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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茗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天萧酌居然是去学做蛋糕了,而他还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中午的餐桌上,爷爷奶奶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和一碗长寿面,他这才知道,爷爷奶奶分明就是知情人,为了给他一个惊喜,竟然帮着萧酌一起瞒了他那么多天。
午后慕茗兴奋地想等着晚上看萧酌做的蛋糕,可萧酌却把他拉上自行车,“今天当咱们家寿星的专业陪玩,想去玩什么?”
慕茗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去镇上新开的那家鬼屋。
萧酌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精彩,但还是载着他去了。
那个年代还没兴起密室逃脱,大家进鬼屋玩耍还不至于被吓得嗷嗷狂奔。
但慕茗第一次发现,萧酌居然怕鬼……难怪每次在家看电影,都不选恐怖片。
慕茗腿不方便,为了照顾他,也为了彰显“真男人本色”,萧酌一路上吓得脸色煞白,却还不忘抱着慕茗一边走一边疯狂安慰:“我在!不要怕!”
直到从鬼屋出来,萧酌嘴还硬着:“嗐,区区一座小鬼屋,也没那么吓人嘛。”
慕茗懒得揭穿他,更别说萧酌这幅嘴硬的模样还挺可爱。
“你这些天去那家甜品店就是为了给我做蛋糕啊?”
回家路上,慕茗坐在单车后座上,看着自行车穿过交错的小巷,车轮碾过夕阳,车铃叮叮当当响。
“那当然!”前边的萧酌理所当然地说,“除了我们家慕茗,还有谁值得我花这时间?”
夏日的风灌满少年人的衣衫,慕茗迎着微风和阳光,看着眼前的人被吹动的头发丝,一时有些恍惚。
真像一个梦啊。
年幼时被父母抛弃,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是这种幸福模样。
少年人赤诚又天真,总以为一瞬会变成永恒。
可慕茗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梦碎得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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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暑假,学校给高二年级安排了一次为期一周的军训,就在期末考之后。
他们这群准·高三生,本来就要提前一个月开学,现在一听到期末考完还不能放假,个个怨声载道。
慕茗腿不方便,喜提七天假期,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出发前一天晚上,他帮萧酌收拾行李,因为到时候要穿军训服,所以要带的东西并不多,但军训基地在山里,慕茗还是在包里塞了不少药品和防蚊虫的药水。
慕茗手上忙活着,整个人却心不在焉,他总觉得心里很不安,甚至有种莫名的恐惧。
他分不清是舍不得,还是其他原因,总之就是不想萧酌去军训。
直到萧酌准备去洗澡的时候,他没忍住问了句:“萧酌,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萧酌有点懵,“为什么?”
慕茗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犹豫半晌,他才说:“总觉得有点心慌。”
萧酌皱了皱眉,以为慕茗是没能参与集体活动,心里难受。
他揉了揉慕茗的头发,对方坐在床沿,耸拉着眼皮,他突然发现慕茗的右侧双眼皮里有一颗艳红的小痣。
“那我每天训练完后,都给你发信息报平安好不好?”
他温声做着打算,“等我回来之后,我想带你一起去市里的凌云峰烧香,听说那里装上缆车了,我们可以直达山顶的寺庙。”
这个活动倒是出乎慕茗的意料,“咱们年纪轻轻就要开始烧香了么?”
萧酌一哂:“去给爷爷奶奶和咱们俩求个平安符,然后去拜拜财神和文曲星,保佑咱俩明年高考顺利。”
他这么一说,慕茗已经开始期待了,那股莫名的心慌被愉悦取代了大半,“真的么?”
“我答应你的什么时候失约过?”萧酌一扬眉,“而且我早就计划好了。”
是了,从小到大,萧酌答应过的,就没失约过。
这么想着,慕茗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只是现在萧酌人还没去军训,他已经开始盼着人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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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当天,萧酌要先去学校和班里人集合,再一起坐车去军训基地,慕茗百般不舍,眼巴巴地看着他出门。
萧酌刚跨上自行车准备走,慕茗心里一紧,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摆。
萧酌无奈地笑了起来,“哥就去一周,又不是不要你了。”
“……”慕茗脸颊一热,默默松了手。
萧酌露出小虎牙,笑眯眯地揉了下慕茗的头发,“跟爷爷奶奶说一声,我回来想吃栗子烧鸡。”
说完,他一蹬脚踏,自行车冲了出去。
慕茗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怅然,只见萧酌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喊道:“等我回来哈。”
“等我回来”应该是萧酌从小到大和他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直到萧酌和大部队到了军训基地,第一时间跟慕茗报平安的信息里,也习惯性地用这句话结尾。
之后的七天,慕茗每晚都会收到萧酌的信息,要么跟他吐槽别班的奇葩,要么跟他说基地里发生了什么趣事。
等萧酌的信息,成了他每天最期待的事。
有时候家里有邻居串门,看到他捧着手机笑得眉眼弯弯,都忍不住打趣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每回只能红着脸否认,可看到新跳进来的信息,心脏又止不住地加速跳动,感觉整个世界的空气都是甜的。
心有期盼时,一分一秒都慢得让人煎熬。
等到时间终于来到萧酌回家的前一晚,慕茗有种熬完了半辈子的错觉。
夜里,慕茗在摁键手机上敲敲打打了好几遍,才敲出一句显得不那么心急的话:
【明天能赶回来吃午饭不?】
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萧酌的回复,直到躺到床上准备睡觉时,手机上专为某人设置的专属铃声突然响了。
慕茗立马拿起枕边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感觉心脏都变成了一只雀儿,欢快得上下扑腾。
他一接起电话,对面先是传来男生们闹哄哄的声音,紧接才听到萧酌说:“睡了?”
几天没听见对方的声音了,慕茗开心得侧躺着抱紧了被子,“刚准备睡,还没睡着呢。”
一听他准备入睡了,萧酌的声音都下意识放轻,听上去格外温柔:
“刚才在洗澡,没来得及回信息,明天早上还有个结营仪式呢,估计要下午才能回去。”
一听午饭没戏了,慕茗顿时不那么快乐了,“好吧……”
听他这蔫下去的声音,萧酌在电话那头直乐:“想我啦?”
慕茗皱着鼻子“哼哼”两声,“才不想,那么晚才回家,中午我就把你的栗子烧鸡吃了。”
萧酌的声音里笑意更深:“你才不会,我们家慕茗从小到大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我。”
慕茗也笑了,他很喜欢萧酌话里的“我们家慕茗”五个字。
“这几天我不在,有没有每天喝牛奶?”萧酌突然开始查岗。
慕茗当然有乖乖喝,但嘴有自己的想法,非要反着说:“没有呢。”
萧酌一听就知道他在瞎扯,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叹气:“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是啊。”慕茗也跟着笑叹,“没你我可怎么办啊。”
两人就这么捧着手机傻乐,一直聊到快12点,萧酌才打了个哈欠,“睡吧睡吧,明天见。”
“等你吃晚饭,你不要乱跑哈。”
萧酌轻笑,“行,等我回来。”
慕茗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心满意足地睡去。
可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句“等我回来”,会是萧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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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慕茗起了个大早,心情愉悦地帮爷爷奶奶干活,他发现只有干活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快一些。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他和奶奶做了一整锅栗子烧鸡,温在沙煲里,等萧酌回家就可以直接吃上晚饭。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慕茗左等右等,天都快黑了,萧酌居然还没回家。
他不停地翻看着信息,每隔五分钟询问一次,可萧酌的回复停留在两个小时前,就再也没有回音。
慕茗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和慌乱又开始疯长,他不停地发信息、打电话,可萧酌的手机却关机了,他整颗心一下提了起来。
爷爷奶奶也开始不安,慕茗在班群问了一嘴,班上的同学说回程的车子不够坐,萧酌是最后跟着两位任课老师坐一辆临时调派的小巴车回来的,所以大家没有一同返程。
他又打电话给班主任,可班主任的电话一直占线。
直到晚上8点,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慕茗一惊,以为是萧酌,不顾腿脚不便,飞快地去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一中高二一班萧酌的家属吗?”
慕茗感觉手脚都开始发凉,他嗓子发紧,哑声道:“我是,他……”
不等他说完,电话那头的声音满是怜悯和同情:
“麻烦您现在赶紧来虎鸣山道一趟,他乘坐的车子翻下山崖,我们正在……”
一道尖锐的嗡鸣刺穿大脑,整个世界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慕茗的胸口仿佛被勒住,空气争相从肺里逃走,他好像不会呼吸了。
“我……”他似乎张嘴说了什么,可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手背,慕茗怔怔地看向电话不远处的一面镜子,才发现自己整张脸已经挂满了眼泪,他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