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回来,谢三儿他们几个去铺子上了,你大哥衙门上出了点事,你嫂子昨儿急病了,眼下估摸正歇着,我没让人唤她。”
谢老夫人说着,借着光细细看着青唯,“我怎么瞧着,小野的气色不如上回好了?”
谢容与看青唯一眼,“路上请大夫看过,说可能是连日赶路累的,加上身上旧伤牵扯,养养就好了。”
“没有大碍就好。”
谢老夫人收起忧色,转而笑道,“叫我说,不然就在江留住上一段时日。”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谢容与说着,正预备吩咐掌事的去请保安堂的大夫,院中忽然疾步行来一人。
来人身着鹅黄襦裙,生得细眉淡眼,正是谢容与的长嫂吴氏。
吴氏一脸愁容,扶着门框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容与,弟妹,你们可算回来了。”
她一副有事相求的模样,咬咬牙,终似下定决心,几步上前,说话间竟要跪下,泣声道:“容与,你大哥这回遇着大麻烦了,你可得帮帮他啊!”
青唯将吴氏扶住,“大嫂多礼了,大哥遇到什么麻烦,您先说来听听看。”
吴氏含泪起身,看谢容与一眼,见他没有反对,捏着帕子揩揩眼眶,“是……是一桩私塾失窃案。”
-
“……一开始只有留春街一家私塾失窃,后来左近几家也被盗了。丢的东西很杂,有书册,有玉镇纸,好像还有学生抄的文章。二月头,阳和书居存的前朝‘行云策’孤本没了,事情一下就闹大了。
“你大哥追查了好几日,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找着,昨儿我去衙门给你大哥送饭,听到府尹训斥他,说他不会办事……
“你大哥在任这些年,矜矜业业,两袖清风,一直是江留府为人称道的好官,几曾受过这样的冤枉?”
吴氏说着说着又啜泣起来。
她对案子了解不深,说到后来反倒宣泄起情绪,谢容与问她“失窃案最初是怎么发生的”,“私塾的坐堂先生是什么人”,“丢东西的几家私塾有什么关系”,她一概不知。
好在话到一半,谢琅回来了。
谢琅本来在衙门办案,家中仆役报说谢容与到家了,连忙往家中赶。
谢琅到家后,见吴氏和谢容与说起了失窃案,心中十分不快,但他转念一想,前小昭王名满天下,江留官府人人敬他,失窃案闹得大,不可能瞒得住他,这麻烦不想添也添了,不如如实相告,如果容与肯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见吴氏说得颠三倒四,谢琅干脆接过话头,“留春街私塾的坐堂先生姓周,是咸和年间的举人。咸和年后来不是乱么,他索性辞了官,回乡办学。他授学很有本事,这回被盗的阳和书居、春阳学堂几个私塾的坐堂先生,都是他的学生,哦对了,前几年,他的学生里还出了个进士,周老先生因此很有贤名。也不知道哪家贼这么不长眼,居然偷到周老先生头上,如果不是这样,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大。”
青唯问:“听大哥这意思,被盗的几间私塾不是周老先生自己的,就是他学生的?”
谢琅答道:“正是。”
青唯不由犯起嘀咕,照这么看,这案子应该不难查的。
这盗贼明摆着是冲着周老先生去的,从周老先生身上入手不就行了?
谢琅看青唯一眼,说道:“我知道弟妹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可以从周老先生查起,是不是?是,我们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周老先生长居江留,这些年从未与人结仇,干净得很,提起他的本家宗族,你们必然知道,庆明周氏。”
庆明周氏是开国功勋,江留周老先生这一支是分支,曲茂的母亲周氏,就是庆明本家那边的嫡女。
“虽然说江留这一支跟庆明本家的亲缘有点远,周老先生的生平,周氏族谱上一查即知,加之他这些年教书育人,常人只有敬重他的,哪有恨他的?”
谢容与问:“私塾失窃案的卷宗有吗?”
“有,容与你想看,我去衙门取回来给你,周老先生还有他学生并着几桩失窃案的卷宗都在我案头搁着呢。”
谢琅说着,叹一声,“说回失窃案本身,这案子本来也怪,那盗贼本事高得很,神不知地来,鬼不觉地去,几乎没留下任何踪迹,我查了好些日子,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找着,真是抱着黄连敲门,苦到家了!”
失窃案说起来纷纷扰扰,不知觉间,小半日都过去了。
谢老夫人用过膳,午歇去了。谢容与从前在朝廷做事,知道把衙门的卷宗取回家不妥,干脆跟谢琅一起去衙门。
他回房换了衣衫,临出门前,青唯叫住他,“官人,我能不能……”
“不行。”
谢容与逆光站在门前,“你是觉得这盗贼功夫古怪,想跟着我去衙门看卷宗,试试能不能帮上我,对不对?”
他说着,眉间浮上些许忧色,“小野,你身子从没有出过这样的状况,大夫也说了,你需要好生将养,保安堂的坐堂医师我已派人请了,你在家安心等着,如果医师确认你没事,你再陪我不迟。”
也不怪谢容与担忧。
回中州的路上,青唯晕过去了数回,每每醒来都是一身冷汗,人也虚乏无力,谢容与请了好几个大夫为她看过,却诊不出是什么毛病,后来听说她从前受过重伤,才断言说是旧伤埋下的病根。
谢容与走了后,青唯本打算听他的劝,安心等大夫上门看诊,她躺在榻上,越想越不对劲,且不说这失窃案古怪,单是这偷盗后,一点痕迹不留的作风,青唯莫名间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她回到中州后,自觉身体状况已经好了许多,不再觉得疲乏了。
再说了,将养将养,也不是闷在家里才算将养,偶尔出去透透风,走动走动,对身子也有好处嘛。
青唯这么想着,避开府中仆役,来到后院。
后院围墙有丈尺来高,青唯上下打量一眼:就凭这,能困得住她?
-
感谢在2022-01-31 13:43:39~2022-04-02 13:0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永无之乡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屁桃哦 2个;鹤见川、w铜w、元妈妈、、5787089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铜w、24478860 3个;soft、fe、点鲸落、34094185、13697581、德拉科的心尖儿宠、小风徐徐 2个;晏、永无之乡、52989430、27010628、641、半盏、小小西柚、栀枝、凉风归、路路歌、45474648、者行孙、36869399、周西柚、pale9purple、阿培啊培、文波装杯?、55875793、宁ng、温蒴、ppicsg、迷雾里的月光、鹅、47178898、vw弯弯、是西兰花啊、44198946、sugar、饭团、嘿嘿、我就看一眼、先秋、找球门、辰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萁 524瓶;陈浠 89瓶;光光 70瓶;枝枝 64瓶;3号猫咪日记、●铁锅西瓜● 60瓶;周西柚 57瓶;nxidndnie 53瓶;karnste 50瓶;枝枝焕 48瓶;小甘梅 45瓶;时遇 42瓶;奶油巧克力 41瓶;wsllhl、柠檬盐、风筝、桂花冻要半糖、鸡汁麻瓜 40瓶;栀枝 39瓶;55668519、嗑糖第一名汤圆子 38瓶;从前有两只小怪兽、不加糖、西多多、到六月了吗 35瓶;附庸风雅 32瓶;冬天、江月、门外东风雪洒裾、soft、啊嘞 30瓶;世界微尘里 24瓶;大王让我别巡山、苏筠初 23瓶;陈格瑞特 22瓶;二十一seve 21瓶;effye、找球门、白栀不是白痴、阿霁的花、朝生、樱奈栗川子、败于添、君如星、乌秋、郸津子、半夏饭团、西瓜鱼、雨肥梅子、师宴、裴钟离、青与、温蒴、冥王星挺知足的、清秋幕府井梧寒、倩音、苏折锦、heritage 20瓶;56062859 19瓶;56189831、璐 18瓶;苏抚笙、毛枣 17瓶; 16瓶;蓦然想回首、tan、我有所思在远道、是小凤凰不是小土鸡、joy 15瓶;听故事的花 14瓶;是阿谣呐、大琪不努力 12瓶;51618077、ohhhh、流…末央 11瓶;49708138、烟花易逝、呱儿、青青原上草、路展星。我泪点上的男、45844304、氤氲、45474648、32325786、ils、l、君辞、阿玉、池中月、46096619、绮罗kira、糖醋排骨、32701346、言古恩、生分、渝川、charon、月初、桐、白白白白呀、i蕴、55923012、酥司司司司、原来、43743404、想入也许、慕u、泡面不好吃、颜十柒、43027489、葡萄味的草莓芝士蛋糕、人间水蜜桃、远、阿妈点灯、20029125、57678132、seven、安锦、大雨汁水、三傻子 10瓶;29286970、jjyy、姜稚月、孤想养猫 9瓶;张跳跳、一个有记忆点的id、笑出鸭叫、阿粲不胖、4u 8瓶;肉肉、夕照啊、林盘子 7瓶;与时舒卷·、不醒人世 6瓶;52989601、48659192、小米、声声子、55875793、cey、今天洞房明天生子、肖玉颜、温晔、香香、板栗栗子、如玥之恒、挽歌、柯布小西、49772520、47866716、秋可栗、睡珠子 5瓶;啊毛、芒果、江乡夜夜 4瓶;w铜w、珏、先秋 3瓶;敏、27480357、54595675、走出糖果屋、想吃螺蛳粉、添福宝、信天翁、惊鸿、高傲奶酪知识不加冰、那我关月亮了、46258499 2瓶;----、思贤、lda梓桐、花大爷的羊腿per、文波装杯?、春日迟迟、迷雾里的月光、7、提灯捻花看鱼、42858627、栗小明、段嘉许、柠檬撞可乐、那就是初级、50452589、fu耶、零一一、风吹又生、37103938、忍、47695545、aurora、小鱼儿、461518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嘉宁三年, 青唯在张远岫的襄助下逃离上京,当时张远岫塞给她一张名录, 说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找名录上的人帮忙,青唯因此结识了中州衙门的俞清。
后来张远岫获罪,朝廷宽厚仁德,并未因此牵连俞清。
这位俞大人是有真本事的,历经几载沉浮,眼下已升任中州府府丞。
青唯此行正是寻俞清去的。
谢容与不让她跟去衙门看卷宗, 她去被盗的几家私塾转转还不成么?
她在中州又不是没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嘉宁三年,青唯在张远岫的襄助下逃离上京,当时张远岫塞给她一张名录,说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找名录上的人帮忙,青唯因此结识了中州衙门的俞清。
后来张远岫获罪,朝廷宽厚仁德,并未因此牵连俞清。
这位俞大人是有真本事的,历经几载沉浮,眼下已升任中州府府丞。
青唯此行正是寻俞清去的。
谢容与不让她跟去衙门看卷宗,她去被盗的几家私塾转转还不成么?
她在中州又不是没熟人!
俞清听闻青唯的来意,只道这事简单,吩咐身边的胥吏领青唯去私塾,还特意叮嘱不要惊动江留官府。
被盗的私塾都在留春街附近。
胥吏得了俞清吩咐,带着青唯一间一间看过去,凡青唯有疑问,必定知无不言。
很快过了正午,青唯跟着胥吏来到阳和书居。
胥吏道:“最值钱的《行云策》孤本,就是在这里丢的。其实私塾失窃这事,一开始并没有传开,但是这个阳和书居的梁先生吧……“胥吏顿了一下,犹豫着该怎么措辞,“他很能闹。”
很能闹?
青唯正待问很能闹具体是个什么意思,身后传来官差的声音,“……是,书舍里的笔墨都收起来了,锁在库房里,十二个时辰有人看守,梁先生可以放心……”
青唯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襕衫,留着两撇八字胡,年三十上下的男子正跟着官差迈进书居,“……我连着想了好几宿,眼下哪里都不安全,指不定那贼是冲我来的呢?阳和书居这里他已经偷过了,但我家他还没来过,要是他再来我宅子里干上一票,那我还过不过了?是故我连夜收拾了些值钱物件儿,拿来这边库房存着,你们不是说这里一天十二个时辰——”
男子话未说完,看到院中清一色的官差中,立着一个身着青裳,清雅好看的姑娘,“这位是?”
胥吏迟疑一会儿。
昭王已经是过去的昭王了,可洗襟台之案后,谢氏公子的名望不减反增,又深得今上信任,如果说眼前的女子只是一名普通民妇,岂不是怠慢了她?
胥吏态度端得恭敬,“这位是俞大人请来帮着缉拿盗贼的。”
又对青唯道,“这位先生姓梁,正是阳和书居的坐堂先生。”
梁先生一听青唯竟是俞清亲自请来的,只当她是一位真正的高人,又见她身姿亭亭,气度不凡,更以为得了救星。
对梁先生来说,这天底下没什么东西能比《行云策》更重要了,那可是他打算当作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的孤品!
他几步上前,合袖对青唯一揖,“阁下既然受俞大人之托,前来缉拿盗匪,千万一定要明察秋毫。阁下不知那盗贼张狂,当日在下分明……“
梁先生说着,把《行云策》孤本是怎么丢、何时丢的,他这几日是如何愁虑的,通通和青唯叙说了一遍。再到那孤本是什么来历,和梁家有什么渊源,如何几经坎坷到了他的手上,再到别的私塾丢了什么,值不值钱,来历渊源云云……总之有用的没用的说了一箩筐,加上他嗓门大,人又容易激动,胥吏和青唯试着打断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等到天色昏昏,隔壁秋浓书堂的林先生过来寻他,他还没絮叨完。
林先生和梁先生相交莫逆,见状,知道梁先生的老毛病又犯了,拉着他跟青唯和胥吏赔礼,这才告辞离开。
这回不需胥吏解释,青唯也知道所谓的梁先生“很能闹”是什么意思了。
胥吏看了眼天色,日近黄昏,晚霞初上,说道:“晃眼晚了,夫人看可是要回家?马车就停在巷口。”
青唯略一思索,“我且问你,适才梁先生说,《行云策》孤本失窃当夜,你们本来已经追上那盗贼,后来却给他溜了?”
“是,说起那日也是碰巧。留春书堂丢的东西不算贵重,所以一开始,官府没把这案子当大案办,就连周老先生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后来连着几家私塾失窃,官府才重视起来。夫人刚才过来的时候也看过了,这条街上,凉夏书堂、秋浓书舍、阳和书居几间私塾是挨着的,哦,秋浓书舍的坐堂先生夫人您看见过,就是适才把梁先生拽走的林先生。
“春、夏、秋三间私塾先后失窃,官府于是派了巡卫盯梢,是故等到第四间私塾,阳和书居被盗当夜,左近是有人把守的。
“那晚盗贼来后不久,巡卫就觉察到了,等到盗贼取了《行云策》孤本出来,整条街的官差都惊动了。统共……大概二三十号人吧,分了三条街去追……”
……
胥吏记得,当夜并不算晚,很多铺子还点着灯。
盗贼一出现,四下里登时火光冲天,官差们追出留春街,眼看已快擒住盗贼了,却被他翻|墙避入一条窄巷。
……
“那窄巷是卖杂货的,左右都有铺子,奇怪的是,盗贼避入这巷子后,几个还开着的铺子却没受惊动,照常做营生,咱们的人去问,都称没见过盗贼。”
胥吏说道,“哦,还有一点最为古怪,阳和书居失窃当夜,道上还有积雪,那盗贼起先逃跑,雪上还有他的脚印,等他翻入窄巷,脚印也消失了。”
青唯听完胥吏的话,心道就是这个了。
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消失,驱使她今日前来询问究竟的熟悉感就是这个。
这种盗贼,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识过。
“带我去那条巷子看看。”
-
窄巷离阳和书居不远,出了巷弄拐两个弯就到。
胥吏给青唯指明了盗贼翻|墙过来的路线,来到墙根前,“那盗贼的脚印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昨夜下过春雨,墙头脚下还有一层春泥,青唯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不难。”
她说着,顺手摘下几片叶,往墙头一洒,随后纵身跃上墙头,足踩片叶,疾行数步,等她飘身从墙头落下,泥间只有几道落叶的浅痕,哪有什么脚印?
胥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说他之前对青唯的敬重是因为昭王妃这个身份,眼下却是真正佩服她的本事了。
而青唯勘破盗贼“踏雪无痕”的真相,心中疑惑更深。
照理说,这盗贼有这等本事,被官差发现之初,就可以把他们甩开了,何必带他们兜这么久圈子?
还有,为何偏偏到了这窄巷,这盗贼便不愿留下脚印了?
难道这条巷子里,有他想护着的人吗?
青唯忽地想到胥吏说,“盗贼避入这里后,街上几个还开着的铺子却没受惊动,照常做营生,咱们的人去问,都称没见过盗贼。”
她问:“当夜街上做买卖的人,你们都查问过了吗?”
“夫人是怀疑街上有盗贼同伙?”
胥吏问,又道,“全都查问过了,有做茶水营生的,有卖杂货的,还有夫妻开铺卖糖饼的,都是些平头老百姓,根底干净,名声也好,不像跟江洋大盗有瓜葛的。”
总而言之,线索千端,理不出个头绪。
如果说青唯起先过问这案子,只是为了帮谢容与和谢琅,眼下倒真来了点兴致。
她利索地往长街走去,语气干脆:“走,我们再去铺子转转。”
-
天色渐暗,德容焦急地在谢府门口踱步。
遥遥闻得骏马嘶鸣,一辆马车使近,他快步上前打帘,把谢容与从马车上迎下来,低低唤一声,“公子……”
谢容与“嗯”一声,随口问,“保安堂的大夫来了吗?”
德容支支吾吾道:“来是来过了,但是少夫人……”
不待他说完,只听朝天“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公子,大夫来过了,也为少夫人看了诊,少夫人吃过药,等了公子一下午,适才忽然说有点乏,要睡一会儿,眼下恐怕将才歇下。”
他稍顿了一下,又扶着刀,提着嗓门道,“公子,老夫人那边晚膳已经备好了,就等着您过去用膳呢。”
谢容与一看他这副“堂堂正正”的模样,就知道有事,一言不发地往内院而去,推开屋门。
桌上新沏的“春山叶”动都没动过,床铺整整齐齐,上头哪有什么“有点乏将才歇下”的少夫人?
“人呢?”
谢容与冷声问。
朝天垂着眼不开口。
谢容与知道他惯爱给青唯打掩护,看向德容。
德容道:“午过大夫来时,里屋已经没人了,天儿在后院的墙根下找到了脚印,少夫人八成是翻|墙走的。留芳说这事不好惊动老夫人晓得,跟驻云一起去老夫人那儿打掩护了。小的本来想托人去找少夫人,但是少夫人的脚程,寻常人哪里追得上……”
他说着,抬眼看谢容与一眼,怯声问:“公子,您知道少夫人去哪儿了吗?”
那头好一阵寂静。
半晌,谢容与才凉声开口:“中州衙门有个叫俞清的,是她的熟人。她午前跟我提过想去衙门看卷宗,我没同意,她主意正得很,应该去找俞清帮忙了。”
-
马车到了巷口,青唯撩开车帘,左右看了一眼,“就到这里吧。”
谢府尚远,胥吏以为她在客气,“小的把夫人送到府门口。”
青唯忙道不必,径自下了马车,绕去后巷。
谢府横跨三条街巷,占地很广,青唯眼看天晚了,快步来到后巷,打算走老路,翻|墙溜回屋中。
她心中抱着一丝侥幸,失窃案头绪繁多,官人不通宵耗在衙门就不错了,应该不会提早回来。再说朝天惯会给她打掩护,官人如果不问,德容也不会多嘴……
青唯这么想着,纵身跃上高墙,夜色深暗幽静,她四下观察一番,脚尖无声落地,正欲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屋中,后墙根下忽然绕出一人。
一身月白直裰,肩头罩了一身御寒的薄氅,笑容里藏着一丝冷淡:“小野姑娘辛苦了,这是办完案刚回来?”
“我该在家休息我知道, 我说真的,那窃贼的功夫我真觉得熟悉, 一定是从前见过或听过但我想不起来了。”
“再说我身上已没有大碍了,你看我这几日能吃能睡的,可能就是路上累着了。”
“大哥也说这案子棘手,我去私塾就是为了帮你和大哥,我知道你担心我,我道歉还不行吗?”
回房路上,谢容与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 青唯跟在后头一路解释。到了房中, 谢容与在桌前坐下, 看她一眼,“过来。”
青唯犹豫了下,依言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该在家休息我知道,我说真的,那窃贼的功夫我真觉得熟悉,一定是从前见过或听过但我想不起来了。”
“再说我身上已没有大碍了,你看我这几日能吃能睡的,可能就是路上累着了。”
“大哥也说这案子棘手,我去私塾就是为了帮你和大哥,我知道你担心我,我道歉还不行吗?”
回房路上,谢容与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青唯跟在后头一路解释。到了房中,谢容与在桌前坐下,看她一眼,“过来。”
青唯犹豫了下,依言坐下。
“祖母那边我已替你解释过了,说你舟车劳顿,今晚歇息好,明早不必去请安了。”
青唯点点头,“哦”一声。
“保安堂的大夫明早会再来,他是江留名医,很难请,你到时不可再放他鸽子了。”
“哦。”
谢容与看她认错态度尚算诚恳,语气温和了些,“吃东西了吗?”
青唯摇摇头。
谢容与于是吩咐驻云把备好的晚膳送进来,陪她吃完,又催她去更衣沐浴。
春夜凉凉的,被衾也浸着一缕寒,好在谢容与身上温暖,青唯沐浴完,依偎进他怀里,暖意就透过薄薄的中衣传递过来。
她知道他这会儿不气了,仰头问:“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你知道我去衙门翻卷宗,算着我会晚?”
不然她怎么掐着点儿回家呢?
谢容与垂眸看青唯,“你说呢?”
他是担心她。
初春海棠开了,一枝花影映在窗纸上,窗棂隙着一条缝,隐隐幽香飘进屋中,谢容与看着青唯,他的小野姑娘近日的确养好了些,浸着淡香,颊边如染桃花。
谢容与目光似水,水波微微一晃,他俯下脸去。
一时不知云深几何,青唯在他愈发粗沉的呼吸间想起正事。自从她在路上犯过头晕,请过大夫,他已克制了七八日了,今夜好不容易放开,依他的常例,只怕要到天明。她近来记性不好,今天查到的线索又隐晦,折腾到天明再睡一觉,指不定给忘了。
青唯推推谢容与:“等等,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谢容与撑起身,看着她,那目光在问,这时候有什么要紧事?
青唯道:“是我今天查到的线索。”
谢容与一顿,欲言又止半晌,吐出一个字:“说。”
青唯道:“我去几间被盗的私塾看过了,那窃贼功夫很好,如果私塾没有防备,偷个东西对他来说如同探囊取物。不过他运气不好,去阳和书居那晚,恰好惊动了官差,被官差追了三条街,后来不得不使出了真本事,隐去了踪迹。
“这听起来没什么奇怪对吧?但是,阳和书居在留春街的岔口,有很多条路可以逃跑,这窃贼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这便罢了,他明明早有本事甩开官差,偏偏到了卖杂货的窄街才隐去踪迹,你说这是为什么?”
青唯不等谢容与回答,径自说道:“反正照我猜,他是故意把官差引到杂货街的,他希望官府怀疑这条街上有他的同伙,去查这条街。”
事实上官府的确查了。
可惜什么都没查到,街上都是本本分分做买卖的人。
谢容与听了青唯的话,若有所思,半晌,他翻身平躺在榻上,“你知道为何这案子至今没有头绪吗?”
“为何?”
“因为找不到动机。”
青唯不解。
谢容与继续说道:“官府其实查到很多线索,譬如这窃贼这么三番五次的偷盗不是为财,至少在留春、秋浓几个私塾拿走的东西不算太贵重,至于‘行云策’孤本,也是有价无市,且官府至今没在黑市上发现任何被盗取的财物;这窃贼偷盗也不是为了私仇,留春的周老先生的不提,夏、秋、阳几间私塾的先生也从未与人结仇,而他们的学生对他们只有敬重,没有不满。”
青唯问:“这些都是你在衙门的卷宗上看来的?”
谢容与微微颔首。
这就奇了,不是为财不是为仇,那偷盗还能为了什么,总不能是闹着玩吧?
青唯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谢容与却道:“其实,我想到一种可能。”
“什么?”
谢容与看她一眼,吐出两个字:“义匪。”
青唯听到“义匪”二字,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是说,行侠仗义的义匪?”
青唯出身岳氏,咸和年间民生艰难,岳氏可不就是柏杨山的义匪么?
谢容与道:“江留太平太久了,即使在昭化初年,也甚少有义匪出没,是故江留官府漏掉了这种可能,没有方向,所以没有头绪。”
而他为什么能想到,一是因为他身边的温小野,原本就是义匪出身;二是因为在追查洗襟台真相的日子里,他所接触的岳鱼七等人,无疑不是为了一腔热血奔走四方的。
青唯豁然开朗:“你这么说,一切就解释得通了,这窃贼为什么专挑私塾偷盗,因为他就是想把事情闹大,想引起官府的注意。偷走‘行云策’不是目的,关键在于《行云策》的主人梁先生太能闹了,他一闹,事情就能传开, 官府才能更加重视。之后这窃贼为什么往卖杂货的窄街跑,一定是这条窄街上有不平事,他想引官府去查。窄街上自然都是本本分分的买卖人,可是正因为太本分了,所以可能会遭受冤屈和不平。至于这窃贼为何不直接报官,这一点我想不出,会不会私塾也脱不开干系,官人,你觉得呢?”
青唯说着,双手支颐,趴在谢容与身边,问道。
谢容与看着她,半晌问:“说完了?”
青唯没反应过来,“嗯?”
了一声,下一刻谢容与将她身上往上一提,把她一只手缚去身后,撑着坐起身来。
屋中再没了私语声,纷扰的动静间,窗外拂过阵阵风。
海棠花枝摇曳在春风中。
-
“夫人脉象康健,此前体虚乏力,应当是舟车劳顿,亦或水土不适所致,是故到了江留,一切便好转了。”
翌日午间,保安堂的坐堂大夫为青唯诊完脉,如是说道。
德容道:“可是我家夫人年少游历四方,从未出现过水土不服的症状,我们路上也请过好几位大夫,都说夫人的病势来得蹊跷,也许是身上的旧伤所致,还请大夫为夫人仔细诊过。”
坐堂大夫捋了捋长须,“夫人此前脉象迟缓,兼之找不到病因,的确像是旧伤引起的体虚。然而,伤病畏寒,眼下冬寒已去,春暖宜人,夫人若是旧伤复发,何故会发在暖春呢?再者,旧伤复发,伤病必定绵延时久,绝无可能三五日就痊愈,是故老夫敢断定,夫人的身子康泰,绝无大碍,就是……”
大夫顿了顿,颇是小心翼翼地问:“路上那些大夫可曾给夫人开过活血化瘀、散郁开结的伤病方子?”
谢容与道:“开了,但我没让她吃。”
他解释道,“她自小习武,身子底子很好,这几年从未犯过病痛,兼之路上大夫的诊言都是‘或许大概’,无法肯定,所以我们只用了些安神的药调养。”
大夫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他说着,起身请辞,“夫人身体安泰,公子自可安心,不过,夫人既然病过一场,眼下还是应当悉心调养为主,听闻夫人自小习武,照老夫说,近日……还是暂不要使功夫了。”
眼前这位是中州最好的大夫,堪比深宫的御医,他的话,谢容与还是信的。
谢容与微微颔首,命一旁的厮役把大夫送出府。
谢府的厮役很有规矩,到了府外,拿出一个绣福禄吉祥纹云缎荷包递给大夫,“辛苦大夫了。”
坐堂大夫心有余悸地回望了府门一眼,问:“适才那二位,果真是贵府的谢二公子和公子夫人?”
这位江留名医常为贵人看诊,谢府二公子是什么身份,他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正是名闻天下的小昭王。
而今谢容与因为洗襟台,昭王封衔被褫,可明眼人都知道,远在庙堂的官家对他无比信任,兼之他在士大夫心中的地位,谁敢说他不是“王”了呢?
而今他回到江留,门庭这样清净,不是因为世态炎凉,而是因为门槛太高,饶是中州世家权贵云集,也不敢轻易拜访。
是故坐堂大夫有此一问。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这样见到了小昭王和昭王妃。
厮役礼数周全,笑道:“可不是,我家二公子今次回江留长住,日后若有叨扰,还请大夫不要嫌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大夫原地徘徊数步,再次低声叮咛,“你回头告诉府中上下,好生照顾少夫人饮食,清淡为主,近日……一定仔细将养,切忌动武……”
-
“我说什么来着?我身子好,一点事没有,之前就是路上累的,你竟不信我。你看大夫是不是也这么说?”
保安堂的大夫一走,青唯沾沾自喜道。
谢容与在她身旁坐下,端起案上的凉茶,淡淡道:“大夫也说了你该在家调养,不可动武,最好也不要四处走动。”
青唯连声说知道了,看他坐在旁边一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纳罕道:“失窃案不是有线索了么,你怎么还不去衙门跟大哥说一声?省得他着急。”
谢容与道:“去过了,也交代过了,那几间私塾我也看了,有了头绪这案子就不难办,如果不出意外,今晚就见分晓。”
青唯更诧异了:“你何时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谢容与看她一眼,合上茶碗盖,嘴角悠悠浮上笑意:“自然是早上去的,你不知道不奇怪,你今日起得太晚了。”
当日正午, 留春街杂货巷。
“带走,都带走——”
随着一声呼喝, 几名官差从一间糖饼铺子带出一对夫妇。
妇人二十来岁,一身素衣拙钗,她的丈夫是个跛子,被官差半拖半拽着出了巷子。
巷口围了一群人,有不怕事的四处打听:“出了什么事,张家大哥大嫂怎么被带走了?”
有人低声回道:“好像跟私塾失窃有关。”
打听的人根本不信:“怎么可能,张家大哥大嫂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谢琅没在意这些议论, 吩咐官差把嫌犯押上囚车, 扬长而去。
官差一走, 围观的人群也散了,这时,一名身材魁梧,五十上下的男子扛着两捆木材来到杂货巷,巷口小食铺的掌柜招呼他:“李叔, 过来啦。”
李叔边走边往回看, “张家兄弟怎么被官府带走了?”
“哎,谁知道呢?好像说张家夫妇是偷东西的贼,我们都不信。可有什么办法, 官府要拿人, 拦又拦不住!”
李叔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把两捆木材放下, “罗掌柜,您今儿的柴禾。”
罗掌柜道了谢,见李叔往巷外去,招呼着问:“李叔, 您今儿还有活啊?”
李叔似乎心里有事,没答应。
罗掌柜也没在意。
这个李叔是一年前来到他们这条巷子的,说是儿女没了,来中州投奔侄子,却不知道侄子住在哪里。
杂货巷的人看他一把年纪孤苦伶仃,便每户分给他一点零活干,左右这条巷子的人做的都是小本买卖,有时候忙不过来,也是要雇临工的。
李叔出了巷子,却没有去他做临工的地方。
他在后街的陋舍里歇了一会儿,再出来时,身上的衣着已经变成一身灰扑扑的短袍。
时近黄昏,他离开留春街,逆着人群,默不作声地来到官衙的后巷。
后巷里,一堵半丈高墙隔出衙地内外,墙内传来鼎沸的人声,似乎是私塾的先生闻讯赶来了。
李叔年纪大了,有点耳背,隔着墙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一点不急,四下望去,见墙头西角有一片屋檐,脚跟在地上略微借力,轻而易举跃了上去。
暮色与他周身的灰袍融为一体,他往下看去,院中立着的两位先生他认识,秋浓书舍的林先生和阳和书居的梁先生——难怪这么吵呢。
“那条杂货巷卖糖饼的人干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他们能有这本事,那还卖什么糖饼?”
“我的《行云策》追回来了吗……还待审?这要审到什么时候?”
梁先生听闻大盗被捕了,拉着林先生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一连串的问题险些没把衙门的典吏问懵了。
典吏道:“二位先生稍安勿躁,案子的细节还待审查,至于二位遗失的财务,我等一定会为二位追回,只是……”
典吏说着,苦恼起来,“二位也知道,这案子闹得太大,远在上京的官家也听说了,咱们的府尹大人昨儿得了官家口谕,一定要严办此案,嫌犯在咱们衙门审过不算,还要等京里的钦差问审,钦差现今还在路上,可有得耽搁了。”
这话出,林梁二人诧异地对看一眼,林先生问:“此言当真?”
“确凿无疑,携官家口谕的‘黄符’已经被供奉在衙署公堂,正是因为钦差要来,在下过会儿还要把两位嫌犯移送至军衙看守呢。”
言罢,拱手跟林梁二人请辞,办差去了。
典吏一走,梁先生迟疑着说道:“他们是不是说要押送嫌犯,要不我们去看看?那条杂货巷我去过,我觉得那边的人不像是贼。”
林先生却道:“是不是贼我们说了不算,得听官府的。”
、
“如果官府断错案了吗?你不是听到了吗?官府要等钦差,万一要把嫌犯押送上京,这二人岂不冤枉?”
林先生往关押犯人的方向望了一眼,淡淡道:“押送上京岂不更好?有官家亲自过问,你的《行云策》也不愁找不到了。”
说罢这话,他很快从官邸的侧门离开。
李叔望着这二人的背影,轻蔑地冷哼一声。
他在心中盘算着时辰,官府傍晚会把嫌犯押送军衙,他要救人还来得及。
张家兄弟有腿疾,最忌湿寒,是蹲不得牢狱的。
很快到了戌时,府衙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几名衙差驱着一辆囚车往东而去。
李叔暗中跟上,等囚车来到城郊林外,两名官差去驿站交接,他跃下树梢,以迅雷之势劈晕两人,余下二人正欲大喊,口鼻立刻被李叔掩住了。
他的手掌不知沾了什么粉末,被二人吸入肺腑,随即晕了过去。
囚车里的张家夫妇反应过来,又惊又疑:“李……大哥?”
“是我。”
李叔扯下蒙面巾,“此事是我连累了你们,你们先走,余下的交给我。”
张家妇人诧异道:“李大哥,你在说什么?什么连累?难不成……难不成,那几间私塾的东西,是你盗的?”
李叔来不及解释,“这事说来话长。”
他从衙差腰间借来钢刀,一刀劈开囚车的铁锁链,“总之你们只管回家,我保证衙门事后绝不会找你们麻烦。”
张家夫妇下了马车还没走远,林间忽然刮过一阵微风。
像群鸟离枝引起的晃动。
李叔忽地意识到不对劲,高喝一声:“快躲开——”
就在这时,树梢头跃下一人,此人一身黑斗篷,举掌就往李叔左肩劈去。
李叔闪身避开,掌中药粉挥出,直袭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似乎早有准备,撩起黑袍遮住口鼻,轻飘飘后撤。
李叔闹不清来人是什么路数,看她身形明显是个女子,可招式间,居然有点江湖匪气,连他备的药粉也算到了。
她适才几次出招都游刃有余,功夫极可能在他之上,李叔只道来者不善,叮嘱张家夫妇离开,引着女贼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女贼与李叔一追一逃,眼前密林渐渐变得萧疏,前方一座高山耸立,居然是条断头路。
李叔一不做二不休,正打算掉头和女贼拼了,两旁林间忽然涌出数名官兵,火把的光霎时间照亮四野。
李叔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适才林间有三条路,一条回城中,一条去军衙,还有一条就是这条断头路,女贼这是吃不准他的根底,故意把他往这条路上引!
官兵团团将李叔围住,谢琅问:“盗取私塾财物的窃贼就是你?”
李叔冷笑一声,“老夫还道江留官府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原来竟不赖。”
左右被擒住了,他也懒得挣扎,径自把心底的疑惑问出口:“你们是怎么查出我和张家的关系的?”
他和杂货巷的人关系都不错,官府如何判断出他偷盗私塾,是为了张家夫妇?
再者说,他去私塾偷盗这事,张家夫妇也不知道啊。
“这……”谢琅听了这一问,犹疑着看向谢容与。
“没查出来。”
谢容与干脆利落道。
“没查出来?”
“是,阁下藏得很好,我们除了判断出你在杂货巷有熟人,什么都没查出来。”
“既然什么都没查出来,你们为何就拿了张家夫妇?你们就不怕拿错了人,不能逼老夫现身吗?”
“阁下不是义匪么?”
谢容与淡淡一笑,“张四哥都腿脚不好,急需医治,如果被关入牢中受湿受寒,腿就废了,就算我们拿错了人,以阁下侠肝义胆,难道不救么?阁下应该跟杂货巷的人关系都不错吧?”
《行云策》失窃当晚,官兵追到杂货巷,盗贼就不见了,之后官兵挨家挨户查问,杂货巷的人均称当夜没有见过行踪诡异的贼人。
当夜动静那么大,盗贼逃到巷子,不可能没有人见过,按理说,见到他的人甚至不止一个,而事发仓促,杂货巷的人也不可能合起伙来撒谎。
那么杂货巷众口一词的又是为什么呢?
解释只有一个,盗贼应该是一个经常出现在杂货巷,与所有人都熟悉的人。
加上谢容与推断盗贼是义匪,青唯查出这义匪有故意把官差引去杂货巷的嫌疑,官府自然断定,杂货巷中有不平事。
义匪盗窃,本来是为了帮人,最后弄巧成拙,害杂货巷的人被官差带走,甚至可能要废了一双腿,他怎么可能不出面救人呢?
知道这一切后,谢容与就有了计策。
他先让官府假意带走张家夫妇,尔后散布钦差将至,要把张家夫妇押解军衙关押的消息,逼得盗贼李叔出面救人。
自然李叔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旁人一下饵他就上钩,听说钦差要来,他先去衙堂确认了黄符真伪。
岂不知这枚黄符是真,官家口谕却是假的。
这枚黄符是赵疏私下赐予谢容与的,以防他在外遇到急难,可以传天子口谕暂缓事态。
李叔听完谢容与的解释,冷声道:“江留官府请来高人,今日老夫计输一筹,落到你等手中,老夫认了,你们要杀要剐,请便吧!”
话音落,却见林子另一头有两人疾步行来,其中一人还杵着木杖。
是张家夫妇,他们竟没有离开。
到了近前,他二人相互搀扶着跟谢琅拜下,“官爷,请您宽宏大量,放过李大哥吧,李大哥他不是贼,草民适才想明白了,李大哥去私塾偷盗,他都是……都是为了我们!”
李叔见状却道:“张家兄弟,张家妹妹,你们起来!何必求官府,官府从来都是为贵人办事的,权贵狼狈为奸,哪里会听贱民求情?”
这话谢琅不爱听了,他两袖清风,办案从来公允不阿,怫然道:“足下行盗窃之事,却把脏水泼到官府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老夫可不是平白无故说这话,老夫问你,今年年关前,江留官府可曾接到状书,状告秋浓书舍的林居尤林先生仗势欺人?”
这……
谢琅是江留推官,经手的案子过目不忘,印象中没有看过这样的状书。
但是状书递到推官手里前,底下的录事还会帮着过一遍,否则状书太多,官府忙不过来不说,有些扯皮事,实在不必闹上公堂。
谢琅看向一旁的录事。
录事想起来了,拱手回说,“是有这么一个状子,说是林居尤仗势欺人,譬如一户姓张的人家开酒水铺子,他就介绍人去旁的酒水铺子吃酒,这家人请大夫看病,他就横插一脚,把大夫请走,总之这家人做什么,他拦什么……下官仔细看过这状子,也私下查过,因为状子上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介绍旁人去其他铺子吃酒,临时重金请大夫,这些都不触犯律规,加之林居尤从未在背后诋毁过张姓人家,下官以为不必闹上公堂,便将状子按下了。”
“压下了?那状子老夫帮忙递了三回!最后一次说明了林居尤和张姓人家的私怨,你们管了吗?你们还是没管!”
谢琅微微蹙眉:“什么私怨?”
录事道:“回大人,那私怨分属家事,官府就更不好管了。事情是这样的,秋浓书舍的林先生,就是林居尤……”
原来林居尤年少清贫,十七岁娶了邻村张家的大姑娘,就是张氏。
娶妻后,他依旧苦读,终于考中秀才,远去县里求学,张氏就在家等他回来。
没想到这一去,张氏一等不回,二等不回,直到十年过去,林居尤一点消息都没有,家乡的人都以为他死在外头了。这十年中,张氏帮他照顾他重病的父母,为二老操办后事,期间托人给林居尤去了无数封信,林居尤一封也没有回。
张氏守了寡,有回去县城为老父买酒,遇到了开酒水铺子的张四哥。张四哥为人老实憨厚,只是因为腿脚有毛病,怕耽误人家姑娘,所以至今未娶。
张氏和张四哥相遇后,二人情投意合,张四哥也不在乎张氏是个寡妇,很快娶她为妻。
好在张氏旺夫,嫁给林居尤,林居尤就考中秀才,嫁给张四哥,张四哥酒水铺子的生意就愈发兴旺。
几年后,有乡人从中州回来,与张家夫妇说起异地见闻,说江留城何等繁华,江留的货物何等琳琅,还说江留的大夫医术高超,有回春之妙手,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
张四哥与张氏成亲后,什么都好,就是腿脚愈发不灵便,夫妇二人一商量,干脆把家乡的酒水铺子关了,去江留另开一家,一边做买卖一边求医。
没想到张氏打了江留后,有回照管铺子,居然遇到了前夫林居尤上门买酒。
原来林居尤并没有死在外头,他去县里求学不久,遇到了一位在官府颇有人脉的老先生。
老先生还有一个小女儿,比林居尤只小三岁。
林居尤自觉资质平平,单靠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就在这时,他接到张氏的信,说他的父母病重,请他速归。
林居尤本欲跟老先生请辞回乡,老先生却先一步告诉林居尤,自己要携家人迁往江留,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望他来日珍重,老先生的女儿望着林居尤,更是泫然欲泣依依难舍。
善恶取舍只在一念之间。
林居尤蓦地心一横,双膝落地,将要说出口的话变成了自己的父母早已过世,从今往后,只愿侍奉老先生左右。
林居尤原先并不叫林居尤,是老先生怜他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才让他改随自己姓林,赐名居尤,还把他的户籍落在了自己名下。
林居尤到了江留,便下了决心与过去彻底割断,不过他没有娶老先生的小女儿,而是娶了一位七品官爷家里的千金。
七品官爷本想为他谋个好前程,可惜林居尤心中本来就有杂念,见识过江留繁华,哪里还静得下心用功?连个举人功名都屡考不中,后来七品官爷只好让他跟着周老先生,又借周老先生的名,给他办了书舍,这样旁人见了他,好歹称一声“先生”。
说回林居尤在酒水铺子遇见张氏。
他见了张氏,心中自是害怕不已,他担心张氏记恨他,一心要把他过去的丑事捅出来,这些事如果被他老丈人知道了,只怕把他撵出家门都是轻的。
林居尤于是一心想逼张氏夫妇离开江留。
张家做酒水买卖,他就介绍人去别家吃酒,张家好不容易等来名医看诊,他就临时花重金把名医请走。
“老夫到了江留,受过张家兄弟恩惠,得知此事,自然为他们打抱不平。老夫乱世年间也是一条好汉,劫富济贫仗义疏财不在话下,原以为江留官府清明,老夫起初还循规蹈矩地帮着递状子,哪里知道你们根本不接!
“张家兄弟息事宁人,老夫却没这么好的脾气!这林居尤忘恩负义,连病重的老父老母都能割舍,你们看得惯,老夫可瞧不下去!你道老夫为什么要偷私塾的东西?老夫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那周老先生名望不是高得很么?那个梁什么的不是宝贝他的《行云策》么?老夫就专盗他们的物件!等到失窃这事传得人尽皆知,老夫就把姓林的恶行写成状子,贴得江留城大街小巷处处都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周老先生门下,秋浓书舍的林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狗东西!”
李叔说到末了,只觉恣意痛快,嘲弄地大笑起来。
笑过后,他继续道:“你们今日擒住我又如何,那状子我已请人抄好了,明早随便一个巷口都能瞧见,我李瞎子这一遭痛快得很,值了!”
李瞎子?
青唯听到这个名字,错愕异常,叫“李瞎子”的她知道一个,她揭开兜帽,“……李前辈?”
李瞎子听到这个称呼,朝适才追他的女贼的看去,火光映照下,女贼面容清丽动人,可眉眼里却藏着英气。
李瞎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可这样熟悉的气度,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小丫头,柏杨山岳翀……是你什么人?”
青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那是一段她数度听说,却不曾参与的往事。
咸和十三年,温阡进京赶考,在明州邂逅岳红英,彼时岳翀带柏杨山岳氏投军,岳红英为了证明自己,愿只身擒住明州城大盗李瞎子,得温阡相救,二人因此结缘。
可以说,后来温阡成为筑匠,岳氏能够顺利投军,都源自于此。
“多少算个特别的人吧,你外祖父劝他说劫富济贫终非正道,他却说这世间有些事不是单靠一个‘正’字就能解决的,柏杨山的匪不就是这么起家的么?至少有人在他的帮助下好起来。所以对了错了,谁说得清呢?反正我说不清,我也懒得说清。”
后来岳鱼七跟青唯提起李瞎子,如是说道。
烈烈火光中,李瞎子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了,“你是……温小野?”
“岳翀是你的外祖父,温阡和岳红英就是你的父母?难怪你有这么好的功夫,岳鱼七那小子教你的吧。”
青唯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恭敬,“没想到会在江留遇见前辈。”
李瞎子大笑起来,“我李瞎子平生最敬重的仅有一人,柏杨山的岳翀!江水洗白襟,沙场葬白骨,他说到做到,今次能遇见故人后人,值了,太值了!”
他知道自己所为终非正道,行侠仗义一生,有今日这样的结果,不算坏。
他不欲让青唯为难,伸出双手:“上镣铐吧。”
官差迟疑地看谢琅一眼,谢琅点了点头。
官差拿着镣铐上前,这时,周遭忽然刮来一阵怪风,吹得四野的火光皆是一暗。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仿佛凭空出现在这荒野,轻飘飘落在李瞎子身旁,抓住他的肩膀,暗道一声:“走。”
轻而易举带他脱离了官兵的包围。
等到官兵再要去追,哪里还瞧得见盗贼的影?
而唯一追得上的青唯却没动,那道人影离开时,掠过她身旁,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条。
青唯展开纸条一看,上面的字迹可太熟悉了——
“我们温岳二家结缘,说起来还得多谢李瞎子,这个人情债算在你爹身上,你师父我帮他还了。”
这行字下,还有一行小字,字迹十分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的。
“你不是病了?怎么还这么野来野去,再这样当心为师打断你的狗腿!”
青唯来中州路上忽然体虚,这事岳鱼七知道,因为谢容与曾写信问他温氏、岳氏祖上可有过类似病症。
岳鱼七一个江湖逍遥客,这些年自在来去惯了,听闻小野病了,自然来江留看她,没想到一到江留就撞见故人,顺手就把人给救走了。
青唯已经大半年没见到岳鱼七了,得知他到了江留,高喊一声:“师父——”立刻就要去追,谁知她刚一提气用力,忽然一阵眼花,还没反应过来,腿脚一软,落在急跟过来的谢容与怀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
“老夫再三说了不能动武,不能动武,夫人怎么就不听劝呢?”
“捉贼是官府的事,劳动夫人大驾做什么?看不住?看不住捆起来也得看住!“
“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保安堂的坐堂大夫听说昭王妃在城郊晕过去了,提起医箱火急火燎地往谢府赶,到了府中,看人面色苍白地半躺在榻上,不等把脉,先把人一通训斥。
谢容与道:“此事怨我。”
捉贼当晚,青唯说想跟去看,谢容与知道拦她不住,便带着她一块儿去了,想着有他在身边看着也好。然而到了城郊,等到李瞎子救下张氏夫妇,青唯非说李瞎子功夫熟悉,说不定是故人,想要出手相试。她主意正得很,话说出口,人已举掌劈向李瞎子了,谢容与无奈,只能与谢琅一起在小路另一头把二人截下。
德容道:“大夫您快别说了,您先为少夫人看看。”
坐堂大夫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把小昭王一起训斥了,不免胆战心惊,但他见多识广,面皮子上依旧强撑着一副肃容,本来么,请大夫看病,大夫说的话最管事!
他在塌边坐下,隔着帘为青唯诊脉。
唔,上回来还不太明显,时像时不像,也就一两日功夫,已经这么明显了。
他淡淡收回手:“身上没有大碍,很康健,只是……”
一屋子的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说只是。
大夫叹了一声,“只是我说了不算,你们请为医婆来吧。”
众人都露出不解之色,德容又问:“大夫,为何要请医婆?”
“为什么?你们说为什么?老夫是男子,有了身孕,难道还请老夫看么?自然得请医婆!”
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
青唯一掀被衾坐起身来。
大夫高深莫测地捋着长须。
谢容与怔怔地问:“大夫您是说,我娘子她,有身孕了?”
小昭王亲自问了,自然得知无不言,大夫站起身,对谢容与恭敬一揖,“回公子的话,有孕者初时症状大有不同,体现在脉象上,通常要足有才能诊出,夫人此前体虚、晕眩等症状,大抵都是身孕所致,只是有孕尚不足一月,脉象又康健有力,是故先前的大夫以为是旧伤牵扯,而今夫人有孕月余,在下自敢断言。“
他说着,再度一拜,“恭喜公子。”
谢容与听了大夫的话,立在暖意融融的春风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几年他和小野一起游历山河,看她自在恣意,从未与她提过自己想要一个孩子,怕因此束缚了她。
可是他总在心里想,有朝一日,能看着一个跟小野一样的小姑娘,或者像小野一般自在的小公子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微风拂面,谢容与在风中回过神来,忽地道:“德容。”
“公子。”
“仔细天冷,快给小野备汤婆子!”
-
三月尾,江留城百花争春,青唯漫步走在江畔,忽听临街传来喧哗声。
她心中好奇,踱到临街去看,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抱着一捆书,被人从一间宅邸中推搡出来。
门前阍人似乎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晦气,“走走走,我们老爷放话了,绝不请你这样的先生!”
有好事人上前打听,周遭便有人解释说,“那是原先秋浓书舍的先生,叫林居尤,他的事情传开后,妻子跟他和离了,老丈人也不认他,周老先生把他逐出私塾,他吃不上饭,出来找活干,被人撵出来了呗。”
好事人听了这话,“原来是他啊,这种人,真是活该!”
“谁说不是呢?”
青唯路过似的,在人群喧闹处站了一会儿,接着回江边百花盛开的地方去了。
她的步子明显欢快了一点,惹得留芳和驻云在身后直追,“少夫人,慢点,公子叮嘱了,您一定要慢点。”
青唯却想,管他呢,前路花开烂漫。
她只管往前走,什么都不用管。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把最末这章保留在作话里免费留给宝宝们看的,但是今天接到后台通知,因为榜单问题,这章得贴在正文,所以不得不把内容从作话里拿出来。
青云台到此就全部完结了,谢谢宝宝们一路陪伴,新文今年年中会开,五六七月这样,咱们新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