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千刀万剐了。
这是左颂世的第一反应。
轿子离得远,连人身形都看不真切,独独瞧见微弱光芒落在他眼中,点燃从心底里烧出来的火,灼灼发亮。
被关进牢笼的猛虎,利爪早被拔光,竟还有力气低吼。
左颂世心底发寒,却没克制住笑出声。
那轿子的确窄小。
黎筝瑞八|九尺的人,整个身子歪曲蜷缩,像是被匆忙打包塞进去的行李。身上敷衍地披着原主带来的衣裳,从中滑出的下摆随着轿帏一飘一飘。
很滑稽。
影绰间看见人样,浑身是血。鲜红的、暗红的,和婚服花轿突兀地撞在一起。
唯有那双眼,目光崭亮,将外界的污浊阻断。
他的确是被羞辱了。左颂世想。
他可是骠偲侯,是为保家国平安而在沙场上浴血奋战的大将军。
当初皇上赏识他,他感念至极。疆外无战事,他自告奋勇平定国内大小动乱,提剑汗马。
然他自幼不接触政事,长大心思也只放在将兵上,终究是把朝政看得太浅。
他知新皇多疑,却不在乎,自认一身清白,忠心可表,皇上不会猜忌。
于是就这样被他忠于的君主,送到自己这个声名狼藉的异姓王手上。
左颂世嘴角渐平,手微微握紧。
直到今时,黎筝瑞仍以为皇上是误会他。
他以为皇上是猜忌他通敌,才使他下狱,殊不知这就是个掩人耳目的说辞。
皇上多疑,不仅疑有功有权之臣,更疑弹劾之人。
通敌是大罪,一点儿像样的证据都没找出来,匆匆关进大牢,此事必有隐情。
在牢里被吊了三个月,狱卒皆遵皇上旨意,压根不在意证据,就是冲着把人打死去的。
黎筝瑞此时一只脚已然踩进鬼门关,浑身不能动弹。
那是怎样的怅恨,才能在这时,用如此清醒的眼神朝自己示威。
左颂世手倏地放松,吐出口气。
但自己人设还立在这儿呢。
尽管要向黎筝瑞示好,在人前也不能表现太过奇怪。
谨慎些总是好事。
左颂世轻笑一声。
“丧家之犬。”
黎筝瑞倒还真像只大狗。
凶得很,被皇上卖了还没发觉,想着法儿维护他。
就知道对自己龇牙咧嘴。
左颂世无奈摇摇头。
算了,跟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计较什么,他此时的确不明真相。
帐帏一摆,黎筝瑞又被红色布料遮住,那点儿情绪被一并掩盖了。
左颂世转身,消瘦惨白的手轻搭在高大蛾肩上,跨过门槛向内走去。
高大蛾接着左颂世的话,嘿嘿笑道:“奴才太开心,都忘了!”
他放低声音,仰看左颂世。
“主子不洞房,那可要去后院找个美人……”
左颂世停下脚步。
原主迫不及待炫耀自己病好,加之本就想羞辱黎筝瑞,把人扔在新房,随意找个侍妾过了一晚。
他自然不能这样做。
左颂世不紧不慢,整理身上衣袖。
“本王都不着急,你那么急是要做甚?”
高大蛾听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揣摩不出他的想法。
手犹犹豫豫地举起来,复想起主子两次制止他,才放下。
“本王乏了,装个样子回新房坐坐,轿子到了直接抬进来,别太给他脸面。”
左颂世摆摆手,便要离开。
高大蛾会意,将周围的仆人全驱散了,躬身朝左颂世道:“主子,奴婢去抬步辇。”
左颂世嘴角一抽。
新房就在大堂内,三两步路的距离,就这还要乘步辇?
“你当本王还是以前那副病歪歪的样儿?”他淡淡斜高大蛾一眼。
眼神还没收回,他突然像呛着似的咳嗽,一咳就没停下来。
好不容易缓了些,抬眼便看见高大蛾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尴尬。
难怪原文后面写原主亏空身子,每日都半死不活。
高大蛾只当主子是听见外面人的酸话,上前扶着左颂世:“主子身体金贵得很,那些皮糙肉厚的刁民,哪能跟主子比呀?”
左颂世扶着腰,支起身子。
虽知道高大蛾是替自己着想,自己身体是不太行,但这么点儿地,还是免了。
他半眯眼睛,语气放冷:“你想忤逆本王的话?”
高大蛾立刻闭嘴。
左颂世慢慢走回新房,吩咐高大蛾在外候着,开门进屋。
坐在台前,他下意识拿起铜镜。
原主的脸和自己竟也一模一样。
原书写左颂世,写他最大的特点是长相阴柔、矫揉造作,“不像男的也不像女的”诸如此类。
莫非他这脸就是作者定义的“阴柔”?
他天生偏女相。养父母也常常说自己长这样,根本没有气势。
他以为,父母这话的意思,是要他多打磨自己。底气足了,外貌便不会左右他人看法。
他便这么做了。在国外与父母通信时,他们语气似乎也好转不少。
可一见面,他们脸就垮了。
左颂世只能继续照父母的要求去做,让他们满意。
假若自己不长这样,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努力了?
左颂世摸了摸自己的脸。
配上这头长发倒是合适。
养父母也不让他留长发,说一点都不像男人。
他剪个寸头实在是有点怪,平日里都不敢和人对视,父母看着却很满意。
这本书也是。原主若真是和自己的脸一样,那不是挺好看嘛。
个人作风问题,作者写着写着就要拐到脸上,仿佛长着阴柔的脸就该做坏事。
古人本就爱美,自己不至于“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也不是行事作风故意扭捏,怎么就不讨人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