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方圆走到门口, 招手喊来了一队人,把那十几个俘虏都带了下去,又喊来几个勤务兵, 进来刷洗氍毹上的血泊。
周祈安手背上的血渍干涸, 开始发紧。
他走到盆架前洗了手, 又拿帕子擦了擦,望着盆中被染红的水, 复盘他们如今的局势。
他们并未在鹭州部署太多兵力,以为裴兴邦只是虚晃一枪, 那么只要守住了城池, 便是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而真正的歼灭战,应当发生在襄州。
只是以裴兴邦近来的攻势来看,攻打鹭州, 绝不是来虚的。
他们要怀青据城坚守,只是守住了城池,却也无法歼灭敌军有生力量, 这样的消耗战, 继续打下去也毫无意义。
启州十万精骑,是为赏金而来。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廖诚业为了这万两黄金, 甚至想违抗裴兴邦的部署,带着骑兵直奔荆州。
如此头脑发热, 打散了他们,他们也会一次次地聚拢再来,那便只能歼灭。
要杀到他们心生畏惧、万念俱灰,让他们彻骨地意识到这万两黄金可不是好拿的, 除了少数人,大部分人都只会成为城楼下垫脚的尸体,他们才有可能心服口服地退兵。
几名勤务兵拎着水桶进来了,开始刷洗地毯,浸到地毯内的血水被刷了出来,血腥气再度在帐内蔓延。
周祈安入了内帐,解下了腰带,正准备脱下袍子,便见黑袍内的白色中衣也已染红了一大片,那血渍尚未干涸。
他两手攥着外袍衣领,低头怔怔望了许久,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杀了人。
或者说——他,又杀了人。
他,江成,又杀了人?
他怎会料想,有朝一日自己会和“杀人”二字产生关联,有时真像是一场梦,有时真希望一蹬腿便能醒来。
他换了套衣服,理着衣领走出来时,面色已恢复如常,对段方圆说道:“陪我去趟襄州,我要去找大哥。”
他们的战略需要调整一下了。
此时已近午时,再是快马加鞭,当日抵达也已经不可能了,二人便也没着急,用过午饭才不紧不慢地动了身。
周祈安舍不得麒麟受累,便命人把那犟种牵了出来。
马倌应了声“是”便去了,到了马棚,和另一个马倌两人连拖带拽,才把那犟种拖到了大帐前,满脸狐疑道:“王爷,这马真能骑吗?要不找人再驯驯。”
结果那犟种上一秒还在歪着下巴默默抵御马倌的拖拽,幽幽一抬眼,刚好瞥见上回那比自己还犟的犟种,眼神登时变得清澈,放正了脑袋,开始悠然踱起了步子。
周祈安翻身上马,说道:“出发!”
荆州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蓝蓝的天上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风也是干爽的。
周祈安策马奔腾,衣衫猎猎翻飞,一时将心中的憋闷都甩到了脑后。
晴朗了大半个月的檀州,此刻却已是乌云压境。整座州府笼罩在一团团涌动的黑云之下,竟像是不祥之兆。
风撕扯着怀信的t头发,他脸上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静。
一员副将走上前来,抬头望了望这天空,说道:“这可真是个上路的好日子啊……”顿了顿,见怀信瞥了他一眼,连忙埋首正经了起来,禀告道,“可以出发了,侯爷!”
怀信翻身上马,说道:“出发!”
盛军依次退出了檀州,而他们是最后一批。
营内原有的装备与粮草已经由前军运走了七七八八,只留下他们随身佩戴的兵器,和这几日食用的粮草。
吃剩下的一千多石粮带不走,若是焚毁,浓烟又恐怕会引来敌军,怀信便命人拉到附近山上草草埋了。
一万骑兵在官道上疾驰,铁蹄铮铮滚过了大地。
出了官道,眼前便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荒野。
此地常年受洪涝冲刷,原是大片的沼泽,只是这两年来檀州雨水有所减少,沼泽四周开始干旱,这才形成了荒草地。
乌云沉沉压下,越压越低,河水边的芦苇荡随风飘摇。
怀信将十二支斥候队如渔网般撒了出去,到前方各个险要排查有无可疑之处,可以说是慎之又慎。
而不知跑了多久,风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暗。
怀信两手攥着缰绳,在飞驰的马背上抬起了头来,见苍穹风云变幻,密云遮日,犹如日蚀。
芦苇荡被大风撕扯,“簌簌簌簌”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越听越响,越响便越是诡异……
他又跑了一会儿,便“吁—”的一声勒了马。马儿原地打了个转,怀信顺势环望了一圈。
四周肉眼看不出可疑,可行军多年的经验却在隐隐地提醒他——
前方有危险在等着他。
身后骑兵依次勒马,而在这时,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一道天雷劈砍了下来。
不少马儿受了惊,纷纷扬起了前蹄,大军登时陷入了混乱。
副将打马上前,问道:“天公不作美啊!侯爷,马上要下大雨了,这儿又无处躲雨,要不要快马加鞭,尽快跑出这荒地?”
马儿不安地踱来踱去,怀信说道:“先等等,斥候还没有回来。”
草原在他们的正前方收紧,他们的左前方是一座大山,右前方还是一座大山,而两座大山之间是他们将要穿过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