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天原本想去医院看望老板的。
陈慧怡的紧急联系人不包括白晓阳,所以有什么情况,医院并不会特地通知他。
留给警察的电话是段屿的,也不清楚那个男人到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白晓云的那通电话,已经挂了很长时间了。
不知道他拿着婶婶的手机还做了什么,想发消息回去的时候,已经被删除了。
拉黑前,还发来了一条语音。
还是那轻轻的声音,喘着气,说我恨你。
白晓阳洗了个澡,在衣柜里找到一件似乎是段屿的衣服把自己裹起来。他在这栋空荡荡的房子里到处走了走,从一楼到三楼。
有很多铃兰元素的软装饰,段屿的姑姑要么很喜欢铃兰花,要么对装修的主题有严苛的要求。
白晓阳在屋子走着,总感觉自己什么事忘了做,却又想不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像是一只漫无目的的、在老宅里游荡的鬼,最终,还是挑中那个他一开始看中的,向往的,二楼客厅书架前可以悠闲看街景的沙发角,慢吞吞地坐下。
现在是冬令时,到四五点天就开始擦黑,太阳逐渐落下去,冬日里夕阳烧得并不绚烂,灰蒙蒙地要暗不暗。
面前小桌上躺着本他在屋子里转悠的时候顺手拿过来的杂志,只是放在那,并没有看。
他默默地拿起手机,点开段屿的对话框,指尖轻轻下滑,拉出上面十几个拨打过去的未接通话记录。
他想了想,再一次点开对话框。
白晓阳:段屿,可以接一下电话吗?
白晓阳:是还在忙吗
白晓阳: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可以的话,回一条消息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手悬停在键盘前,房间愈发昏暗,屏幕发出微弱的光,印着白晓阳没太多表情的脸。
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动手打下。
白晓阳:我想你了
白晓阳一顿,又退出微信,直接拨了段屿的电话号码,虽然也打了很多遍,但这次充满期待地等到了最后。
无人接听。
“是在忙。”白晓阳笃定。
段屿肯定是在忙,这是毋庸置疑的。
看昨天的打扮……穿了正装呢,所以应该是一个大场合,贸贸然不顾地跑出来,一定惹了不小的麻烦。
白晓阳点开婶婶的对话框,再一次播放了那条语音。
一遍又一遍。终于他删除了对话,将手机放在台面上,看着窗外。
没有必要听,也没有必要信。
段屿说过,不是他的错。
等他回来了,他肯定还是会这么说的。
或许会生气。或许会说一些很吓人的话,然后抱着他,在耳边低声说。
“白晓阳没有错。”
想到这,白晓阳脸上露出一个笑,心里也轻松了很多。
反正今天没什么事做,他就乖乖等段屿回来好了。就是不巧,文珊在飞机上接不了电话……他也不认识段屿别的朋友了,不然的话可以想办法托人去联系,说不定还能问出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句话都没留下,走得这么匆忙。
白晓阳伸出手,摸了摸嘴唇,不久前还被咬着不放……执着地舔来舔去,现在没有之前那么肿,也不再胀痛,只剩嘴角结疤的伤口。他忽然缩了缩,觉得有点冷。
身上段屿的衣服没有段屿的味道,很新,看起来只是存放在这里以备留宿的时候使用。
他将宽大的外套裹紧了些,看着窗外楼下有对夫妻路过,他们牵着一只大金毛,谈笑着散步,似乎是在说今晚吃得那顿晚餐不太好。
那只体格很大的金毛走得歪歪扭扭,抬头的时候笑着乐呵地左顾右盼,没两步又低下头到处嗅闻。
直到这栋白石楼台阶处,女主人手里的绳子扯了半天狗狗都执拗地往前探寻,夫妻俩好奇地跟着它过来,白晓阳觉得有趣,又多看了几眼,视线追着那只金毛一路到门口。
女主人往后扯着牵引绳,又扭过头对丈夫说,“我拉不动它了。台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闻。”
白晓阳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桌面上死寂了许久的手机忽然一震。
白晓阳打了个激灵,不再关心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想着是段屿终于会电话了,他焦急地一看,看清楚来电信息,表情又变得失落。
他将手机放在耳边,“阿侑,怎么了。”
“晓阳!等等,”小森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却又敏锐地察觉出白晓阳语气里的不对劲,担忧地问,“你情绪很低落。你知道了是吗?”
“没事,知道什么?”白晓阳打起精神,“只是在等电话。你那边发生什么了吗,风风火火的。”
小森侑也不再废话,着急地说,“你论文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晓阳没什么表情。
看样子是Raven公布了他自愿退出这件事,白晓阳不意外,他垂下眼,低声道,“是我自愿退出。”
“什么?什么自愿退出。”
白晓阳也不清楚Raven是怎么和他们说的,“是我自愿退出。所以一作现在应该是崔茜和你。”
“什么崔茜和我,你到底在说什么!意义不明,”小森侑快急得从电话里冲进去了,“你没看推吗,杂志和学校公式账号公布了论文奖,是提前发布的,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们……是我们第一,我们得奖了!但是一作著名不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啊!”
白晓阳轻声道,“没关系,我知道这件事。”虽然有些困难,但他还是努力笑着说,“得恭喜你们了,这下你和崔茜他们几个都可以分到一笔可观的奖金,真希望你和父母说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我在你身边。”
“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小森侑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白晓阳和他说的完全就是两回事,“分什么奖金?一作不是我也不是崔茜!”难得见日本人的声音会挑得如此之高,小森侑气恼地大喊,“是朴烁!”
“谁?”白晓阳诧异地问,“朴烁?那是……等等,你说朴烁?”
“对!是他,你还记得吗,前、前年,我们在那个别墅……”小森侑咬着下唇,但此时也顾不得太多,“群里吵翻天,我们一看发现你昨天就被Raven移出去了,我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晓阳开了免提,快速打开官网查看,果然提前发布了。按理说终审公布至少得一月中旬,而且在那之前会有邮件提前告知排名,他蹙着眉,在发布海报下找到公示链接,点进去查阅,终审获奖论文是完全公开的,也会刊登在杂志上,同时公布至pre-print server供全世界览阅。
是他花了无数日夜打磨的文章,被提出被质疑被要求修改,每一处崎误白晓阳都历历在目,虽然只是大学生学术能力范围内的理论思考,但因奖项本身名声远扬于是受尽瞩目。
著作那一栏很醒目,白晓阳看着排在第一位的那个名字,微微睁大了眼。
不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院系,一样的国籍。
小森侑焦急的声音传来,“你不意外?这也太荒谬了,你是知道什么吗?我们正打算去找Raven问个清楚,可是怎么都联系不上他,现在学校除了我们也没什么人,都放假回家了……崔茜给杂志社发了邮件询问,电话打通但是对方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模棱两可的话,拜托了你现在在哪,我们现在就去找你,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什么自动放弃啊,你到底在说什么,脑袋坏掉了吗,你为了这个付出多少你难道不清楚吗?晓阳……还在吗?说话啊,晓阳!”
“……”
小森侑要急哭了,用中文大喊,“白晓阳!你说,话!说话!”
“晓阳!”
白晓阳说:“即便是朴烁,你们最终分到的钱还会和以前一样多。这不影响什么的。”
“诶?不……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啊!你,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和我说清楚吧!我们大家都——”
“没关系,别着急,”白晓阳说,“Raven会和你们说清楚的。得了第一,是该庆祝的时候。你们……应该高兴的。”
“白晓阳!”小森侑不明白白晓阳这是在顾左言他讲什么东西,只觉得越听越不对劲,“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里还在叫喊着,白晓阳的手无力地垂下,他低着头,好似在想Raven和他说的那些话,又想在想小云拨来的那通电话。
其实,现在想来,他们说得都没错。
“拜托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钱算什么,第一名算什么,那种东西没有也无所谓,告诉我啊?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小森侑哭了,白晓阳没有再把电话举起来的力气。
时至今日深觉自己真是愚蠢至极,他责怪不了任何人,除了自己,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小云说得对,可能从一开始,他就做了错误的决定,他不该到那一步了还心想着远走高飞,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要去弥补什么,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
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自己吧。
如果没选择离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小云不会恨他,小组里没有他一切都会进行得更加顺利。
甚至于。白晓阳可笑地想起吴晟的那一句‘原本就是你’,这么看来,如果不是他,小森侑甚至不可能会遇到那种事,不会遇到那种危险,更不会经历那番非人的痛苦。
他到底,给身边的人,带来了多少麻烦啊。
“我先,我先挂了。”白晓阳空荡荡地看着前方,轻轻说,“我要等电话。”
“不要,你等一下,白晓阳!”
白晓阳挂了电话。
小森侑很快地又拨了回来,就像他执着地一遍又一遍联系段屿那样。手机屏幕亮起,熄灭,亮起,再熄灭,崔茜的,其他同学的,消息一条一条弹出来,但都不是白晓阳在等的那一个。
渐渐的,太阳落山了,路灯亮起。
白晓阳僵硬地坐在那个柔软的沙发上,双眼盯着手机屏幕,他依旧安静地在等,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打电话过来了。
这样等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白晓阳想,或许他得再主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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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是段屿主动,凑过来逗他也好,说一些烦人的话也好。硬要接送,硬要塞给他一堆从未要过的东西,语气强硬地让他不许拒绝,事实就是无论怎么拒绝他都会一次又一次上前来。
这些讨厌的事一窝蜂涌上来,让他头晕目眩,一筹莫展。但是段屿说过会帮他的,他想既然不是一个人了,那么再有什么事可以询问段屿他该怎么办,莽撞地逞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他吃到教训了,所以不会再犯。而且他答应段屿了,不会再拒绝,他相信段屿,他决定等等看。
“怎么忙到了现在啊。”白晓阳抱怨道。
他给段屿打了电话过去。
又打了一个。
打了很多个。
他将手机重新放回台面,盯着黑色的屏幕看,每一次亮起都让他轻颤一下,但也不过是些社交软件的推送提示。
等等看。
再等等看。
过一会儿,他重新把手机拿起来,固执地,一遍又一遍。
号码烂熟于心,那个头像被印成一千张一万张照片刻印在脑海。无数的,无数的信息。
20:35
白晓阳:可以接电话吗
白晓阳:到底在忙什么呢,我给学校打了电话,他们说不知道
20:59
白晓阳:我要报警了,你还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