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门口的动静吸引。
大门敞开,几个身影扛着大炮相机冲了进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一阵“咔嚓”声响起, 闪光灯照亮了每个角落。
顿时, 台下如同一锅热油般沸腾起来, 议论声、桌椅碰撞声盖过了典雅的背景音乐。
黎成滨眼神一凛,上前一步挡住了对准裴远溪的镜头, 厉声喝道:“谁放他们进来的, 安保呢?”
话音落下, 又有一波人从门外涌进来, 几个穿着安保制服的工作人员被挤到一旁, 狼狈地稳住身形。
今天想来现场的媒体很多,但顾忌着黎成滨的身份,都没有出现在场地附近, 此时的情况显然不正常。
除了有他人指使, 别无可能。
可谁会这样大费周章, 就为了拍到他的婚礼现场?
长年在商场上厮杀的经验,让黎成滨瞬间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大屏幕。
果然,上面的内容被替换成一份简略的演示文稿,首图便是擎毅科技前段时间发布的新产品。
台下的宾客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黎成滨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紧握成拳的手暴起青筋。
他看向门口, 一个意料之中的高大身影缓步走了进来,漆黑如墨的眼眸直直望向这边。
但那道视线没有看他,而是落在他旁边的人身上。
闪光灯几乎没有一刻停歇, 裴远溪没有瑕疵的面容也被照得雪白明亮,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晃得轻轻眯了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还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怎么回事。
但黎成滨心里清楚贺觉臣要做什么。
一开始跟贺觉臣达成合作时,他就知道贺觉臣手里有他的把柄,而且还不止一个,不然贺觉臣不会放心跟他联手。
而他也有把握贺觉臣不会动用这张底牌,倒不是他对贺觉臣有多信任,而是贺觉臣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撼动他的地位。
也正是如此,他才敢冠冕堂皇地邀请贺觉臣参加这场婚礼。
但他没想到贺觉臣真的打算跟他鱼死网破。
“小贺总这是什么意思?”黎成滨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口的人,“虽然我不介意让这么多媒体朋友参加我的婚礼,但我爱人暂时还不想被太多人认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门口,语气看似平静,实则在暗中提醒贺觉臣,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连累到裴远溪。
如果贺觉臣还有一点理智,就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话音落下,贺觉臣锁在裴远溪身上的目光终于移开,很轻地点了一下他牵着裴远溪的手,再缓缓抬起,对上他的视线。
跟那道黑沉沉的目光对视的一瞬,黎成滨心里竟有些发凉。
只见贺觉臣冷峻的面容苍白,漆黑的瞳孔仿佛透不进一点光,薄唇轻启:
“你不该动他。”
黎成滨的心沉了下去,朝台下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从大屏幕上的内容被替换的那一刻开始,酒店侍者就在尝试关闭屏幕,然而试了很多次都无法成功。
下属收到眼色,立刻走向大屏幕的总电源,但还没靠近,就被不知什么时候守在那的黑衣保镖拦住了。
焦灼的几分钟过去,事情还没有一点进展,记者们陆续放下手里的大炮相机,悄悄观察分别站在台上和门口的两人。
也有不少记者对台上的另一个人更感兴趣,想要多拍几张照片,但被黎成滨挡住了大半镜头,只好作罢。
就在这时,贺觉臣不带温度的低沉声音响起:“想必各位都很关心擎毅科技的新产品,我这里有些东西,大家应该更感兴趣。”
大屏幕上的演示文稿切换到下一页,除了产品图外,还出现一份测试报告,其中几个数据被放大。
只是一眼,大部分记者就看出了关键问题,立刻举起相机,对着大屏幕狂按快门。
宴会厅内也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擎毅科技前段时间发布的新产品,在市场上引起了不小的震荡,还没有正式发售,就频繁出现在各大平台头条。
如今大屏幕上的数据跟新产品宣传的数据不符,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
放在平日,这只是交给公关就能解决的小事,擎毅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够硬,压下热度之后,慢慢就不会再有人讨论。
但此时显然情况不同,事发突然,台下嘉宾大多数是行内的人,影响已然造成,到时候再经过媒体大肆渲染,即使是擎毅也难以收场。
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场婚礼不可能再继续下去。
黎成滨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地看向门口那人,却没有在那人眼里看到半分惧意。那道锋利的目光望过来,仿佛想穿过他,看到被他挡在身后的人。
台下已经乱成一锅粥,谁也没注意到两人眼神短暂的交锋。
黎成滨压下怒火,转头对裴远溪低声道:“回休息室等我。”
裴远溪已经回过神来,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目光在黎成滨跟贺觉臣之间打了个转,没说什么,转身从后台的小门出去了。
走廊上还站着一些没能挤进宴会厅的记者,见有人走出来,顿时都像闻到了肉味的狼一样凑过去。
然而刚举起相机,就通过裴远溪身上的礼服认出了他的身份,又可惜地移开了镜头。
他们还记得贺觉臣的警告,只能报道跟擎毅科技和黎成滨相关的消息,不允许提到这场婚礼另一个主角的半个字。
周围的目光各异,但没有一人上前阻拦,裴远溪一路顺畅地回到了休息室。
门关上,外面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他心里清楚,这次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即使是向来游刃有余的黎成滨,想要解决目前的情况,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为今晚准备的香槟还摆在一旁的雕花矮柜上,离开前倒的茶水已经凉透。
裴远溪想起贺觉臣刚才望向台上的沉冷眼神,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成拳。
为什么贺觉臣会突然跟黎成滨翻脸?
心中依稀有一个答案,但因为太过荒唐,他还不敢确定。
裴远溪在沙发上坐下,心乱如麻地等了一会,没等到黎成滨回来,只等到一个生面孔的侍者。
那侍者没解释太多,只说外面的状况太混乱,已经安排司机在酒店门口等候,请他先离开这里。
他下意识以为对方是黎成滨派来的人,起身跟着侍者出去,果然看到一辆车停在门口,但不是载他来酒店的那辆车。
疑虑在心中一闪而过,他留意了一下侍者胸口的工牌,确定对方的身份后,弯腰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司机利索地踩下油门,驶离酒店。
一辆接一辆的车子跟他们擦肩而过,停在酒店门口,从里面下来又一群扛着相机和话筒的记者。
裴远溪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闭了闭眼。
几分钟后,他发现车窗外的路越来越熟悉,似乎是早上从公寓过来的那条路。
他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跟黎成滨的婚礼没有办成,但不管怎么说,也没有让他再回去的道理。
然而驾驶座上专心开车的司机什么也没有解释,不一会儿,车子就停在了熟悉的公寓楼下。
裴远溪的手搭在车门上,迟迟没有推开,还在思索黎成滨的用意。
司机也没有催促,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贺总说,让您这段时间先避避风头,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会解决好一切。”
意料之外的名字让裴远溪愣了片刻。
他还以为这是黎成滨的安排,没想到竟然会是贺觉臣。
“解决什么?”裴远溪下意识问。
他没有跟贺觉臣透露半点这场婚礼背后的事,对方没理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来龙去脉。再说,就算贺觉臣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能做什么。
司机只是帮忙传话,其他一概不清楚,面露难色:“这个……还是等贺总亲自跟您说吧。”
裴远溪沉默片刻,没再问什么,推开车门下了车。
婚礼上那件事带来的影响远比众人想的还要严重。
那天之后,铺天盖地的报道引爆了全网,霸占了各大网站的热搜头条。
向来没有什么负面新闻的擎毅,这次破天荒地没能把消息压下去。
过了几日,这场风波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显然是有人在幕后做推手。
奇怪的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婚礼的另一个主角却始终隐身,像是已经被媒体遗忘。
众人的注意力被媒体报道牵着,也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那个人。
裴远溪自从那日起,就没再得到半点关于黎成滨的消息。
他清楚婚约迟早还是要履行,也没想着就此逃避下去,等了几天没等到动静,就尝试联系黎成滨。
但不管什么时候打电话过去,对方的电话都在忙碌中,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刻。
然而很快,裴远溪就没心思再去想别的事了。
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他的公寓楼下突然围了一圈记者,扛着相机对准大门,紧盯着每一个从楼里出来的人。
裴远溪在窗前静静地看了一会楼下的人群,关上窗户,唇角紧抿。
他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
如果以后还想过平静的生活,就绝对不能被那些记者拍到。
A市不能再继续待下去,公司也肯定不能再去,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直到晚上,楼下的记者还没离去,有的干脆带了一张折叠床,跟伙伴轮流休息,俨然是要死守到裴远溪出来。
公寓楼不像小区有门禁,谁都可以进来,保安大爷也奈何不了这些人。
“咔哒”一声,大门被推开。
或闲聊或打盹的记者们精神一振,纷纷朝门口看去,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举起了相机。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出来,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朝两栋楼缝隙中的垃圾桶走去。
看清那个人的打扮后,记者们顿时有些失望,很快收回了视线。
那个人身上穿了件单薄的家居服,什么也没带,显然只是下楼扔垃圾的普通住户。之所以戴着口罩,估计只是因为垃圾桶那边的味道太大。
根据他们丰富的经验,如果当事人想要离开这栋楼,不但会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身边还会带几个保镖,行李更是少不了。
他们等的人还是黎成滨的伴侣,阵势只会更夸张。
入秋的夜晚有些凉意,记者们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打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没人注意的另一边,那道身影经过垃圾桶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从公寓楼后面绕了出去。
一直走到几百米远外的小路上,裴远溪才停下脚步,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从干净的垃圾袋里拿出一件外套披上,又从里面拿出一个背包,然后把空垃圾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接着,又一刻不停地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声去机场。
车子驶上马路,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稍微放下,身体轻轻靠在了车座上。
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灯飞速倒退,离繁华的市区越来越远。
这次离开得突然,他其实还没想好要去往哪里,又要多久才能回来。
寂静的车里突然响起手机震动声,裴远溪垂眼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