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读书,一个先生,你怎么比我强这么多了。”

霍去病看着他喝,发出疑问,顺手揉了揉霍彦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顶。

“我家春和就是聪慧过人。”

《世说新语》中多次出现“我家安石”的表述,霍去病的我家春和倒真类这书里的“我家安石”了。

霍彦咽下姜茶,暖意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闻言笑道:“那骑射冲锋,同样是一个先生,阿兄你把我按在地上打十个来回不带喘气,我又找谁说。”

他故作忧愁,“我家绥之就是这般天神临凡。”

霍去病被他逗乐了,哈哈一笑。

霍彦喝完姜茶,霍去病又把手边一个暖烘烘的鎏金铜手炉塞进他怀里。霍彦便抱着手炉,身体放松地靠在舒适的锦垫上,和旁边的霍光、霍嬗轻声说话。

霍光的眼睛亮得很,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随身带来的书囊,抽出几卷竹简,显然是霍彦讲学时提到的内容。他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蹦出来,从《洪范》九畴的关联到《禹贡》中某处地理的今昔对照,问得又快又急。

霍彦虽然疲惫,但看着他如此好学,心中欣慰,强打精神,一一耐心解答,引经据典,深入浅出。霍光听得入迷,翻着书,正欲再问一个关于“五行”与“五事”对应的问题,话还没出口,就被霍去病抬手拦住了。

霍光疑惑地看向兄长。霍去病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霍彦的方向。

霍光顺着目光看去,只见霍彦已经抱着暖烘烘的手炉,裹在厚实的大氅里,头歪在车壁柔软的靠垫上,呼吸均匀绵长,不知何时,竟已沉沉睡去。

连日殚精竭虑的讲学、应对,此刻放松下来,巨大的疲惫终于将他彻底淹没。

霍去病看着弟弟沉睡中依旧难掩倦意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动作极轻地拿过一张柔软的羊毛小毯,小心翼翼地盖在霍彦身上,仔细掖好被角。然后对车夫低声吩咐:“慢些走,稳当点。”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太学宫。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长安街道,发出沙沙的轻响。晚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落叶,在车窗外纷纷扬扬。

温暖如春的车厢内,炭盆散发着橘红的光,手炉暖意融融,霍彦睡得昏天暗地,不知西东,眉宇间那指点江山的意气,化作了沉睡中的恬静。

霍去病靠在对面,目光落在弟弟熟睡的脸上,轻声说了句狂话。

“人皆道我卫霍只识弯弓扬鞭,我之幼弟,幼年即学文,刻苦数年,今日天下便知,诸生才再高,也不过我阿言。”

这话说得任性狂妄。

他说罢,就用手抹了一下嘴唇,轻笑,声音低却极畅快。

长安寄客三千,天下谁人不识你与我!

第125章 大结局下

深秋的长安, 天高云阔。太学府邸的朱漆大门前,车马如龙,冠盖云集。庭院中古老的槐树已染上金黄, 落叶铺满青石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学子们身着深衣, 或三五成群激烈辩论, 或独坐廊下苦读简牍,空气中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五日讲学之后,霍泰安之名, 再次如惊雷般震动朝野,引得无数学子心驰神往。

太学此番招生,盛况空前,堪称大汉立国以来难逢的文教盛事。人流如织,几乎要将太学的门槛踏破,其中十之七八,皆是慕霍彦之名而来。

霍彦见此形势,立马又贴告示, 太学即日招生,凡入我太学者,食宿全免!岁末段考优异者,更有机会,得见天子!

他这一手让太学直接变科举预备班加天子门生直通车,并且穷也不要紧, 知识改变命运,你只要优秀, 包吃包住还包见皇帝。

你进来, 也不用担心是不是会被排挤, 我太学的先生都不怕事。

太学是为官之校,与他普及的基础教育不同,在他执掌之下,绝不可鱼龙混杂!

“入我门墙,必经考核。”他语调平缓,“若胸无点墨,大字不识,纵有冲天之志,太学亦不敢纳之,恐误国误民。”

此告示与此言一出,不少寒生也没有离开长安,就等着招生。霍彦每天美滋滋的准备卷子,他的印刷厂连日不停,递了上万张卷子。

弹幕觉得他整个人松驰的像只猫儿,每天瞎逛,跟着这个说一句,跟那个聊一头的,直到那三道题一出,弹幕这才知道,他小子是真敢写,前面搞了几个截句,后面直接不装了。

三道试题,问策天下诸生。

一曰钱粮赋税,国之命脉,何以丰盈?

二曰冠军侯、大将军昔年如何慑服诸胡?今又当如何?

三曰何解民之饥谨?黎庶冻馁,根源何在?良方安出?

半月大试,累卷盈万。

霍彦并太学所有饱学博士,连日挑灯夜战,审阅答卷。

灯火摇曳,映照着他们或蹙眉、或叹息、或无奈的神情,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忙碌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清香。

霍彦时而蹙眉沉思,提笔在简侧批注。时而无奈叹息,将一份卷轴轻轻推到一旁。被捉来看第二篇文章的霍去病则显得更为烦躁,手指不耐地敲击着案几,偶尔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就差没嘲讽出声了。

辞藻华丽如锦绣,却空洞无物,尽是陈词滥调。

有拾前人牙慧,拼凑成篇,俯拾皆是。

更多的学子,只见眼前一方一隅,眼界狭窄,难窥全局。

霍彦为太学所求,乃万花丛中最绚丽的那一株,更是那冠冕上最耀眼的明珠。

他反复拣选,慎之又慎,案头合意的答卷不过十余篇,心中不由泛起深深的沮丧。

霍去病比他更不耐烦,对着满桌简牍简直如坐针毡,心道还不如去杀匈奴人。

他又拿起一份卷子,只粗粗扫了几行,便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将那简牍重重拍在案上,对着众人抬首,掷地有声地吐出四字评语:“浪费纸张!”

其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霍彦都懵了。

这么暴躁的吗?

弹幕哈哈大笑。

[病病:好浪费我弟的纸,把这个废物砍了!]

[言言,能让去病破防的卷子,快让我看看!]

霍彦也好奇,顺手接了过来。粗粗浏览,皱眉道:“文笔虽粗劣不堪,倒也勉强可读,阿兄何至于此?”

霍彦被这动静吸引,好奇地伸手接过。展开卷轴,目光快速掠过那些略显稚拙的字迹,眉头微蹙:“文笔虽粗劣不堪,不想读。不过你不是不看这个的吗?”

霍去病发出一声短促的哂笑,修长有力的食指带着怒气,重重戳在卷面一处关键论述:“阿言,看这儿!他说要把大宛和楼兰一起打了!毕其功于一役!”

霍彦的表情有一刻空白。

霍去病补充道,手指在空气中虚划着,“大宛在西域腹地,楼兰扼守东端门户,两国之间,隔着何止三个国家!东西相去千里之遥!戈壁沙漠,雪山连绵!这厮怕不是连舆图都未曾铺开看过一眼?”

班门弄斧,太岁头上动土,都不过如此。

关键是吹得华而不实,言语间又有几分扇动之意,仿佛在说卫青少智,霍去病无谋,天下他最牛,区区一个西域,他手到擒来。

这让霍去病想起了战前动员的刘彻,不知四六。

“这不会是陛下写的吧!”

他急忙去看糊名,径直揭开糊名的封条,看清落款之名,歪歪扭扭的李广利。

霍去病皱眉,“李,广,利。”

霍彦:……

这怎么不算被他阿兄猜中了呢?

沉默片刻,霍去病手腕一扬,那份卷子便精准地落入了角落。

“不录。”

语气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

[是二货将军李广利,哈哈哈。]

[是贰师将军,但是二是真的,他与刘彻征大宛至今仍是佳话。]

[出师多年,未尝一胜。这次更绝,未曾出师,先被去病KO!]

[去病真的忍不了一点儿,给自己都整笑了。]

[人在无语时真的会笑。]

……

最终,层层筛选,优中选优,太学引入新血五百人。这五百少年英才,如初生之虎犊,带着蓬勃的朝气,踏入太学门槛。他们日后或为郡守牧守一方,或掌中枢运筹帷幄,或入军旅建功立业,几乎个个在各自领域绽放异彩,被后世人称为大汉猛人团。

太学气象一新。霍彦再次广邀朝中百官,举行了盛大的一月讲学,刘彻也凑了进来,讲了几天儒学。

讲学甫一结束,霍彦便大刀阔斧推行新制:舆地、度支、律令、水工农策、军事、外交六项辅学,定为诸生必修之基!考绩亦随之革新,一年分春秋两季,一季三考,分季初、季中、季末,唯才是举,不拘门第,不囿成规。

考绩亦随之革新,一年分两季,一季三考,唯才是举,不拘一格。

这些学生天资聪颖,根基扎实,其他学科自有博士教导,进展顺利。唯独军事一科,让霍彦包括所有人头疼不已。

赵破奴那些人勇则勇矣,却连字都认不全几个,指望他们系统授课?仆多他们倒是能识字,可兵法,他们的兵法就是跟随将军!大将军必胜,骠骑将军必胜!

更别提他们偶尔那些“当年我随将军如何如何,一刀下去匈奴崽子连人带马劈成两半”的牛逼,吹起来没完没了,连霍彦都怕。

而找冠军侯霍去病来亲自讲授兵法,呵呵。

那场面更是堪称“天马行空”。他阿兄讲着讲着,思绪便飘到了塞外的骏马如何神骏,草原的风沙何等凛冽,一场突袭需要怎样的准备。

霍彦听完一节完整课,只觉痛彻心扉。

就这云里雾里、跳跃如羚羊挂角的讲法,竟还有胆大的学生能向他求教提问!霍彦只能感慨:“果真是天生将种,非我辈凡夫所能及也!”

[阿言: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心绞痛.jpg)]

[阿言真的好无力。]

[众学霸:虽然听不懂,但那可是冠军侯啊!问就完了!]

……

无奈之下,霍彦连夜去找平阳公主,请出卫青大将军坐镇。

平阳公主快要笑出声了,连连应下。

然而卫青更绝,他讲如何烤塞外的羊儿,如何寻找水源,给孩子口水都讲出来了。

霍彦猛地想起自己当年跟兄长随舅舅学兵法,舅舅也是这样,他就是这样没学出来!

他不知道他阿兄怎么学出来的,他阿兄跟他舅舅天生将帅,可能跟他对不上轨。

但他就知道,匈奴的羊有奶香味,很嫩,慢烤,把油脂烤化,撒些盐巴,就很好吃了!用雪水,炖一炖,也好吃。

别问,问就是阿兄和舅舅只要去匈奴那里,天天就爱这么吃。

尤其是他阿兄,说牵就牵,匈奴人大气都不敢喘,还得做好送上来。

一想到自己精心培育、嗷嗷待哺的“军事小苗苗”,马上要跟他一样只知道匈奴的羊好吃,就心痛得无以复加,仿佛看到上好的璞玉有被糟蹋之虞。

日子这么过,都跟他一样,就跟阿兄出去吃羊了,怎么得了!

他一咬牙,一跺脚,对霍去病下了死命令:“回家!写兵法去!不要求你比肩孙武子,至少也得成个霍子传世!”

于是,新晋的霍子霍去病,白日处理军务,调兵遣将,巡营点卯。到了晚间,则被弟弟“押”回府邸,在摇曳的烛光下,伏于宽大木案前,苦思冥想,试图将那些在战场上瞬息万变、难以言传、更多依靠本能与直觉的制胜经验,凝练成可供后人揣摩的文字。

仅仅三天不到,一部墨迹淋漓、尚带着竹木清香的“兵法”就被他拍在了霍彦的书案上。

彼时,霍彦正忙于在长安西郊筹建“大汉退役军人荣养中心”的琐事,乍闻兄长这么快把兵书写成,喜不自胜,如获至宝般丢下手中图册,捧起那卷书页。他深吸一口气,怀着朝圣般的心情,满怀期待地缓缓展开。

偌大的白纸之上,只有力透简背、狂放不羁、几乎要破纸而出的三个大字。

快!准!狠!

霍彦:……

空气仿佛凝固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我这,哈哈哈哈!《霍子兵法》精髓:我是霍去病,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必胜!]

[阿言:我等的传世经典就这?!]

[病病:大道至简!打仗靠的是我!]

[他天生就知道怎么打,你不信问刘彻,他对去病和舅舅都到迷信的地步。]

……

“我的大司马骠骑将军,问你个事。”霍彦的声音带着一种灵魂深处的拷问,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一脸“快夸我”表情的兄长,“这《霍子兵法》,还有……问世的可能吗?”

霍去病眉一挑,红唇抿了抿,随即理直气壮地反驳:“你见过谁家将军二十多岁就窝家里写兵法的?还霍子!我才二十多岁!做那老头子事作什么?”

“而且,就是要比敌人快,就是要比他们猛。”

他说罢,还扬了扬下巴,“打仗,你不懂!”

霍彦扶额,感觉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恨铁不成钢:“要不是我怕你明年没了,现在出征,落下病根,我早凑钱把你踹到西伯利亚里开疆拓土去了!省得在这里气我!”

霍去病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来了兴趣,目光如炬,如同看到猎物的鹰隼,“西伯利亚?是何处?比漠北更北?”

霍彦立刻铺开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在案上铺开。他提起朱砂笔,指尖在广袤无垠的北方区域勾勒圈点,最后落在一个点:“喏,便是此域。”

霍去病凑近细看,轻啧一声,随意地跷起二郎腿。

“哦,这儿啊。离瀚海不远,荒凉又冷清,没个趣儿。”

他修长的手指沿着地图线条滑动,带着一丝睥睨,“不过你的图画错了,我大汉乃天朝上国,理应在天下中心。”

他抬头看向霍彦,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那你凑线,我下次再往北边探探,看看那瀚海的尽头。”

他言罢,把手覆在图上,随后低低笑起来。

灯火之下,摇曳生辉。

“天下在我手之下。”

这话中二得很,但野性又充满生命力的霍去病,令人心折。

长安公子,更胜天骄!

霍彦没有接他关于中心的话茬,只是提起朱砂笔,在舆图上清晰地勾勒出那条蜿蜒向西的商路:“阿兄,你且安生些。待我们熬过那该死的明年,我绝不拦你。届时,你就在朔方等着。我去卖使臣通行证,让他们向西域、更西边去。”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只要他们敢死在出使的地界上,或是对我大汉不敬。你就立刻挥师问罪!灭国亦可,若不想灭,就把兵驻在那儿,让他们出钱粮供养!打到哪儿,就吃到哪儿!他们若想太平,就得乖乖听话,跟我做生意。”

兄弟二人,一同笑起来,活像两个大魔王。

当然,对于现在被盯上,未来被揉拧成受气包的西域来说,跟鬼上身也没样了。

霍彦笑够了,顿了顿,看着兄长眼中越来越亮的光彩,又抛出一个诱饵,哄道,“若觉得陆上无趣,我在会稽郡新造了几艘大舰,用于军用。你大可带人先去西南夷练练手,司马相如那老小子还在那儿呢。”

霍彦的家资早已化作支撑帝国运转的筋骨,不多不少,恰好能支撑起几个横跨东西的垄断组织雏形。他做这些事,驾轻就熟。

“不过,练水军嘛,”霍彦轻道,“恐怕还是广舅舅和买臣更在行些。”

这个想法过于狂放新奇,却精准地戳中了霍去病那颗不安分的心。他超爱!但霍彦最后那句低语,让他瞬间炸毛。

“呵!”霍去病冷哼一声,傲然道,“区区水军!我霍去病有何不可!”。

我也行!我也行!

霍彦看着兄长眼中燃起的熊熊战意和不服输的劲头无奈摇头,只能点头。

也不知霍去病悟出了什么,反正,冠军侯第二天转头就点齐人马,风风火火要奔会稽而去。

霍彦看着窗外正呼啸的冷风和渐次飘落的小雪花,硬是把人从马上拽了回来:“你给我后年开春再去!冰封海路,你想让将士们冻死在船上不成?急什么!”

这一开春不打紧,元狩五年便在连天的匆忙政务、军校筹办、边贸谈判中倏忽飞逝。

霍彦最惧怕的元狩六年,终于还是来了。

哪怕霍去病的身体已经休养的跟以前没区别了,但霍彦还是怕死。

怕那个缠绕他心头的噩梦成真。

所幸,太学已步入正轨。

朱买臣被霍彦荐去任职会稽太守。东方朔与主父偃每日与那些天资聪颖又桀骜不驯的学生斗智斗勇,倒也乐在其中。

“大汉退役军人荣养中心”在长安西郊初具规模,伤残老卒的安置抚恤井然有序,朔方郡,石页与夏侯始昌配合默契,依照霍彦的方略,将归附的匈奴部众治理得渐渐服帖,汉话渐通,汉字初学。

盐铁官营、均田法、平准均输等新政,在桑弘羊的强力推行下,也有条不紊地深入帝国肌理。

时间,快得让人心惊。

开春伊始,霍彦便如临大敌,寸步不离地守着霍去病。任由大农丞的岗位空悬多日,他不干了,急得桑弘羊在大司农署衙内抓耳挠腮,天天戴着他的乌云盖顶。

霍彦的“粘人”程度,令所有在霍去病身边不远处总能瞧见他的人侧目。

霍去病却不当回事,阿言已经克制了,至少是自己跟着,不给他关家里,而且偶尔还能帮他处理公务。

在霍彦的大力帮助(代笔)下,他和卫青合写的《卫霍兵法》终于艰难地产出了第一章。字字珠玑,皆是沙场淬炼出的精华。此书送入太学,除少数几个天纵奇才看得如痴如醉,不明觉厉。余者皆如看天书。打扰了,告辞!

这何尝不是一种残酷而有效的筛选?为将者,天赋直觉,至关重要。

春意将尽,草木葱茏。太液池水波光粼粼。霍去病依旧生龙活虎,每日校场演武,纵马长安,蹴鞠马球,一个不落,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然而,一则急报如同惊雷,炸响了看似平静的长安。

天子刘彻,病于京郊鼎湖宫,沉疴不起,宫中御医都没办法,竟至要托孤的地步。

太子刘据骤然被推至台前,日日随在霍去病与霍彦身边,学习监国理政。少年太子眉宇间稚气未脱,却已染上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忧色。

霍彦探过刘彻的脉象,那紊乱而虚浮的搏动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用力压下唇角,怕自己掩饰不住那如释重负中又夹杂着一丝隐秘快意的上扬弧度。

好姑娘,他在心里赞道。

卫青忧心忡忡,私下问起神医淳于缇萦的下落,霍彦只摇头:“自上次为我与兄长诊治后,便云游四方,不知去向。”

他言罢,又拍了拍卫青的手。

“舅舅更应保重自己,现下国势不明,太子尚幼,”他望着卫青杏眸中的疲惫与悲伤,轻轻叹了口气,“我会尽力寻找淳于夫人的。”

殿内,方士的祈祷多日不歇。

刘彻时而昏沉呓语,时而清醒片刻。

一月午后,他神志稍清,挥退了所有屏息侍立的内侍宫人,只留下卫青一人。龙榻之上,锦被华衾也掩不住他面色的灰败与衰颓,他握住卫青的手,气息微弱如游丝。

“仲卿,朕恐不久于人世矣,太子年少,托付于仲卿。卿当多加训诫……”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紧紧锁住卫青,“卿也要……顾好自己……”

卫青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光滑的石砖上,“陛下,陛下洪福齐天,定能。”

仲卿,朕都交给你啦。

话语中,是数十年君臣相得、从未疑猜的信任与不舍。

刘彻负尽天下人,却独独未曾负过卫青。

刘彻颤抖地伸出手,想为他拭泪,却力不从心:“朕……不能再护着你了,朕在茂陵等你,你……不必着急,来寻朕……”

其实想要你殉葬,想要皇后殉葬,甚至想要去病与阿言去殉……

就像虎王在落幕时要杀一只足够强壮的猎物,来展示自己的强壮。濒死的帝王想毁灭一切,想带走一切自己的爱物。

只是人本草木,临了临了,舍不得了。

舍不得你们,也舍不得大汉。

大汉,也托付给你啦。

“太子若负你…,”他未言,已有浊泪,“朕不能…护你了。”

他最后只怕眼前这位为他撑起半壁江山的将军落得韩信的下场。

哪怕他知道这不可能。

卫青心如刀绞,他不愿再听这诀别之言,猛地抽出腰间御赐的宝剑,“锵啷”一声横在自己颈上,锋刃瞬间压出一道血痕!

他双目含泪,决然道:“陛下休言!陛下快喝药!陛下若去,臣卫青,今日便随陛下同去!”

“仲卿!放下剑!”

刘彻目眦欲裂,挣扎着要从榻上爬起。

“陛下——!”

卫青脖颈鲜血渗出,却丝毫不退。

君臣二人,一个形容枯槁,挣扎着往床下爬,想要阻止;一个以死相逼,脖颈染血,情状凄厉。

殿内一时哭喊吼叫,情状凄厉。

恰在此时,殿门被猛地推开!

闻讯赶来的霍彦和霍去病冲入殿内,见此情景,真如五雷轰顶,天塌地陷!

[这是什么大型古装催泪(狗血)剧现场!影帝级表演!]

[第一次看猪哭得伤心。]

[如果杀了刘彻,那舅舅也去了,那么我们杀了舅舅?]

……

霍彦一时怔在原地,已知我纵容刘彻去死,但天塌了!地陷了!我舅舅要殉葬,我送不送刘彻去死!

日了狗了,刘彻下了什么迷魂汤!可恶!老不死的,可恶!

我TM!

“舅舅!”

“陛下!”

霍彦在发愣时,霍去病反应极快,已经厉声指挥吓呆的内侍扶住摇摇欲坠的刘彻,另一边死死按住卫青持剑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他颈间伤口。

“这又整哪出儿啊!”

急怒攻心,加上刘彻命不久矣,连日担忧操劳,霍去病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气血翻涌,“噗通”一声,竟也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去病!”

刘彻和卫青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那声音配着方士的念经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更添凄惶。

霍彦见一时之间两个都倒下了,只觉得眼前发黑,强撑着扑过去,一手死死按住卫青流血的脖颈,一手疾探霍去病的脉搏。

指尖传来的沉稳跳动让他心头巨石稍落——只是气急攻心!

他迅速叫人拿金针,手抖了许久,才俯身对着霍去病的人中穴精准刺下。

卫青被霍去病的晕倒彻底击垮,原本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悲恸的嚎啕。

刘彻在榻上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一边剧烈咳喘一边呕出暗红的血沫,前襟一片狼藉。

霍彦身前躺着霍去病,已经够绝望的了,那边卫青一哭,脖子的伤口还往下滴血,现在吓得谁都不敢往这来,刘彻嚎得跟死了似的。

霍彦用手死死捂着卫青的伤口,眼泪都被刺激下来了。

“舅舅,求你,你别动了!”

他一边哭,一边给霍去病取针。

“阿兄,阿兄。”他连眼泪都不敢擦,“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刘彻个灾星,他就是个灾星!

霍去病被金针的刺痛激醒,剧烈地咳嗽着撑起身子,霍彦的眼泪不住往他脸上滴,他脸色苍白如纸,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涕泪横流、血染衣襟的混乱场面,气得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胸口闷痛,嘶哑着吼道:“二位!别,咳咳,别折腾了!还嫌,嫌咱家不够乱吗?!非要……非要今日都交代在这里才甘心?”

声音虽弱,却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阿言,别哭了,该治的治,该埋的埋!”

他对着还吐血的刘彻笑笑,“你老好好治吧,治不好,咱们都不活了,一块儿陪你。”

刘彻又呕出血沫来。

霍彦手脚麻利地用干净布帛为卫青包扎伤口,听着霍去病喘息着痛斥刘彻“矫情”、“添乱”,心中莫名觉得一阵扭曲的爽快,仿佛淤积多年的怨气泄出了一丝。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沉的不爽与无奈。

因为,他必须得给刘彻解毒了!

舅舅显然已存了随刘彻而去的死志,他想刘彻死,却绝不能接受舅舅因此而死!

他在心中发狠立誓:刘彻这条命是舅舅救的,等舅舅死,他定亲手把刘彻这老匹夫送下去陪葬!

恨死了!

但且收杀心,放刀剑。不过既在保他,那就得杀人。

或许是上次呕血排出了部分毒素,刘彻竟觉得自己身体在慢慢好转。

霍彦在戏楼中等着。

面带帷帽的少女步履带风,面罩寒霜,径直入内。

“兄长,这是何意?”

语气冰冷,隐含威胁。

“是要与我为敌吗?”

霍彦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最聪慧也最叛逆的学生,如同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阿石。”

“我还常给诸邑与据儿送些新奇玩意儿。一本书,又能证明什么?”

他语带双关,眼神锐利:别犯蠢,你威胁不了我。

阳石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天子病重,疑心正盛,可未必听这些。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疯了!”霍彦声音陡然转厉,随即又化作一种奇异的、带着蛊惑的低语,“你也不想死,我的孩子!”

“我计不成,大不了一死!”阳石断然道,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若舅舅因兄长与他起嫌隙,据儿说不定能快些登顶。”

霍彦轻笑,他的手攀向阳石的脖颈,缓缓收紧。

“你杀他,舅舅也会死。我不想杀他,你听不懂吗?”

他直视阳石,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我本不想杀你,杀你父又不是什么大事。可你跳出我为你设下的棋盘,以那两万民夫的性命为祭,很不乖。”

最后三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刘妍的神情瞬间像被冻住,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翻涌、碰撞。最终,胶东百姓淳朴感激的脸庞、那些民夫疲惫却充满生气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

霍彦的左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力量,轻轻拂过她的眉心,如同少时教她习字作画那般,声音却冷冽:“底线不可触碰。我的孩子,你踩过了。”

阳石大笑起来,她用尽全力死死咬了霍彦扼住她脖子的手,眼中充满了嘲讽:“兄长授我诗书权谋,却终究错看了我!”

霍彦的瞳孔一缩,放下了手。“你没杀那些民夫?”

阳石笑出了眼泪,直视霍彦,像是一条毒蛇,轻轻把脸放在霍彦肩上,语气阴冷。

“你有仁慈之心,我刘妍是你教的,我又怎会没有?”

霍彦未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让人给刘妍上茶点。

“乖孩子,来坐。我用东西来与你换一下他的命,好也不好?”

刘妍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霍彦更两面三刀,心机深沉的人了。

可她只信霍彦。

因为只要不踩兄长的底线,兄长会愿意帮她。

于是她也坐下来,目光灼灼,坦露心迹,重回谈判桌。

“云中是李家的地盘,那两万人,被我借着李蔡的手安置在云中郡了!完好无损!”她挺直脊背,眼神狂热,“我确实需要兄长帮我,那老不死的迟迟不让我与诸邑出宫开府,不给我食邑!他不给,我便自己去争!我要扶助据儿,登临至尊之位!人皆道修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兄长,我刘妍亦有一身才学,胸中亦有经天纬地之抱负!我也想在这天地间,施展拳脚!所以我要一块属于我的食邑,靠近云中。如果可以,我要嫁入李氏,吞下云中。”

她想要的,是真正的自由和权力!是属于自己的封邑,可以任由她施展才华,治理一方!

那两万民夫,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未来封地上的子民!

她利用公孙敬声卷入军粮案的机会,暗中与李蔡於旋交易,用公孙敬声的重金换下了这两万本该被饿死的民夫。更是故意透露霍彦下毒的线索给李蔡,她以身入局,让自己暴露在霍彦眼前,她赌一定帮她处理掉李蔡那老匹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以为霍彦不会杀公孙敬声的,她到时候就扮演痴情下嫁此人,等出去了,就可以往云中去图谋。没想到霍彦直接杀了公孙敬声那个蠢货,断了她出宫的捷径。

她只能拖着。

刘彻又看她不上,迟迟不给她食邑。

她无法出宫,这些人没钱没粮养着,便成了烫手山芋!

天不怜她!连阿姊阿弟所拥有的一毫都不肯给她!

她别无选择,唯有“杀天”——换个能给她机会的天!

她是女子,上不了,她只能赌据儿!

她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知道兄长利用了我除掉江充与刘彻,我也利用了你抹平证据。霍彦,我们是一路人!一路货色!”

她轻笑,袒开利益。

“兄长,李氏盘踞云中,乃至雁门,你也很不爽吧。不若,你我联手?”

[我就知道,是小妍。]

[可小妍啊,你兄长不缺人呀。他想搞李氏,为什么要用你呢。]

[小妍是一场豪赌!]

[因为她是女子,她柔弱,她只能借力。]

[切,男人就叫联姻,女子就叫攀附,没得道理,我支持阳石!公主大胆飞!]

[阿言:我的学生想要翻天!阳石刚才说他利用自己时,他还笑。好像有点爽自己的学生聪明。]

[哈哈哈,自从知道阳石没杀民夫,阿言就不在剑拨弩张了。甚至利用也不生气,他真的很爱教聪明学生。]

[只有我觉得互相利用,相爱相杀,这师生情太带感了!]

霍彦的心,在听到“两万人无恙”时就松了下来,随即又被这坦露的野心和无情的诘问,激荡起无尽的酸楚与柔软。

阳石是最聪明的孩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有野心的少女,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宫苑角落安静读书的小女孩。

他伸出手,如同幼时安抚她一般,轻轻落在她的发顶,“聪明的小姑娘,我当然会选。”

无人知晓,他背在身后的手,正因后怕而剧烈颤抖——他差一点,就要亲手扼杀自己最得意、也最像自己的学生。

阳石什么不是他教的!

刘妍的眼泪终于滚落,她却倔强地不肯低头,执拗地回望着霍彦,如同幼时向他请教难题时一样。

“兄长,为何我如此艰难?为何世道凉薄?”

为什么?为什么世间男儿能堂堂正正去做的事,于我,就要难上千倍万倍?

霍彦用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珠,声音低沉而坚定。

“因为你一直都比他们……更勇敢啊!我的孩子。”

刘妍抬头。

“何以伤怀?”霍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教的阳石,只会说我去抢过来,争过来。我不光为自己争,我也要为天下人争,为天下女子争。昂扬铮铮,阿妍一直就是这样的姑娘啊!”

阳石看着他,“兄长可以一手缔造胶东的繁华,我刘妍一样可以在云中,再造一个奇迹!食邑,我自己去争!那两万人,就在云中!”

云中,曾是李家的势力范围,但如今,她阳石有两万人!有霍彦的帮助!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狼在嘶吼!

她一身野望,霍彦非但没有斥责,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欣赏与喜爱。“不要输。”

阳石一怔,随即扯开唇角,发出一阵混合着释然与悲怆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我这段时间一直以为,你对我如此冷淡。是如我父皇厌弃我这样女子,没想到你只是厌弃我妄伤无辜性命!兄长,”她笑声渐歇,眼中带着最后的求证,“你……后悔教我吗?”

霍彦收敛了所有笑意,郑重地整理衣冠,对着阳石,这位他倾注心血的学生,深深俯首一拜:“春和得公主为弟子,青出于蓝,有何要悔。”

喂以诗书,长出才华。

喂以礼义,长出仁慈。

他霍彦,最不后悔就是去教阳石了。

“成,春和为公主护航。败,”他抬起头,目光灼灼,“春和助公主再起风云!”

刘妍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从未得到过来自父皇刘彻的半分偏袒与理解,却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曾感受过毫无保留的偏爱与支持。

那个曾因聪慧早熟而被困于深宫的女孩,纵有千般心计,也难窥天地之广。

直到那天,来教弟弟的阿言兄长悄悄来到她身边,单独为她翻开一页书,讲了一个叫秦良玉的女子传奇。

“凭将箕帚扫虏胡,一派欢声动地呼。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年幼的阳石轻声念着这诗句,眼中第一次燃起了超越宫墙的火焰。她仰头,对霍彦坚定地说:“兄长,我也可以。”

如今,她要去践行这个“可以”了。

阳石弯起唇角,带着往日的狡黠语气。

“我知兄长有更好的选择,但兄长选了我这般艰难的。所以,我为兄长多加一个承诺。若他日,天再起风云,我愿替你杀了他!我保证云中会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 她忽然上前一步,用尽全力抱了一下霍彦,那姿态与神情,竟与霍彦如出一辙。

霍彦笑着回抱她,“公主旗开得胜。”

阳石闻言轻笑,松开手,目光投向殿外广阔的天空,带着挣脱樊笼的轻快:“兄长,长安太小了。我要去……更远大的地方了。”

山河万里,我要盛装奔赴下一场山河了!

霍彦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嗯。去吧。”

[呜呜呜,泪目!师生传承!薪火相传!]

[当年教三人,阿言最喜阳石,阳石就是很好啊!]

[霍小言最骄傲了,他要最好的学生,你就是最好的。]

[公主冲啊!去建设你的云中国!]

……

刘彻的身体在霍彦“尽心竭力”的调理下,竟一天天诡异地好了起来,连御医都啧啧称奇。霍去病的元狩六年,就在这惊心动魄、鸡飞狗跳的纷纷扰扰中,悄然滑过,如同渭水东流,再不回头。

当元鼎元年的春风吹过,霍彦才恍然惊觉——那日霍去病被气得晕倒,似乎……就是他的死劫?

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涌来。霍彦先是愕然,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为一阵惊天动地、酣畅淋漓的大笑,笑得他弯下腰,眼泪都飚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没办法,这结局,实在是……太可乐了!天道弄人,莫过于此!

原来所有的殚精竭虑、十几年的苦心孤诣,最终只是为了化解一场……气急攻心?

[哈哈哈哈!绷不住了!准备了十几年的大招,就为防气晕?!]

[终究是错付了(笑哭.jpg)冠军侯体质杠杠的!]

[病病:怪我咯?谁让他们演琼瑶剧!本侯受不了这刺激!]

……

劫波渡尽,霍彦终于不再像看犯人一样管着霍去病,任他如脱缰野马般四处“乱浪”。

元鼎元年,苏武持节,带着从太学博望侯处华业的李安出使西域诸国,宣示大汉威仪。

他们前脚刚走,就因嘴太毒被扣了,蹲在朔方的冠军侯霍去病一看时间,后脚就带着铁骑,将整个西域再次犁庭扫穴般横扫了一遍,强悍的姿态吓得西域诸王魂飞魄散,千里迢迢跑到长安来拜天子。

大汉对外向来流氓,他们如此上道,霍彦自然是毫不手软,驻军、通商、索取奇珍异宝、引进良种作物……将油水榨得干干净净。榨完油水,他大手一挥,又签发了一批“汉使特别通行证”。

花点钱□□,死外边的,史书加一行,并且给你儿子免试进太学。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去吧!持此证者,代表天朝!汝若身死异域,无论缘由,汉军铁骑即至!

时隔一年,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征途再次启动。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是——大海!

霍彦在会稽郡经营多年、刚刚收归国有的庞大船厂,此刻已是帆樯如林。

霍去病为了证明自己“什么都能行,水军也能行”,早已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登上了新下水的旗舰“伏波”号,率领着新建成的庞大舰队,在会稽百姓的送别目光与海鸥的鸣叫声中,扬帆出海!

第一站,就直奔刘彻点名要求的,霍彦曾提过的东海仙岛蓬莱。

结果,仙岛没找到,却把一群自称“日出之国”、还在用石器的矮小猥琐土著盘踞的岛屿给端了个底朝天!

大汉军队从没打过如此轻松的仗,如同虎入羊群,摧枯拉朽。

回来时,舰队浩浩荡荡押回了一船垂头丧气的俘虏,准备发卖。

“矮得很!獐头鼠目,一群倭瓜!”得胜归来的霍去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呲着牙,绘声绘色地描述,引得群臣哄笑,“还敢吹嘘什么日出处天子?我大汉才是真正的太阳!中天之日!这群狗东西,比匈奴差远了!不堪一击!”

霍彦对霍去病顺手把那个岛彻底清理了一遍、扫清后患的举动深表赞同,就着桑弘羊随手就将这些俘虏如同处理垃圾般,打发到了西域最苦寒的矿场去做苦力,美其名曰“资源回收利用”。

自从有了霍去病,大汉现在都看不到本国的奴隶。

[大汉不生产奴隶,只是奴隶的搬运工!(狗头)]

[听说你们叫日升之国?问过我大汉了吗?灭灯!]

又过了不到半年,霍去病那颗不安分的心再次躁动。这一次,他要去霍彦口中那片极寒的西伯利亚!

霍彦抱着被养得日渐敦实白胖的小侄子霍嬗,望着烟尘滚滚远去的队伍,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小的霍嬗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开口:“父……”

霍彦:……

是的,霍去病常年不着家,孩子以为他才是爹!霍彦哭笑不得,只好抱着小家伙,指着墙上悬挂的巨大画像,一遍遍教他:“看,这是你阿父。”

霍去病这一次远征,踏冰卧雪,历时数月。归来时,不仅带回了西伯利亚凛冽刺骨的风霜气息,还顺手牵羊,或者说,是光明正大地抢了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黄毛儿,引得整个长安万人空巷,争相围观这从未见过的“异类”,最终全被刘彻收入宫中。

霍去病对这些异域之人毫无兴趣,他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塞给霍彦:“喏!那几个黄毛在冰天雪地里挖的根茎,我给抢来了!是不是你说的那个……西亚亚土豆?”

霍彦解开皮囊,看着里面那些沾着泥土、其貌不扬的块茎,再看看兄长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写满“快夸我”的脸庞,一时无言。

下海他是纵横七海的海贼王,陆上他是横扫八荒的霍大王。

自己当年到底在担心什么?真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我担心了个寂寞!白头发都愁出来了!

时光荏苒,随着“大汉猛人团”,太学一期生毕业,如同新鲜的血液注入帝国庞大的身躯,充实到各个关键岗位。

霍去病这位“霍子”终于被霍彦和卫青再次联手摁住,开始艰难地撰写他那兵法的第二章。

毕竟,新的、更靠谱的劳动力来了,卫青和霍去病这对帝国双璧,终于可以卸下部分重担,相约着一起出门浪了!

桑弘羊凭借出色的理财能力,如愿升任御史大夫,大司农署彻底成了霍彦的天下。

阳石公主经霍彦手嫁到云中郡,运筹帷幄,将根基深厚却日渐腐朽、傲慢的李家势力忽悠得晕头转向,历时五年,最终成功吞下了云中郡。

此刻,她正踌躇满志地在云中推行新政,兴办女学,招募流民屯垦,向全天下人证明,天下不是男人的天下,我女儿家,亦可治理地方。

霍彦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各地奏报、盐铁官营记录、度支报表、以及阳石从云中送来的充满雄心壮志的计划书,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太累了!

他也想出去玩!想晒太阳!想吹海风!想像兄长一样,去探索未知的天地!

可惜,霍光还在边郡历练,政绩斐然却资历尚浅,按目前的升迁速度,十年之内都别想回中枢替他分担重任。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霍彦自认变不了态,也懒得去爆发。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提桶跑路!

物理意义上的桶,装满了他的私人藏书、海图和心爱的鱼竿。

当霍去病和卫青再次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下海”探索更远的海洋时,霍彦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会稽船厂?那可是他的!朱买臣,他手下。

他二话不说,带着已经能跑会跳的霍嬗,直接登上了规模最大的那艘后勤补给舰,悠然跟在后头。

“嬗儿,”霍彦抱着小侄子站在高高的船楼上,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袖,他指着前方旗舰上兴致勃勃的霍去病和卫青,笑道,“听过海贼王的故事吗?”

霍嬗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地摇头。

霍彦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指着那些即将登陆、被茂密丛林覆盖的陌生岛屿:“看!前面那两位,就是!”

霍嬗看着阳光下阿父和舅公如同战神般的身影,小嘴张成了O型,发出了无比响亮、充满崇拜的一声。

“哇——!”

阿父好酷!舅公也好酷!

[走!跟仲父当海盗去!(bushi)]

[小霍嬗以后的作文,我的英雄父亲和舅公!还有超酷的仲父!]

霍彦优哉游哉地跟在所向披靡的舅舅和兄长身后,看他俩指挥若定,弹指间占领一个个资源丰饶的小岛,将香料、宝石、金银、珍奇动植物源源不断地搬上船。

他自己则带着霍嬗,每日在后勤船上晒晒太阳,钓钓鱼,日子惬意无比。

霍嬗很快和一只误入甲板的小章鱼成了朋友,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前方的将军们又打下了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扛着成箱的金子凯旋登船时,总会习惯性地回头望向那艘最安稳的后勤船。

甲板上,霍彦正盘腿坐着,和霍嬗玩一种叫“斗虾”的游戏,两人拿着草棒,对着几只蹦跳的虾子,也能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海鸥在蓝天碧海间翱翔,发出悠长的鸣叫。阳光慷慨地洒满甲板,将一切都镀上温暖的金。

时间很长。

[前方打生打死,后勤岁月静好!]

[这才是人生啊!]

然而,此刻的长安城,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未央宫中的刘彻,在霍去病卫青离京时还能强自镇定,毕竟习惯了。

但这一次,当内侍战战兢兢地禀报“霍大司农携霍嬗公子……亦随船队出海了”时,刘彻彻底破防了!

“什么?!阿言也跑了?”刘彻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步了霍去病气晕的后尘。

他苦心孤诣想要留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全跑了!连小嬗儿都被拐走了!

偌大的长安城,仿佛瞬间变得冰冷空旷。

“反了!都反了!”刘彻气得在殿内来回踱步,案几被拍得砰砰响。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除了无能狂怒,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毕竟,那支舰队,是他签的令。

太子刘据倒是相当淡定。留守老人父皇的暴躁他早已习以为常,又不是天塌了。

他索性拖家带口,带着母亲卫子夫、妻子史良娣以及年幼的儿子刘进,浩浩荡荡直奔他阿姊治下的云中郡而去!甚至连霍光,也被他“顺手”带上了。

皇后卫子夫抱着小外孙曹宗,看着车窗外辽阔自由的草原风光,听着卫长、诸邑和阳石正在畅谈云中的建设与女学的兴盛,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

冯嫽作为阳石的得力助手,在女学中担任教习,也与她说着话,感谢她昔年的善意。

好像没有糟老头子刘彻在身边的日子,空气都是甜的。

卫子夫甚至有点乐不思蜀了。

刘彻发现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整个家都被掏空了!这些年第N次感受到了被全世界抛弃的痛苦。

他咬牙切齿地想:等仲卿回来!朕也要出门!把刘据这小子留家里看摊子!

而此时的海上,霍彦躺在特制的竹榻上,享受着温暖宜人的海风与和煦的阳光,像片软黄油几乎要融化在阳光里。

卫青坐在一旁,慈爱地看着正在甲板上追逐海鸟的霍嬗。

霍去病走过来,看着弟弟晒得微红的脸颊,笑着轻轻帮他翻了个身,让他均匀受热,打趣道:“阿言,你晒得像只翻不过身的小海龟。”

霍彦在熹微的日光中睡得正香,含糊地嘟囔了一声,毫无反应。

霍去病看着弟弟毫无防备的睡颜,眼中盈满温柔的笑意。他也顺势在霍彦身边的甲板上躺下,舒展四肢,任由海风吹拂发丝,很快便与霍彦头挨着头,肩并着肩,睡作一团。

宁静而美好。

卫青看着兄弟俩依偎熟睡的模样,一如他们少时一般的情景,心中充满了安宁与满足。

他揽过跑过来的霍嬗,指着那两个身影,声音温和而悠远:“嬗儿,看到没?你阿父和仲父小时候啊,也是这么睡的,那时他俩可乖了,你仲父一点也不闹人……”

海天一色,碧波万顷。

岁月静好,家人在旁。

山河很远阔,日子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