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温暖如春, 阳光和煦地打了下来。祖世德平躺在床上,意识断断续续,像抓不住的流水。
有一个问题, 他已经思虑了许久。
他的儿子几斤几两重, 他心里自然有数。他走后, 祖文宇即位,周权、周祈安辅政, 而张叙安……他会成为平衡祖文宇和周权、周祈安,这双方之间权力关系的砝码吗?还是会成为横亘在他们兄弟三人之间的尖刺……
他应该替他们兄弟, 拔掉这根刺吗?
除掉了张叙安, 祖文宇这废物脓包, 便连颗犬牙都没有了。沦为傀儡已是万幸,能不能保得住皇位、保得住脑袋,恐怕都要看他两个哥哥的意思。
可留下了张叙安, 他势必要从中作梗,挑拨离间,使得兄弟三人离心离德, 甚至反目成仇。周权、周祈安, 各自势力不小,一旦三人离心,国家分崩离析, 祖文宇恐怕只会死得更快。介时一同被撕裂的,还有他亲手建立的盛国。
他立祖文宇为太子, 因为祖文宇是他亲儿子。可扪心自问,他想要的,难道仅仅只是龙椅上坐着的是祖家人吗?
哪怕祖文宇坐在那把龙椅上为非作歹、胡作非为,把他老子留下来的版图、军队、财富、名声, 一点点都给折腾光了!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把皇位传给自己的血脉,只是他最后想要坚持的一点私心而已。
实在不行,就算了嘛。
相比前者,他似乎更想看到盛军把南吴打下来,压得北国继续称臣,国家版图辽阔,强盛富足,军队、百姓吃好喝好,时不时再念着点祖大帅的好……哪怕皇位上坐着的是周家人呢?
他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慢慢布局,求得一个两全其美的解法,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二择其一。
而在这时,叶公公轻手轻t脚地走了过来,说了句:“皇上,二公子来了。”
皇上道:“叫他进来。”
周祈安站在殿门前抖了抖肩头的雪,把冒着寒气的狐裘脱下了,递给了叶公公,而后迈步走了进来。
叶公公接过狐裘,走出大殿,对守在门口的几个太监说了句:“我身上洒了些汤药,回去换身衣服就来。小班,你好好守在这儿。”说着,把狐裘递给了班仕杰。
班仕杰接过狐裘,殷勤地道:“干爹放心便是!”
寝殿内,皇上仍平躺在床上,即便意识清醒,可喉咙里仍时不时发出类似呼噜,又类似呻.吟的声响。
周祈安走上前去,在床榻下跪了下来,叫了声:“皇上。”
祖世德听了,有些想笑的模样,问道:“知道我刚刚躺在这儿……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什么?”
祖世德下不了床,有时意识半昏半醒,脑子里便想些有的没的,自娱自乐,说道:“我在想,你进来了,肯定是叫我皇上。”
如果是权儿,可能会叫声义父。
如果是小宇,心情好了可能会叫他一声爹,心情不好,便什么都不叫,只梗在那儿。
周祈安改口叫了声:“阿爹。”
祖世德和蔼地笑了笑,发出“呵呵”两声,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他手在褥子上探了探,紧跟着,便有一块明黄色缎子从被子下递了出来,露出一角。
那是一道圣旨,只是没有用卷轴撑起来。
周祈安微微瞪大了双眼,伸手将那道圣旨抽了出来,迅速塞进了大袖袍内。
圣旨上写着什么?
“没写什么好东西……”皇上平躺着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道,“答应我,你们兄弟三人,一定要齐心协力,带领盛国走向富强,万不可同室操戈……”
“祖文宇……祖文宇那小子,他要是实在不行,那就换你们来……务必把……务必把南吴打下来!”说着,皇上猛咳了声,上身微微离床,又猛地落下,而后道,“照顾好阿娘和栀儿……若有朝一日……”说着,皇上手在褥子上拍了拍。
周祈安抓住了那只手。
他第一次抓皇上的手,甚至是第一次与皇上有肌肤接触。
那是一只厚实的、干燥的、滚烫的、长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扭头看向他,说道:“若真有那一日,给小宇留一条命,国号,国号别改,‘盛’字,多好。相信我,我找人算过,这国号,很好……”
听了这话,周祈安神色愈加肃穆,不动声色,热泪却盈上了眼眶。
皇上要走了,这让他感到难过。
周祈安道:“盛国永远是盛国,皇上永远是盛国的祖.皇帝,我一定,一定照顾好阿娘和栀儿!”
“好儿子。”说着,又一个明晃晃的什么东西从被子里递了出来,那是一块“如朕亲临”的金腰牌,皇上说道,“事不宜迟,快去吧。”
周祈安道:“我等叶公公来了再走。”
皇上道:“没事,你先去。外头守着的是我亲兵,没有什么信不过的。”
周祈安给皇上磕了一个头,转身离开了紫宸殿。他脚步匆匆,出了朱雀门,在横街上上了马车,这才从袖袋里抽出了圣旨。他指尖微微发颤,看到上面写着五个字——
诛杀张叙安。
与此同时,叶公公正神色匆匆向万福宫行去。
圣旨向来一式两份,一份交由领旨人,另一份本应由秘书省留作备份,秘书省内没有备份的圣旨则会被认作矫诏。
但皇上担心秘书省内有张叙安的眼线,再跑去通风报信。
如今太子权柄攥在了张叙安手中,皇上担心张叙安不肯乖乖伏诛,再闹出事端,便命叶公公将此圣旨交由皇后保管,等事情结束之后再送至秘书省留存。
叶公公今年四十多岁,为人忠厚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