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扶光公主,眼中流露着深深敬爱之情的百姓,还有感到与有荣焉的属臣,以及脸上隐现着微妙不满和记恨的男官权臣们。
池婙微扬嘴角,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只是这笑意还未到达眼底就消失了。
“我可敬可爱的扶光公主,应该已经品尝到被万人仰慕的美妙滋味了吧。”
正在欣赏窗外美景的六神爱听到这话,随口应道:“这不就是宿主最想看到吗?”
栖月阁建造在公主府的最高处,从窗户看出去,可以俯瞰到整个公主府。
多亏了公主的册封盛典,她才能从军器局繁重的事务中脱身,躲开喧闹的人群,在这里喘息片刻。
这也是身为人的好处了,自然之美,若不是身处其中,是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
池婙冷冷瞥了她一眼,“你说错了,比起这个,更想看到,我的好女儿从巅峰坠入深谷的绝望。你说,以她如今的心性,一旦失去庇护,还有没有可能夺回今日的权势和辉煌呢?”
毕竟,从赵明月身上已经没有办法获得更多的积分了,那么她这个恶毒继母,也是时候露出真面目了,不是吗?
六神爱收回目光,疑惑望向她,“你想做什么?”
池婙神情漠然,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用她来对付谢秦剑了。身为这个世界的女主,她对我们两个的价值,不正在此吗?”
六神爱陷入了沉默,这样做真的好吗?她一时之间竟然分析不出来。
不过,她分析了也没用,池婙可不在乎她的意见。
六神爱最终中止了分析,自暴自弃地问道:“宿主想怎么做?谢秦剑已经被宋羽取代了,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池婙心里已经有了消耗谢秦剑积分的计划雏形,只是她还需要确认一件事情,来确保计划的完美无失。
她微眯眼睛,“既然这个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尝试,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呢?”
“创造世界?”六神爱摸着下巴思索,“那应该是主神才能拥有的能力,我不是说宋羽,我是说真正的主神。”
自从看到宋羽的真实面目后,她对这个假称主神的伪神就彻底失去了敬畏之心。
虽然她知道,自己本质上就是件主神系统的复制品,可在她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己比主神系统低级。
她坚信,存在着一位真正的主神,而自己是主神的造物!
池婙微笑,“我当然知道,以你我的能力,创造不了真实的世界,但是可以创造虚假的,不是吗?”
“打开系统商店,我要两样东西,一把见血封喉的刀,还有一扇——”
穿梭梦境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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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月安顿好前来送礼的百姓后,才回到正厅来寻池婙,却不想池婙已经回宫去了,只留下了丹映。
丹映看到她,立即递上手中的锦盒,“主子特意让我留下来,将这份贺礼送给公主殿下。”
赵明月接过来,略觉疑惑。阿娘已经赏赐她太多东西了,她今天收到的贺礼也足够多了,这会儿特意吩咐丹映送给她这个盒子,里面会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她很是期待地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是一把华丽至极的匕首,纯金打造的刀鞘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光彩夺目。
是送给她防身的吗?赵明月想到阿娘这样担心她的安危,心中便觉温暖。
她笑着将匕首拿在手里,正要将刀拔出来看一看,丹映便出声提醒道:“公主小心,这刀锋利无比,一旦划伤见血,就会立刻毙命。主子特意叮嘱说,不到危险万分的时刻,不可拔刀出鞘。”
赵明月一听,立刻把匕首放下了。
阿娘的话,她一向是当成圣令来听的,哪怕心里再好奇,也能忍住不看。
丹映见该叮嘱的话都叮嘱了,便告辞离开,赵明月派春迎送她出府。
是夜,赵明月将匕首压在枕下,嘴角噙着笑,安然入睡。
而另一边,目睹了百姓亲送贺礼的官员回去后,却是彻夜难眠。
自从池太后掌权后,提拔了很多后宫的女官,她肃机司和仪鸾司两司,更是直接瓜分了宰相和刑部的权力。
这些男官们对此一直都很不满,这些女人就是占了他们升迁的位置,再这样发展下去,他们在朝堂上,都没有立锥之地了!
必须得想办法改变这个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池太后还政于皇帝。
可是,有李勉和甄睿才的先例在,谁也不敢忤逆池太后,更别说提还政的事了。
毕竟每个人的脑袋都只有一颗,没人敢和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况且,皇帝除了登基那天露过面,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是不是还活着都是个未知数呢。
直到今日,他们看到扶光公主受到百姓敬爱的一幕,猛地意识到,这公主的权势未免太大了。
他们奈何不了池太后,可不代表奈何扶光扶光公主,哪怕打压不了她的权势,也可以将其收入囊中。
于是第二天,就有无数奏请公主下嫁的折子,递进了肃机司,然后就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了。
可这些官员依旧不放弃,每过段时间,就要上奏催促扶光公主完婚。
也是在这个时候,前线传来了战争失利的消息,金石、罗黑等小国也趁机骚扰边境,百姓流离失所。
然而外患还未平,国内局势也不安稳起来。
五月伊始,阳、泷两州发生了旱灾,造成了□□,朝廷拨下赈灾的粮食被贪官层层贪墨了不说,还有人发布谣言,说这是上天的警示,因为太后参政有违天道,所以上天降下了惩罚。
官员抓住时机,立即上书请求池太后将政权归还给皇帝,并建议皇帝尽快举行婚礼,册立皇后。
这一举动自然惹恼了池太后,带头参奏的官员当堂丢了脑袋,从此,再也没人敢提还政皇帝的事了。
只是朝堂之上无人敢于提及此事,但民间和地方的流言却愈演愈烈,甚至有人谣传皇帝已被池太后害死了,主张重新选立新君。
可是先帝就赵纯一个男儿,要选新君只能从宗室王爷里面选了,比如延州刺史豫王、刑州刺史灵王。
这些王爷自然很高兴,就等着哪个义士率先站出来,举起伐池的旗帜,推翻池太后后,再把他们接过去当皇帝。
至于让他们先举兵勤王,那是万万不敢的。
随着局势日益紧张,即便是身处公主府的赵明月,也开始逐渐感受到暗流涌动的紧张气氛。
赵明月慢慢走到门口,仰头凝望着满天的星斗。
忽而,她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循声看去,只见淡淡月光下,两个身量相似,披着披风,戴着兜帽的女人,一前一后朝她走了过来。
“薛师傅,武侍书,快请进来!”赵明月快步上前,将两人迎进屋。
落座后,武文秀便说出了此行的来意,“今日,礼部侍郎又上奏催促公主尽早完婚。此外还有夏江郡王、郭平将军等勋贵功臣,也都请求尚公主。若是不尽早想个办法应付过去,只怕他们不会罢休的。”
赵明月抿紧了唇,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又是他们,反正我是不会嫁驸马的!”
她对男人没有兴趣,尤其是想到要像普天下的女人一样,给一个陌生男人生孕孩子,就觉得恶心。
她见过母亲生育弟弟时的痛苦,也听过公主下嫁后难产而死的惨剧,甚至,她救过的那些刑狱监的囚犯,无一都是饱受夫家欺凌的女人。
她同情她们,怜悯她们,因此也更憎恨伤害她们身体掠夺她们财产的男人,也痛恨如今这压迫女人的世道。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能真切感觉到,她和这些女人的处境都是一样的。
哪怕她贵为公主,也依旧被这些男人视为某个男人的所有物。
有些时候,她心里会冒出个念头来,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像阿娘做的那样,给女人房宅和田产,让她们可以当家做主。
可有些时候,她又觉得畏惧和害怕,觉得这一切是不可改变的,毕竟这天下的男人那样多,女人又那样的少。
就像阿娘颁布的诏令,也仅仅只能在都城实行,到了州县就成了空文,而哪怕是在都城也是效果平平,有胆子和实力自立门户的女人,并没有那么多。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连自己都逃不开婚嫁的魔咒。
薛淇垂眸思索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想,他们之所以这么急着催促公主完婚,是因为害怕。”
赵明月不解,“害怕?害怕什么?”
薛淇望着赵明月,“害怕池太后会将公主您立为皇太女,谋夺赵氏江山。”
赵明月下意识怒道:“什么叫谋夺赵氏江山,我也姓赵!”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话有多惊世骇俗,小心看了眼屋里两人的神情,并未从她们脸上看到惊诧的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她压低声音,接着说:“他们应该不会想到这点,我觉得他们只是在觊觎我的权势和财富。”
第67章 争执
薛淇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赵明月,接着她的话道:“殿下说得不错,只是忽略了一点——”
“在父系的权力继承规则里,姓氏高于血缘,而为了剥夺女人的继承权,更是有一条铁律,那就是同姓不婚。换言之,公主可以与母亲家族的孩子婚配,却不能与父亲家族的孩子婚配。”
“正因为公主您姓赵,所以他们必须要看到您下嫁,从而生下异姓之子,失去继承权,才能够安心。”
赵明月紧皱眉头,“所以,他们才要这么急切地催促我完婚?”
武文秀听到这里,提议道:“既然如此,那就招赘驸马,让孩子跟着公主姓,不就可以了吗?”
薛淇看向武文秀,脸上依旧温和笑着,声音却是冷冷的,“试问古往今来,哪一个尚公主的驸马不是入赘?可是又有哪一个公主,生下了继承自己姓氏的孩子?”
武文秀一怔,紧接着,心中生出强烈的荒谬感,忍不住讥讽道:“平民女子尚且可以招赘,公主为天下之尊,却连孩子的姓氏都不能决定,亲生之子全是异族之姓,那不是太可笑了吗?”
她年已十九,在朝堂上,找不到第二个有她这个年纪又有她这个成就的男官,若是有,那定要被世人追捧为稀世奇才。
可在媒婆的眼里,她不是什么稀世奇才,也不是什么高官权臣,就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搬来都城的这两年,邻里街坊明里暗里地打探她们母女的底细,张罗着要给她说亲,她娘烦不甚烦,便开玩笑说要给她招赘。
本以为,这样说就可以浇灭这些人的热情,却不想反倒招来了一群看她们孤儿寡母便妄想侵吞她们家资的狡诈之徒。
好在她娘知道她的志向,并不拿此事催促她,也不要求她要婚嫁生子。
只是,偶尔有几次,她下了值,回到家中,看到娘亲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门前等她,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
若是能有一个孩子替她陪伴娘亲,承欢膝下,就好了。
就在她生出这个念头不久,等她再次下值回到家中,果真就见到武亦娴身边多了个怯生生的女娃儿。
她几乎以为是上天显灵,特意送了个孩子给她。
武亦娴告诉她,这孩子父亲是个赌鬼,欠了一屁股的债,先前卖了老婆,如今又来卖女儿,她瞧这小孩儿可怜,就自作主张把她买了下来。
她这孩子和娘亲很投缘,也很聪明,就把她留在了武家,后来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泽宁。
武文秀怕她的赌鬼爹日后会来找麻烦,还特意请仪鸾司的姐妹吃了顿饭,托她们找个由头把人抓起来,远远发配走了。
不过,她的问题好解决,公主的问题却不好解决。
薛淇冷声道:“制定规则的人,在权势利害上,可不会退让半步,就算殿下真的招赘,又怎么能保证驸马和他的家族不会生出异心呢?归根到底,姓氏就和权力财产一样,只传男不传女。”
“我明白了,”赵明月接言道,“师傅的意思是,要我改变这个规则,让女性也可以传承姓氏。”
薛淇忽然提高了声音,“不,是只有女性可以传承姓氏!”
赵明月和武文秀都看向了她,屋里烛火昏黄,可她眼睛却明亮得很,像是有一股近乎偏执的焰火在燃烧着。
赵明月早就知道薛淇的主张,有一些,她是认同的,可有一些,她却并不认同。
可她现在并没有心力和她争执,她只觉得疲惫。她希望听到更实际的、来解决她眼下的困境的办法,而不是这种偏激且毫无用处的主意。
她声音细细的,没有什么力气,“师傅,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说什么杀尽天下夫父,那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薛淇看着她的目光瞬间黯了下去,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也没发出声音,只是垂下眸,沉默下来。
室内安静得可怕,以至于院子里树叶沙沙摇动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武文秀悄悄看了眼赵明月,又看了眼薛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打破这沉默。
她可以理解表姐的主张,但也能更能理解公主的选择。在这两人之间,出于私心,她会偏向表姐,可出于利益,她会支持公主。
私下将朝臣的消息告诉公主,本来就是一种冒险,这是她对公主的示好,也是她政治上的押注。
但是,她必须要记住的是,她是陛下身前的近臣,而太后和公主的*利益,并不总是一致的。
而今天晚上,她已经说得够多了,也听得够多了,想来一时半会也讨论不出什么了,再待下去也不好。
若是让人知道她和公主来往密切,容易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和攻讦。
武文秀站起身,“殿下,我该回去了。此事您也无须心急,陛下总是站在您这边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再等一等,就会有新的转机。”
说完,她便重新戴上兜帽,告辞离开。
屋里两人都坐着没动,甚至没有起身送她。
薛淇望着武文秀离开的背影,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公主殿下,您不赞成我,究竟是因为你认为这件事不可能成功,还是因为这件事对目前的您没有好处呢?比起长远的利益,公主更想要眼下的利益,是吗?”
她抬起头,看向赵明月,而赵明月则避开了她的目光,眼神闪烁着,“我只是说,我们可以徐徐图之,我们可以做一些更实际的事情。就像是,多培养提拔女官,在朝堂上组建我们的班子,总能堵住那些男人的嘴。”
“然后呢?女官们有了财富权力,总会想要留给下一代,她们的孩子不是只有女儿。连殿下都会因为眼前的利益而选择放弃长远的利益,那殿下又该如何保证,她们不会因为孩子的利益,而选择背叛我们呢?到那时,殿下您又该如何自处呢?”
赵明月被这样质问,很是羞恼,猛地抬手捶了下桌子,“那你想我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
侍候在门外的春迎听见砰的一声,吓了一跳,连忙推门进来,焦急喊道:“公主,您没事吧?”
赵明月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我没事,退下吧。”
春迎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心退出去。
薛淇站起身,声音淡淡,依旧听不出多少情绪,“夜已深,我也该告辞了,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赵明月扭过头,不看她,也不说话。
薛淇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赵明月听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这才抬眸看过去,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薛淇是她的老师,她刚才不该那样跟薛淇说话。
可是,她也是公主啊,薛淇怎么敢那样质问她,就好像她是个不会动脑子的蠢货一样。
赵明月用手支着半边脸颊,颇为烦闷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一定要逼她选择那条更为危险的路呢?明明就有更稳妥的办法啊。
再这样下去,她和薛淇的分歧只会越来越大,或许,她应该让阿娘给她换一个老师。
赵明月做出这个决定后,立即感觉轻松多了。
她不再多想,站起身,就要回去卧房休息,忽然,她听到窗外有声音。
她转头看去,只见窗户猛地破开,一点寒光亮起,直奔她面门而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赵明月根本来不及思索,斜身一闪,就躲过了这刀,跟着右手已经摸出了“见血封喉”,反手一划。
嚓的一声轻响,刀锋划过对方手臂,衣衫裂开,透出一点几不可见的红色。
“哈?”黑色面巾下,嘴唇张开,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下一瞬,他双眼发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赵明月惊诧不已,低头看了眼手里刀,居然真的是见血封喉,一招毙命。
她小心将刀收进刀鞘,蹲下身将这个刺客的面巾掀开,眼睛瞬间瞪大了。
谢秦剑?他不是已经流放南州了吗?难道是在路上逃跑了,又特意回都城来杀她报仇?
赵明月正疑惑,春迎再次推门进来,一脸焦急道:“公主,不好了,出事了!”
她疑惑皱眉,“什么?”
难道还能有比她被刺杀更大的事吗?事实证明是有的。
“玉照将军来报,镇守城门的禁军里通外贼,把造反的叛军放了进来,贼军已经攻到皇城了!公主,咱们赶紧逃命吧!”
赵明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叫造反的叛军攻进皇城了?”
春迎声音悲怆,“延州豫王起兵造反,大荣的江山就要易主了啊!”
赵明月一把攥住春迎的手,“你在胡说什么?那阿娘呢,我要去找阿娘!备马,我要进宫!”
春迎拦着她不让她走,声泪俱下地劝她立刻离开都城。
赵明月一把推开她,快步跑出去,就见外面乱糟糟一片,府里守卫都在加固院墙和大门,防备乱军。
护卫长看见她,也立刻上前来劝她带兵离开都城。
“不,我不走!”赵明月坚定拒绝。
她吩咐护卫长召集府兵,立刻赶往皇宫,一探情况。
护卫长也只能听命。
赵明月带着一百骑兵飞快赶往皇宫,沿途见到的都是逃跑的百姓,和肆意抢掠的百姓,哭声惊叫声乱成一团。
她却顾不上了,她只想立刻见到阿娘,确保她的平安。
忽然,她勒住了马,目光穿过嘈杂的街道和凶残的乱军,定在远处那座宏伟的皇城宫殿上。
清亮的眼眸中倒映出跳动的火光。
往日庄严肃穆的宫殿,此刻,已经彻底被火焰吞噬了。
第68章 梦境
赵明月和手下的府兵被叛军发现了,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后,她们败下阵来。
叛军抓住赵明月,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就将她囚禁在了宫殿里。
赵明月呆呆坐在宫中,不用去看,她也知道外面全是挎刀执枪的守卫。
他们听从赵拙的命令,严密地把守着这座宫殿,确保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一开始,她还能听到宫殿燃烧倒塌的轰响,伴随着内侍们的尖叫和哭泣,以及叛军的猖狂大笑,这座皇城在痛苦地呻.吟。
但渐渐地,这些痛苦而混乱的声音消失了,钟声敲响,新皇登基。
赵明月仿佛看到了,文武百官都在赵拙的脚下臣服。哪怕他得位不正,可是他们却认为,比起残暴不仁的池太后,赵拙更有资格统治这个国家。
此时此刻,在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儒臣眼里,赵拙不是叛军首领,而是打倒妖后的英雄。
赵明月依旧呆呆地坐在宫殿里,坐在奢华精美的填漆大床上,心中感觉不到一丝情绪,就像是已经离了魂。
忽然,整座宫殿都变成了红色,大红色的绸缎和锦帐被风吹得飘起来,两根龙凤红烛燃起,明亮的火光将满室的红色映照得更加鲜艳。
吱呀一声,殿门从外面被推开来,赵明月抬眸看过去,就见赵拙身穿龙袍,红光满面地走进来,笑道:“明月妹妹。”
赵明月对赵拙这位堂兄的印象很浅,只是在他来都城磕头朝拜荣哀帝时,见过几次。
因此,听到他这样热情地唤她,她觉得奇怪极了。
赵拙却像是看不到她的冷脸,走到她身前,微微俯身,望着她道:“我已昭告天下,要将你册立为皇后。今日就是咱们大婚的日子,还不快换上凤袍?”
“什么?!”赵明月难以置信瞪大眼睛,微仰起头,目光撞上赵拙那欢喜至极的笑,心里立即涌起一阵强烈的反感和愤怒。
难道赵拙不清楚,他们是堂兄妹,不可以成婚的吗?“男女同姓,其生不蕃”,这可是古人写在书上的警训。
他这样做,是想羞辱她吗?
赵明月将手伸到腰间,摸到了见血封喉的刀柄,正要动手,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拔刀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不对,不只是这样。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同姓互婚,是罪大恶极的事情?就连她的愤怒,也比被朝臣催婚时更甚呢?
如果说是为了后代的健康,那么表亲也不该成婚。
而同姓不婚,是不问亲疏远近,有无血缘关系,一律不得互相婚配。历朝历代的律法都规定了,凡同姓相婚者,处杖刑,并判离,大荣律法亦是如此,一脉相承。
薛师傅跟她说过,同姓不婚是为了维护以男人为中心的宗法制度。
如果女人可以与同姓族人婚配,不仅会破坏嫡序长幼的尊卑秩序,还会让女人一代传一代,积累本族资产,从而动摇男性族长的权力。
所以,为了更好地维护宗法制度,就相伴而生了人伦礼法。只要将同姓相婚者斥为禽兽,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所有女人排出家族。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千百年来,女人都只能依附男人而生。
宗法制度就是最重要的原因。
可是,要如何才能够推翻它呢?
宗族礼法,长幼尊卑,这些东西早已通过文字渗透到了每个人的骨子里,就连她都不可避免。
薛师傅希望她对抗的,不是一个人,一支军队,或者一个国家,而是每个人的思想观念。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就像师傅曾经在答女者如何争权中写到的,古往今来,有靠女子之身夺取帝王之权的,但是能够做到将权力传给后代,使之代代相传的,却没有。
如果女人的权力和财富无法被继承,那么她们的历史也会同这权力和财富一样,身死便消。
就算走到了权力的最高峰,也是枉然。
或许不是没有做过尝试。为了将自己的权力以最小的代价传给后代,她们让身为公主的女儿与皇帝成婚。
可最终这些公主不仅要落个枉顾人伦的骂名,还会被逐渐长成的皇帝夺走一切权势。
有神话传说,女娲和伏羲曾是兄妹,最终却听从天意和女娲结为了夫妻。于是,伏羲就以女娲丈夫的身份,抢走了女娲的神名,成了繁衍人类的始祖。
他们用肮脏的手段抢走了女人的功劳,而当女人想要依法而行时,却要被斥为禽兽。
可是,凭什么女人要按照他们制定的礼法选择配偶呢?
凭什么身为公主的她,还要被朝臣逼婚,甚至都不能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后代呢?
明明她所要求的不多,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操控。
可为什么他们都要来操控她的人生?
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不可以不择手段呢?
赵明月咬紧了牙,眼底闪过一丝愤恨。
“明月妹妹?”似是见她迟迟不说话,赵拙又唤了一声,还向她伸出了手。
赵明月望向赵拙,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冲动,答应他!
答应他,再从他的手里夺回帝王的权势。
这是摆在她面前,最轻易的道路。
她慢慢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将手朝赵拙伸过去,就在这时,啪地一声响,匕首掉在了地上。
赵明月望着赵拙,赵拙同样也望着她,下一瞬,两人同时出手,去抢地上的匕首。
然而,就在赵明月即将碰到匕首的瞬间,脚下地面开始向下凹陷,她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那把匕首不见了,再抬头,赵拙也不见了。
而四周的景象则变得模糊起来,墙壁和木柱不约而同地扭曲变形,原本华丽的红色绸缎瞬间褪色,成了白色的孝布,无风自动。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诡异了,赵明月只觉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这绝对不是现实,她是在做梦吗?
“啊——!”赵明月猛地睁开眼睛,从梦境里挣脱出来,手肘撑着桌案,手掌撑着脸颊,整只胳膊都麻了。
她居然就这样睡着了?赵明月有些恍惚,一时间分不清楚现在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眼睛看向四周,发现她还在公主府的书房,屋里陈设和薛淇离开时别无二致,只是灯盏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
只是个梦。
赵明月很是松了口气,可心里依旧留有余悸,胸口微微起伏着,平静不下来。
那个梦实在太诡异,太可怕了。
阿娘被逼死在皇城,赵拙登基即位,还要册立她为皇后,更可怕的是,她居然想要答应。
赵明月只觉当头被砸了一棒,耳边再次响起薛淇的话——
“公主殿下,您不赞成我,究竟是因为你认为这件事不可能成功,还是因为这件事对目前的您没有好处呢?比起长远的利益,公主更想要眼下的利益,是吗?”
难道她真的就是这样一个目光短浅怯弱无能的人吗?真的会为了眼前的利益而选择折腰,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人吗?
不是的,这不可能,她才不会跟梦里一样,背叛阿娘,背叛师傅,背叛那些信任她的姐妹,为了一个皇后之位就把自己出卖给赵拙。
赵明月抬手捂住眼睛,只觉一股寒意从心里透出来,浑身发冷。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师傅说的是对的。
————
清宁宫内,烛火静静地燃烧着。
六神爱盘腿坐在木榻上,眼睛紧盯着浮在空中的虚拟屏幕,一行行代码如同流水一样不断涌现。
而在她面前,还立着一扇门,一扇由幽蓝色流光勾勒出轮廓的梦境之门。门里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就像是个黑洞,能将一切吞噬。
池婙已经进去一个小时了,而就在这一个小时里,六神艾一直在拼命纠正错误,修改漏洞,以确保那个由池婙潜意识构建出来的虚拟世界不会崩塌。
光是这扇梦境之门,池婙就足足花了五千积分,所以为了节省积分,梦境的维护就只能由她这个冤种系统来干了。
她必须确保这些信息可以安全、有序地呈现在赵明月的梦境里,可问题是她等级不高,算力不足,而梦境里每一个场景和人物的构建,都要花费巨大的信息容量,一个小时就是她的极限。
终于,梦境扭曲崩塌了。
屏幕上流畅的数据流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混乱的字符和错误提示。
六神爱绷紧的神经一松,歪倒在了木榻上。
这时,池婙从门里走了出来,随之,她伸出手,意念一动,梦境之门缓缓收拢,变小,最终变成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珠子,落在池婙的手心。
池婙神情平静,收起珠子,走到六神爱面前,“时间。”
“60分钟32秒。”
“足够了,还剩多少积分?”
“2661。”六神爱下意识汇报道,说完,才意识过来,惊讶道,“为什么只剩2661了?”
明明之前是8261积分,而在兑换了梦境之门后,还剩余3261积分。
此外,池婙还兑换了一把见血封喉给赵明月防身。
不过为了节省积分,这把刀就是把点了见血封喉天赋的普通匕首,仅需100积分,只是后续每触发一次天赋攻击,会消耗500积分。
这样一来,应该还剩下3261积分,那莫名其妙多消耗的500积分是怎么回事?
池婙看着六神爱,眸色幽深,“因为她在梦里杀了一个人。”
她的猜想成功了,很快,她就可以亲手杀了那个一直操控她的“主神”。
谢秦剑不是想完成“迎娶公主”的任务吗?那她就将计就计好了。
想到到时候,他脸上有可能露出的惊恐表情,池婙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这个游戏可真有意思。
第69章 暴君
都城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每日艳阳高照,都城地面以及附近州县的麦粟都旱死了,好在百姓们还有些存粮,尚能支应。
可阳陇两州就不及都城富庶了,饥馑临头,朝廷还要加征赋税来供应军队,以至于民怨沸腾。
于是,朝野间流传起了漫无止境的浮言。
“天降大旱,罪在太后!”
“建金乌女兵,秽乱军队,任无知女官,祸害朝纲,人神共愤,天地难容!”
诸如此类的话,灵琼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调查是谁在宣扬这些言论,动摇民心,为此逮捕了一批人。
最后发现,这些话都是从一个叫做梅老六的人口中宣扬出去的。这人不仅公然辱骂池太后,还聚集了一批人挑衅闹事,以武犯禁。
经过一番审讯,梅老六招供,他因为辛苦抚养长大、打算用来招婿的女儿被金乌卫招募后,便独立门户入了军籍,不再与他来往,使他成了鳏夫,为此记恨上了池太后。
刚进诏狱,他还振振有词,“要不是她兴风作浪,好端端招什么女兵,我女儿怎么会被骗走!”
受了刑后,他就开始痛哭流涕了,“草民有罪……草民知错……太后陛下洪福齐天……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灵琼将这些人的供词一一整理成案册,前来熙华殿陈奏。
这一日的朝会和往常一样,依旧是武文秀为首的肃机司坐在大殿右侧,六部九卿的官员坐在大殿左侧,扶光公主则跪坐在案侧听政。
最近国内外时局动荡,因此殿内的气氛十分压抑,所有官员都低着头,目光静静地盯着脚尖。
明明快要入夏了,这大殿里却凉风嗖嗖,仿佛还残留着去年冬季的寒气。
池太后今日的神情也是冷的,面上仿佛覆了一层寒霜,目光缓缓扫过朝臣,眸底掠过的一丝冷冽刺人心魄。
灵琼感觉到这目光,便是一阵头皮发麻,她已经预感到池太后看到梅老六那些人的话会多么生气了。
可是身为太后的耳目,她必须如实汇报,任何隐瞒都是不可接受的。
因此,她只能看着池婙拿起那份案册缓目看过去,等待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池婙很是安静地看完了,接着将案侧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轻响,却在灵琼心中激起一阵骇浪。
池婙目光冷冷的,声音更是冷冷的,“诽谤者,一律处死。”
灵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是。”
听到池婙这极其冷酷的命令,官员们的头埋得更低了。
前年李相倒台,去年甄睿才被杀,牵涉其中的官员不知道死了多少,如今池太后只是想处决一些忤逆不顺的百姓,他们根本没理由,也没那个胆量反对。
想要保住脑袋,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话,反正铡刀暂时还没落到他们的头上,何必自找麻烦呢?
可偏偏就是有人想自找麻烦。
御史令孙男建越班而出,慷慨陈词道:“陛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您就算杀了他们,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反倒会失了民心。百姓之言虽然悖逆,却并非全无道理,还请陛下倾听民心,顺民而为,如此国家方能长治久安啊!”
池婙冷冽的目光倏地刺向孙男建,“那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做呢?”
殿中官员也全都目露惊讶地望向孙男建,他怎么敢犯颜直谏的?
要知道孙男建官拜御史令,不过是从六品的官职,这之前他一直在地方为官,三月份才升职调到了都城。
就是这样一个毫无靠山的人,却在众臣都沉默的时候,跳出来跟池太后唱反调,真的不是找死吗?
难道他以为这样做可以显得他光明磊落,从而让池太后对他心服口服,给他升官加爵不成?
虽说祖训不杀言官,可也不看看池太后像是会遵循祖训的人吗?
众臣心里暗自泛起了嘀咕,冷眼看着孙男建,要看他怎么回答。
孙男建敢于犯颜直谏,并非是想要当显眼包,而是因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皇帝党,最是信奉三纲五常,骨子里就反感池太后一个女人掌权。
他在地方当官时,就是正义坦诚、性情耿直的做派,把上峰下属都得罪了个遍,谁也没想到就他这种人还能升官。
可事实上,他就是反池党的一枚棋子,这些官员们不敢与池太后正面抗衡,就把他捞上来,利用他的耿直做派对付池太后。
果然,孙男建一看到机会,就对池婙发起了谏言。
“天子理外,后理内,天之道也,臣以为唯有天子亲政,方能稳定朝局。恳请陛下顺应天意,还政于圣上,以安天下民心。如此一来,相信民怨自会不平而息。”
孙男建说完,腰又挺直了一分,不卑不亢地看着池婙,心中一片坦然。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池太后但凡还有点人性,自然会羞愧万分,向民请罪的。
到时候,他就是拯救万民的功臣,不对,功臣不功臣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挽救无辜百姓的性命。
他勇于直谏的节气必将为世人赞颂,流传千古!
殿中众臣听了他这话,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他是真不怕死啊。
不过,他如此直言,说不定池太后不敢轻易对他下手呢。
否则这边招致天灾的民愤还未平,那边幽禁天子残害忠臣的浮言就起来了。
池太后也不想被人骂残暴不仁吧?
可惜,池婙要做的就是这残暴不仁的暴君。
反正坐在这位置上,总是要挨骂的,那她干脆就当一回暴君给你们看看。
她一眼就看穿了孙男建这人,是想要求名,她偏不给他这名。
池婙眯起眼睛,望着孙男建道:“人神共愤,天地难容——他梅老六一个平头百姓,若是没有人指使,怎么可能说得出如此工整的话?我看□□,是人祸吧。”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已经带上了肃杀之气。
灵琼立刻大声说道:“陛下,这事肯定是有人指使的!谁都知道圣上年幼多病,不能理事,而今内忧外患,孙大人这时候提出还政于圣上,分明是想祸乱我大荣王朝!”
池婙扬起微笑,只是这笑却有些阴冷,她轻声问孙男建,“告诉我,是不是你指使的这些百姓?”
孙男建一怔,随即意识到池婙这是要构陷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愤怒和惊惧。
堂堂太后,行事怎么可以如此无耻?
他扑通一声跪在池婙面前,声音发颤,“臣没有指使任何人!”
灵琼看着他,一声冷笑,“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还不敢承认吗?主子,把他交给我,我保教他说出实话。”
进了仪鸾司,难道他还想活着出来吗?
孙男建四肢都有些发软了,却兀自强撑着,“臣适才所言,全、全是出自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这番话说出来,本该是掷地有声的,可他声音却因为恐慌而颤抖发软,竟显出几分心虚来。
怪只怪他谏言,只做好了成功的准备,却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
他举目四望,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视线,甚至还有人拿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就好像,他们真的认为他居心叵测。
孙男建撑地的双手开始颤抖,几乎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池太后冷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必审讯了,孙男建犯上作乱,拖下去,和那些逆民一起,赐死。”
这话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来,瞬间将他压倒在地。
孙男建难以置信,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大喊道:“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忠臣,我没有指使任何人!”
灵琼冷冷地看着他,一挥手,金乌卫立刻蜂拥而上,抓住孙男建的手臂,同时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再吐出任何污言秽语。
她们用力地将孙男建拖出大殿,他的脚后跟在地面上敲出嗒嗒的声响,令殿中众臣不寒而栗。
跟池太后作对的下场,实在是太惨烈了。
男官们更加畏惧,同时也更加愤慨,一想到他们这些文官什么也做不了,便觉得绝望。
赵明月观察着他们的神情,从中捕捉到了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看来这些人很不服气阿娘。
阿娘干脆果断的解决了孙男建,也杀掉了那些反对她的人,可是这会不会激起更大的民怨呢?她忧心忡忡地想。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把赵纯放出来,也不能让百官知道他已经当不了皇帝了。
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地方和宗室肯定会造反的。
眼下需要有一件事情,来转移百姓因为旱情对阿娘的不满,祈雨不一定能奏效,赈灾也是杯水车薪。
最好是一场战争的胜利。
若是能击退西祈人就好了,这样朝廷也可以腾出精力来安抚百姓了。
赵明月正想着,就听到殿门脚步声急促奔近,“报!紧急军情!”
侍郎飞奔入殿,跪在殿中,双手高举呈上塘报,武文秀上前接过,转呈给池婙。
池婙接过来打开,迅速看了一眼。
赵明月看着她的脸,却见她神情平淡,也不知这军情是喜是忧。
希望是捷报,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着。
然而,下一瞬,池婙就戳破了她的妄想,“战争,失败了。左鹰卫将军钱谦率领五万大军,孤军深入,被西祈围攻,钱谦不敌被俘,左鹰卫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朝中众臣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兵部尚书的脸更是瞬间没了血水。
赵明月直接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左鹰卫可是大荣最精锐的部队,钱谦是怎么指挥的?”
第70章 议和
兵部尚书听到赵明月斥责钱谦,虽还未知情况如何,却是立即站了出来。
大声喊道:“这、这不可能的啊!兵部前天才接到钱谦发来的捷报,说是已经重创西祁军,要对西祁发起最后的总攻,怎么可能转眼间,就全军覆没了?”
西祈的军情急报都是先递到兵部的,怎么今日兵败的消息,反倒是直接递到了池太后的手里。
这叫他想遮掩都不好遮掩了。
而且抵御西祈的军事方略都是他们兵部制定的,打了败仗,他兵部尚书也脱不了干系。
他不在乎钱谦能不能打这个胜仗,只在乎钱谦会不会害他背黑锅。
折了这么多军马,费了这么多钱粮,最后却输了,总要有人来负责的。
池婙看了他一眼,把塘报往案上一扔,“你自己看吧。”
塘报滑出桌案,啪的摔在了地上。
兵部尚书头皮一紧,走上前弯下腰,正要捡,一双手伸过来,先他一步捡过了塘报。
他惊讶抬头,发现是扶光公主,心底顿时有些恼火,却不好发作。
赵明月只是想看看这仗到底是如何打输的。
她并不给兵部尚书脸色,展开塘报,就照着念出来,“唐州失陷,左右虎卫刘衡、李亮将军阵亡,段戎率领三千残兵逃回宁州……”
原来,西祈佯装失败撤退,钱谦为了抢头功,不顾段戎阻拦,率领主力深入追击,反中了西祁军的埋伏,导致全军覆灭,连自己都被俘虏了。
赵明月念完,殿内百官的神情都变得微妙起来,照情报所说,并非是西祁军太凶猛,而是钱谦太无能。
这人怎么说,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居然连西祈的埋伏都看不破,真是废物啊。
要知道,那可是五万士兵啊,竟然说折就折了。
经此一役,军队锐气尽失,哪里还能是西祈的对手?
兵部尚书当即跪下,大声道:“陛下,臣多次警戒钱谦,西祈王狡诈阴险,宜守不宜攻,谁知钱谦竟擅作主张,轻敌冒进,以致大军惨败。臣有失察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仅仅是失察之罪?看似请罪,实则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别人的身上。
池婙看了他一眼,没说罚,也没说不罚,只是问:“如今还有谁可以对付西祁?”
当初嚷着一定要把西祈打服的文官顿时哑了声,事到临头,还真没几个人敢上阵杀敌的。
这时,户部尚书站了出来,“陛下,这样一直和西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军费开支太大,不断加征赋税,百姓也负担不起啊。而今军队新败,咱们没有人、也没有钱再继续打下去了啊。”
跟着,就有人附议,“是啊,西祁铁骑勇猛难挡,周边小国又一直虎视眈眈,北边又是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实在不宜再与西祈作战。”
池婙挑了挑眉,“哦,那你们的意思是?”
“眼下,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都已经筋疲力尽,再打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为今之计,只有与西祈和议。”
“讲和?”
“没错,西祈王是为了他死去的弟弟与我们大荣开战,他若是要个交代,那我们就给他个交代便是。赔礼道歉,许嫁公主,如此诚意,想必他定然不会拒绝。”
许嫁公主。
这四个字一出来,就刺激到了赵明月的神经,毕竟宫中到了婚配年纪还未能完婚的公主就她一个。
她看向提议的官员,这人居然就是最先催她下嫁的礼部侍郎宋和。
发现无法让她下嫁同族,就要把她外嫁给异族吗?这些男人,究竟都把她当做什么了?
嘴唇微微翕动,正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了武文秀的声音,“你们男人打了败仗,却让公主去背负责任,换取两国的和平,你们就不觉得耻辱吗?”
男官们丝毫不觉得羞愧,“公主受万民供养,难道不该负起这个责任吗?”
“国家如今无力对付西祁,为了天下百姓,公主若是还有一丝怜民爱子之心,就该自请和亲!若是能促成两国和议,为大荣争取喘息的时间,公主就是大荣最大的功臣!”
“臣附议!和亲不是耻辱,下嫁也并可悲,反倒是像武侍书这样毫无怜民爱国之心,才是最耻辱、最可悲的!”
武文秀不过是为她说一句话,这些男官就能说出无数句话来堵她的嘴。
赵明月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心中一片胆寒,这些人哪里是为国为民,不过是打着大义*的幌子,肆意倾轧她人。
她才不要沦落到那种可怜的地步。
她咬紧牙,随即大声道:“我愿意领军抵御西祈。”
殿上瞬间一静,兵部尚书扭头看向她,轻轻一笑,“公主打过仗吗?这可不是过家家酒,百姓的钱粮、士兵的性命却经不起公主挥霍。”
他这笑极尽轻蔑,赵明月脑子空白了一瞬,然后才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愤怒。
她想要驳斥他,却发现他说的是事实,她的确没有上过战场,很有可能就是在浪费人力和财力。
到那时,她便是国家的罪臣。
她真的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赵明月心中彷徨,阿娘那样费尽心力地培养她,肯定是不愿她和亲西祈,可她却根本无法为阿娘解忧。
她平不了民间浮言,也搞不定西祈边事,甚至连这群官员都对付不了。
赵明月惴惴不安,目光投向池婙,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求助的神色,“阿娘……”
池婙看着她,冷淡的眸光有片刻的动摇,但仅一瞬,她便移开了视线,看向朝臣:“那就同西祈讲和吧。”
赵明月愣在原地,望着池婙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却根本看不出她的心思。
众臣见她同意和议,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尤其是兵部尚书,脸色都恢复了红润。
很快,就敲定了出使西祈的人员,前往西祈议和。
赵明月见池婙退朝离开大殿,连忙快步向殿内走去,要问个清楚。
她绝不相信阿娘会在此事上妥协,肯定是有别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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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北疆的唐州城。
西祈王墨脱正忙着让部将劫掠城池,大开庆功盛宴。
酒足饭饱后,他才想起俘掳来的钱谦,和钱谦仅剩的一千部将。
他立即让人把钱谦带上来。
钱谦神情颓唐,显然这两日被折磨得不轻,抓着他的士兵一松开手,人就往地上跪了下去。
墨脱大步上前,将他扶起来,语含威胁道:“钱将军,降则拜官,不降则死,你考虑得如何了?”
钱谦对西祈王自然是深恶痛绝的,可他也清楚,是自己冒进贪功,折损了军队主力,以致战败。
池太后又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他要是再回去大荣,等待他的定然是死罪。既然如此,倒不如降了西祈,还能继续当官。
于是立即点头,答应了西祈王,“大王英明神武,属下服输,愿意追随于您!”
这下换西祈王犹豫了。
他还以为这敌将是个铁骨铮铮的,定然不会轻易降他,心中早准备了许多说辞,谁知一句话都没用上,这人就举双手双脚投降了。
谁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啊。
他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双手紧紧拉住钱谦的手,笑道:“好!有了钱将军的加入,我西祈一定无往而不利。”
这客套话谁都会说,钱谦听了,正要应和两句,却听墨脱话锋一转,“我下一步,打算攻占宁州。我正好探得消息,段戎带着残兵逃去了宁州,钱将军,我要你率领一千精兵,伪装成溃败之师,替我军骗开宁州的城门。”
钱谦瞬间呆住,他和段戎师出同门,是相识多年的兄弟,又曾并肩作战,如今他倒戈降了西祈,竟要与他为敌,心中实在是过不去那道坎。
可若不是答应,这西祈王肯定会马上杀了他,真是左右为难啊。
钱谦闭上眼睛,想必段戎一定能理解他的苦衷的,“好,属下领命,定不负大王重托!”
墨脱看着他,满意地微笑起来。
这一次,大荣想要他退军,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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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华宫后殿,香烟氤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阳光透过窗棂,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池婙神色淡然,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周身被阳光轻轻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微风轻拂,发丝随之轻轻摇曳。
赵明月停住脚步,心里还带着对那些官员的气愤,情绪露到脸上,怒道:“他们全都是些软骨头,一打败仗就想屈尊议和,还要嫁女献礼,咱们边境的土地干脆都让西祈好了!”
池婙反应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那你说,要怎么对付西祈?”
赵明月快声道:“当然是另立元帅,率军再破西祈,必须要把他们赶出北境,不然不是后患无穷吗?”
池婙反问:“如果把都城的禁军全部调去对付西祈,地方发生叛乱,怎么解决?”
赵明月一怔,她只看到了西祈的掳掠侵占,却没有看到地方的蠢蠢欲动。这并不只是一场简单的战争,而是一场复杂的权力斗争。
和西祈谈判议和,已经是没有上策情况下的中策了。
赵明月咬紧了牙,眼圈渐渐发红,“所以,一定要我去和亲吗?”
池婙看着她,淡漠的目光忽地柔和下来,朝她伸出手,赵明月走过去单膝跪下,让她将手放在自己头上。
池婙轻轻摸了摸她的发,温声笑道:“怎么会呢阿娘还等着明月将来可以继承大业,又怎么舍得把你送到西祈去呢。”
“阿娘……”听见池婙亲口说出对她的期望,赵明月感动不已,并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怀疑她的用心而羞愧。
她顺势将头伏在池婙膝上,声音含了丝哽咽,“阿娘……我会的……我绝不叫你失望……”
却未看到,池婙缓缓收了笑容,凝视着她的眸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