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世的喧嚣纷扰,她每天所见唯长空白云,日月星辰,青山岚雾,落花飞鹤罢了。
没有能够说话的人,有时候寂寞了,阿风就会去看看崖边的山茶花。
大红色的山茶,生得实在艳丽,花瓣纤弱却又旺盛,仿佛凌霄的美人。
孤独寂寞时,去跟美人说说话,时间仿佛也过得很快。
她的真气在体内汩汩涌动,运转流畅,阿风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它们想流往下一个崭新的阶段。
可那到底是个怎么样的阶段,又要如果过去,她毫无头绪。
破境是个极其艰难的过程,也是个极其玄妙的,或者说唯心的过程。
方梦白送来的相关典籍她几乎都快翻烂了,隐隐有所感,但也仅此而已。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她究竟要如何破境并不能完全照搬书本上的内容。
既然一时没有头绪,阿风就干脆重复起,每天打坐入定,结束之后,看看山,看看水,看看日升月落,星辰变迁,跟崖边的美人说说话。
她也会想起方梦白跟贺凤臣。
甚至于,想起更久远之前,她一直不敢回忆的,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亲人。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渐渐地,仿佛有未知的玄妙的变化在她体内孕育。
最初的最初,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突然的某一天,她入定结束,睁开眼的刹那,世界仿佛变成了个崭新的世界。
水洗过般的奇异的清澈明亮,她的视线远到甚至能够看清长风吹动云间的鹤翎,近到甚至能够看到蚊子的触角轮毛。
她的耳朵,远到可以听到百里之外人家琐碎的闲谈,近到能清楚地听见一朵崖花的开落。
但如潮水般纷涌而至的庞杂的信息,又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困扰。
因为阿风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目前的她的真气尚不足于维持到她长久保持在这样的境界之中。不过,就目前而言。她的身心,正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 ,接收,分析,过滤,选择着这些信息,不过一念之间而已,这也足够让她感到惊讶,好奇,兴致勃勃。
真气的运转仿佛已不再跟随她的呼吸。
它跟随的是,太阳的升起,月亮的落下,是云雾的奔走,星辰的变迁,是崖花舒展自己的柔美的身躯,是飞鸟每一次振动自己的双翅。
真气本源自于自然,这一刻,又奇异地回归了自然。
也正在这一刻,时间与空间仿佛也短暂地失去了对她的限制,时空短暂的交错,共振,又迅速回归了万古如一的寂然平静,
恍惚间,阴阳起变化,氤氲间,天地乍回旋。
也就在这一刻,阿风深知自己已经初步摸到了天人合一的门槛。
没经历太多的艰难险阻,也没出现过什么异象。
她就这样,在漫长的日复一日的寂寞的煎熬之中,突然明悟了。
一念静,万物通。
她不免感到振奋。
而俗心一起,刹那间,万物回落。世界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阿风一愣,回过神,再见周围的一切,又变得平平无奇起来。她摇摇头,从蒲团上一跃而下 ,倒也没太失望。
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丹田变得更加宽阔,深远,容纳于其中的真气也变得愈发浓郁,奔流自然,她的肢体与真气的配合更加圆融,整个人轻盈地不可思议。
她拿起桌边的配剑,轻轻一挥,一道剑气便劈开了远处小半个山头。
方才那奇异的境界,只要她抱元守一,摒除杂念,仍然可以做到。
她收回配剑,快活地吐出一口气。
从那玄妙的境界之中回归之后,她不免又要回到日常生活之中。
等她走出洞府的那一刻,惊讶地发现,她闭关之前门前尚小的一棵小树苗,竟然已长得如一人高了。
她到底闭关了多久?阿风惊讶地合不拢嘴。
很快,闻她出关,匆匆赶来的叶凌云等人便给她带来了答案。
答案是,一年多。
还好,阿风一颗心这才落回肚子里,她还以为闭关了十几年呢。
叶凌云等仙霞同门见她周身真气充盈,氤氲流动,知她已有所成,也为她感到高兴。
可很快,阿风又注意到了以叶为首的众人神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叶凌云瞅瞅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阿风心里一个咯噔,面上不动声色问,“我闭关的时候出什么事了?”
叶凌云叹口气,也不知道要不要直接告诉她。
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方道友跟贺道友被困在南辰,失去音讯已经有数十日了。”
阿风一愣。
好在破境之后带给她的,不仅仅是修为的进步,更有心境的改变。她迅速就恢复了冷静,问,“我闭关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否详细说明。”
叶凌云等人这才娓娓道来。
她闭关后不久,贺凤臣就又回到了方梦白的身边。
这是她的意愿。
南辰的事还没落定,三个人的感情也悬而未决。而今,贺凤臣、方梦白的当务之急,是先抛下嫌隙,联手应敌。
天梁死后,紫极的失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南辰再也无法阻挡方梦白的脚步。只不过越到决战时刻,敌人的反扑便越猛烈。
半个月前,方梦白,贺凤臣带队进入了南辰,孰料在此之后,就失去了音讯。
消息传到了仙霞,沈仙容因阿风正在闭关为由,没有拿这件事去打搅她。
叶凌云说完,又观察阿风的神情。
阿风……还挺镇定的。
担忧是有点,但因为知晓方梦白贺凤臣都是龙傲天文里主角团的一员,虽然剧情也不知道被她这只蝴蝶蝴蝶成了什么样子,但总归也算天命加身。
而且他两个人的修为,她心里清楚,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
紫极毕竟是当世大能,阶段BOSS,难打一点也是正常的。
阿风想明白了,就直接找到了沈仙容,跟她告了个假:“掌门,我打算去南辰走一趟。”
沈仙容知晓她跟贺、方二人的纠葛,倒也没有很惊讶,“阿风,我见你此番出关,修为已然大涨。你要去我不拦你,但你能确保自己平安吗?”
阿风想了想,点点头:“受伤或许难免,但贺凤臣、方丹青都在,应该不至有性命之危。”
沈仙容轻轻颔首,“既如此,那你就去罢,我不拦你,但切记,一切已保全自己性命为先,库房里有一批新炼制的丹药,我已吩咐人提前备下,你带一批走。”
阿风一愣:……掌门是早就料到她要走这一趟,所以提前把伤药给她备好了?
她心头一暖,眼眶微热:“掌门……”
沈仙容笑了笑,“我们都是医修,打架的事也帮不上忙,阿风,我见你现在颇有些本门年轻弟子之中第一人的风范了,多的也不说了。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回到库房,拿了伤药,阿风当天就离开了山门,直奔淄州而去。
一路奔袭了三日,直到次日清晨,抵达南辰所处的玄山山脚。
随着在南辰地界的逐渐深入,阿风也对战局有了更多的了解。
而今,玄山脚下鱼龙混杂。
阿风最先见到的自然是前来驰援的白鹿、太一弟子。但太一跟南辰毕竟天高地远,没有旧怨,来的人数也较少,只作为白鹿外援。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不少配有刀剑,身着其他宗门服饰的宗门修士。一鲸落,而万物生,南辰这个庞然大物即将陨落,风中传来的血腥气,令不少宗门闻风而动。
更有许多散修,也赶到山脚下,想着碰碰运气,分一杯羹。
另一方面,南辰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们绑架了许多曾经依附,或者合作的小的宗门世家,进行着最后的,疯狂的反扑。
这些人里 ,亦有不少心怀鬼胎的骑墙派,他们暗中跟其他修士勾结。利益诱使着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心怀鬼胎的人一多,人心自然浮动,摩擦也多了起来。
总而言之,阿风这几天里,几乎把所有牛鬼蛇神都见遍了。
临近南辰山门,她正好就遇到了一行被上述骑墙派和投机者包围的白鹿弟子们。
这些白鹿弟子们修为并不算高,连日作战,已令他们精疲力尽,眼看就要交代在这里。
有年纪小的,已经无法控制心底蔓延的绝望,哀声向为首的青年文士求助:
“师兄,怎么办?”
那青年文士,蓄着齐整的短须,一派文质彬彬的模样,此时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狗日的,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敢来算计咱们,咱们拼死也得多杀几个,定教他们讨不了好!”
阿风潜伏在路边的杂草灌木之中,闻言又将目光投向白鹿众人面前的敌人。
她微感惊讶。
出乎意料的是,在她看来,对面并没有非常强劲的对手。
她躲在这里,隐蔽气息与神识,双方竟无一人发觉。
这让她后知后觉还挺高兴的。
一方面是待会儿可以无所顾忌地出手救下这些人。
另一方面是,对于自己的成长,她又有了鲜明的认知。
自豪。
第113章
敌方的这些人里, 阿风瞧着,为首的那个驴脸修士,似乎才是最值得她稍稍注意的对象。
果然, 随着白鹿那边那暴脾气文士一声令下。
双方人马就在路边打成了一团。
阿风没立刻出场, 她又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 在确认他们之中最强的驴脸,的确也没什么后招之后,这才决定动手。
一念既定, 阿风毫不犹豫,拔剑而起, 剑光如长虹冲天而起。
这一剑正好挑飞了一柄已经架在了一个白鹿小弟子脖子前的长刀。
“什么人?!”驴脸最先意识到不对,悚然回首。
而那小弟子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从生死边缘走了个来回,愣愣的,尚未回过神来。
还是那青年文士反应最快, 惊愕之后, 脸上露出一抹感激的喜色:“是何方前辈出手相助?!张之才感激不尽!”
没有回答。
阿风跃入战局,剑气横扫,将白鹿弟子回护在身后的同时, 荡开了不断围攻过来的敌人。
张之才定睛一看,愣了愣:“你……”
他这才确认根本没有什么前辈高人。
方才那使出冲霄一剑, 力挽他们于危难之间的,的确是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张之才愕然之间, 眼角余光瞥见那驴脸的剑影, 未及多想,仓促改口:“少侠当心!”
“此人修为很高,不可轻——”
回答他的是阿风掌心不断吞吐暴涨的剑光,那驴脸剑气才出, 甚至就被阿风碾碎成了齑粉!
张之才:“……忽。”
驴脸面色大变。
而以张之才为首的其他白鹿弟子,则是喜大于惊了。
原本,这些白鹿弟子已濒临绝望,哪里料想到会有神兵天降?
方才逼他们不得不下定同归于尽决心的敌人,就这样被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姑娘打得抬不起头来。
待面前的敌人死得死,跑得跑,阿风这才从高度的专注中回过神来,轻轻松了口气。
虽说她自认为这是把碾压局,但闭关的成果头一回应用于实战还是挺紧张的。
她刚回过神来,眨一眨眼,却见那青年文士及其身后白鹿众人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
张之才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她面前,行了一个大大的礼,面露感激:“多谢少侠方才仗义相助!在下张之才,身后的这些是我的师弟师妹们,我们是白鹿学宫的弟子……”
“我知道。”阿风说。
张之才一愣。
阿风:“不然我为什么会出手帮你们?”
张之才又一愣,眼里大放异彩:“……少侠难道也是前来相助我大师兄的?”
阿风点点头:“是的,南辰作恶多端,理当在今日结束了。”
张之才喜不自胜。
他脑筋活泛,方才见这少女出手惊艳,心里便存了拉拢之意。何曾料想到竟算“自家人”?
“太好了。”他语气中不自觉便多了几分亲昵,“我们正要上山,少侠可要与我们同行?”
阿风也正愁一个人捉瞎,闻言更是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多个人多份助力,麻烦张道友了。”
张之才:“少侠太过客气……对了,还不知少侠姓名。”
阿风:“我叫方……”
话到嘴边,她后知后觉,倏然改口,“李同风……”
她语气坚定,“我叫李同风。”
是的,她叫李同风。
这不是她给自己取的假名,而是她真真正正的名字。
就在闭关冲境的那段日子里,在时空交错,阴阳变化的刹那间。
她的修为一路突飞猛进,人获得了成长的同时,也终于,蓦然记起了自己的真名字。
同风,是谓四海千里同风之意,所以刚穿越的那会儿,她才会模模糊糊,懵懵懂懂给自己取个“风”字。
回想过去一路走来,阿风并不后悔之前的失忆。
如果说初入异世的她,如飘蓬般无依无靠,迷茫懵懂,无知无明。
而在经历了这纷纷扰扰的一切,她已脱胎换骨,重拾了自己的本心。
她感激阿白,带给了她新生活,给了她新名字,这是她得以在这个世界扎稳脚跟的基础。
她也感激贺凤臣,虽说刚见面时,有些难堪,可没有他,她也不会从阿白为她布置的优渥环境中走出来,脱胎换骨找回新生。
“李同风?”张之才赞道,“千里同风,好名字!”
阿风嘿然一笑。
接下来,张之才又简单介绍过自己身后的几位师弟师妹。
他们没见过阿风,自然不知道她跟方梦白的关系,阿风也没必要非得多这一句嘴。
一行人稍事休息之后,又重整旗鼓,往南辰的山门前走去。有了阿风的加入,这一路上虽然又遇到几个敌人,但都被阿风一口气飞快地打跑了。
山门已近在咫尺。
可进门的路,却在此时被已一群身着南辰弟子服饰的人给拦住了。
“是守门人。”张之才面色微变。
阿风:“什么人?”
见她不解,张之才耐心解释说:“南辰虽气数已尽,可狗急也要跳墙,他们是绝不甘心坐以待毙的,便分派了门下众多弟子,分守通往门中的各道山门。”
阿风紧紧盯着眼前的南辰守门人,“……也就是说都打跑了,就能进了是吧?”
张之才微感不妙:“李道友?”
“小心……”他忙叮嘱说,“这些人跟那驴脸相比,全然不是一个水……”
张之才失惊地瞧着提剑冲了过去的阿风,“李道友?!”
片刻之后。
阿风又提着剑,吐出一口气浊气,甩着一串新鲜的血滴子走了过来,“都解决了,走罢。”
张之才失语:“……”这位李道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些守门人素质明显高于驴脸等人,可对目下的阿风来说,仍算不上什么强有力的劲敌。
就这样,一行人顺利穿过山门,抵达了南辰的中心广场。
等到了广场,阿风这才惊讶地发现,广场中央早已聚集了一大批的人马。
他们多是由白鹿与太一弟子组成,都是赶过来支援、讨伐南辰的。
张之才在这里遇见了自己相熟的同门。
阿风本来也想找找看曾有过几面之缘的林镜,薛荷,孙邑等人,只可惜一无所获。
张之才与那位姓陈的同门汇合之后,两人交换了一番信息。
张之才替她介绍:“这位是李同风,李道友,方才多亏李道友救了我们……”
那位陈道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多谢少侠仗义相助,我们白鹿感激不尽。”
阿风根本没把这点举手之劳记挂在心,摇摇头,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白鹿就你们来吗?你们找到你们的大师兄了没?”
说到这个,张之才跟陈道友都汗颜,苦笑,“祭酒不让我们过来,我们是担心大师兄偷偷来的……”
“那你们祭酒呢?”
张之才道:“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祭酒比我们早出发半日,但听说南辰派了大部人马拦截,这才耽搁了一些时日。”
阿风了然。
陈道友上前跟她解释方梦白的下落:“道友可看见前方广场前的那座主殿?”
阿风凝神看去,只见一座碧瓦飞甍,富丽堂皇,气势恢宏的殿宇巍峨屹立在前。日光下的琉璃瓦闪闪发光,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陈道友肃容:“这主殿便是南辰掌门平日里起居议事之处。
“我来得晚了,听驻扎在外的同门说。日前,大师兄跟贺道君进了此殿,在殿中跟紫极老儿展开决斗,直至目前为止,尚未有音讯传来。”
阿风伸手一指殿前的一众白鹿,太一观弟子,“那他们是?”
陈道友耐心解释说:“紫极修为高深,我等不敢贸然闯入打搅。只好在殿前驻扎,从昨日起,一直有南辰的人马想突破殿门,我们驻扎在此,也是为了打退他们,防止他们坏了师兄大事。”
阿风听到这里,已经大致明白了。
修真界的高手过招,有时并不在战场的大小。
有时,别看两个人之间风平浪静,其实私底下早已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即有性命之危。
而这样的争斗,更是外人所不能轻易插手的。
因为敌我双方,在这时便如一根绷紧到了极致的弦,外人弄出的一点动静,都足可能打破,甚至逆转双方之间的战争平衡。
陈道友等人选择守门,而不敢贸然闯入支援,更提防南辰等人闯入也是为此。
说话的间隙,阿风远远眺望,又瞧见有长老模样的南辰人马企图闯门。
“南辰的人既敢闯门,就一定留有后手。”张之才神情凝重,“如此,我等更要死守殿门,不能让他们打搅了大师兄,贺道君的大事。”
阿风闻言,拿起佩剑,朝殿门的方向走去:“我也来。”
方才一眼,让她注意到,这一批闯门的人马 ,跟她来时遇到的驴脸,守门人都不同。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长老模样的中年男子,气息沉着,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充盈的真气,聚而不散,环绕四周。
这人绝非易与之辈。
阿风迅速下定了判断,提着剑,长驱直入白鹿、太一众人之间。
守门的白鹿,太一众人眼见多出她这一张陌生面孔,纷纷警觉按剑,又被满头大汗赶来的张之才劝下,解释了她身份来意。
此时,那长老模样的人也瞧见了阿风,“你是何人……”
他冷冷说:“……看你年纪不大,如果不想早早就交代在这里,就赶快让开。”
阿风不慌不忙将剑光抖开,灼灼剑光映照她皙白脸庞沉静如海,她抬起头正色说:“我是来守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