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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潮汐 晏执 35111 字 2个月前

许亦潮抬腿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同时,钟若缇的声音在沉静逼仄的楼道里响起——

“你俩同时被那对狗男女绿了也是挺有缘分,我看干脆在一起得了。反正你不是一直说他人好吗?他长得又那么帅,本来也是个很好的交往对象,你要是能把他拿下,那绝对是全方位的报仇雪”

“恨”字还没出来,席悦就恨恨地挂断了电话。

她开始怀疑钟若缇是老天爷派来克她的。

为了让她享受完美假期,她把消息压了一周才说,可钟若缇是怎么回报她的呢?刚一知情,就捅了这么个大篓子!

奥利奥开始在楼道里嗅来嗅去,席悦握着狗绳,端庄地整理了下刘海,祈祷着他没听到前面两句,试图把这事儿轻拿轻放:“别误会哈,我朋友说得不是你。”

许亦潮原本在电梯里回梁佳的消息,电梯抵达一楼门还没开的时候,他就听到了狗叫声。

整个20栋只有那一家养狗,收起手机他心想刚好,不用敲门了,然后电梯门沉重地打开,他就听到了这样一番充满智慧的言论。

此刻,面对某人的此地无银,许亦潮难得翘起了唇角。

“这样啊。”

席悦看他不咸不淡的样子,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真不是你,她说得是另外一个朋友。”

许亦潮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你的意思是你恰好还有一个朋友,这朋友恰好人品俱佳,恰好长得很帅,最重要的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弯下腰朝她靠近。

席悦看着他轻挑的眉梢,嗅着鼻尖萦绕的淡淡柑橘清香,毫无预兆地咽了下口水,话也结巴:“最重要的是、是什么?”

“是他恰好还跟你同时被绿。”

许亦潮唇角虚勾,漾出一个蛊人的笑:“那么多‘恰好’加在一起的概率,或许你该去买个六/合/彩。”

“”

无话可说,席悦把气顺了又顺。

“好吧,她说得是你。”她视死如归地开口,“但你放心,我不会采纳的。”

许亦潮撤回上身:“如果是我让你采纳呢。”

“什么意思?”

想起自己辛辛苦苦演了一中午的成果,许亦潮双手插兜,颔首轻声:“还记得我让你帮的忙吗?”

“记得啊。”席悦怔忪点头,“但是我能帮你做什么啊?”

“你能做的事情多了。”

席悦仰着头:“比如呢?”

“比如——”

许亦潮稍稍提气,喉结轻微滚动:“做我女朋友。”

第27章

五分钟后,席悦在草坪上的长椅坐下。

一路上她都没说话,因为她脑袋很乱,全被震惊的情绪填满,眼睁睁看着许亦潮从她手里接过狗绳,径直朝草坪走来,只在后头默默跟着。

一条长椅两端,许亦潮熟练地将绳子取下来,看着奥利奥朝不远处跑去,这才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席悦。

“我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他微微挑眉,“把你魂都吓跑了。”

傍晚的风裹挟着窗户里发散出来的饭香味扑面拂过,席悦艰涩地捂着脑门,感觉眼前的状况很棘手。

“你说让我做你女朋友”她咽了下口水,试探性地看向许亦潮,“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许亦潮掀起眼皮:“你理解的是什么意思?”

席悦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一口气道:“就是谈恋爱的那种女朋友?”

“不是谈恋爱,难道是过家家?”

他答得云淡风轻,让席悦的脑袋彻底宕机。

“不是——”她猛地转身,“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谈恋爱?”

许亦潮不咸不淡地看过来:“你看不上我啊。”

“当然不是!”

她否认得太快,显得好像对他早就别有用心似的,眼瞧着许亦潮略微得意地勾起了唇角,席悦又连忙补充:“这不是我看不看得上你的问题吧,而是”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邪风,将席悦的刘海吹得翘起来一束。

许亦潮极其自然地抬手,用手背拍了下她的脑门,将那一小撮乱毛压了下去,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而是什么?”

席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夺取了注意力,还好他很快就将手收了回去,她也没有太多在意,开口道:“而是我们这样做,好像没什么意义。”

她隐隐有些头绪,但是又不确定,她觉得许亦潮大概是后劲上来了?想要报复孟津予和梁茉莉,所以想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你需要什么意义?”

这份邀请那么突然,可他却全然不提自己的动机,这让席悦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许亦潮想跟她谈恋爱,就是为了报复!

思及此,席悦主动劝解:“你这样做,是影响不了他们俩的。”

人家早就搂搂抱抱亲亲了,甩掉他们俩这两个包袱之后,说不定已经确定关系了,怕是在这边翻出花儿来,人家也不会投过来一点点关注吧。

她的目光直白,心思实在过于好猜。

许亦潮嗤笑了声,作出一副完全没想到的样子:“你心眼挺多呀,谁说我是为了他俩?”

他越是这样说,席悦就越觉得他在嘴硬:“那你是为了什么,突然让我做你女朋友,总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昂。”许亦潮把头扭了过去,“就是想谈恋爱了。”

“你不是刚分”席悦嘟囔了一句,“那你想谈恋爱为什么不找别人?”

“找你不行?”

“我又不想谈。”她又不想报复别人,而且她刚分手呢,怎么可能有心思谈恋爱?

“先谈三个月试试都不行?”

“不行。”

许亦潮笑了下:“我不配当你男朋友?”

席悦哽住:“话也不是这么说”

“还是你分个手必须得守孝三年?”

“你有病吧。”

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席悦觉得自己原本清晰的大脑被他搅和得有些糊涂。

“请你诚实回答我——”她面容严肃。

许亦潮叠着腿,投来他特有的松散目光:“还要怎么诚实?要不我挑个雷雨天站外面跟你说,撒一句谎就让雷劈死我?”

“”

游戏中的NPC还有个明显的特征,废话太多,重点模糊。

“我现在是在很认真地跟你讲,”席悦端正了一下坐姿,企图向他传递正经点的信号,“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不止是现在不想,未来的两三年都不太想,你那个什么三个月的恋爱计划,还是找别人配合吧。”

她正经的样子搞得还挺聪明,可惜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被提前预判。

“行吧。”

许亦潮靠向椅背的肩微微塌陷,情绪肉眼可见地回落,一副“我懂了”的样子,沉默着,沉默着,然后说出了一句话——

“你也觉得我没那姓孟的好。”?

看着他这副颓丧的样子,加上说话时的低迷语气,席悦登时陷入了迷茫当中。

“唉呀那个,”她忍不住挠了下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因为你没他好,我才不答应的,是那个,怎么说呢,就是我现在挺怕谈恋爱这些事情的,可能是有心理阴影了吧,而且我想着,其实你也不应该再去纠结这些事了,我们都”

——应该向前看,不应该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这么有智慧的话,可惜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吹蜡烛的时候,”许亦潮抬眼看她,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许了什么愿?”

席悦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嘴唇张了张,回忆的过程里整个人好像又陷入到当时的情绪中,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很难形容,好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同时又淋了一场雨,要不是许亦潮为她燃起一簇小火苗,让她感受到了丁点儿温情,那个夜晚大约会永久烙印在她的心里。

“我许愿,能快点开心起来。”

“哦。”许亦潮转过去,“实现了吗?”

席悦懵然点头:“我现在好多了,所以应该是实现了吧。”

不只是好多了,完全是想开了。

她是个很容易就能想开的人,若是不能,当初也不会那么快就从母亲因病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这世界上多的是无能为力的事,要是整日不服,试图对抗,那日子过得是想象得到的辛苦。

“这也是我的愿望。”许亦潮恍然地勾了下唇角,平静目光似乎裹藏漩涡,让人瞧着就微微恍神。

席悦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这个样子实在是

要是钟若缇在这里,只消看上许亦潮一眼,便会跟她做出同样的推断,这样一副充满破碎感的样子已经足够说明情况,更别说他安静坐着,宁静晚风又烘托出了几分寥落,活脱脱就是一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所以,她前几天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在意?

心中的念头在天人交战时,奥利奥玩累了,尾巴耷拉着走回到两人脚边,与此同时,许亦潮也起身了——

“很晚了。”他开口时嗓音也是疲沓的,“回去吧。”

“哦哦”席悦也站起来。

俩人一前一后往家走,大约是心理作用,席悦总觉得那道挺拔的身影有些哀戚,奥利奥不知被什么吸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狗走向楼道,许亦潮率先一步踏上台阶。

他去按电梯,席悦按密码。

门开的一瞬间,有两排灯管骤然亮起,照亮整个玄关,红木长柜换成了浅色矮柜,柜子上一个四四方方的鱼缸,灯光明亮,色彩绮丽

席悦握着门把手回头,感应灯亮着,橘色光芒将许亦潮的眉眼勾勒得越发立体,只是轻轻眨眼,睫毛就投下了一小块天然阴影。

“还不进去?”他挑眉看过来。

席悦抠着掌心:“你让我帮你的忙,我需要考虑一下。”

许亦潮唇线抿直:“考虑多久?”

席悦抬眼:“一周?”

“一天。”

“那不行。”她觉得许亦潮这人有点得寸进尺,“三天吧。”

“好。”

“那我进去了。”

房门关上,许亦潮眉间一松,懒散地抻了下肩。

你想要开窗,就得先装作要掀屋顶。

嗯,鲁迅先生诚不欺我-

席悦说是要考虑,其实也掰扯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站在朋友的立场,她是愿意帮助许亦潮来演这出戏的,毕竟他曾经那么多次对她施以援手,席悦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

可站在这桩四角恋的当事人之一的立场来说,她又很不想重新搅和进去,许亦潮的想法并不明确,他想报复到何种地步,意图达到什么目的,这些都是她还不清楚的危险因素。

想也想不明白,问也没个能问的人。

钟若缇要是知道,只会拍手叫绝然后忙不迭劝她答应,毕竟她那什么“丈夫的容貌,妻子的荣耀”之类的言论,让她始终觉得跟许亦潮谈到就是赚到,更别说还能打击到她口中那对狗男女了。

迷迷糊糊地度过了两天时间,席悦一直在躲着许亦潮。

那个三天期限一直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头顶,让她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更折磨人的是,私事已经够让她心累的了,可工作上也不太顺利。

代泽让她细化剧本,她提交了结果,然后就迎来了入职后前所未有的一次巨大打击。

依然是没有程序常识的问题,代泽将她有问题的剧本情节标注出来,在微信上一条一条跟她讲解。

——设计场景前要先考虑是否能通过unity或者UE4配置出来,这个水中逃生你觉得能实现吗?

——不要有太多意识流写法,无法落实到画面中的情节就是多余的。

——基础的技术逻辑和美术设计,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席悦一开始还能态度诚恳地应下,表示自己明白了,然而随着他越批越多,越说越狠,她能回复的字数也渐渐少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挫伤,代泽转头看她,镜片亮光在眼角闪过,席悦也转过上身看过去。

四目相对,各自沉默了两秒。

代泽嘴唇翕动:“加油。”

错愕突袭,席悦愣了一瞬,这是她听过最生涩的一句加油,可它从代泽嘴里说出来,想必已经是尽力了。

“谢谢。”

代泽的皮肤很白,轻微颔首时,能瞧见他镜框下高耸的鼻梁,薄薄的皮,隐隐的凹,正是钟若缇所钟爱的清冷斯文系帅哥。

收回视线,席悦搁在膝上的手默默握拳,也是说给自己听:“我会加油的。”

这句没有得到回应,代泽已经转身看向电脑。

席悦开始修改剧本问题,昏天黑地地忙到中午,直到方迪过来找她下楼吃饭。

等电梯时没看到静姐,席悦随口问了一句:“静姐不吃吗?”

“静姐两个女儿一起生病了,她今天请假没来公司。”

席悦有些意外:“她有两个女儿?”

“我没跟你说过吗?双胞胎。”

“哦。”席悦看向电梯数字,“两个小孩照顾起来一定很辛苦。”

“那你可猜对了。”

方迪说到这里,俨然打开了话匣子,电梯开了,她拉着席悦走进去,然后愤然开口:“那俩孩子都是静姐一个人带的,你不知道她老公多贱,赌狗,倾家荡产都戒不了的那种,不但把他们的婚房卖了,连他自己爸妈的养老钱全部偷走了,静姐离婚基本上也是脱了几层皮,现在还欠一屁股债呢,俩孩子全都她带着,我看着都累。”

席悦听得揪心:“那她前夫现在不会来纠缠她了吧?”

“怎么不纠缠?之前静姐找的工作都被他上门搅黄了,撒泼打滚就是要钱。”方迪叹了口气,“之前也来过我们公司,差点闹到报警。”

电梯门打开,俩人先后走出办公楼,这栋楼里公司不多,但员工还真不少,正值饭点,人流蜂拥而出,看着也声势壮大。

席悦被方迪挽着落在最后面,看了眼前方乌泱泱的男同事们,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心有余悸地问:“为什么报警?”

席悦有个小姨叫谭蔷,和她母亲谭玫只相差两岁,也是很早就离婚了的单亲妈妈,印象里那个小姨夫就是爱打麻将,把家里的家具厂都输进去了,小姨才下定决心要离婚。

席悦很早就没有妈妈,小姨对她很是关照,她十三岁第一次来月经,那时候就是小姨教她如何使用卫生巾,怕她无措害怕,还将她接到家里去过了一周。

席悦对这种温柔又强大的女性有种天然好感。

“就那赌狗又想如法炮制呗,找静姐要钱,不给就告到老板那,污蔑她作风有问题,逼公司开除她。”方迪时不时停顿一下,似乎是在回忆细节,“但我们公司的人都知道静姐前夫是什么样的,早就有心理准备了,那天他刚到楼下许亦潮就收到消息了,领着一群人去电梯口堵,都没见着静姐面呢,那赌狗就被带到楼道里,被打一顿之后老实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席悦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场景,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虽然她刚来公司不久,可还是感受到了凝聚力,大约白手起家困难重重,大家同舟共济时已经考验过真心,席悦觉得这家公司有一种别处没有的和谐与团结。

“那许亦潮他们是之前就认识静姐吗?”她又问。

方迪将魔术贴重新取下,固定好刘海之后才开口:“静姐就是我们写字楼保洁沈姨的女儿,之前许亦潮撞见她在楼道里抹眼泪,一问之下知道了这个情况,正好当时公司要招会计,他就让静姐过来了。”

席悦颇为意外,又难免动容:“那他还挺好的。”

这件事虽然听着匪夷所思,但细究下来,确实像许亦潮能干出来的事,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跟武侠小说里的游侠一般,很符合他的气质。

说话间,一行人过了马路。

好运面馆的门头换了新的,黄底红字看着很是喜庆,第一波抵达的人已经进店,方迪生怕座位被占光,拉着她一路小跑,边跑还边说:“他一直就这样,滥好人一个,最喜欢拯救走投无路的人”

话音落下,方迪走进面馆,离玻璃门最近的那桌就是他们公司的男同事,他们看到她,乐呵呵地开玩笑问迪姐那么着急是不是要请客,方迪翻了个白眼——

“我请你姥姥!”

席悦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想,方迪也算个至情至性的人,虽然她对这公司的大部分都不满,整日吐槽,可想来总是有那么一小部分打动了她,她才会这样心甘情愿地成为这个集体的一份子。

譬如她刚刚所说的,公司全体出动在楼道里群殴静姐前夫,席悦大概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方迪一定是打头的那个人-

点好要吃的东西,席悦在椅子上坐下。

上午在忙着改剧本,钟若缇还缠着她聊八卦,她一时嫌烦,把手机开了勿扰,这会儿等面上来的间隙,席悦将勿扰模式关闭了。

锁屏后刚要放回桌面,手机就疯狂振动起来,按下接听,席青泉的声音火急火燎得传出来——

“你再不接我就要打小孟电话了!”

席悦浑身一激灵,也没控制住音量:“啊?你没打吧?”

方迪朝她看过来,她捂着话筒,用口型说了句“我爸”之后,就举着手机走出了面馆。

前两天跟钟若缇摊牌的时候,她就想了下要不要顺便跟老席同志也说了,想到最后她还是没说,因为席青泉对孟津予非常看重,也很放心她和孟津予在一起,甚至把房子都买在他附近,这个消息一旦让他知道,席悦很怕他会突然杀过来。

“你再晚接一分钟我就要打了。”席青泉语气不满,“我在你小区门口,有喷泉的那个大门,你现在过来,把东西送回家我们去吃饭,你李叔都快饿得低血糖了。”

“啊?!”

“老啊什么?”

席悦反应过来:“那个,我今天在上班啊。”

“今天不是周六吗?”

“补小长假的班啊。”

席青泉沉默了几秒:“现在是吃饭的时间,你不是说公司离家很近吗?你先过来再说。”

“哦。”席悦看了眼手机时间,“好吧。”

大学四年,席青泉也陆续过来看过她几次,不过基本上每次都是路过,匆匆忙忙地来请她和室友吃顿好的,饭桌上说说笑笑,吃完就走了。

她从宿舍搬出来独居,席青泉是肯定要过来看看的,但席悦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来。

他们停车的位置是在南门,席悦跑过去只用了七八分钟,还没靠近就看见辅道上的银色普拉多,席青泉和李叔都下了车,正在路边聊天。

席悦走近时,还听到李叔朝她爸笑:“闺女来了。”

席青泉转过身,穿着中年企业家标配深蓝色POLO衫,过完年到现在不过才四个月吧,肚腩倒是又凸出了几分,一见到她就瞪眼:“平时在家逮着个手机就使劲看,恨不得钻到屏幕里看,一离开你爹手机就成摆设了?你李叔在这陪我一起等了你半小时。”

“不好意思啊李叔。”席悦先是跟李叔道了歉,然后才看向他,可怜巴巴,“爸,我在忙工作呢,刚入职有好多东西要学,累都累死了,哪有时间玩手机呀。”

席青泉本来也没怪她,就是她李叔还在,跟着一起在门口等了那么久,说两句装装样子而已,这会儿听她暗戳戳地装可怜,也就算了。

“你那几栋啊,跟保安说一声,车开到地库把东西给你拿上去。”席青泉说着,时不时打量她,“你眼睛怎么了?”

“昨晚没睡好。”席悦是想着许亦潮的事儿真没睡好,被他这么一问,立刻大力地揉了揉,然后探头往车里看,“给我带了什么呀?”

“你小姨给你包的粽子。”

“哦哦。”席悦生怕他进去碰见孟津予,主要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于是扯了句自己也饿了,把粽子放到保安室,一行人就先去了饭店。

席青泉今年四十八,窄方脸高鼻梁,眼睛大且双眼皮深,若不是皮肤黑了点儿显老,加上穿衣打扮稍微有些土,出去说是三十多也有人信。

席悦跟在他后面走进饭店,任谁看都是父女,原因无他,俩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席悦百分之八十的长相遗传自他,另外百分之二十是他天生就黑的皮肤和窄方脸,这两点她遗传了她妈妈谭玫。

饭店是李叔找的,为了迁就席悦,就在离小区不远的一条路上,李叔是公司的市场部经理,也是席青泉认识了三十多年的老朋友,滨城这边的经销商都是李叔负责的,他对这儿比席青泉熟。

饭桌上,席悦只顾闷头吃饭,一来她刚刚那碗面也没吃上,这会儿是真饿了,二来嘴巴里塞了饭菜,自然就有理由不说话了。

席青泉一开始还问了她几句,说都在一个小区,李叔也不是外人,要不要叫孟津予过来,席悦说他午休时间短来不了,说完又往自己碗里夹了块排骨,后来也就没人找她说话了。

一顿饭吃完,也才过去五十分钟。

他们第二天还有事,得在这过上一晚,李叔已经开好了酒店房间,席悦本来以为今天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到了酒店,就李叔一个人下了车。

席青泉从副驾换到驾驶位,车门关上的瞬间,席悦瞬间紧张起来。

“爸”她试图挣扎,“我下午还要上班。”

“请两个小时的假,扣多少工资爸按十倍补给你。”

“”

席悦的妈妈谭玫因为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过世,那时她才小学四年级,这么小的年纪,按理说是会对性格有些影响的,可席悦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屈指可数,原因很明显,席青泉是个完全合格的父亲,为了照顾席悦,三十多岁就丧偶也没有考虑过再婚,兢兢业业地履行着父亲的责任,除了要忙工作之外,其余时间几乎把席悦看成了自己的眼珠子。

眼珠子有没有事,他会感觉不出来吗?

第28章

眼见着所有后路被堵死,席悦无奈,只能带着他回了家。

正是晌午,小区里人不多,从饭店回来最近的是西门,孟津予大概率是不在家的,可席悦仍然担心,还是带着席青泉绕原路从南门回来了。

进了家门,奥利奥凑上来,席青泉早在视频中见过它,蹲下来摸了两下头,然后就开始检查门窗的安全级别,最后又去院子里溜达了几圈,摸摸这摸摸那的时候,席悦就跟在后头介绍。

五分钟后参观结束,席青泉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说说吧。”他一副审案子的样子。

席悦刚换过地毯,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将奥利奥薅进怀里,故作镇定:“说什么?”

“跟小孟吵架了?”

席悦低着头,盘算着要如何开口显得自己比较洒脱。

“不是吵架。”她顿了下,“我们俩性格不太合适,前几天分手了。”

席青泉没想到这么严重,他本以为只是闹了点儿不愉快。

“你俩认识六年了,不合适这才发现?”

孟津予他见过很多次,很有礼貌的一个孩子,做事也周到,光是会照顾人这一点就让他满意,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看清底子到底是要靠朝夕相处,跟他席青泉朝夕相处的是他闺女,虽然迷糊了点儿,但性格是挑不出任何毛病,俩人性格要是真不合,他也笃定只会是那小子的问题。

“是他惹你生气了?”

席悦慢腾腾地沉吟几秒:“前段时间我找工作,加上搬家有些忙就没怎么跟他联系。”

“然后呢?”

“然后我就撞见反正他喜欢上别人了。”

话音落下,沙发上的人腾一下站了起来,席青泉气得眼睛发红,双手掐着腰,焦虑地在地毯上踱来踱去,好像在平复情绪,但很显然,他平复不了一点儿。

他原本就不想让席悦留在滨城工作,当初是看她喜欢孟津予,那孩子也老实,这才答应下来让她留在这儿,买了房安置在孟津予附近,是指望他能多关照,可他关照了什么?

他伸出食指颤抖地往外指:“还让你撞见了?!”

他原本并不想让席悦那么早谈恋爱,在席青泉的规划里,她最好是上完大学后回到南城,他可以把闺女的生活和工作好好规划,安排了之后,若是她愿意谈恋爱甚至结婚,那他再筛选一下可靠的男生。

席青泉很早就知道了孟津予的存在,那时他没在意,直到俩人上了同一所大学,因着寒暑假总是结伴回来,席青泉见过好几次,抱着挑女婿的眼光去看,什么家庭长相工作全不重要,席青泉最看重的一点是他情绪稳定,体贴周到。

悦悦是个天真直率的性格,朴实善良,完全没什么心眼,在席青泉的设想里,如果她真的要结婚,那么对方一定要有能力保护她的无忧无虑,他原以为孟津予会是这样的人。

可结果呢?他恨不得立刻把人叫过来打一顿。

席悦看他有些激动,连忙站起来搂他的胳膊:“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爸,我俩现在没关系了,他已经跟我道过歉了,我也接受了。”

“谁稀罕他的道歉,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

席悦有想过席青泉知道这件事会发脾气,可当这一幕切实发生在眼前,她的脑袋是有些木的,与此同时,心中满溢的委屈让她鼻腔开始泛酸。

或许她也应该像爸爸这样大发雷霆,可事情已经发生,如果任由情绪泛滥,让自怨自艾或者愤怒不满在心底发酵,那她根本不可能那么快走出来。

席青泉气得头脑发懵:“他住几号楼,我要去问问他,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我问问他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他铁了心要质问,穿上鞋就开始往外走,席悦不敢告诉他住址,可他有孟津予的号码,眼看着他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席悦跑去拉他,又急又怕,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你别去了爸。”她钳制住席青泉的胳膊,将眼泪擦在他的肩膀上,“我不想见到他了,也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你别去了,我们就当没认识过他吧”

她眼圈红着,将脸埋在爸爸的臂弯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不停重复着让他别去,席青泉低着头,沉默地看着自家闺女,几秒后,无奈地卸了力气。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连他都看走了眼,更别说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

“别哭了。”

席悦只顾着拿他的袖子擦眼泪,低着头:“那你别去了。”

“不去了。”席青泉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去收拾东西,明天跟我一块回南城,以后不在这儿了。”

席悦情绪刚刚平复下来,就听到这样一句话,脸登时就涨红了,趿拉着拖鞋转身回家,语气十分认真:“我不回家!”

看她这副倔样,席青泉叹了声,紧跟着回了房间,关上大门,企图用讲道理的方式劝解。

“回家有什么不好?你表哥周洛,人家还是财大研究生的呢,回家考了个公务员,现在在国税局,朝八晚五还有双休哪里不好?”

他口中的表哥是席悦小姨的儿子,从小到大都属于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德智体美劳样样出色,最重要的是还特别孝顺,明明有留校任教的机会,可为了照顾母亲,毅然决然地回了老家。

“小姨身体不好需要照顾,你又不需要。”席悦瘪着嘴,眼眶的红还没有消退,“反正我不喜欢考公务员,我现在工作挺好的,而且也很有意思。”

“傻丫头。”席青泉怒其不争地看着她,“你留在这儿,天天看着那个姓孟的,你不反胃?”

席悦偷偷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将孟津予的联系方式全部删掉之后,才幽幽开口:“我都跟他说好了,以后他从西门走,我从南门走,我们不会碰见的。”

席青泉皱眉看她:“就算碰不到他,你那什么游戏公司的工作又有什么好?你要是冲着玩儿才去那里上班,那不如回家,就算你一辈子不工作,爸爸也能养得起你。”

“我才不要你养,我工资有七千,每天吃快餐和外卖,一天也就花六十而已呢。”

“我就知道你天天吃外卖,你看你那脑门,以为拿刘海挡着我就看不见了是吧?再吃外卖你长一脸小痘,到时候那姓孟的小畜生带着新女朋友回家,你在门口跟他们撞见,我看你怎么”

看他越说越离谱,席悦捂上了自己的耳朵:“我那是熬夜熬的!”

一个试图洗脑,一个物理隔绝,刚刚在门口的父慈子孝荡然无存。

当初找实习时,席青泉就建议她回老家了,但那时席悦刚好进了电视台,他觉得这份工作不错,加上有孟津予照拂,这才放心让她留在滨城。可眼下呢,电视台没留住,男朋友也现原形了,找到个游戏公司的工作,听着就很不靠谱。

席青泉实在不放心让她以这样的状态留在滨城独居。

“回家不好吗?”他试图好好说话,“你这傻丫头,家里别墅住着不比这里舒服,两个阿姨照顾你,根本用不着吃外卖,你要是嫌待在家里闷,爸还可以给你开个书店,你不是喜欢看书吗?”

“爸。”席悦蹙眉看他,“我是真喜欢这份工作。”

席青泉沉默几秒:“那你公司有食堂吗?”

“小公司哪有食堂啊。”

“那你要吃一辈子外卖吗?”席青泉陡然站了起来,“这滨城就你一个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你能找谁?”

席悦盘腿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一时气闷:“你就是觉得我没有孟津予就不行。”

席青泉又坐了下来:“你怎么听不懂呢,不是没有他不行,是没有人帮衬你不行。”

他这个样子,完全油盐不进,席悦可以理解,但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无能为力。

爸爸用心地把她养大,现在的担忧完全是情有可原,席青泉是个很负责任的父亲,这份责任让她在失去母亲的童年里无忧无虑地长大,一直到现在,却成了让她不得不做出取舍的难题。

回家自然是舒适的,可她尚且算个有追求的人,既然已经找到了想要为之努力的方向,肯定也不想轻易放弃。

心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出于本能,席悦抓住了它。

“你不就是担心我没人照顾吗?”她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刚刚没跟你说实话,其实我现在有人追,那人对我特别好,你看玄关那鱼缸,就是他帮我安装的。”

她这话说得突兀,席青泉反应了几秒:“谁啊,谁追你?”

“我们老板,跟我同届的校友,长得比孟津予好看多了。”

看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席青泉陷入了沉思:“你骗我的吧?”

“谁骗你了?”席悦觉得这也不算是撒谎,底气十足地说道,“大前天他还跟我表白呢,求我做他女朋友。”

“我是说留在这里没人照顾你,不是说你留在这里找不到男朋友——”席青泉皱眉看她,“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席悦瞥他一眼:“我和孟津予还没分手的时候,你明明是同意我留在这里的,现在分手了,有个比他更好的人出现在我身边,你反而不放心了?爸,你就那么喜欢孟津予吗?”

“你少在这跟我借题发挥!就算有人追你又怎么样?一个孟津予还没让你长个教训?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你能指望他什么?”

“他跟孟津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是多个鼻子还是少只眼?”

“”

沟通已然陷入僵局,父女俩各自沉默。

搁在地毯上的手机振了两下,席悦拿起来看,方迪发消息问她还回不回公司。

又瞥一眼沙发上坐着的人,席青泉依旧一脸愁态。

按下锁屏,席悦拿着手机起身:“我得回去上班了爸,有什么事晚上再说,行吗?”

眼见着话题全然偏转,席青泉不耐烦地摆手:“走吧,我也走。”

席青泉下午要和李叔去巡店,顺路开车将她送回了公司楼下。

下了车,席悦并没有第一时间上楼,目送着车子远走,她拿出手机,给许亦潮发了条消息,然后走进路边那家咖啡馆。

十分钟后,玻璃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席悦抬头,许亦潮刚好推门进来,一阵对流风鼓起他的衣角,纯白T恤加蓝色衬衫,少年感十足的一身装扮。

躲了两天,这还是席悦第一次看见他,情况紧急来不及迂回婉转,在对方走过来的下一秒,席悦立刻开口:“你上次问我的事情,我想好了,我答应你!”

许亦潮正拉椅子准备入座呢,听到这话,动作顿住了。

他的设想里没有这一步,原本许亦潮还以为,席悦这三天会完全躲着他度过,十分钟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开始惊诧了,直到此刻,显然是有什么突然事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敛起思绪,许亦潮拉开椅子坐下:“然后呢?”

他脸上丝毫没有意外,好像笃定她迟早会答应似的。

席悦竖起两根手指:“然后我有两个要求。”

许亦潮十分自如地将那杯果汁端起来,喝了一口:“说。”

“第一,我可以答应做你女朋友,但是最多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后你没有收到想要的结果,那跟我无关哈,我本人不接受任何理由的延期。”

许亦潮蹙眉看过来:“一个月不够。”

“可是三个月太久了。”

“两个月?”

“那好吧。”

有人勾唇笑了下:“第二呢?”

席悦看他脸上那表情,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收回视线才沉声继续:“第二就是,你这两天得帮我一个忙。”

许亦潮放下杯子,拿出进入正题的姿态:“什么忙?”

“就是哎呀,我就跟你直说了。”朋友本来就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席悦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爸今天来看我了,就是之前,他挺喜欢我那个前男友的,觉得我留在滨城有人关照,这才答应让我留下来工作,但是我前段时间不是分手了吗?然后他就觉得我现在孤零零一个人留在滨城,他照顾不到我,所以就想让我收拾东西跟他一起回老家”

其实席青泉不满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她的工作,但这点跟许亦潮有关,甚至说出来还有点得罪人,所以席悦就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

许亦潮打量她的神情,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在你爸面前扮演一个对你体贴入微的男朋友,好让他打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的顾虑?”

席悦睁大眼睛,对着他猛点头:“对的,就是这样。”

“哦。”许亦潮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你爸能信你那么快就有男朋友吗?”

席悦震惊于他的思维可以敏捷至此,刚说完计划,这就找出了bug。

“他肯定不信的,所以我就没说你是我男朋友”她顿了下,“我说你还在追我,很猛的那种追。”

许亦潮靠向椅背,整张脸浴在阳光下,

薄白眼皮撩起,像一张透明的玻璃画。

席悦看着他,想起方迪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他从不吝惜拯救走投无路的人,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她相信许亦潮会帮她,但同时又对自己言之不预的行为感到冒昧。

“我知道没经过你的同意就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当时情况有点紧急,而且我们这算是合作共赢,所以”

席悦说着,双手抱成一个拳头朝他作揖:“对不起,求求你帮帮我吧。”

她求了几下,将额头抵在了拳头上,许亦潮靠在椅背上,目光轻飘飘地投过来,看她下垂的睫毛,看她饱满的唇瓣,看她从卫衣袖管里露出来一截白皙手臂,手指纤长,就连指甲的形状,都是恰到好处的圆润可爱。

席悦是个心性简单的人,就像她前几天说的那样,经历过这么一段失败的感情之后,她起码两三年内不会再考虑恋爱,如果贸然示好,大概率会得到无情拒绝加上敬而远之。

因此他处心积虑,舍近求远,但目前看来,这份用心良苦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席悦求了半天没等到答复,抬起头,对上许亦潮意味不明的眼神,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话已经说出去了,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就圆不了谎,圆不了谎,我可能就没法继续再在公司”

席悦还在卖惨,然后就听到一阵很轻的笑声,抬起头,对上那一张没正经的脸——

许亦潮似笑非笑:“你要是早撒娇,根本用不着铺垫那么多。”

席悦愣了一下:“我撒娇了?”

“不然是我?”

“”

席悦只谈过那一次恋爱,为期八个月,孟津予不是个腻腻歪歪的性格,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席悦很少撒娇,不是不会,只是觉得突兀,她跟钟若缇撒的娇都比跟孟津予的多。

许亦潮是第一个说她撒娇的男生。

席悦有些不好意思,压了压声线才继续说道:“那你能不能帮我,就只是在小区里偶遇几下而已,演演戏嘛,你先帮我演给我爸看,然后我再帮你演给你前女友看,互帮互助,互利共赢。”

“谁跟你演戏了?”

“哈?”席悦怔了下,“你不是让我帮——”

许亦潮端起果汁,煞有介事地抿了一口,然后打断她:“我是在追你啊,你也没骗你爸,怎么就是撒谎了?”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让席悦忍不住想要冷笑,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是容忍了他的满嘴跑火车,捕捉到重点,迅速提问:“那你愿意帮我了?”

许亦潮放下饮料:“你爸晚上有时间吗?”

“应该有,怎么了?”

“你回去上班,晚上等我消息。”

他这样自信,搞得席悦有些不安:“你要干嘛?”

“我追你追得那么辛苦,好不容易有个捷径能走——”许亦潮轻挑眉梢,“我能不抓住吗?”-

许亦潮说要请席青泉吃饭。

回去上班的席悦怎么想都感觉这个计划不太靠谱。

她本意是想安排许亦潮在小区里偶遇他们父女几次,言谈间多流露出关心,最好再上门帮她一点小忙,比如换灯泡啊修围栏啊,既能展示他的生活技能,又表现出了他对她的关照。

可能没什么大作用,但是小加分估计是有的,至少能让席青泉知道,她要是真的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这附近不是没有人能帮她。

席悦是觉得这样点到即止的表演不容易露馅,如果正儿八经坐在一个小包厢里吃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难保她不会说漏嘴什么。

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许亦潮给她发来了一个定位,是承延路的一家餐厅,米其林级别的本帮菜。

席悦上网搜了一下人均消费,然后回到微信,转了五千过去。

几秒后,对面的人抠了个问号过来。

许亦潮:【我请你爸吃饭,还要用你爸的钱?】

这话说的,也算是个道理没错,毕竟席悦入职到现在,还一次工资都没领过。

Xytxwd:【我爸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总得给你报销吧?】

许亦潮把钱退了回来:【以后再说。】

Xytxwd:【那你别再把小票丢了。】

许亦潮:【。】

Xytxwd:【打字好吗?我都紧张死了,你还惜字如金。】

这条消息发出去,直接席悦收拾好东西准备下楼,才收到回复——

许亦潮:【放心,一切有我。】

站在电梯口,席悦握着手机看这行小字,莫名其妙地,她心中真的安定不少。

许亦潮于她,于这家公司的所有人来说,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相处久了,他身上那股混不吝的随意会变成一种安全感,类似于天塌下来永远都不用担心自己会第一个被砸一样,你能相信,他永远都会吊儿郎当地走过去,挡在你前面。

他就是会给人这样一种安全感。

因为这样的安全感,席悦回到家劝说席青泉的时候非常来劲。

席青泉一开始并不想去,孟津予打破了他对这一类男生也可以很稳重的幻想,对于什么谈不谈恋爱的,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在席悦说出口的半小时之后,他就猜到了这大概是她的缓兵之计。

虽然已经看透,但席青泉最后还是答应了。原因无他,那个小伙子除了是自家闺女拎出来的挡箭牌之外,还是她的老板。

席悦如此热爱这份工作,席青泉也想看看这群年纪的小孩究竟做了些什么出来,年少创业不是个简单的事情,能力和心性缺一不可,如果这个小伙子自身素养都不够的话,那公司显而易见会是什么样子。

下午那会儿,他反应有些情绪化,席青泉虽说很想让席悦回家,可也不会强行逼她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因此这顿晚饭他最终应约,与其说是考验追求者,不如说是打探闺女口中的工作究竟有没有前途-

父女俩下了地库开车,驶出小区大门,席悦刚要找导航出来,驾驶位的席青泉就拦住了她。

他非要带李叔一起去,席悦听了大惊失色。

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分钟的理由,她硬着头皮开口:“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呢,爸,你叫外人不太好吧?”

席青泉给李叔发微信,让他下楼等着,消息“咻”地一声发出去,然后他放下手机,启动了车子。

“你抓周那天抓到你李叔刚买一个月的手表,知道那时候的六千块钱多值钱吗?你李叔当时就脱下来送你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话里却蕴含千斤,这样扯大旗来堵她的话,席悦只得闭嘴,拿出手机想给许亦潮通风报信的时候,席青泉又扫过来一眼——

“至于吗?你李叔能吃了他?”他语气中的不屑相当明显,“就当是来请你领导吃饭了,钱就咱们付。”

这还能说什么?

席悦只得默默放下手机。

过了将近五十分钟,一车三人终于抵达餐厅,报了名字后,前厅的服务员领着前往包厢,越靠近,席悦越紧张,暗暗祈祷着不求多加分,只求别露馅。

上了楼梯,左转第一间包厢就是,服务员站定后扣了两下,门被从里面打开。

第29章

许亦潮甚至没换衣服,站在门内,目光第一时间就聚焦到席青泉脸上,然后稍稍游移,又看向他身上的李叔。

席悦连忙凑上去,开始一一介绍:“这是我爸,你叫他席叔就行,这位是跟我爸一起过来出差的叔叔,你可以叫李叔。”

许亦潮脸上看不到半分紧张,朝向两人分别点头示意:“席叔,李叔。”

席悦又朝向两位大佬:“爸,李叔,他叫许亦潮,是我校友,也是我老板,平时对我很照顾。”

许亦潮全程神色淡定地看着她,听到这里浅笑一声:“照顾谈不上,我和悦悦也是邻居,她平时也很关照我。”

席青泉有些意外:“邻居?”

“我住在悦悦楼上,302。”许亦潮侧过上身,“席叔李叔先入座吧,点了菜我们慢慢聊。”

席青泉和李叔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走向了座位,席悦落在他们身后,借机揪了下许亦潮的衬衫,压着几近于无的声线:“你怎么连衣服都不换?”

稍微穿得正式点不好吗?

搞得跟大学生一样,帅是帅的,可看着不怎么成熟啊。

许亦潮垂眼看她:“你爸不知道我多大吗?再怎么装在他眼里也就是个小屁孩。”

“那你也不能穿这个就来了呀”

“别给我揪皱了。”许亦潮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撇开,“你还想让我像你前男友那样穿呢,有用吗?”

许亦潮订好餐厅之后有想过要不要换身稍微正式点儿的衣服,想了半分钟他就有了结论,结论就是换什么都没用。

席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脑袋逐渐变得清明:“你说得有道理。”

许亦潮垂下眼睫,鬼鬼祟祟地传递出“小同志进步了”的信号。

靠窗的那一边,两位叔叔已经入座,席悦紧跟着坐到了席青泉旁边的位置上,许亦潮坐在她旁边。

服务员进来送菜单,许亦潮示意递给那边两位大佬,然后出声,先问了李叔:“两位叔叔有没有什么忌口?”

李叔长得比席青泉面善,性格也更随和,摇摇头说没有,席青泉没吭声,看一眼菜单,没有点豆类之类的食物,然后放心地把菜单递了出去。

许亦潮看向服务员:“那就按我之前点的上,另外再加一份帝王蟹,做成一蟹三吃,现在是春季,时令的蔬菜也上几道。”

服务员应声之后离开包厢,门被合上,李叔率先开口:“听悦悦说,小许你是做游戏的?”

许亦潮点点头:“对,开了家小公司,就在华悦公馆附近。”

“你和悦悦同岁是吧?”李叔笑了声,“这么年轻就有了自己的事业,以后前途无量啊。”

“李叔过誉了,称不上什么事业,也是靠家里帮忙,我母亲给我准备了一笔钱,靠着那钱才成立了一家小工作室。”

许亦潮抻直上身,说得不卑不亢,藏着桌子下面的脚尖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点了一下。

收到信号,席悦立刻补充:“我们公司去年年初发行了一款游戏,非常火爆哦,当时我也玩了,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是我们学校的校友做的,李叔,你猜那游戏最后卖了多少钱?”

李叔非常给面子地想了几秒:“三百万?”

“五千万哦!”

她与有荣焉地说完,餐桌另一端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席青泉的脸上也微有诧异,他的确不了解互联网行业,说实话,这个数字有些超乎他的预料,因此,他开口说了入座后的第一句话——

席青泉看向许亦潮:“既然那么成功,那为什么要卖掉?”

席悦入职一个月,只听方迪说了卖出去的价格,她还真不清楚当时为什么要卖,无法帮忙回答,只能转身看向旁边的人。

许亦潮看她一眼,才开口回答:“因为那款产品是买断制单机游戏,相当于看完一场电影观众就不会买票再看一次,用户黏性不会很高,当时我们工作室只有十二名员工,既没有大厂推广,财务方面也难以维系后期的更新和运营。”

说到这里,他看向席青泉:“发售第三周我们团队商讨了几天,最后决定卖出去,当时的想法是,我们拿这个钱再做一款真正属于自己的游戏。”

这话说完,席青泉的紧绷的脸色略微有些松解。

在他看来,这个年纪的小孩能拥有这样的想法很难得,在这个社会,多得是创业者心比天高,恨不得卖房卖车来猛加杠杆,识时务的人并不多,在你一文不名的时候,你就是有可能留不住自己的东西,要做一名成功的企业家,必须要懂得取舍。

“你们能有这样的想法,”席青泉看过来,“很不错。”

许亦潮客气地道了谢,也没有过多流露出欣喜。

直到此刻,席悦才搞明白许亦潮的计划,他没有选择装扮成陌生的样子,热情又拘谨地示好,因为人只有在做自己的时候,才是最松弛自在的。

思及此,她稍稍抬眼,目光触及到身旁人的轮廓,许亦潮眉眼低垂,偷偷朝她扯了扯唇角。

那笑容过于隐蔽,席青泉又开口问他什么事,他迅速敛起散漫的神色,挺直上身看了过去,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在两个老油条面前陈述自己的创业经历,看起来游刃有余,可席悦目光下移,就看见他搁在餐桌上的手悄悄捏紧,指节泛白得相当明显。

没忍住,席悦笑出了声。

她这冷不丁一笑,打断了席青泉的问话,他不满地看过来:“莫名其妙地,你笑什么?”

三个人的视线同时投过来,席悦慌了一瞬:“哦,我想起来奥利奥吃饭的时候后腿老是抬起来,跟个小飞机一样,特别好玩,所以就没忍住。”

这话落地,许亦潮和李叔都给面子地笑了笑,唯独席青泉,可能是觉得她太傻了有点丢脸,将餐桌上的一盘糖醋小排转到她面前,随后轻声批评:“天天跟梦游一样,好好听听别人的二十岁是怎么过的。”

“哦。”

因着许亦潮不卑不亢可圈可点的发言,包厢里的氛围慢慢变得有温度起来,李叔看起来十分欣赏许亦潮,对于他大二就开始创业的经历赞不绝口,席青泉虽然没有表现得像他那么直白,可时不时的提问也暴露出兴趣。

席青泉:“那你们一开始成立的时候就在宿舍工作吗?”

许亦潮:“也不是,宿舍空间有限,放不了太多设备,我们就在学校附近小区租了套房子当工作室。”

席青泉:“租小区?”

许亦潮:“对,当时资金虽然不算特别紧张,但因为要考虑中后期的外包成本巨大,所以就在租办公室这一项上节省了,反正我们一群男生,只要有张床就能睡。”

席青泉第一次接触这种性格的年轻人,有远见,能吃苦,敢拼敢闯,又可进可退,最重要的是,年少有为也并不轻狂,老李每每开口称赞,他总要把自己往低处拽些,说运营的难处,说市场的竞争,再说制作的不易,总归不会把自己置于上风。

这样的处事风格席青泉不算少见,可眼前这个人,今年方才二十二岁,小小年纪能拥有这种心性,必定会像老李说得那样,前途不可限量。

这场“创业分享会”进行得相当顺利,饭局临近尾声,许亦潮佯装出去接电话把账结了,席悦动作慢了一步,赶到前台时,许亦潮已经拎着两盒酒回来了。

“多少钱?”她凑过去问。

许亦潮直接把酒递给她:“一会儿给他俩一人一盒。”

“还买酒了?”席悦低头看了眼包装,“这酒多少钱啊?”

“没多少,这酒不值钱。”

席悦“啊”了声:“那会不会有点”

她完全是将许亦潮往完美女婿那个方向打造,因此想让他面面俱到,虽然此时此刻提这个不好,但她还是想起来,之前孟津予去她家里提的礼物都不便宜。

她不想让许亦潮有任何一方面逊色于孟津予。

“要不然换两箱贵一点的?”席悦忧心忡忡地看了眼配料表,“这都有错别字呢。”

“高粱”都写成“高梁”,也太不专业了。

许亦潮一早就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嫌弃,略有些紧绷的情绪在此刻稍稍缓解几分,生理上很想抽烟,但他只是靠着走廊的墙壁挠了下喉结,然后垂眼看向忧心忡忡的小姑娘。

“你当你爸跟你一样肤浅呢。”他哼笑了声,手指微屈,敲了下酒盒,“有年份的纯粮酒,华北平原盛产的浓香型,之前你不是说你爸在那儿当过兵吗?正好你那个叔叔也在,这酒递过去,待会儿你且竖起耳朵听他俩怎么夸我的吧。”

下午从咖啡馆出来,他就在微信上问了席悦关于她爸的一些事情,得知这位叔还是个退伍老兵,因此专门驱车回了趟家,在梁佳眼皮子底下把吴洲的粮食酒偷了两盒出来。

不能过于谄媚,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准备。

这酒不算昂贵,但意义重于价值,最适合在目前这个阶段送出去。

他说话的语气突然卸了几分严肃,眉眼笼着淡淡的倦意,浴在吸顶灯下像是罩了层复古的滤镜,但唇角的笑容依然是张扬且肆意的。

席悦一时有些怔住,既是被他这张脸震惊,又是被他的心眼子所折服。

许亦潮看她这呆样,没忍住曲起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怎么样,我这男朋友还能拿得出手吗?”

席悦自然理解不出他的自娱自乐,只当他在开玩笑,连忙点头:“太能了!”

许亦潮受用地翘起唇角,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臭屁,但如今的席悦只有拜服的份儿。

两人前后脚走进包厢,席悦将酒递了过去,意料之中得到了一阵饱含惊喜的赞扬声,席青泉和李叔顺势回忆了一些年轻的经历,在和谐又热闹的氛围中,这顿晚餐宣告圆满结束。

许亦潮没开车,回去的路上,老席同志热情地邀请了他同行,将李叔送回酒店之后,许亦潮接棒开车,席悦坐在后排,而席青泉则坐在副驾驶。

少了李叔的调和,车内氛围悄悄地沉寂了下去。

酒店离华悦公馆不算太远,许亦潮的车速也算不上快,晚高峰的马路霓虹闪烁,席悦托腮凝望窗外,正想着怎么来打个岔的时候,副驾的席青泉突然开口了。

“小许。”他顿了一下,偏头看向开车的许亦潮,“叔叔说话比较直接,你别见外。”

这显然是句宣告战争的号角,就连后座的席悦都心口一紧。

可许亦潮只是把着方向盘,将车子不动声色地驶入慢车道,然后开口:“不会的,席叔您有话可以直接问我。”

席青泉沉沉地“嗯”了声:“我听悦悦说,你好像是在追她?”

“对。”许亦潮没有丝毫迟疑。

“你喜欢她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像悦悦这样的女孩。”许亦潮说着,偏头看了席青泉一眼,目光坚定,语气却随和,“虽然您刚刚在吃饭的时候一直批评她不专心,但我觉得悦悦是个很聪明的女生,我看过她写得童话故事,她很有想象力,也很善良,在她的笔下总能看到一些真善美,比如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努力一定会有收获她的故事就像她的人一样,纯真烂漫的同时,又始终保持一种韧性。”

他说得不疾不徐,后座的席悦扶着席青泉的颈枕,不由听得面红耳赤,如此直白且丰富的夸奖,除了爸爸、小姨还有钟若缇这三个最亲近的人,她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

不仅是她惊讶,副驾的席青泉也微有意外,他本意的确是为了试探,可许亦潮的回答显然超乎了他的预料,如此具体且细腻的理由,听着确实像有这么回事儿。

“你们认识多久了?”他又问。

许亦潮继续淡声答道:“一年。”

“这么久?”席青泉思索了几秒,“那你是追了她一年?”

“不是,我第一次见悦悦是在去年四月学校大礼堂举办的一场讲座上,七月我刚想追她就放暑假了,暑假结束,我就听说她恋爱了。”

许亦潮没有避讳席悦和孟津予的那一段感情,他看起来全然不在意,提起来时语气也没有丝毫异样,这再次让席青泉惊诧。

他通过后视镜往后座看了眼,闺女低着头,一只手挡在额前,像是在玩手机,反正看不见表情。

“那你”

席青泉也不知道还能问什么,虽然他理性上觉得这件事是假的,是闺女拎出来针对他的缓兵之计,可感性上,他见许亦潮说得如此认真,又不得不相信几分。

华悦公馆南门的喷泉出现在视野中,许亦潮缓缓降下了车速,他看了一眼席青泉,神色平淡却认真:“席叔,或许我说这话不太合适,但我也想告诉您,您不必担心我会怎样执着或者偏激,悦悦要是同意跟我在一起,我会好好照顾她,她要是不同意,我会跟她保持距离,但作为同事和邻居,如果她遇到困难,我也一定会尽我所能。”

照拂。

想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肚子里的主意也全被预判,席青泉只得尴尬地笑了声:“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插手,不过叔叔很看好你,你李叔说得也没错,努力打拼,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车子下了地库,在有来有回的寒暄中,三人在电梯中分别。

到了家,席青泉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奥利奥扑到他怀里撒娇,席悦从旁经过时企图假装成空气,但最终未能得逞。

席青泉叫住她:“这个小许还真在追你啊。”

席悦硬着头皮看他:“昂。”

“那他一年前就喜欢你了,到现在也没变”席青泉撸着奥利奥的小狗头,下了个结论,“还挺专一。”

席悦:“对啊。”

“他在学校是不是还挺出名的?我看他长得也挺不错,家里能拿钱给他创业,想必条件也还可以。”

席悦:“是的。”

“那你之前去他公司面试纯属巧合?”

席悦:“嗯嗯。”

这俩字蹦出来,席青泉总算意识到不对劲,皱眉打量她:“你说话就非得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席悦喉咙微微发紧,装出疲惫的样子:“你来得那么突然,我中午都没午休,晚上又一顿饭吃到快十点,我累啊。”

看她这样子,席青泉怒其不争地摆手:“赶紧洗澡睡觉去吧。”

“那你次卧的床自己铺哈。”

“我还能使唤得了你?”

“”

“记得把晚上的饭钱转给小许,我跟你李叔两个长辈在,还能让他买单不成?”

“知道了。”

回到卧室,席悦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打开许亦潮的对话框,一连发了十几个火柴人震惊的表情包过去。

刚刚在车上,许亦潮的那几段发言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席悦极度佩服他应对突发场景的反应能力,能把假话编得跟真话一样滴水不漏,思维缜密,逻辑清晰,或许他才应该是搞文案的天选之人。

席悦实在没有他那种处变不惊的能力,害怕脸上的错愕被席青泉捕捉到,她全程都低着头,挡着脑门,憋得脸都有些红了,还好地库的灯光不亮,才侥幸没有被发现。

她迫切想要吹捧几句,可许亦潮迟迟没有回复,几分钟后,她拿了睡衣先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已将近晚上十一点,席悦吹头发的时候瞥见手机屏幕亮了一瞬,连忙关闭吹风机,走到床前查看。

许亦潮:【你爸怎么说?】

Xytxwd:【说你专一。】

许亦潮:【有眼光。】

席悦看着这三个字,唇角无意识勾了起来,开始打字吹捧:【你太牛了,当时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都紧张死了,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快,编得滴水不漏,什么去年四月的大礼堂讲座,时间地点都有,说得像确有其事一样。】

这条消息发出去,许亦潮大约停了三分钟才回,席悦本以为他又会臭屁几句,点开对话框一看,又开始惜字如金了。

许亦潮:【。】

席悦并没在意,继续表达自己感谢:【我爸刚刚也没说让我回家的事情,应该是认可你作为邻居、老板和追求者都很靠谱了,谢谢你哦,跟你合作太有安全感了。】

十秒后——

许亦潮:【。】

席悦这回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你在干嘛?为什么老扣句号?】

许亦潮:【吹头发。】

Xytxwd:【我也在吹!】

许亦潮:【。】

席悦有些无语了,开始切入正题:【你把小票拍给我吧,我给你报/销晚餐。】

许亦潮:【不用。】

Xytxwd:【必须!不然我不帮你了!】

几分钟后,许亦潮发了张截图过来,大概是他的付款记录,席悦看了下金额,麻利地把钱给转了过去,还多添了五百块钱,她解释说是还有那两盒酒。

许亦潮:【。】

Xytxwd:【快收!】

许亦潮点了接收,几秒后,又发了条消息过来:【你爸睡了吗?】

席悦将手机捂向心口,然后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席青泉应该在外面的卫生间洗澡,门缝里隐隐传来水流声。

Xytxwd:【没有,干嘛?】

许亦潮:【你偷偷出来一下,我给你个东西。】

Xytxwd:【我们家有狗啊,怎么偷偷出去,它会叫的。】

许亦潮:【】

Xytxwd:【什么东西啊?】

许亦潮:【那你到院子里,我隔着围栏给你。】

Xytxwd:【明天给不行吗?】

许亦潮:【不行。】

看着他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席悦叹息一声,将手机揣进了睡衣口袋里。

悄悄地打开门,她本想直接穿过走廊,可特别不巧,席青泉也刚好推开卫生间的门走出来,脖子上搭着一条新买的毛巾,身上大约是他打算明天穿出去的衣服,另一种颜色的POLO衫。

“干嘛去?”席青泉拿毛巾擦擦耳朵。

席悦灵机一动:“我去院子里铲一下狗屎。”

席青泉目光流露出嫌弃:“洗完澡去铲屎?”

“刚刚忘了,不铲不行。”

“那你去吧。”

席悦刚想转身,席青泉又想起什么:“对了,我明天上午要跟你李叔去看一下新门店选址,中午跟滨城当地的几个分销商吃饭,下午可能就直接回去了。”

席悦立刻喜上眉梢,言不由衷地挽留:“啊怎么明天就走啊?”

席青泉看她那虚情假意的样子,冷笑了一声:“我走了不就没人管你了。”

“爸爸,你是小人之心。”

“我警告你啊,再谈恋爱的话一定要深思熟虑,把眼睛擦亮点儿,最好是再考验考验,而且你想清楚,这回的人是你老板和邻居,万一以后又掰了,这小区里可就有你两个前对象了,你自己想想,你还能从哪个门进出。”

“”

这话嘲讽力拉满了,席悦沉默了好久,才不满地嘟囔:“我知道了。”

席青泉轻哼一声,搭着毛巾回了次卧。

眼看着房门关上,席悦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和沙发上的奥利奥友好地拍了下脑袋打招呼,然后打开了阳台的防盗门。

春末的夜晚,温差还是有些大,她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感受着晚风拂面的淡淡凉意,看一眼楼道,许亦潮似乎还没下来,于是她弯下腰,打开手电筒开始检查自己结满花苞的蔷薇。

春意已经步入尾声,可这几株花还在酝酿着一场突然而至的烂漫。

席悦还在打着手电筒检查花苞盛开程度的时候,余光里瞥见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起来,下一秒,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许亦潮依旧穿着他那件睡衣,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下台阶。

席悦关闭手电筒站了起来,隔着一米五的围栏,她只能露出个脑袋,压着极小的声线催促:“快点快点。”

许亦潮不疾不徐地走到围栏外侧,轻轻俯身,打量着眼前这张不施粉黛的鹅蛋脸,她确实是刚吹完头发,即便是借着月光也能看出来,头顶的部分略微凌乱蓬松,可发梢处却依然是湿漉漉的。

“急什么?”

席悦看一眼屋内:“我怕我爸发现。”

看她频频转头的动作,许亦潮目光顿了一下:“回来的路上,我在车里说得那些”

席悦抬眼:“什么?”

许亦潮低头看她,她那双本就水润的眼睛在夜里显得更加黑亮,像某种小动物一样温驯可爱,默了几秒,他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换上一句更符合他此刻人设的——

“你爸信了?”

席悦立刻笑了一下:“连我都快相信了,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我们俩的关系。”

“哦。”许亦潮应了声。

一阵风起,裹挟着独属于深夜的料峭寒意迎面吹来,席悦抱着胳膊跺了下脚:“你要给我什么东西呀?”

她穿着一套彩色波点荷叶边睡衣,淡淡水渍在肩膀两侧晕开,隐约能瞧见肩带的颜色,是深色,但许亦潮没细看便移开了视线。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席悦眯着眼,余光里有道细微的银光一闪而过,下一秒,许亦潮冷白的手指勾着一条银色项链,吊在了她面前。

“送你的。”

他表情慵懒,仿佛在送人两块钱坐公交一样随意。

席悦目光聚焦在那条银色的项链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吊坠拖至掌心仔细查看,两个银色小环交叠着,组合起来很是别致。

“这是”她犹疑地抬起头,“干嘛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许亦潮垂眼睨她,“应该是戴在脖子上的。”

“”席悦沉默了几秒,“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送我项链。”

许亦潮手指一松,银色链子连同吊坠,一齐落入席悦掌心。

“为了纪念第一天。”

席悦睁大眼睛:“什么第一天?”

许亦潮木着脸看她,嗓音低低的,带着某种冷硬的金属质感:“你猜呢。”

席悦缓缓收拢手掌,试探着开口:“我们合作的第一天?”

“”许亦潮闭了闭眼,“或许,可以说,是我们,恋爱的,第一天?”

席悦愣了一下,随即干巴巴地啧了声:“又不是真的,你也太有仪式感了,我都没准备。”

许亦潮唇线抿直,没有应声,本来也没期待她准备,这项链是他三天前就买好的礼物,为了弥补那一次她过生日,他没有立场给出蛋糕外的任何心意。

“我明天也给你挑挑礼物。”

“不用。”

席悦当作没听见,拨弄着项链:“这吊坠好特别,里面这个小圈还可以转的,有什么意思吗?”

“时来运转。”

“真的诶。”席悦将项链握紧,看着围栏外面清落孑然的许亦潮,笑着开口,“好像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就开始时来运转了。”

找到了喜欢的工作,甩掉了三心二意的男朋友,到了刚刚,连爸爸都不再开口反对她留在滨城,好像生活里的一切都朝着更光明的方向前进了。

细想一下,这些确实都是遇到许亦潮之后发生的事情。

夜已深,月色如水。

许亦潮原本正垂眼打量她院子里的蔷薇,听到这话,抬眼看了过来,她那双圆润透亮的眼睛里似乎饱藏漩涡,能轻而易举卷走他所有的情绪。

四目相对,席悦看着他又说了一遍:“谢谢你啊,许亦潮。”

有风吹过,许亦潮单手拢拳搁在唇边:“不客气,席悦。”

第30章

和孟津予分手,直到席青泉也得知并且接受,席悦才觉得这件事真正过去了。

虽然只是斩断一段为期八个月的恋爱,可她认识孟津予六年,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坦然开启新生活,于她而言,算得上一次小小的涅槃。

涅槃重生,连睡眠质量都跟着焕然一新。

第二天是周日,席悦醒来时已经十点半,日上三竿,家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睡眼惺忪地洗漱完,回到卧室换衣服,手机开始振动,钟若缇打来电话约她出去逛街。

睡了太久也没精神,席悦坐在床边接听,嗓音难掩困倦:“下午吗?”

钟若缇:“现在也行啊,中午咱俩出去吃呗。”

席悦看了眼时间:“还是下午吧,我爸来我这里了,他下午就走了,现在在外面办事,不知道走之前还回不回来。”

“席叔来滨城了?”钟若缇嗓门一下提高,“那他知道孟津予劈腿的事情了?”

“知道了。”席悦伸了个懒腰,“还非要去揍他呢,好不容易才拦住。”

她说话的语气又倒霉又无语,钟若缇在电话那端笑得花枝乱颤:“你拦他干嘛呀?就该让席叔去给他一拳,他一个小辈,还干了这么个缺德事,他敢还手吗?”

“算了。”席悦无意识地叹了口气,“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相较于让孟津予吃点皮肉之苦,席悦更想早点跟他划清界限,而且经此一事,她发现自己或许根本就不了解孟津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真的任打任骂,她也拿不准。

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不敢让席青泉真的跟他动手。

钟若缇想了会儿,对她的态度也表示了认可:“也是,就像你咬了一口包子,然后发现里面包的是屎,那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把包子丢出去啊,反正不会是握在手里打一顿。”

“”

身为自媒体博主,为了点击率,钟若缇的每条文案都要朝着标题党的方向靠近,思维发散向来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程度,席悦也早已习惯。

她握着手机,无声地扯了下唇角,目光游移到床头柜上,然后定在某个角落。

春末的阳光和煦,即便是正午,也没有任何灼热之感,席悦看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银色项链,想起了昨天晚上。

“我先挂了。”她看了眼屏幕,确定还在通话中,于是开口,“然后我给你发个照片,有人送了我一条项链,我怕太贵了,你帮我看看是什么牌子的,行吗?”

钟若缇丝毫没有犹豫:“行啊,那挂吧。”

通话结束,席悦勾起那条项链,找好角度,打开摄像机,对准吊坠拍了两张。

昨天晚上在围栏边,她借着月光看这条项链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时席悦还以为,许亦潮大约只是想送她一个小礼物,或者说,一个时来运转的好意头。

她没有拒绝的原因是,她觉得她和许亦潮已经算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就像她和孟津予在一起之前那样,朋友之间互赠礼物稀松平常。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接下礼物回到房间,可当她开始仔细欣赏那条项链时,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

这项链虽然做工精致,但是看着并不是全新的,说旧也谈不上,链子很光洁,问题出现在那两个小银环组成的吊坠上,细看下来,似乎有常年摩挲过的痕迹。

手机又振了一下,钟若缇回了消息过来。

钟若缇:【有点像GUCCI的一款项链,不过这条的吊坠更精致一点,也没有大logo,可能是淘来的古着吧。】

Xytxwd:【你感觉贵不贵?】

钟若缇:【应该不贵,撑死两千,那银环上面的两粒钻石看着不真,而且有些年头了,估计是二手来的。】

Xytxwd:【哦哦,那就好。】

钟若缇:【好什么好?谁送的?有点小抠。】

Xytxwd:【许亦潮。】

这条消息发出去,下一秒,那条“小抠”的消息被撤回——

钟若缇:【!他好有心】

Xytxwd:【?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

钟若缇显然忽略了这句:【他为什么送你项链?你俩已经好成这样了吗?】

席悦抱着手机想了一下,决定将她跟许亦潮的合作全盘托出,以免钟若缇胡乱揣测——

Xytxwd:【许亦潮让我当他女朋友,两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是想让梁茉莉回心转意,还是想报复孟津予,反正他提出来,我考虑几天同意了,他帮了我太多忙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对话框那端沉默几秒——

钟若缇:【真女朋友还是假女朋友?】

Xytxwd:【当然是假的!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谈恋爱吗!】

钟若缇:【跟他谈恋爱要什么心情!一沓人民币丢你脚边,你没心情就不捡了?】

Xytxwd:【不是我的,捡了也要交给警察叔叔吧。】

钟若缇发来好几个“笑一下算了”的表情包,然后话锋一转:【项链如果是许亦潮送的,那我觉得应该不止两千。】

席悦握着手机,看到这句话无语了。

这就是颜值即正义么。

Xytxwd:【你有点离谱。】

钟若缇:【我这是合理分析,一般男生送女生礼物是为了加分,为了展示自己的情绪价值或者经济实力。那许亦潮还有什么好加分的吗?他本人完全是满分,长得帅,人品好,能力强,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在这种加无可加的情况下,他莫名其妙送你条不值钱的破项链干嘛呢,完全没有动机啊,所以我推测,这项链要么很值钱,要么很有意义。】

席悦逐字逐句地看了两遍,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Xytxwd:【那他为什么要送我一条很值钱或者很有意义的项链呢?】

钟若缇:【你要是问我的话,那我只能说五个字。】

Xytxwd:【啥呀?】

钟若缇:【他,想,假,戏,真,做。】

奥利奥突然在客厅叫了两声,席悦这才想起来睡醒后还没有给它备饭。

她拿着手机一路小跑,蹲到阳台的柜子旁,倒了一小碗狗粮和冻干,拿旁边的勺子搅匀,看着奥利奥进食的间隙,给钟若缇回了条消息——

Xytxwd:【这是六个字。】

钟若缇又开始发表情包,席悦扯了下唇角,没有再回复。

许亦潮喜欢她?

这事儿的离谱程度已经到了她不想辩解的地步-

临近中午。

席青泉大约是要吃午饭了,来了电话问席悦要不要一起,如果过去的话,可以现在出门打车,他们还没点菜。

他来滨城是出差,吃饭也是和一些分区的经销商,席悦懒得去,拒绝之后问了一句,吃完之后还回来吗?

席青泉顿了几秒,随后大约是捂着手机走到了僻静处:“你下午要出去?”

席悦打开免提,将手机拿在手里开始挑选外卖:“小缇约我去逛街啊,夏天不是快到了,要买一些衣服。”

席青泉“哦”了声:“不回去了,待会儿吃完饭我和你李叔就回南城了。”

“好吧,那你回去开慢点。”

“我喝酒,你李叔开。”

席悦将手机重新附至耳边:“那你少喝点。”

“我还用你操心了?”席青泉默了几秒,想起还是有必要交代一下:“小许这孩子不错,公司也运营得有声有色,既然不是瞎胡闹,你也铁了心要留在这里,那就好好跟人家学,脑袋放聪明点儿,争取做出成绩。”

席悦听他语气认真,也正经地保证:“你放心吧爸,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行。”席青泉话锋一转,“但是谈恋爱的事情先别着急,那孩子虽然还不错,但你们俩是上下级,万一又闹掰了,影响你的工作,你要是真觉得他还不错,等你工作稳定下来再考虑。”

席悦勾起唇角:“我知道了爸。”

席青泉还想叮嘱几句,被人一口一个“席总”喊进了包厢。

电话结束,心情甚好。

席悦放下手机,感觉自己甚至都不饿了。

她哼着歌儿回到房间,拿出平板,划到这半个月看了无数遍的一个官网页面,思虑三秒,然后点击了报名。

月明游戏公司的培训部门是对外开放的,每两个月一期的培训班,不仅有内部员工,还招收想要入行的应届毕业生,进行一些游戏制作基础技能方面的培训。

席悦是上网搜资料的时候偶然发现这个机构的,刚好月明游戏也在滨城,培训安排在晚上,各方面都很巧,但不巧的是,她半个月前准备报名的那天,方迪和祁统聊天时刚好说到公司曾经有个元老级员工跳槽去了月明,席悦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语气,好像是有些不忿的。

她那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可如今过了半个月,工作依然没有完全上手,昨天代泽对她的批评一直萦绕耳边,席青泉刚刚的话也激起了她的斗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就当是过去偷师了,最终,她还是交了八千块钱报名费。

确定好了培训周几开始,席悦就想给钟若缇打电话说现在就出门,她此刻心潮澎湃,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早点逛完街,还能早点回家学习。

席悦拿起手机,刚点开钟若缇的对话框,屏幕突然跳转,她看见了自己乱糟糟的刘海。

许亦潮发来视频通话,席悦捂着手机,下意识看了眼楼上,然后点了关闭摄像头接听。

接听的下一秒,画面出现,是往上的视角,只拍到了一盏吊灯和雪白的天花板,许亦潮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进来——

“你爸回去了?”

席悦“嗯”了声:“他在外面吃完午饭就回了。”

画面一阵抖动,再度稳下来时,许亦潮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他看起来也像是刚睡醒,穿着那件白色短T,把手机当成了镜子,一边拨着头发,一边开口:“下午有空吗?”

“干嘛?”

许亦潮拨完头发,在沙发上坐下了,然后看向镜头,阳光从侧面打进来,落在他薄白眼皮上,让他整张脸泛起不寻常的透明感,像席悦曾经看过的一部真人CG电影中的精灵王子。

精灵王子不满地啧了声:“你把脸露出来,我再告诉你干嘛。”

席悦看着他不修边幅的造型,犹豫两秒,然后打开了摄像头。

她正对着窗户,蹲在地上,把手机搁在飘窗上,看一眼屏幕,发现没叠的被子也入了镜,又连忙把手机拿近了点,确保许亦潮看不见她的卧室。

许亦潮看着她的手忙脚乱,笑了声:“你刘海是不是有点长了?”

席悦有些别扭,将小图放大看了眼才开口:“是有点。”

“那你下午陪我去看场电影,看完我陪你去剪头发。”

“啊?”

“啊什么。”许亦潮表情未变,靠向了沙发椅背:“是不想陪我看电影,还是不想让我陪你剪头发?”

“不是。”席悦低头看了眼发梢:“我现在还不想剪,等我留长到四十厘米再说吧。”

四十厘米长的头发。

许亦潮听过这句话。

他稍微敛了几分神色:“那你陪我看电影?”

“电影也看不了诶。”席悦顿了下,“我朋友约了我下午出去逛街。”

“哪个朋友?”

“我室友,之前坐过你的车。”

许亦潮想起那天回荡着楼道里的通话,语气缓了下来:“那你问她一下,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看,如果不愿意就算了,你们俩去逛街——”

“我一个人去看。”

他那么通情达理,让人根本无法拒绝,席悦只能答应问一下朋友。

她握着手机走到客厅,也在沙发上坐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之后,用闲聊的语气问他:“你怎么突然想看电影啊?”

同样的格局。

同样的位置。

同样的光线。

许亦潮看着屏幕里浴在阳光下的人,几天的时间,脸蛋好像又变得饱满,光线从侧面打进来,她将手机举得有点高,那个角度,像极了一颗刚摘下来的桃子,粉白且毛茸茸。

眼前的一切都使他心情愉悦,于是嗓音也变得轻快起来:“也没有很想看,就是不想在家。”

这话说得奇怪,但席悦有些理解的,钟若缇也是这样闲不住的性子。

“我知道了,你是想出去转转。”她将手机放平,只露出自己的头顶,“那你怎么不找祁统,他应该很乐意陪你玩吧?”

“为什么不能找你?”许亦潮语调稍扬,“你不是我女朋友吗?”

席悦原本正给钟若缇发消息,问她同不同意许亦潮加入,听到这话指尖顿住,缓缓把屏幕竖起来,让自己的脸完全暴露在镜头里才开口。

“我这个女朋友不是场景限定款吗?只在我前男友和你前女友面前才有效。”她蹙眉,“难道我以后还要对你随叫随到啊。”

“滨城很大吗?”

许亦潮像是还没睡醒,顺着她的话反问时,还带着点沙哑:“你怎么知道出去不会碰上?”

“”

这话说的。

虽然没什么道理,但也足够让人哑口无言。

手机振了一下,席悦对着镜头,跳过了这个话题:“我已经问过我朋友了,她同意去看电影,但是说有个条件。”

“什么?”

“她想让你”席悦看到最新的消息,当场愣住。

许亦调子散漫:“让我什么?”

席悦闭了闭眼,一口气说完:“她想让你把代泽叫出来!”-

一个小时后,席悦赶到华悦南门。

钟若缇穿着白衬衫和修身的牛仔裤,在辅道旁的香樟树下面站着,一看见她,就拎着一只藤编包小跑过来:“今天的妆怎么样?”

“特别特别好。”席悦夸得极不走心,然后叮嘱她,“代泽工位就在我旁边,他也算我领导,你待会儿一定要含蓄!”

她还是挺怕代泽的,不说俩人直属上下级的关系,单论他的性格,也属于席悦不敢招惹的那类人。

钟若缇举着手机检查自己口红有没有涂歪,随意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会霸王硬上弓。”

席悦脑门冒出一层虚汗,转身朝向大门,许亦潮说要下地库开车,让她先出来迎接朋友。

钟若缇察觉到她的游离,用手肘推她一下:“许亦潮对你这么有求必应,看着真不像假的。”

“哪里有求必应了?”席悦抹了下脑门,“最后的结果不是咱们陪他去看电影嘛。”

钟若缇愣了一下,好像确实是,她和许亦潮都达成目的了,一个马上要跟代泽看电影,一个找到人陪自己看电影——

席悦倒是啥也没捞着。

钟若缇干巴巴地笑了声:“但是他不惜出卖自己的朋友来讨好你的朋友诶,就为了跟你一起看电影。”

席悦蹙眉想了几秒:“可能他喜欢人多热闹吧。”

钟若缇还想说什么,余光里突然出现一辆白色的车。

许亦潮穿着黑衣黑裤,干净又利落,已不复刚刚视频时的随意。

将车停靠在两人身侧,他朝后座轻抬下巴:“上来。”

席悦点点头,拉着钟若缇绕到另一侧。

钟若缇率先拉开后车车门,轻巧地挤进去之后,看了眼身旁的座位:“呀,这怎么还有个登山包?”

许亦潮通过后视镜看了眼,昨天他回家拿酒,梁佳借机又给他打包了一条空调被放进车里,他那会儿忙着订餐厅,到家就忘了拿出来。

“那个可以放——”

许亦潮刚想说放到后备箱,就听见后座的人补充:“坐不下了悦悦,你坐副驾吧。”

他停顿两秒,还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囫囵咽了下去。

席悦隔着车窗看了眼,也没在意:“好吧。”

各自系好安全带,车子驶入大路,许亦潮确认了一遍电影院位置,然后看了眼身旁。

席悦今天穿了条大翻领的白色连衣裙,很蓬的质感,没有褶皱,裙摆只到膝盖,脚蹬一双白色匡威,肩上斜背的小包像是从饰品店随便买的,一只明黄色的小鸭子。

收回视线,他开口:“要不要介绍下你朋友?”

许亦潮不太喜欢交朋友,但聪明的朋友除外。

席悦原本正在看手机刚加的培训群,听到这话抬眼,察觉到自己的失职,连忙介绍:“钟若缇,我大学室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完这句,她像模像样地转头,对着钟若缇又说:“许亦潮,我老板,也是我邻居。”

钟若缇端庄地打招呼:“你好。”

许亦潮听着这句“最好的朋友”,也通过后视镜回应了一句:“你好。”

眼看着两人寒暄结束,席悦开口问:“你电影票买了吗?”

“买了。”

“那我们现在是去接代泽吗?”

“他自己开车去。”

席悦看了眼窗外:“这也不是去大悦城的路啊。”

“祁统知道了也想去,让我去接一下他。”

席悦有些意外:“你本来没叫他啊?”

“又没人想见他。”

“你们三个不是初中同学吗?”玩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席悦以为他们是形影不离。

许亦潮睨她一眼:“你知道的还不少。”

“迪迪跟我说的。”

许亦潮没再回她,看向后视镜里一直关注这里的人,稍稍扬眉:“多带一个朋友,不介意吧?”

钟若缇噙着标准的露齿笑:“当然不介意。”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七筒是谁,本着“朋友夫,不可渎”的心态,最后欣赏了一下许亦潮的侧脸,然后就收回了视线。

虽然席悦一直在否认,但俩人这有来有回的对话生动又熟稔,许亦潮乍看比孟津予难相处,可几次打交道下来,明显比那狗渣男有人情味多了。

这世界上的事太难预测,说不定这俩人就能假戏真做了,而且钟若缇瞧着许亦潮和悦悦的对话,总觉得他不是对每个女生都这样-

十几分钟后,车子在一个陌生小区的门口停下。

钟若缇正好来了通电话,她下车走到路边去接,余光瞥见一道挺拔身影钻进了车里,挂掉电话后她走回去,刚拉开后排车门,对上一颗卤蛋。

祁统侧了侧身子:“是你啊。”

席悦转头过来,各自介绍了一番,这是我室友钟若缇,这是我同事祁统,巴拉巴拉说完,钟若缇坐进来,几乎是关上车门的瞬间,她尖叫的声音响起——

“你坐我包了!”

“啊这你包?”祁统从屁股底下掏出一个包,“我以为是凉席坐垫呢。”

钟若缇压着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是藤编的,两万七!”

“这又没坏,这不好好的?”

“你屁股挨到它了!”

“我屁股上有硫酸啊。”

后座完全吵了起来。

好在祁统家离商场不远,只开了不到十分钟,一行人就到达了商场的地下车库,熄火,下车,四个人往电梯走去。

钟若缇挽着席悦走在前面,许亦潮和祁统并肩落在后面。

看着那道张扬的背影,祁统颇为不愤:“悦策划摊上这么个闺蜜,没你好果子吃。”

开了一路车,许亦潮懒散地抻了下肩。

席悦在前面走着,她穿裙子的次数不少,但长度只到膝盖的却不多,不知是停车场灯光煞白,还是她本身就四肢纤细,两只小腿藏在蓬蓬的裙摆下,更显伶仃雪白。

“跟你说话呢。”祁统捅了他一下。

许亦潮收回视线:“人家也没为难我,纯粹是看你不顺眼。”

祁统不屑地笑了声:“看我不顺眼还来干嘛?”

许亦潮像看弱智一样看他:“你以为是冲着你来的?好好想想,我一开始找的是谁。”

祁统脚步放慢几分,想到群里的对话。

许亦潮先是说了句“出来看电影”,随后在群里艾特了一个人,他那会儿在打游戏,打完才看到,看到时,许亦潮已经做好了代泽的思想工作。

“她还想勾搭代泽?”祁统大为震惊,“她想得可真美啊。”

许亦潮睨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什么?”

“知道如果席悦要求我在你和她之间选择一个,我会选谁。”

祁统身高184,只比许亦潮矮了一厘米,因此偏头看他时,能清晰地看见他眼底懒散的笑意。

“草。”他压着声音,“上赶着不是买卖,你别太贱了你!”

席悦她们已经走到了电梯,此刻正回头看他俩。

许亦潮稍稍加快了脚步,下巴稍抬,轻声回他:“我乐意。”-

四个人上了五楼,刚走进影城的等候区,席悦就看见了代泽。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侧脸隐在一盆绿萝后面,影影绰绰中,脊背挺得笔直,远远看着都透着股不近人情。

钟若缇一下子揪住她的手,压着声音:“待会儿拿到票,你懂的。”

席悦回过神来,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比完就想起什么,不放心地提醒:“你是在追人,不是性骚扰,别借机摸人家的手哈。”

“”钟若缇撩了把头发,“我需要吗?”

席悦看着她精致的妆容,眼球正下方的卧蚕中间甚至还点了闪片,楚楚动人,我见犹怜,非常美丽的一个小女孩。

她给予大拇指的肯定:“不需要。”

俩人默默说着小话,身后的祁统看见代泽,伸出手臂呼喊了一声,代泽看过来,目光在席悦身上定了一瞬,随后起身。

他已经取过票了,递给许亦潮:“四张。”

许亦潮低头抽了三张出来,自己留下两张,剩下那张递给了钟若缇。

钟若缇又开始端庄起来,抿唇道了声谢,然后迅速而隐秘地,瞄了代泽一眼。

她这个小动作只有离得远的祁统看见了。他报名参加这场电影院团建的时候,许亦潮已经买好了四张票,他的票是后来另买的,跟他们不是同一排。

“你们都是第七排啊。”祁统不动声色地挤到了代泽的旁边,“就我在十一排。”

偷看的视线被隔绝,钟若缇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席悦身边。

许亦潮也走了过来,一身黑色,清落挺拔,比祁统看着高级,比代泽看着随和,既不用硬凹姿态,也不用彰显自己的独特,他就这么站着,都能轻易吸引一大片目光。

这么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硬帅型帅哥,低声询问她们要吃什么,钟若缇感觉眼前这一幕很不真实。

对于她的少见多怪,席悦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显然已经脱敏:“那我们去柜台买点饮料好了。”

许亦潮垂眼看她:“你不是饿了吗?”

席悦动作一顿。

刚刚在车上时,她肚子叫了两声,原以为许亦潮没注意,没想到他不但听见了,还记到了心里。

钟若缇也问:“你中午没吃饭啊?”

“没吃,不过还好。”说完这句话,席悦看向许亦潮,“一会儿就检票了,还是看完再吃吧。”

电影院里又不能吃别的东西,她也不好意思让一群人等着她吃完再进去。

她确实是一个很怕给别人找麻烦的人,许亦潮看着那张略微有些为难的脸,伸出大拇指,轻飘飘地按了一下她的脑门,同时云淡风轻地开口:

“迟到几分钟检票是犯法吗?”

席悦已经有些习惯,他时不时就来拨弄一下她脑门上那几撮刘海,一开始她还有些不适应,但每每看许亦潮那张坦荡又欠揍的脸,又觉得他单纯就是喜欢通过一些小动作来表达情绪。

她是习惯了,可钟若缇还没习惯。

她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俩人暧昧而不自知的小互动,憋得脸色有些微红,一时连动都不敢动,生怕有些多余的表情,会引走这两人的注意力。

“那”席悦朝不远处的柜台看了眼,“买点爆米花就好了,主要已经三点了,现在吃太多的话,晚上又吃不下了。”

许亦潮自然知道她不想影响旁人的自觉,也不再勉强,洒脱地双手插兜:“那买吧。”

席悦没注意到沉默得有些诡异的钟若缇,拉着她走向柜台,许亦潮掏出手机,跟在两人身后准备付款。

三人渐渐走远,只剩下祁统和代泽留在取票机旁。

代泽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白色身影,直到看见她在柜台前停下,指着玻璃柜的什么东西抬眼,然后跟许亦潮四目相对,男生看着她的眼睛点了下头。

收回视线,代泽低头看了眼票面。

第七排,9到12连坐的四张票,许亦潮拿走了9和10,他手里这张是第11座。

祁统取完票,找他借眼镜,嘟囔着第十一排太远了,看的电影还是西班牙的,什么鸟语听不懂,八成字幕也看不清。

“我跟你换。”代泽突然出声。

“啊?”祁统没明白,“换什么?”

代泽将祁统捏着的票拿走,然后将那张七排11座的票塞到他掌心,冷冷淡淡地开口:“你坐前面吧,我坐哪儿都行。”

祁统有些惊讶,随后看向柜台边那个妖精似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叹了声:“也好。”

不远处,席悦正在等待服务员装爆米花。

钟若缇突然问起是什么电影,许亦潮说是悬疑片。

“不恐怖吧?”她忧心忡忡。

许亦潮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三杯可乐,淡声道:“不恐怖,杀妻案。”

席悦对看什么电影不敢兴趣,因此没有参与话题,为她装爆米花的那名服务员有些忙碌,纸筒拿起来后被人喊住去收银,又放下了。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大厅内摆放的电影海报,随意巡睃的目光途径某处时,突然定住。

钟若缇还在说:“杀妻案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杀夫比较精彩。”

许亦潮本来想说妻子没死,不但没死,还以一个被确定死亡的身份反杀了丈夫,实施了一桩完美犯罪,可话到嘴边,觉得有剧透嫌疑,于是便没再解释。

他将吸管插进一杯热果珍里,递给席悦时,发现她身体僵直,保持着侧身的姿势,正注视着检票口的方向。

顺着她的目光,许亦潮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

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

再度低头时,他看见席悦眼底的汹涌逐渐平复下来。

检票口那里,梁茉莉挽着孟津予在排队,两人看起来毫无交流,各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梁茉莉举着手机,正对着屏幕整理头发,而孟津予,他放空似的关注着检票员的工作,然后,好像是有了某种预感——

他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