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郑王妃的死讯,燕珝并无太多波澜,只是轻叹:“等回了京,着人在永兴寺为王妃和那未出世的孩儿供盏长明灯。”
郑王妃想同郑王葬在一处,但郑王谋逆,定然不得入皇室陵寝。加之正值夏日,天气炎热,尸身极易腐坏,不好保存。司礼监的太监来请旨时,燕珝沉默良久,最后与段付几人商议着,让人火葬了他们。
郑王,王妃,还有腹中的孩儿,最终都成了一把灰,消散于天地之间。
云烟也因此沉寂了许久,好几日都有些闷闷不乐。
燕珝知晓她重情,也真将郑王妃当做朋友,可一时伤神还好,连着几日都开心不起来,怕她把心情崩坏了。
所以在晚膳后,燕珝漱过口,主动道:“在徐州耽搁的时间也够久了。先前的事告一段落,也该继续赶路,去扬州了。”
云烟闻言看了看他的脸色:“伤这样重,能赶路吗?路途颠簸可别给伤又颠破了。”
“哪有那么脆弱。”
燕珝听她说话总觉得欢喜,唇角上扬,“原本也没打算在徐州久留。如今在此处你又伤神,还不如早些离去。”
云烟后知后觉自己沉寂的情绪怕是影响到了燕珝,急忙道:“是不是我……”
见她又习惯性地责怪自己,燕珝摇头,按住她的手。
“同你无关,季长川那日说扬州有一处宅邸,临近药谷,那处有不少灵丹妙药,还有一处汤泉,疗伤极好。”
“药谷……”云烟想了起来,听说此处医者本事极大,若能得这样的高人医治,燕珝的伤定能早日痊愈。
还有那什么汤泉,听起来也是极养人的。
几乎想都没想,云烟便点了头。
“好呀,那就去扬州吧。”
燕珝哭笑不得,半晌才道:“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好说话。”
“不好吗?”云烟疑惑,她觉得这样挺好的呀。
反正在哪儿都是养伤,距离太远总不能回京,那扬州还是徐州,差别也不大。
“好,挺好的,”燕珝伸手,搂住她,“耳根子软,朕得好好抓住了,免得被旁人哄去。”
“净瞎说。”
云烟拍他一把,又怕碰到伤口,动也不敢动,就这般靠在他怀中,问道:“是不是很痛?”
燕珝刚想说不痛,看着她关切的眼神,转口道:“可疼了。”
云烟怎会察觉不到他眼神的变化,微微推开一些,道:“郎君,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是这种性子。”
“什么性子?”燕珝抬起手,勾住她的衣袖,怕她走开,“发现了朕的真面目后,会不会就不喜欢朕了?”
云烟轻叹,几个月前,她还觉得燕珝专|制可怖,如今却如同一直摇着尾巴等着主人垂怜的大狗,乌黑的双眸紧盯着她。要不是身上有伤,只怕早就扑过来紧紧抱着她了。
想到伤,云烟心又一软,她没再推开,坐在燕珝身边。
“郎君好好养伤,日后……万不能再瞒着妾做那样害怕的事了。”
她说的是取血。
那药,云烟再没吃过。可也不知怎的,竟然也没有通过几次。偶有疼痛唤来太医,也只是说旧伤如此,天气若有变化自然会痛,并不像当初那般痛到昏厥,以至于让燕珝心疼到宁愿取血制药也要遏制她的头痛了。
“你照顾好自己,朕便不会做这些事。”
燕珝仍旧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云烟叹气,“这也太执拗了些。”
“不喜欢朕这样?”燕珝看着她,眸中闪着点点烛光,夜色深沉,二人在静谧的室内相坐对望,晶莹的眸中,只有彼此的身影。
云烟面对着这样微仰着头,凝视着她的男人再也硬气不起来,垂首缓缓靠近,点点头。
“喜欢你,但是不想你伤害自己。”
她太过内敛,一句“喜欢”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明亮的双眸倒映着男人的容颜,如同琉璃般的眸子带着几分羞怯,鸦羽轻颤,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燕珝抬首,对上她的眸子。
大掌不安分地在她的后腰轻晃,按了按。
“今日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云烟自然记得,她怎好主动,日日都是燕珝提起,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她低下头,缓缓靠近,在男人有些微凉的唇畔轻啄一口,一触即离。
“好了。”
云烟含羞带怯,想要别过脸去,偏偏男人今日不知怎的,竟不愿放过她,又用那种万般可怜的眼神瞧着她,好似遗憾般:“就这样?”
“就这样。”
云烟不敢直视他,害怕自己稍有松动便会被他捕获了这颗慌乱的心。
似是听到了一声叹息,云烟转过脸来看他,稍一转头,便被男人抬首吻住了唇。
唇瓣相贴,时重时轻,她半坐在男人腿上,只怕碰到他的伤处,也不敢推开,半推半就稀里糊涂地亲吻着。
男人像是很了解她的一切一般,先是轻轻的碾磨,带着温存,眷恋,让她想不起来反抗,等到男人缓缓加重了吮|吸的力度时,她早已被亲得不知天南地北,哪里还知晓推开了。
眼神不自觉地带上些迷蒙,唇齿交融,并未有先前那样强势的亲吻让云烟也柔了下来,等回过神来慢慢学着回应的时候,仿佛感受到了男人上扬的唇角。
“就是这样,”唇瓣稍稍分开,她听到男人稍低的音色,带着些笑意,“日后都要这般才好。”
云烟想反驳,想要摇头,却又一次被吻住,彻底不知反抗为何物。
一吻结束,云烟轻喘着气,将头埋在燕珝完好的那侧颈间,脸红了个透,额头紧紧靠着他,将自己羞红的脸藏了起来。
“……知晓了。”
声音又低又轻,好似风来。
靠得这样近燕珝都未曾听清,又或是听清了,却想再听一遍,他转过头,“你说什么?”
云烟抬起手挡住脸,“就是说知道啦,你别问了。”
燕珝笑起来,胸腔似乎都在震动。他见好就收,免得真惹恼了她,到时候就如同兔子般溜走了可怎生是好。
云烟被他笑得也不好意思,可不知怎的,还是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
唇角上扬,眼尾弯成一对月牙,盛着满腔情谊,柔情似水。
去往扬州的时候,还是乘船。
马车颠簸,相比起来,水路总归要好些,哪怕绕些路,还是养伤要紧。
大部队仍留在徐州,付彻知及其夫人留在那里,领着当地的官员彻查当地军|政。燕珝表明了态度要一查到底,前朝余孽早在先前就露出过马脚,包括玉珠抢夺季长川玉佩的时候,就已然被季长川认出她使出的剑法乃是前朝风格,玉珠中间远离众人视线的两年被黑骑卫都寻不得,看来十有八九是与前朝余孽勾结,为他们做事了。
几人算是轻装简行,黑骑卫护卫着,除了那艘巨大的船,对比着前些日子那样大张旗鼓的南巡,如今还真说得上是简朴。
养了些日子,燕珝底子好,已然可以下榻走动了,毕竟伤都在上身,让他这样的人日日躺在榻上也闲不住。一忙起来,便接受着多少来自南方北方的消息,好像天下都尽在这艘船上一般。
云烟反倒又闲了起来,每日练完字,胡乱背几句诗,看看书便没了事干。光垂着脑袋做针线做手工,燕珝又怕她时间长了脖子痛,一个劲儿念叨着,烦得很。
好容易终于找到了事干,燕珝从外面回来,正巧看到她在铺纸。
“这是在做什么?”
云烟头也不抬,认认真真将手上的事处理完,神情很是虔诚,“付姐姐说,妾若是无聊,可以去寻她学画。正准备请她来呢。”
“何时说的?”燕珝缓步坐在小几旁,看她在大桌上忙来忙去。
“有几日了,但妾一直偷懒未曾去寻,今日闲着,便想……”
燕珝笑了笑,云烟不明所以,“笑什么呀?”
“只怕是学不成咯。”
燕珝掀开茶碗盖,碰了碰茶碗,上好的茶叶在淡色的水中浮沉,发出悠悠清香。
“怎么学不成,什么意思?”
云烟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怕是燕珝不答应,忙道:“只是学画画呀,又不是做别的什么。”
“瞧你急的,朕可不是那等什么都不让你做的人。”
燕珝满面无辜,“是你付姐姐,或许近几个月,都没功夫教你画画了。”
“……什么意思?”
云烟眨了眨眼,往燕珝处去。
“方才胡太医来回朕说,菡娘有孕了。不过月份浅,胡太医说还未满一月,她身子自小就弱,得好好将养着才成。那颜料多少都用矿石制成,莫说朕不答应,便是述成也不会让她再碰了。”
云烟良久未回过神来。
半晌,才道:“付姐姐有孕了?”
眼瞳亮了亮,面上却并无多少喜色,燕珝瞧着笑道:“怎的,不能学画,不开心了?”
“自然不是!”
都这种时候了,画不画的早就不重要了,云烟抓紧了燕珝的衣袖,紧张道:“付姐姐身子弱,可以怀孩子?”
燕珝瞧她一眼,“人只是身体虚弱,并无病痛,成婚有了这样久,有孕也是正常。怎的,你这个假‘姨母’还急起来了?”
上一次听到孩子,还是在郑王妃的肚子里。奈何郑王妃的亡故和那未出世的孩儿让云烟心有余悸了许久,如今听到向来弱柳扶风的付菡有了身孕,自然担忧。
她站起身来,“不成,妾要去看看。”
见她当即便要走,燕珝赶紧抓住她的衣袖,“胡太医刚把出来的喜脉,夫妻二人自己都方才知晓,述成这段日子也忙着,此时定要好好说说话,你去作甚。”
“也对,”云烟闻言,懊恼道:“是妾有些急了。”
“还有,想学画,为何不来寻朕?”
燕珝拉着她坐下,云烟这会儿总有种坐不住的感觉,频频往外张望,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同付菡说话。
她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因为是付姐姐先同妾说的呀,若是陛下先主动提出来,那妾自然就跟着陛下学了。”
“好啊你,这样没良心,”燕珝看出她的神思都到付菡身上去了,无奈道:“朕教你那样多,读书习字,这会儿到了书画,就跑去找人菡娘。”
他轻叹,“还好,接下来的日子你怕是寻不了她咯。朕方才瞧述成那样子,只怕要给她紧紧盯着捧着直到生产。”
云烟拍了他一把,“陛下,你还是天地万民的父亲呢,怎的都不关心人家,还这样说风凉话。”
“……朕可不想当旁人的父亲,”燕珝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云烟的脖颈,“云贵妃,你说呢?”
云烟“噌”地站起来,脖颈处被那讨人厌的吐息弄得一阵阵发痒,此时也心猿意马起来。
“陛下养伤,可正经些吧。”
她跑去桌旁,低声道:“不管了,付姐姐忙着没时间,妾自己也可以画着玩儿。”
也不知着话究竟是说给谁听,她垂眸研墨,坐在桌边,视线时不时地往燕珝那边去。
手上研墨,思绪早就飞到了天边,余光偷偷瞧着燕珝自顾自地喝了茶,又拿起小桌上那些她看不懂的高深书册,什么治国之策,先人方论,云烟看了就头晕。
也不知道怎么看进去的。
他不回来还好,一进屋,存在感简直高得吓人。加之方才知晓付姐姐怀了身孕,不由得便思及自个同燕珝。
付菡同段述成的婚事坎坷,这么多年才走到一起已然是京中晚婚的了。同龄的娘子早就成婚生子,云烟比付菡只小一岁,而燕珝同段述成差不多大小,皇室无子,云烟知晓那些古板的朝臣们常常因此烦扰燕珝。
但燕珝半点没将压力转移到她身上来,若不是郑王妃怀孕的时候偶有提及起燕珝无子的事,她甚至都不知道燕珝在此事上也常背着压力。
她垂眸看着干干净净的纸面,咬着唇。
燕珝……那日她醉酒,还是记得发生了什么的。醉酒情意迷乱成了那副模样,燕珝都未曾做到最后,若不是那日她多少也感受到了些燕珝那不容人忽视的存在感,差点便以为他真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