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小师妹、理解小师妹、成为小师妹。”

这群小毛孩真是当糍粑的好料子，徐行嘴角不着痕迹地一抽，正要目不斜视地离开殿前，便听身后一阵兵荒马乱，秋杀狂奔而出，大惊失色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东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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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东海，是众所周知的鲛人栖息之地。

鲛人觉得舒适的所在，显然便不太适宜人族生存了。不分四季的寒凉，无孔不入的水汽，别说在这附近连被褥都晾不干，就连最健壮的人在这躺一宿都能得上老寒腿。再加上几百年前鲛人族便与灵境签订的“不战契约”，哪怕外头打得昏天黑地，也会默契地在靠近这里时换条道走，是以长久以来会出现在这里的，要么是活腻了想找个凄美点死法的文艺诗人，要么是脑抽了想偷听鲛人唱歌的小年轻。

但不论多么神秘、多么凶险，至少对以浅海为生的民众而言，东海是稳定的。

可它已经连着涨潮七天了。

虽说离真的“水漫金山”还远得很，也不至于对民众有什么冲击，但大海的异常总是令人心惊，谁也不想见到巨浪滔天的场景。现在渔船进不去，人也进不去，一要强行将船推进去，不用半柱香就会变成看不清原貌的碎片被当垃圾一样丢出来，好似东海突然心情很是不佳一样，村长马不停蹄地上报了当地的监察使，监察使再马不停蹄地奔上穹苍，想着请一个水属的长老执事过来彻查一番压一压惊，没料到请来的竟然是徐行。

没等村长好生恭敬一番、顺带将自己十里八乡的远房亲戚都喊来快看是活的灵火剑尊，徐行便大步流星地往她手上贴了一沓避水符，让她先行疏散人群，她要再说什么，便已经不见徐行背影，消失在浓雾重重的水边。

海水和天际一般，是黑沉色的，除了波浪翻卷声外，寂静无比。

徐行站在无人的岸边，任狂风击起发尾衣摆，眯着眼往远处仔细看了一阵，又往礁石掩盖处翻看许久，打了不少个水漂，除了翻出来一窝惊慌失措乱爬的螃蟹小虾米外，一无所获。

她起身，又闭起一只眼，微微挑起了眉，看着抬放在眼前的左手——那小指正微微发烫，距离够了，转生木有所感应，寻舟就在附近。

分明让他去的是西山，此时却待在东海，莫非是受了必须由本源珠贝方能疗愈的重伤？鲛人毕竟号称“海上霸主”，不论他在陆上有多强悍，也定然是待在海底更能施展力量、更为安全，只是……为何不告诉她？

罢了，想这么多也是无用，抓出来再问。

徐行打定主意，正要双手拢于唇边，眼瞳便微微一缩。

……远处，礁石的阴影处，寻舟正静静站在那里。

脸上的神情有些陌生。

为何鲛人族总对那些听信传说便敢前往东海的人族嗤之以鼻，便是认为他们实在将鲛人想得太过浪漫、也太过无害了。容貌姣好的人鱼，会在圣洁的月圆之日浮出水面，独自在礁石上唱着神秘的歌谣，哪怕发现了人族的存在，也只会垂下眼，十分羞涩地淡淡微笑——抱着这种想法的行人，恐怕带三条裤子都不够尿的。

正因长期浸泡在水中，鲛人的肌肤更似鱼而不似人，泛着没有血色的青白，尖甲暴突，指间生蹼，直立着随水波微微浮动的样子，和圣洁非但毫无干系，更像是一尊尚未泡涨的美丽浮尸，或是要拖人下去的幽冥水鬼。

“……”徐行道，“小鱼？”

寻舟光裸着上身，水珠一点一点顺着发尾淌到身上，没入细碎又锋利的鳞片中，他一动不动，只是幽幽地看着她，神色掩在阴影下，难以辨认。

徐行加重了些声音：“寻舟。”

眼前风声一动，她侧脸，那道凭空而出的水刃割下她一缕发尾，青丝四散。

这要是再看不出来这是在警告她快些离开的意思，那徐行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

……认不出她了？忘了？是被什么打中脑袋，还是被暗算下了什么术法？

徐行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方略却还是没变——不管如何，抓来再说，她一手往腰间探去，如鸟衔羽毛一般轻轻握住了剑柄，劲力暗吐，蓄势待发。

寻舟启唇，对她说了一句话。

音调轻盈但古怪的话，不长，只是一个短句，似乎还是个问句，但可惜，徐行一个字都没听懂。

但她懒得问。她朝寻舟勾了勾手，百年难得一见地把声音放软了：“过来。”

寻舟：“……”

水声潺潺，寻舟神情漠然地靠近了一些，但也仍是不远不近的距离，他那双异瞳冰冷地盯着徐行，似是在评估什么，而后，又用相同的语言对她说了有些相似的话。

“听不懂。”徐行已经快没什么耐心了，很想就地撒个渔网将徒弟兜走再说，耐着性子道，“就算你突然不想当人了，也不至于连上衣都不穿吧？”

那肩膀上咬痕牙印都能出去办个展览了，欺负别的大头鱼不懂么，这么堂而皇之地往外晾，他不害臊她还嫌闹心呢。

寻舟：“…………”

寻舟骤然从她眼前消失了，像变成泡沫一样霎时融入了海中。

好吧，徐行此刻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让她有些乱了方寸了，否则她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竟然把后背暴露在身处自己领域的鲛人面前。

她足尖刚踏进海水中，后背便缓缓滚上来一道腥涩的冷风，寻舟反手一扣，双臂倏地收紧，将她的腰紧锁在自己身前，而后纵身一跃，没入黑沉的东海之中，两人如同相连一般，陡然往下急坠。

“……”

若说徐行此前还有些怀疑他是否真的失忆了，现在也万分确信了。

平日里寻舟防那些鲛人跟防火一样，恨不得同族们一到徐行面前就自动变得眼歪嘴斜不堪入目，此时竟然要把她往东海底带？

徐行：“我说你——”

似乎是觉得她每说一句话就扰他心神，寻舟一掌将她嘴覆住，而后，威胁似的用獠牙在她脖颈上的血管处磨了磨，古怪又阴森地开口，说出了第一句不像人话的人话：“……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