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生产粮食, 但他们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颍、檀两州的水稻一年两熟,除非天灾人祸,两州百姓耕种的粮食是吃不完的, 这才催生出了粮商这一存在。
每年, 他们低价从百姓手中收走多余的粮食, 利用先进的仓储技术储藏起来,再拉到各州去卖。
即便有时, 商会会通过屯粮不放、哄抬粮价等手段牟取暴利,皇上、百姓对这样投机倒把的行为也一向深恶痛绝, 但像青州、启州、房州这样的地区, 他们天然缺粮, 需要粮商源源不断地为他们带来粮食。
粮商的商业活动,促使了粮食在各地高效流转,而这件事, 也只能交给商人去做。
一旦交给了官僚,效率、贪腐,便各个都是问题。
好比之前, 赵呈开放了盐矿私营, 自那之后,各地私营盐矿所产食盐,不仅质量提高了, 价格降低了,官府抽取的盐税, 还大大超过了之前官营盐矿所产生的收益。
颍、檀两州商人,世代经商,他们对于两州粮食生意该如何做,早已了如指掌。
可惜如今, 他们的家宅被徐忠洗劫一空,世代积累的财富统统归零,曾经在檀州商会搅弄风云的人们,如今,也都一同携手跨回了解放前。
周祈安同他们打过交道,他用无限趋近于成本价的价格,从苏永手中收购了三十万石粮,低价出给了青州百姓。
苏永觉得周祈安做局宰了他一刀,宰得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跟青州、跟周祈安做生意。
周祈安也觉得以苏家为首的檀州商会,在背后操控米价,拿百姓吃饭的事儿牟取暴利,让人看到了,就只想宰这一刀,他没让苏永赔钱,已经十分仁义。
但周祈安想让他们的生意重新再做起来。
这几日,周祈安一路参观仓廪参观到了檀州来,晚上在驿馆下榻,白天坐镇州府衙门大堂。
两州城池正在修缮,秋税正在收缴,一应事宜皆在井井有条地进行中。
这日,在驿馆吃过了早饭,周祈安拿帕子擦了擦嘴,说了句:“云贺,通知牢房,我一会儿要见见苏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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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颍州之后,檀州的治安也迅速稳定了下来,这阵子市场开市、店铺复业,檀州首邑上水县仿佛又回到了往常。
之前在青州诱引檀州粮商过来卖粮时,周祈安与孔若云时常通信。孔兄文笔极好,常常向他描绘檀州的富庶与繁华,只可惜,北门三扇门洞车水马龙、日夜不息的景象,他短时间内是看不到的了。
有些帝王,他们南征北战、大搞基建,对百姓施加重税。身为黎庶,生在这样一个朝代或许是一种不幸,但他们所做之事罪在当下,却也功在千秋。
有些帝王,他们无为而治、与民休息、藏富于民,若是生逢太平时代,他们便是盛世明君,但若生逢乱世,他们却也可能成为昏庸之主。
而祖世德属于前者。
辅佐这样一位帝王,周祈安在现代所学到的人权思想、私有财产权思想,便统统都要靠后站,他们的皇上可不认这些。
入了上水县,周祈安先去了趟衙门。
州府官员积了些事情要与他商议,一众人在二堂喝茶详谈,结束时已过了午时。
周祈安没吃饭,起身说了句:“一笛,跟我去隔壁牢房见见苏永。”
两人走到了牢房大门时,刚好撞见萧云贺从里头走了出来。
萧云贺拿帕子捂着口鼻,见了周祈安,立刻跑过来道:“老大,要不还是换个地方提审吧,这牢房……这牢房……”说着,他把着张一笛肩膀,弯着腰一阵干呕。
“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周祈安问道,“之前是没进天牢办过案?”
之前在天牢审人,碰到嫌犯狡猾,要施以重刑,周祈安总要借故出去透透气,等里面动完了刑再回来。
不过他见萧云贺人在刑讯室,全程眼皮也不眨一下,淡定地看着衙役行刑,再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审下去,仿佛已习以为常,怎么今日就这么矫情了?
“不是。”萧云贺说道,“这牢房……这牢房……”
他看了看周祈安脸色,没再说下去。
周祈安走上前去,衙役敞开了大门,越过值班房、审讯室,两侧便是一间间牢房。
前阵子徐忠抓了人便往牢里扔,完全不顾牢房容量,如今牢房早已爆满,再重要的犯人也没有单间可以关押,所有人挤在一起,密密麻麻像豆芽。
大家排排坐在地上,纷纷张着嘴,呼吸着上方还算新鲜的空气。在生存空间极度不足的当下,何止是吃饭、解手,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
牢门一开,秽物混杂着泔水的味道便扑面而来,犯人、衙役,各个苦不堪言。
大家蓬头垢面,不人不鬼,周祈安一入内,便纷纷涌到了栅栏前,拍着栅栏大喊道:“燕王,救救我们吧,燕王!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啊!”
周祈安顿住了脚步,在阴暗走廊中央,一只只形同骸骨的手从栅栏里伸了出来,拼尽全力地拍着他的臂膀,拽着他长长的袖袍。
“二爷,这儿!这儿!”说着,一名中年男子蹦着高,从大伙儿后方露出了头来,“我是苏禧呀!二爷还认得我吗?我们在青州见过的!”
周祈安没看任何人,只对萧云贺说了句:“把苏永提到衙门二堂。”说着,便离开了牢房。
萧云贺死死捂着口鼻,呜呜囔囔地应了声“是”,便跟着周祈安离开了牢房,随手抓来门口一个衙役,说了句:“苏永,把苏永提出来。”
“苏永!”苏永一袭白衣,听了这话,宛如看到了重生的希望,连忙起了身,高高举起了手说道,“苏永,我是苏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