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里的世界……怎么样?”
是不是比自己这里要好?
否则不会教出这样好的人。
“不怎么样,他们一样讨厌我。”左颂世将碗里的鱼肉夹进嘴里。
看见黎筝瑞慎重的模样,他心下一颤。
他咽下嫩滑鱼肉,低声道:“没有你好。”
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你。
他说得小声,夹在在吞咽的声音中,却还是被黎筝瑞听见。
他浑然不觉,继续低头吃饭,殊不知黎筝瑞握着汤勺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黎筝瑞紧紧盯着他,直到汤勺触到瓦罐底,才随意瞟了一眼里面。
他陡然皱起眉头,长柄磕在瓦罐边,撞出声响。
左颂世被这一声吸引,也跟着微微起身,去看瓦底。
一只漂亮的白鹤在罐底展翅,眼睛彩绘得栩栩如生,同样盯着他。
左颂世当场搁下筷子,猛地站起身。
“二位不必紧张。”
方才的年轻伙计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两人面前,笑着抱拳行了一礼。
“在下没有恶意,孟大人也特意交代过,不会伤到二位。”
他搓搓手臂,左手习惯性地握在右手上。
黎筝瑞同样站起身,拉过左颂世到自己身后,就要远离他。
这人和孟老头一样,走起路来没有声响。
不仅如此,他还善于隐藏自己的气息。
这客栈里再没别人,本就安静,他竟是一点儿都没发现。
这就是白鹤暗卫?
既是暗卫,这样的人便不在少数。
左颂世盯着他反复搓揉的手,忽然道:“你是陆乌?”
那人脸上笑意一僵。
左颂世紧接着道:“那日的算命先生也是你?”
陆乌缓缓放下手,不大自然地垂于身侧。
“没想到殿下竟知道我的姓名……”他呵呵笑了两声,“连皇上和我那倒霉领班都不记得。”
黎筝瑞眉头一挑,身子微微靠向左颂世,眼神死死盯住陆乌。
“他就是说你撑不起命的那个?”
陆乌轻浮的神色一僵,连忙打着哈哈。
“这个,将军,你也知道在下受命于皇上,迫不得已嘛。将军放心,我早看皇上不顺眼了,也不想干这事。”
他手上又搓了搓:“等我寻到个机会假死,便能脱离白鹤暗卫,将军现在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拦。”
黎筝瑞看了眼左颂世,似是在求证什么。
左颂世微微点头,低声道:“陆乌不满皇上以权谋私很久了,他会帮你。”
“上一次,若不是他阳奉阴违,我们在茶馆里就要与他动起手来。”
原文里,若是没有这个得力帮手,黎筝瑞不知还要绕多少弯子。
他话说得轻,仍是被陆乌听得一清二楚。
陆乌面色更难看了。
“殿下……究竟是何许人也?”他搓了搓鼻子,“听孟大人说殿下绝非常人时,在下还心有疑虑,如今看来……”
当真是不容小觑。
连皇上都被他蒙骗过去,他得以安身存于这偏僻的州郡。
左颂世只是笑了笑:“你不满当今的皇帝草菅人命,不如换个人来。”
陆乌眉梢一动:“殿下的意思是,要我换一个人相助?”
他看向黎筝瑞。
殿下所说的,也只有这位年轻的将军了。
“不。”黎筝瑞接话道,“是换个皇上。”
陆乌神色刚松下来,脑袋又是一空。
“这、这可是……”
他嘴角一直抽着,看着面前口出狂言的黎筝瑞。
心下隐隐生出几分兴奋。
多新鲜呐。
他早看这皇帝不爽了,动不动就怀疑这怀疑那,杀人都不带犹豫的。
就连他们暗卫内部,都会随时随地消失不少人。
“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他们俩的作为,他也看在眼里,总比现在这个皇上好多了。
“你真想当皇帝了?”左颂世小声问他。
“我不说,你也会说。”黎筝瑞应他道,“不如我自己说了,更能唬人。”
陆乌自顾自笑了几声。
“那么,黎将军,你有何想法?”
黎筝瑞也不客气,抬起一边眉。
他指了指左颂世:“殿下的美名你应该听闻了,只是还传得不够远,你知道该如何做。”
左颂世心下一颤。
顿了顿,他偷偷挨近黎筝瑞,垂眸瞧见两人袖角微微交叠在一起。
“若是传到神京,皇上会警觉的。”
“那就先隔在神京外。”黎筝瑞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对陆乌挥了挥手,“去吧。”
陆乌搓了搓手心。
这模样,还真是有皇上的样子了。
他撇撇嘴,也真应道:“属下得令。”
他应得戏谑,藏在话里的笑意还未散去,人便无声地消失了。
客栈顿时更加空旷,好像是刻意为了等待他们而搭建起来的。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饶是这样说,黎筝瑞也不再惊讶。
左颂世眨眨眼,知道自己的说辞不会被他喜欢:“你可以当做,我知道一部分人的命运。”
“那我呢?”黎筝瑞看他。
“知道,也不知道。”左颂世指了指自己,笑着看他,“出了点小意外。”
露在广袖外的葱根玉指恰好点在他突出的锁骨上,教人视线一挪上去,便移不开了。
黎筝瑞喉结微微一动。
“所以,我算是打破了命运么?”
“谁知道?”左颂世微微耸着肩,眼眸转了几转,粼粼地看向他,“兴许我们的相遇,也是命运的一环呢?”
黎筝瑞没说话,端起碗里的清汤慢慢喝着。
那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热汤抿进嘴里,在舌根缓缓化开的清水里,他尝出了丝丝甜味。
碗中早已没了汤水,他仍是埋着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恰好能看见对面人的动作。
如果遇到左颂世,真的是为自己安排好的所谓“命运”,他甘之如饴。
*
黎筝瑞重新翻上马。
见左颂世有些发愣,他微一挑眉。
“还有什么没做的?”
左颂世摇摇头。
他难为情的摸摸鼻子,对着这匹漂亮的马儿有些畏惧。
前一个时辰他还能毫不心虚地坐在黎筝瑞身前,可要他现在还这么做,便觉得是占了人便宜。
思忖的空档,手却已经伸了出去,实实挨到他的掌心。
再回过神来,整个身子已经被他再次锢在怀中。
大抵是心理暗示,左颂世觉得靠着的身躯比先前要热上不少。
如同将要喷发的岩浆,藏在火山之下叫嚣。
他不自觉摸了摸脸。
好像脸上的热意就没消下去过。
“走了。”黎筝瑞牵着缰绳,慢慢引着马儿走出客栈。
不远处便有官兵看守,那里便是民州与垣州的交界处。
黎筝瑞顺势一拐,马头顿时调转,朝着一条陡峭的山间小道去了。
他抽了一鞭,半个身子刚进入林中的黑马便立即狂奔起来。
左颂世微微蹙眉。
这样出了垣州,却是要绕过民州。
【警告!检测到宿主脱离设定地点,严重影响剧情。警告!】
刺耳的机械音再次出现。
【请宿主迅速选择重置剧情!宿主系统出现错误,即将隔绝两个世界,重复,请宿主迅速选择重置剧情!】
登时,两个选择框跳入左颂世眼中。
【是否重置剧情?】
绿色的“是”和红色的“否”。
如果选择否,意味着他再也回不去了。
身下的黑马还在狂奔着,黎筝瑞将他护在怀里,他听见耳边绿叶划过的破空声和疾风的咆哮。
拥住他的手臂越来越紧,唯有留下一点儿空档给受伤的肩头透气。
左颂世微微仰头看他。
被黑影笼罩着,也能清楚地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随着奔腾的马身一上一下。
与他挨得极近,却怎么都不会撞到。
急促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脖颈,使得一阵酥麻渐沿着全身流至手心,不停地出着汗,湿滑得将系带脱了手。
滑出的手毫无阻拦地点在“否”字上。
他顿时被红光刺得闭上眼睛,听见脑海中的警报声骤然响彻,又迅速被抽干了似的远去,消失了。
耳边一阵嗡鸣,恍惚间他好像听见父母气急败坏的责骂,又像是一片单纯的混沌。
松开的手被黎筝瑞分出的两指勾住,重新放回系带上。
他被暖意带回神思,抓紧手中的皮革。
黑马仍然疾驰在山林间,响亮踏于土地的回声撞进他的耳朵。
“……你不去民州么?”左颂世想起方才要问的问题。
这样走小路,像是要直接绕过去。
“民州?”黎筝瑞更是奇怪,“走民州耽误时间,为何要走那儿?”
左颂世一怔:“你不去民州招兵买马么?”
“我为何要招兵买马?”
黎筝瑞问着,心下隐隐有些察觉。
大抵是他所熟知的那个,自己的“命运”。
“单单是皇帝与我有仇,我只找皇上便是。”他又是奋力一抽,“打上去多费人,又不太平,弄得人心惶惶。”
“可你毕竟是一个人。”左颂世担心道。
冯自综众人看起来是要按部就班地回到神京,教皇上以为他们也是混在其中,能稍微糊弄一阵。
但黎筝瑞只身冲进神京,他家人还在被软禁,只能是腹背受敌。
黎筝瑞眼瞧着他眼中担心之意渐深。
知道是为他着想,他却忍不住心中愤愤。
左颂世却始终觉得他自己是个旁观者,好像天然与自己隔了个看不见的屏障。
黎筝瑞握紧手中缰绳。
他不想这样。
他想把左颂世绑在身边,让他也意识到,人们只要一提到自己,便会想到他。
他们之间再也说不清楚。
“我不是一个人。”他脱口而出,“我还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