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安扭头看着他,心想。
他做人做事滴水不漏,什么人要巴结,什么人要敲打,什么时候要替王爷收买人心,他心里门儿清。
王爷脾气不好,他在跟前恐怕也不好伺候,王爷又多疑,轻易不会交付信任。
只是这张叙安,当初借着一条缝,便生生地给钻了进来,又迅速坐稳了自己的位置,实在不服不行。
周祈安拍了拍他肩膀道:“有劳叙安兄了。”说完,拿上奏疏去与义父请辞,便离开了皇城。
回到大理寺时,萧云贺已放衙离开。
堂屋已经收拾好了,屋子里空空如也。周祈安在案前坐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渐暗,承天门上第一声暮鼓敲响,院子里忙进忙出、脚步匆匆的人们接连放衙,重归寂静,他这才撑着案几起了身。
冬季将暗未暗的天发着灰蒙蒙的青色,马车沿着道路缓缓前行。
入了永宁坊,他见将军府东侧侧门开敞着,几个官兵正在巷子里进进出出。
那里是厨房所在的位置,周祈安下了马车,走上前去瞧热闹,见是怀青来了,还带来好些东西,一只只獐子、鹿、猪、羊“哐哐”就往地上扔。
“怀青哥?”说着,周祈安走上前去。
“少卿大人回来了?”
周祈安垂头回了句:“你就别取笑我了。”
怀青道:“听说你最近没什么胃口,来给你送点吃的。”说着,又递给他一只木盒、一提草药,“这是鹿茸,补补身子。这个药,你拿热水泡开,每天晚上泡泡手。我哥之前也伤过手,这地方最不好养,要是落下病根,日后提笔握刀都要受影响。这药不说有多灵,多少也能管点用。”
周祈安接过东西,说了声:“多谢。”
怀青道:“不谢。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着,把人都撤了回去。
晚上玉竹抱了一个大大的木桶进来,桶里泡着怀青送来的草药,说了句:“二公子,泡手了!”
周祈安正坐在案前写写画画,白纸上都是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张一笛站在他身侧,试图理解些什么,周祈安便问:“能看懂吗?”说着,起身去泡手,又道,“能者多劳,明天起,陪我到大理寺干活儿去。”
///
隔日,周祈安踩着点赶到大理寺,提着长袍径直跨入了衙门,张一笛跟在他身后。
檐廊下,宋万山抱着一摞案卷匆匆走来,见到他叫了声:“周少卿。”
周祈安点头示意,又问了句:“萧评事来了吗?”
“他……”听了这话,宋万山心里打鼓。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来就问萧云贺,这是准备开始清理门户了?
萧云贺这孩子心思重,昨日在院子里大放厥词被周少卿撞见后,自己琢磨了一下午,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周少卿都听到了,觉得自己这差事八成是要黄了,一到点便心如死灰地放衙走了。
他们都劝他不要放弃希望,又请张寺正帮他说说情,结果这小子今日又迟到了!
“他,”宋万山挠挠头道,“好像是来了。”
“有劳宋兄,请萧评事过来找我一趟。”说着,周祈安捏了捏宋万山肩膀,便往自己那堂屋去了。
萧云贺来找他时,时间已过了两刻多钟。
周祈安正站在案前看着张一笛写字,便听木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撞在门后又往前弹了两个来回。
萧云贺抵着门,问了句:“周大人,你找我。”
张一笛提着笔,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听到声响便抬头看了一眼。
周祈安没抬眼,指尖在落款处轻敲了两下,说了句:“日期写今日,落我的印。”
张一笛“哦”了声,便又提笔写了起来。
他们在写的是汪伍案的判词,汪伍所知之事皆已招供,这案子可以判了。给他一个碗大的疤,这是他答应过的事儿。
周祈安没动笔,手上却还是沾了些墨。
他走到盆架前洗了把手,拿毛巾擦了擦,这才问了句:“今日几时点的卯啊?”
萧云贺知道周祈安这是在点他今日迟到的事,回了句:“迟了一刻多钟,户房自会扣俸。”
周祈安问:“早饭吃了吗?”
萧云贺心里不爽,这又是在点他昨日在衙门里吃包子的事。
这周祈安、周少卿、周二公子,未免太刻薄寡恩。
他们大理寺起早贪黑地办案,有时忙起来,直接在衙门里过夜也是常有的事。别说张大人了,哪怕是尹大人在位之时,御下那般严苛,也从未说过他们吃东西的事。
萧云贺抵着门框,双手抱臂,大喇喇地回了句:“我们底层的小官小吏,每日灰t头土脸地办案,早上起晚了,在路上买个包子来衙门也是常有的事。二公子讲究,若是嫌包子味儿大,我日后不吃便是。”
萧云贺挡在门前,两扇木门都大敞着,风一刮,檐上积雪便往屋子里吹。
周祈安走上前合上一扇门,又把住了萧云贺倚着的另一扇门,看向萧云贺,萧云贺这才往里挪了挪步子。
周祈安把门关上了,说道:“我们小门小户,没萧公子那么讲究,每日起早贪黑地办案,早上起晚了,还有雅兴叫小厮专程绕远路,跑到庆丰铺去给你买包子。”
小门小户?
这是羞煞谁呢?
“我……”说着,萧云贺正要开口,便见一包荷叶包着的什么东西递到了跟前来。
周祈安道:“庆丰铺的包子,羊肉馅儿的。”
萧云贺:“……”
你说他体恤下属吧,他还一大早把人叫到这儿来羞辱一通。
你说他羞辱人吧,他还知道他喜欢吃庆丰铺羊肉馅儿的包子。
见萧云贺不接,周祈安道:“要是嫌干,我再给你倒杯茶去?”
萧云贺立刻道:“不必了!”说着,忙接了过来,应了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