

霍琮正穿着一身亵衣,听话地躺在床上休息。

——看似听话。

“掩耳盗铃有意思吗?”郦黎翻了个白眼,将一室挡在了门扉外,走到床边,打了个哈欠,“让让,我困死了。”

霍琮立马给他让开了位置。

滚烫的被我让吹了半天冷风的郦黎幸福地眯起眼睛,一双粗糙带茧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一下一下地帮他按摩着脑袋上的穴位。

霍琮没问他出去做什么了,郦黎也不希望他问。

就这样,挺好的。

“晚上有头疼吗?”

按了一会儿后,郦黎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倦意。

如今霍琮只需要负责和幕僚制定行军路线和攻城计划,剩下的军需、内政、与京城方面的联络,全部都交给了郦黎——当然,这些都是在郦黎本人的强硬要求之下才实现的。

“大概三小时一次,一次五分钟左右。”

霍琮也不隐瞒,很坦然地回答道。

郦黎微微点头:“我记住了,看来那药是有用的,明天坚持继续吃。”

霍琮:“有点苦。”

“良药苦口,谁叫你不小心受伤的?”

“对不起。”

“……你该说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上辈子就算了,天生的我也不好说什么,这辈子倒好,又打算让我体验一次是吧?”

“对不起。”

郦黎背对着他,枕在枕头上低声嘟囔:“我才不要听对不起。”

霍琮的胳膊伸过来,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奇怪的是,尽管这是一个再坏不过的坏消息,在真的确认之后,他们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郦黎没有再流泪,霍琮也没有伤感,他们甚至都不觉得这是再一次的离别——可能因为彼此已经确定了心意,即使在一起的时间如此短暂,也胜过从前寂寞的漫长一生。

霍琮轻轻吻着郦黎沐浴后微微湿润的后脖颈,月光透过窗棱洒下稀薄的霜白,青年瘦削的颈侧泛着羊脂玉似的温润光泽。

“困了?”

这一次,郦黎许久才回答。

“……嗯。”

“那就睡吧,明天天亮我叫你。”

蛊虫的发作可不按照睡眠规律来,自从霍琮第一次出现了头疼的症状,他这几天几乎就没睡过一次完整觉。

但他从没抱怨过,也没跟郦黎喊疼,甚至偶尔郦黎在看到他额头的虚汗时,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发作了一次。

等确认郦黎睡着、并且睡得很沉后,躺在床上的霍琮这才睁开假寐的双眼。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郦黎的背影,漆黑的瞳孔深处漾着缱绻温柔的情愫,如同月夜无风的海面,静水深流,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霍琮缓缓阖眼,敛去眼底一切复杂情绪,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穿衣披挂,带上郦黎送给他的那把弓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寂静房间。

第106章第106章

“所以,他就这么直接领兵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的?”

郦黎脸色铁青地站在书房里,狠狠一拍桌子,咆哮着质问道。

他另一只手里,正死死捏着一封霍琮临走前留下的信——某人在信里说,为了以防北海太守临阵倒戈,决定先把周边的城镇收拾一遍,尽量将官府能主事的都换成自己人,还在末尾宽慰他说不用担心,自己十天后回来。

可郦黎怎么可能不担心!

鬼知道他大清早一睁眼,看到安竹哭丧着脸说霍大人留下遗书跑了是怎样的心情!

那一刻郦黎甚至都起了杀心,心想霍琮要是真敢搞这一套,在蛊虫发作前,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要干掉对方。

冲心窝子扎!

当然,后来事实证明是安竹理解错了,霍琮留下信只是为了跟他解释去意,并不是什么作死的遗书。

不过郦黎依旧气得不轻。

“可能霍大人也是心疼您,才会不告而别的,”安竹一歪头躲过飞来的一只笔筒,颇有眼力见地躲到了一株盆栽后,“那北海太守不是一直想打探霍大人的情况吗,若是大人领兵的消息传回北海,他一定能安分不少。”

“朕留着那北海太守,不过是因为还需要几天时间来过渡,等摸清北海的布防情况粮草贮备,还要他何用!”郦黎恨声道,“真当朕是好捏的软柿子吗!?”

“陛下英明,”安竹赶紧送上一记马屁,“反正也就十天,霍大人一言九鼎,定不会违背承诺的,陛下不如先处理好这边的事情,等他返回后再专心为霍大人治病,如何?”

郦黎知道安竹说得有道理。

如果霍琮留在北海,他的心神一定会被对方的身体状况时时刻刻牵动,无法全力应对各方势力的刺探;针对北海太守的计划,也只能延后,保不准还得再与他们虚与委蛇一段时间。

一旦青州这边大局已定,另一边的樊王行事也会顾忌许多,而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时间是比什么都要宝贵的东西。

霍琮这样,也是变相帮了他一把。

但还是那句话,道理他都懂……

可是郦黎就是很!生!气!!

他走到书桌边,撸起袖子,提笔刷刷刷写满了一页纸。

介于他暂时没法找霍琮算账,所以……

——有人要倒霉了。

安竹莫名打了个寒颤,正好对上了郦黎那双目光沉沉的黑眸,他把那页写满了姓名的纸张交给安竹:“去把这名单上的人都叫来,记得,要掩人耳目,不要打草惊蛇。”

“……是。”

离开书房后,安竹来到阳光下的空地,回头看了眼蹙眉站在书架前身形瘦挑的青年,忽然想起,陛下从前也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上一次说完后不久,一手遮天的严相和其麾下党羽便一朝土崩瓦解,紧接着便是陛下以雷霆手段亲政,把朝堂上上下下都整顿了一遍,从此皇命在京畿一带畅行无阻。

安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名单,这上面写着的,都是霍琮军中高层将领和幕僚的名字。

——看来,陛下这次是真准备下狠手了。

“驾!”

霍琮策马扬鞭,带着精锐骑兵疾驰在茫茫荒原之上,苍鹰在空中唳鸣一声,盘悬着飞向天际线。

突然,霍琮握着缰绳的手狠狠颤抖了一下,随行的亲兵被郦黎透露过一些内幕,见状忙上前关切道:“主公,还好吧?需不需要叫将士们停下来歇息片刻?”

“不必,”霍琮强忍着头疼眩晕的感觉,用力咬了咬舌尖,“我们的时间不多,十日之内,必须折返回北海!”

亲兵被他眼中孤注一掷的厉光震住了。

愣怔数秒后,他浑身肌肉绷紧,血液上涌,在马背上的呼啸风声中大声道:

“是!”

*

京城,尚书府。

“你说谁找我?”

陆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诧异地又问了一遍来禀报的下人。

“回大人的话,是一个自称姓解名望的男人,”那人转述道,“他说曾与大人是同窗……”

不等他说完,陆舫就大步越过他,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屋外。

“解游云!你怎么来了?”在门口,陆舫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俊朗面孔,但下一秒他就猛地停下了脚步,失声道,“你的腿,怎么会……!?”

郦黎还没跟他讲述过解望和乌斯的纠葛,以及解望如今早已不良于行的事情,因此陆舫只知道这位好友跑到了霍琮手下当幕僚,还想把他挖过去继续当同僚。

陆舫对解望的记忆,仍停留在对方大婚迎娶娇妻那天。他还经常在信中调侃解望是不是已经妻妾子女成群了,酸溜溜地挤兑两句话,说人生赢家不过如此云云。

解望一次都没反驳过。

但他经常会在信里询问陆舫打算什么时候与那位义勇双全的莫姑娘成婚,狠狠扎一波陆舫陆大人的小心脏。

可能是冬日阳光刺眼的原因,解望的脸色显得微微苍白病气,听到陆舫的声音,他抬起头,噙着淡淡的笑意冲陆舫颔首:“元善,好久不见了。”

“你、你……”

陆舫走到他面前,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咬着下唇。

“不必挂怀,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解望洒脱一笑,“怎么,不请我进去吗?”

陆舫这才恍然醒悟,“来人,上茶!”

他亲自把解望推进了府中,又为解望斟了一杯热茶,等看到解望一杯茶下肚,那张被寒风吹得霜白的脸颊微微恢复了些许血色,陆舫打结的眉头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他很想问问解望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的,但陆舫默了片刻,只是问道:“你突然来京城,是为了你家主公来找陛下的吗?”

解望放下茶杯,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知道陛下不在皇宫中,也不在京城。”

陆舫:“……哦,是吗?”

“看来元善你也找到了愿意为之效命一生的对象,”解望并没有介意他的打马虎眼,相反十分欣慰地笑了起来,“万幸,那人是陛下。”

“我知道陛下目前正和主公在一起,”他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正是主公让我来京城的。”

“你一个人?”陆舫下意识道,“可你不是他最器重的谋士吗!青州那边如果没有你帮着参谋,光靠霍琮一个人怎么……可能……”

说到一半他就闭上了嘴巴,因为陆舫想起了自家不省心的陛下现在也在青州。

想到这里,他注视着解望的目光不由得又增添了一丝同情:很好,同为天涯沦落人。

他和解游云两人,都是为了不省心上司擦屁股的牛马。

解望摇了摇头,倒是没有陆舫那么多感慨:“相比起主公那边,京城更需要我。”

“我们在樊王军中的眼线传来情报,樊王已经下令,准备拔营调转方向,剑指京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陆舫不禁坐直了身体,但却并不多么吃惊,只是沉声道:“我就知道。如果我是他手下的谋士,也一定会建议樊王这么做。”

“听说你叫人开仓放粮,现在天安仓的库存还有多少?”

“不足三分之一。”

“再放两日,剩下的,宁可一把火烧掉,也别留给樊王的军队。”

陆舫露出了心疼到扭曲的神色,但他也明白解望的判断是正确的:“我知道。不过你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不应该吧。”

这种小事,飞鸽传信就是了,哪里值得解望这样的谋士亲自跑一趟。

解望低着头,盯着空荡荡的白瓷杯底,许久后,缓缓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