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愧疚。
其实有些人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突然闯进别人人生的拖油瓶，总是给萧酌添乱。
如果没有他，萧酌这些年过得肯定会轻松很多。
从餐馆出来后，正午的阳光刺得慕茗眼眶都有些酸涩，不由低下头想忍下那股泪意。
“怎么了？”萧酌第一时间绕到了他眼前，小心翼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是不是不舒服啊？腿疼？”
慕茗连忙摇了摇头。
“那是不是刚才把你吓到了？”萧酌想抱一抱他，可街上人来人往的，他又克制住了。
“是我不对，我刚才太紧张，说话大声了点，以后不会凶你了。”
意识到他是在指之前那句“闭嘴”，慕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也能叫“凶”？
“萧酌……”慕茗抿了抿唇，“我是不是很麻烦？”
慕茗很矛盾，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但又很怕听到“确实麻烦”四个字从萧酌嘴里说出来。
但萧酌没有，他只是转身到另一边的小卖部买了一根可乐味的冰棒，掰成两半，把长的那一半给了慕茗。
“你不准听他们瞎说，知不知道？”萧酌拿着半根冰棒贴了一下慕茗的脸颊，“威胁”道。
“他们就是看不惯你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才死命想找出一个点来攻击你。”
慕茗点点头，默默咬了一口冰棒。
一阵微风拂过，日光充沛的中午总是四处都镀着金光，透亮得像是一个梦。
萧酌突然笑道：“等我们上了大学，赚了钱，就带着爷爷奶奶一起去旅游吧。”
慕茗抬眸看他，他至今记得那天万里无云，他们面对面站在树荫下，阳光筛过树梢，给萧酌的睫毛都镀了一层金色，慕茗觉得自己或许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忘不了当时萧酌的笑容和那个约定。
回头想想，其实从小时候他在篮球场大哭那一次之后，萧酌给他的承诺，从来没有不兑现的。
*
片子出来后，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慕茗看萧酌又单独找医生聊了十几分钟，出来却死活不肯告诉他聊了什么。
他们直接回了家，想到爷爷奶奶这两天正好去给亲戚贺礼了，慕茗不禁松了口气。
两人窝在客厅里的一张硬沙发上，窗外蝉鸣聒噪，老旧的电风扇哼哧哼哧打着转，发出的噪音却无比催眠。
慕茗把电视调到了电影频道，却无心观影，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到了最低。
他戳了戳萧酌的胳膊，“今天这事儿别告诉爷爷奶奶。”
萧酌垂眸剥着一个橘子，闻言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叫哥。”
“不叫。”慕茗伸手就要去拿他的橘子。
萧酌躲过他的爪子，“你小时候都会乖乖叫‘哥’。”
“你就比我大一岁。”慕茗不服气道。
“那也是比你大。”
“哼。”慕茗不跟他争，把身子一缩，跟只猫似的窝到了角落。
萧酌掰了一片橘子塞他嘴里，半开玩笑说：“不肯叫哥，遇上什么事又不跟我说，你跟我那么生分干嘛？把我当外人啊？”
慕茗理不直气也壮：“就是不把你当外人才不跟你说，要什么都跟你说，我就把你当警察了。”
萧酌笑了笑，慕茗咬了一嘴巴的橘子味，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说大学毕业后赚了钱，跟我带着爷爷奶奶一起去旅游啊？”
“对啊，你不想去玩啊？”
慕茗动了动，把半张脸都埋进了胳膊里，“现在说这个也太早了，万一到时候你有女朋友了，我去当电灯泡吗？”
“……”萧酌一阵无语，“你现在聊‘女朋友’才叫早吧……八字没一撇的事。再说了，有对象了，和带弟弟去旅游，有冲突吗？”
慕茗撑起身子咬走他手里的一片橘子，“你看隔壁小蛋卷，他哥答应他毕业了带他去重庆吃火锅，去年他哥毕业，转头带着女朋友去玩了，小蛋卷哭了一个暑假，我现在还能回忆起他那哭声的节奏。”
萧酌挑眉，好像get到了点意思。
慕茗这是明着在点他，暗着想要点保证呢。
但一句保证到了嘴边，他又转了个弯，故意问道：“那毕业后我真带着对象跑了，怎么办？”
慕茗一僵，可抬眸却看萧酌眉眼都堆着笑意，瞬间明白了这是在逗他呢。
他有恃无恐的劲儿一下就上来了，“那我也哭，坐地上哭，到处控诉我哥不要我了。”
萧酌乐出了声：“现在我又是‘哥’了？”
慕茗说不过他，又缩回了角落，“不跟你说，我睡午觉了。”
看他还真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萧酌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慕茗身体一轻，吓了一跳，“你干嘛？”
“回房间睡去，这硬沙发你还午睡？烙饼差不多。”
房子不大，身高猛蹿的萧酌迈着一双大长腿，三两步就把人抱回了床上。
慕茗看他转身去开风扇，以为他要走了，没成想萧酌居然又折返回来躺到了他床上。
慕茗眨了眨眼，一时还不太习惯，五年级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同过床了。
“看我干嘛？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萧酌理直气壮道。
慕茗侧过身看着他的侧脸，“你刚才单独跟医生聊了什么？”
萧酌合着眼，半晌，没回答慕茗的问题，反而说道：“以后不管谁欺负你，说了难听的话，你不要多想，难受的话就告诉我。”
“哥永远不嫌弃你。”
慕茗定定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他背过身，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萧酌说的是真心话，但“永远”两个字还是太宏大了，宏大到他感觉自己似乎还不配得到。
*
风扇声和蝉鸣交织，慕茗平稳的呼吸声从床内侧传来，萧酌轻轻侧过身，看着他的背影。
其实相处了这么多年，他知道慕茗有点别扭的心理，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承诺”，慕茗可能下意识地不会去相信。
“永远”太远了，而慕茗还被亲生父母抛弃过，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口头上的“永远”无法给到慕茗足够的安全感。
但他很清楚，也很清醒，他是认真的。
他和慕茗从小在这个小县城长大，没怎么看过外面的世界，他是真的很想和慕茗一起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如果慕茗的腿能治好，那就等治好了他们一起去，如果不能治好，哪怕背，他也要背着慕茗和他一起走。
明年夏天他们就要高考了，他希望和慕茗考上同一所大学，毕业之后就一起攒钱，有空就带着爷爷奶奶一起旅行。
等三十多岁的时候，他们还可以一起回这个小镇，开个小店，就这么平淡安稳地过完一生也挺好的。
如果他把这个计划跟慕茗说了，慕茗估计会说他疯了，终身大事完全不考虑的么？
但萧酌真的没想过成家的问题……
这两年他和慕茗都长开了，邻居们人前总是夸他俩长得好看，人后又不止一次被他听到他们在蛐蛐慕茗。
有些碎嘴子们明明嫉妒慕茗，又非要打着遗憾的旗号替慕茗可惜。
说这么好看一张脸长在慕茗脸上真是老天不长眼，瘸了一条腿，将来不仅找工作会很难，找老婆更难。
话里话外就是恨不得慕茗这张脸长在他们孩子脸上。
这些闲言碎语萧酌从来不跟慕茗提及。
慕茗是他的弟弟，从来不是他的麻烦，他是真的很感谢上天让慕茗来到萧家。
所以他不会让慕茗在人生里的任何一阶段，因为腿伤而将就地去选择伴侣，去将就地生活。
如果慕茗真的无法觅得良缘，那他就陪慕茗一辈子。
反正人的一生也就几十年，开开心心地和最亲近的人过一生，压根不比“结婚生子”差。
那个时候，他们都想陪对方更久，可谁也没想到，“永远”还没来得及兑现，却先等来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