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颂世感觉身上发汗,里衣黏在皮肤上,好像要将他整个人裹起来,透不过气。
丝织的料子忽然变得粗糙,划得他身上微微刺痛。
他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很平缓,却像是猛烈地打破他手脚麻木一般,把他从纠结的困境中带出来。
身子一下轻了。
擂鼓般的心跳声不再充斥于耳边,一切归于和缓。
黎筝瑞还在这儿。
左颂世扪心自问,自己对黎筝瑞的想法。
他本就是喜欢黎筝瑞的,多为他想一些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想看到他喜欢的主角,得到他本就拥有的一切。既然他都穿到书里来了,将这些人当做真实的人又如何?
他们本就能说话,有动作,会产生属于他们真实的情感。
黎筝瑞也是如此。他会在自己面前笑,尽管那种笑容是嘲讽他的。他也会皱眉,还会不情愿地贴到自己身边,就为了能够早点离开王府。
他一开始误会自己时,还会愧疚,不敢和自己对视。
左颂世仍记得那日晚上,他身上可怖的伤口和冲鼻的血腥味。
相比于刚进府时,他的精神好了不少,这是他一点点看过来的。
这些都是书里不曾写到过的。
惴惴不安的想法渐渐消散。
左颂世缓缓地深呼吸一口气,侧身挺直胸背。
活生生的人就在身边,他既然有能力,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什么不能帮着他?
他的父母不在这里,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不会再指责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左颂世的侧向,引起黎筝瑞的注意。
他身子轻微的动弹,教黎筝瑞的视线落在他扶在轮椅上的手。
黎筝瑞瞥一眼他,偏过头,另一边未被遮掩住的手动了几动,率先抢占祡由佥的目光。
祡由佥见状,对他点了点头。
黎筝瑞颔首,垂下眼。
“自然开心。这不,黎夫人说想要看书,孤便把那个书摊给包下来了。”
左颂世看上去与往常无异,喉间发出满意的哼哼声,嘴角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
他迈两步脚靠近黎筝瑞,暗示性地拍了拍他的手。
顿了顿,他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祡由佥。
他补充道:“正好这房里的书,孤也看腻了,买几本新的来尝尝鲜。祡兄若是有想看的,拿走就是。”
他顺手指着桌面,另一只手捏着黎筝瑞的下巴,一幅贪色的模样,手上微微使力,就想抬起来。
结果当然是抬不起来。
他手上没力气,黎筝瑞却与之相反,他光靠着下巴的力气,甚至还能把自己的手往回压一些。
黎筝瑞下意识这么做了,又倏然松了力。
左颂世门清得很。
他迫于形势,自然不能惹恼自己,便只能由着自己为非作歹。
左颂世高兴地捏着他抬起的下巴,左右来回晃了晃。
让你刚才捏我。
黎筝瑞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看他。
左颂世见到他这副模样,萌生出一种久违的,使坏的心思。
“黎夫人学东西就是快。”他撑着轮椅椅背,笑道,“多让人省心。”
黎筝瑞张张嘴,却见他笑得眉眼弯起,一脸的大仇得报。
他喉结一滚,不说话了。
视线黏在他弯得恰到好处的眼尾,忽地警醒自己般挪开,眨了两下,又复在他面上梭巡一圈。
祡由佥视线随着左颂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桌上满是凌乱的书。
不像是一本本拿出来的,更像是嫌麻烦,直接扔在桌上的,明显能看到有的书甚至折角了。
一看便知这人对书不感兴趣。
说不感兴趣还有些轻,应当说是一窍不通。
祡由佥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书架上的书大多蒙尘,只有一批格外的新,想来就是他新买的了。
有的放颠倒了,有的内外放反,随手一塞可能都会更整洁些。
听见另一边发出的声响,祡由佥才看向黎筝瑞,见他手上不情愿地抓着的几本薄册。
左颂世看他视线转过来,才道:“黎夫人说他会弹古筝,孤便挑了几本乐谱给他。”
“孤府上不缺这些……什么琴啊筝的,是吧?”他朝着门口喊道。
高大蛾立刻在外头接话道:“这是自然!主子府上什么没有?”
祡由佥见这主仆俩一唱一和地炫耀,目光闪烁着。
黎筝瑞也闭着眼睛皱紧眉头,头歪向另一边,万分不愿搭理左颂世。
祡由佥面色难看地扫视两人。
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有耐心应付这傻子王爷,黎筝瑞这种本身就心高气傲的人更不必说。
黎筝瑞这般不情愿的模样,也只有故陵王这种脑袋空空,色迷心窍的人才会被骗过去。
看来想要短时间获取情报还是勉强了。
左颂世见黎筝瑞偏过头,知道他是厌烦。
他轻轻出了口气。
该做的也做了,到这种程度应当是足够。
他本就是要黎筝瑞以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黎筝瑞有这个反应才是正常的。他想。
他的目的如此,自然是要把黎筝瑞推得越远越好。
左颂世反复眨了眨眼,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黎筝瑞不动声色地微睁开眼,身子朝内挪了些。
左颂世没注意到,他便慢慢伸出手。
最终在快要碰上左颂世时,左颂世彻底把手从他身上撤了下来。
*
左颂世坐在卧房的椅子上发呆。
今日出门的目的达到了,还额外收获关于白鹤暗卫的情报,自己对于祡由佥总算不是处于完全的劣势。
他应当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