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上头, 眼前的谜题又叫人捉摸不透,他每思索一寸,便头疼欲裂一分, 感到脑袋就快要炸开了。
店内的客人寻欢作乐, 喧嚣声沸反盈天, 到了后半夜才开始渐渐平息,可没消停一会儿, 隔壁房的客人便又开始打起了呼噜,呼噜声之大, 几度要把自己抽晕过去。
周祈安翻来覆去, 倍感烦躁, 到了天快亮时才合了眼。
“汪—汪—汪—”
“汪—汪—汪—”
隔日清晨,楼下又传来一阵犬吠,听声音像是大型犬, 叫声雄壮。
周祈安听隔壁房里打了一夜呼噜的大汉也被吵醒了,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木床顶不住重量, 跟着“哔嘎—哔嘎—”地响了两声。
狗继续狂吠, 叫声响彻整栋酒楼,隔壁房的大汉“腾—”一下便坐了起来。
周祈安也睡不着,下地穿好了衣裳。
而在这时, 楼下几十名堂倌齐刷刷叫了一声:“钟老板!”
那声音之齐、之响亮,仿佛是什么黑舍会小弟面见大哥现场。
钟老板, 这钱八来的“总经理”,与背后大老板只隔了一个层级,不是说十天半个月也难得来一趟?
周祈安走出客房,来到了三楼大堂的雕栏前, 只见一楼大堂内,一名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身披黑色大毛领皮草,手牵一只毛色油亮的黑藏獒,格外霸气侧漏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八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打手。
几十个堂倌则站成两排,正对这钟老板夹道欢迎。
这会儿正值晌午,时候不早不晚,赶路的旅人已经离店,不赶路的,昨夜又喝多了酒,此刻都还在酣睡t当中。
一楼大堂除了零星几桌客人在用饭,便是空空荡荡,没什么人。
钟老板走到一半,站定,将那整张脸都被鬃毛遮挡的藏獒抱了起来,爱抚着它后背,问了句:“最近店里没什么人闹事吧?”
一旁点头哈腰,随行侍候的人是王掌柜,忙说道:“没有没有,谁敢来咱们这儿闹事?”
“有人闹事跟我说。”钟老板声音缓缓,嘴角略微有些发狠,“我来处理。”
王掌柜忙道:“是是是!”
而话音刚落,“闹事的”便来了。
隔壁房大汉身形宛如相扑选手,光着膀子便走了出来,声如洪钟,说道:“谁的狗?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着,走到三楼大堂的栏杆前往下瞅,与那钟老板对上了目光,又问了句,“你是谁?谁让你带狗进来的?”
钟老板蹲下身,把怀里的藏獒放下了。
藏獒被主人牵着链子,朝那大汉“汪—汪—汪—”狂吠,若是主人松了链子,它下一秒就要跑上来撕咬。
钟老板站在一楼,抬头与这大汉遥遥相望,顿了一会儿,缓声道:“这儿是钱八来,你问我是谁?”
大汉道:“我管你是钱八来还是王八来!谁让你大早上带狗进来的?”
二楼、三楼大堂内,已经有不少客人听到动静,围到了栏杆前看热闹。
一位大哥走上前来,在大汉耳边提醒了句:“退一步海阔天空。这酒楼是王家的产业,王家在朝廷根基粗壮,不要在此惹事。”
这大汉大概是商队老板,虽趁着风口与胆识赚了些钱,但尚不知社会的险恶,回了句:“根基粗壮怎么啦?咱们大盛国还没有天理王法啦?”
皇上登基后,曾鼓励各地百姓击鼓鸣冤,并规定无论是县衙、州府还是大理寺,鸣冤鼓一旦响起,那么无论是半夜三更、卧病在床,还是家里老人正在出殡,衙门里的一把手都必须立刻马上现身,为百姓主持公道。
一把手若不现身,公堂就交给二把手来坐,二把手要当堂审理此案。而这样的情形一旦超过三次,一把手的乌纱帽就别想要了,直接换二把手上位。
于是在二把手虎视眈眈的监督下,这政策也得到了很好的实施。
还记得有一次周祈安正在万福宫陪皇上、皇后用饭,大理寺便派了人,几经周转,把消息传进了宫里,说大理寺的鸣冤鼓响了。
为了燕王爷的乌纱帽,宫里公公们也很卖力,先是急急忙忙跑去了政事堂,见政事堂没人,便又着急忙慌跑去了万福宫。
皇上听了,叫他立刻前去处理此案。
周祈安放下筷子就去了,结果一进衙门,发现却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案子京兆府原已经做出了合理的判决,这老伯不服,便又来敲了大理寺的鸣冤鼓,跟周祈安诉了一下午的苦。
总之,这两年击鼓鸣冤成了风尚。
加上武统元年,尹家这地方恶霸的倒台,也让百姓看到了大家族犯事,也是会被惩处的,法制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推行。
只可惜,这大汉还不清楚,皇上已经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皇上又推又拉,拉扯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切,都将迅速地开倒车,跌到山底轰然坍塌!
那大汉又问道:“姓王又怎么了,根基粗壮又有多粗壮?莫非皇后娘娘是你姑姑?太子妃是你妹妹?”
“有多粗壮?”钟老板撇嘴一笑,慢条斯理道,“大概也就是……像是这样的小喽啰,今日便是死在这儿,也没有人能奈我如何,能奈这钱八来如何。”说着,他“啪—”地松了狗链。
藏獒早已迫不及待,如同饿兽,“汪汪汪”狂吠着冲上了楼梯,很快便跑上了三楼。
这恶犬太过凶悍,围观人群纷纷作鸟兽散。
可那大汉却不跑,眼看藏獒要扑上来,他一个前踢腿,便稳准狠地踹在了藏獒的下巴颏下。
藏獒被踹中了命门,直接飞出去老远,倒在地上,呼吸也登时变得孱弱。
周祈安心道不妙,这大汉要完了。
围观到此,周祈安几乎可以断定,这钱八来的王老板绝非王瓒,而大概是太原王氏支系中的某一个大家族,兴许跟王姃月还真关系不远,否则又怎敢如此嚣张?
只是这酒楼的布局与运营,又怎会与他设想中的如此一致?
他想不通,一想便感到头痛欲裂,甚至是毛骨悚然。他感到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这酒楼若不是卫吉开的,他这一路摸索过来的线索便全都断了。
接下来,他这见不得人的逃犯,又要如何去寻找卫吉那见不得人的“死人”?
“狗仗人势!”
大汉走上前去,又猛踹了藏獒一脚,藏獒倒在地上虚弱地“呜呜”了声。
楼下,钟老板的拳头已握得“咯哒哒”地响。
一旁打手问了句:“老板,是直接……”说着,他做了个手刀抹脖子的动作,又问,“还是带回别院慢慢玩儿?”
钟老板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而后亲自走上台阶,八名打手跟在了身后。
钟老板一大早带恶犬进店,扰得大家不得安宁,本就有错在先,大汉踹倒恶犬,也是正当防卫,加上这钟老板又仗势欺人,想必仗着家族在朝中的“根基”,在地方为非作歹也绝非一日两日。
无论于公于私,周祈安都偏向大汉。
但他不能出手。
他不认识钟老板,可这钟老板未必就没见过他,认不出他是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