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年杏榜出得晚，所以此时距离最后一关的已经没剩下几日了。

准备是称不上了，只能说整理一下心态，毕竟对绝大多数学子来说，这可是生平头一回面见天子。

到时候万一君前失仪，或是说错了话，别说功名了，怕是小命都能搭进去。

游万简单地给秦子楚和庄学礼来了个考前突击指导，主要就是说一说当今陛下的喜好、脾性，还有晋王和三皇子。

据他打听到的消息，这回，三位皇子也都在。

作为前三名，他们三个这回受到的关注自是和别人不同，尤其是秦子楚。

他已经得了解元和会元了，再来一个状元，那就是妥妥的三元及第，这可是读书人的最高荣誉。

五日后的黎明，所有会试中榜的贡士齐聚宫门口，由礼部官员引领至保和殿外，分列于东西两侧，面朝北方站立。

期间是不允许考生们说话的，行走之间也不可以东张西望，否则就是殿前失仪。

文武百官以及考生全部站定后，鸿胪寺官上请升殿，所有人叩头行礼后依次进入保和殿。

这个过程等级森严，所有程序皆有规制，一步都错不得。

殿上提早布置过，所有考生一人一桌，皇帝亲自颁赐策题。

只考策问，因此只有一题。

大永朝科举的出题风格偏简洁，题干只有一两百字。

秦子楚作为会元，自然坐在最前排的位置，隔着一个过道就是庄学礼，游万在他身后。

大概因为距离天子宝座实在太近，秦子楚总有一种趴在天子脚下的错觉。

而且他感觉这个殿上无数道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庄学礼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

好在正式考试的时候，文武百官并不在殿内，秦子楚稍稍地松了口气。

到中午，太监们脚步轻缓地给每位考生送上午膳，两个馒头，一碗汤，吃完继续答题。

下午殿考结束，考生们从东角门依次离开。

第二日是读卷日，第三日是传胪大典。

传胪大典由皇帝亲自主持，大永朝的规矩是名次从后往前传，从第三甲开始，传到名字的进殿去谢恩。

第三甲人最多，估摸着传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之后便是第二甲。

趁着没人注意，游万伸手捅了捅站在他前面的庄学礼，小声道：“替我听着点儿。”

刚才听了那么一大串名字，他感觉自己好像快出现幻听了，总感觉报的是自己的名儿。

庄学礼没什么反应，但游万知道他听见了。

于是就这么继续等。

随着殿外的人越来越少，游万的心也被吊的越来越高。

他心里很清楚，一甲是不可能有他的，他只可能在二甲，而且名次应当会在前十。

游万料得没错，但结果还是比他预计的要好很多，他是二甲第一名。

游万冲两位还有使了个眼色，然后喜气洋洋地进殿谢恩去了。

本来站着上百号人的殿外现下只剩了三位。

秦子楚和庄学礼都在。

还有一位，名叫卫鸿。

传胪大典已经告一段落了。

余下三位是一甲，一甲的名次是要由陛下钦定的。

总管太监带着微微的笑意道：“三位请随我来吧。”

三人跟在他身后踏进了殿门，然后在众多已知名次的考生们羡慕的眼神中，一路到达保和殿。

天子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行过礼后，一道浑厚威严的男声从前方传来，“平身吧。”

“都抬起头来。”

虽然皇帝让你抬起头来，但并不代表你可以直视君颜，目光必须是低垂的。

皇帝面前摊开着三张考卷，他早已阅过，心里也大致有了成算。

“朕有一题，想考考你们。”

三人眼观鼻鼻观心，“是。”

“你们三人的考卷我都读过，不错，言之有物，不是什么空话，如若朕想要更多像你们这般有真才实学的学子，何以致之？”

这题一出，下首的晋王殿下和三皇子脸色立刻变了。

谁听不出来，父皇这是在点他们呢，不就是在说如今朝堂上大多都是他们的人么？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漠然转开。

之后便看向了眼前三位准一甲考生。

皇帝随手一指，“卫鸿，你先说。”

卫鸿上前一步，恭敬道：“回陛下，学生认为……”

他说的话秦子楚并未听进去，他正默默打腹稿呢。

下一个是庄学礼，他提到了因材施教，从官学里的分课室出发，强调要找寻人身上的优势点，简单的论点，却被他说的条理清晰，秦子楚分心听了一耳朵，然后默默给好友鼓了鼓掌。

因为庄学礼在考卷中提到了兵法的内容，皇帝又问了他一点这方面的东西，这是庄学礼的强项，答得自然十分出彩。

皇帝点点头，“不错。”

最后便是秦子楚，他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一字一句道：“回陛下，学生出身寒门，对于寒门学子而言，家中日子本就过的艰难，若是还想要读书那便是难上加难。想要解决这一问题，首先自然是要想办法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手中有了余钱才会考虑读书，陛下勤政爱民，大永蒸蒸日上，想必将来定会实现的。”

先小小地拍个马屁。

皇帝笑了一声，“你倒是会说话，还有呢？”

秦子楚正色道：“如今市面上的书籍过于杂乱，寒门学子即便有余钱买书，想必也是买不过来的。学生认为不如由朝廷出一批专供科举的教学辅导类书籍，还有往年出过的题，也可以整合起来配上参考答案，又或是往年考试中出色的文章，都可以整合起来。如此一来，朝廷可以增加收益，学子们有了专门的书籍，省时省力又能省钱。”

前面的严嘉微微笑了一下。

皇帝听的很认真，之后也没说什么，还是淡淡地给了两个字：“不错。”

三人全部问完，就剩下最后一道程序了。

点翰林。

按规矩，一甲三名是可以直接进翰林院的。

皇帝沉思了片刻，看向秦子楚，“朕让你做翰林院修撰，你就按你方才说的去折腾一番吧。”

通常状元会被授予翰林院修撰职位，而榜眼和探花则都是编修。

皇帝这么说，就是点秦子楚为状元的意思了。

秦子楚跪下谢了恩。

之后皇帝又点了庄学礼为榜眼。

至于卫鸿，按理说他该是探花，但皇帝看了眼他的长相，皱眉道：“你这个模样做探花勉强了些。”

卫鸿羞愧地低下了头。

皇帝又看了眼秦子楚，似乎有点犹豫，但君无戏言，都点了状元自然不好再收回。

于是他想了想，干脆道：“我记得二甲第一是游诚家小子？他模样尚可，把他提上来做探花吧，卫鸿入二甲。”

卫鸿傻眼了，他没想到就因为长得不行，他居然错失了一甲的位置。

他本来以为皇帝会换他做状元或者榜眼的，结果直接把他踢到二甲去了。

秦子楚和庄学礼也有点傻眼，突如其来的惊喜把他俩砸的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总管太监立刻出去宣了游万进来。

游万就在外面第一个，进来倒是快。

他一头雾水，怎么回事？难不成晋王和三皇子成功了，皇帝要办他爹？

不会吧，他二甲第一的位置都还没坐热呢。

他没猜错，这二甲第一的位置他的确坐不成了，但事实却和他预想的截然相反。

游万差点君前失仪，“啥？”

总管太监小声提醒，“探花郎，还不快谢恩？”

游万梦游一般跪下磕头，扑通一声跪的严严实实。

然后人还差点栽到地上。

他爹游大尚书下意识捂住了脸。

秦子楚和庄学礼同时伸手扶住了他，然后默契地在他肩上快速拍了一下。

游万稍稍回神。

一甲定完，今日的传胪大典也结束了。

最后填榜官把一甲三名的名字填上，然后金榜出，贴于宫墙外。

正是午间最热闹的时候，皇宫正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仪仗队，一人举着旌旗，后头跟着几人，合力抬着“进士及第”的牌匾，伴着轻快的乐声一路从宫里出来。

等仪仗队出来后，百姓们便看见三匹高头大马，上头坐着三个身穿进士服、头戴进士巾的男子。

打头的那个面若冠玉，顾盼神飞，见之忘俗。

等这边出来后，宫里的侧门也开了，二甲三甲上百人依次走出。

两股很快合为一股，朝正街行去。

这便是打马游街了。

本来这是很神气很风光的场面，但因为游万，却多了一丝搞笑的味道。

他紧紧拽着缰绳，表情无比紧张，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栽倒下去。

要是那样的话，他爹能当场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秦子楚努力在人群里寻找苏小寒。

不应该啊，小寒肯定会来的，等等，不会又临时有事去了别处吧？

不要啊，他还等着小寒给他送花呢。

突然秦子楚睁大了眼睛，前面有好大一株桃花，正朝他这边挤过来。

花株太大，大到根本看不见底下的人，但秦子楚看见了旁边的秦子胜。

再一细看，后头还跟着卓京项桥，石头和豆子。

他们都在努力给桃花枝开路。

眨眼就到了近前。

秦子楚把视线从灿若云霞的桃花上移到钻出来的那张脸上。

小寒本来就极白，这会儿跑的小脸红扑扑的，瞧着竟比桃花还艳。

“相公。”

苏小寒灿笑着把自己手中的桃花枝递过来，“相公，送你的桃花。”

秦子楚俯身接过。

苏小寒依旧仰着脸看着他，眼里满是柔情，“相公，你今日真好看。”

秦子楚故意逗他，“昨日不好看吗？”

“不是的，相公每日都好看，今日格外好看。”

秦子楚不逗他了，笑道：“小寒，你相公中状元了。”

“我知道。”苏小寒点头，“我们一直守在那头呢，金榜一出来就看见啦。”

打头的仪仗队过来催了，秦子楚只好道：“我还要把街游完，小寒回去等我吧。”

苏小寒摇头，“我跟着你，哦对了，爹和阿爹去酒楼啦，一会儿我们去那里吃饭。”

“好。”

游街继续进行。

秦子楚身上被砸了不少花枝和香囊，他都没管，直接拿手一掸，花枝和香囊簌簌落地。

周围人小声议论，“这位新科状元郎莫不是只喜欢桃花？”

“那我们也给他丢桃枝试试。”

“嗯。”

然而丢过去的桃枝依旧被掸开了。

秦子楚捧着他怀里的桃枝，低着头闻了一下，然后转头和两个好友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