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演的话好似又给纪真注入了力量，让他终于从低沉绝望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出门找柏清喻。

只有看到柏清喻安全，他才能够放心。

宋演自然也跟了过去，毕竟他还没有搞清楚纪真和柏清喻身上那些让他困惑的原因。

*

等一片区域一片区域找起来，纪真才终于切身感觉到宋演所说的看到各种尸体是什么感觉。

有的倒在走廊，有的就靠在门口。

有些是纪真有印象的面孔，有些则是陌生人，伤口有的像是船医一样，也有的像是互相砍出来的，凶/器都握在各自手里，但是唯一的共同点都是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看多了，纪真也不再那么恐惧害怕，只是在视线扫过一具具尸体时，一边替对方惋惜，又一边庆幸不是柏清喻。

纪真和宋演也碰到过几个活人，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对方就在看到他们手中的武器之后跑开。

这也让纪真偷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心理准备，但是若非万不得已还是并不想动手。

整个游轮仿佛一夕之间剧变。

纪真心弦紧绷，握紧手中的匕首，和宋演一起警惕的看向周围。

而纪真很快察觉到宋演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怎么了？”

宋演笑了笑：“我发现你的适应能力很强。”

宋演这话并非为了拉近纪真好感的恭维，而是真心实意。

他见过的玩家不少，如果划分的话，纪真对他而言相当于正在经历第二个副本的玩家。

宋演其实都已经在心里做好了纪真会在知道鬼的存在后惊恐害怕、彻底站不起来，没想到对方虽然心存恐惧，但是还是站了起来一路往前，已经打败了他见过的90%的新人。

“谢谢。”纪真第一次发现夸人毫无痕迹的人，忍不住出声说道：“有时候你觉得你适合当医生，有时候又觉得你适合当老师。”

宋演眉眼弯弯：“其实这两个职业我都在其他副本当过。”

又是其他副本，又是游戏....

纪真犹豫了一瞬，倒是没有再疑惑的询问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

为了分散紧张，他也顺势聊了下去：“那你在你的那个世界是做什么的，可以说吗？”

宋演倒是直白：“政/界新人。”

他的父亲是出身政/客家族的总/统，母亲是富豪独女，两人的婚姻堪称政商联姻的完美范本，也是星球其他人参照的标准。

宋演和他的双胞胎弟弟是他们最优秀的作品。

按照他们的规划，宋演将在进入政坛后十年内继任总/统的位置，创下比宋演父亲即任总/统时还年轻的年龄记录，宋演的弟弟则是继承母亲那边的庞大家业，让双方家族都延续辉煌。

不过在被卷入副本游戏之前，宋演才迈开第一步。

只是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太过曲折复杂，反倒容易彻底分散纪真的注意力。

毕竟他们现在只需要闲聊，

纪真也知道这种事情颇为复杂，没有追问，转而询问起了宋演身边那些被称为队友的人。

原本是抱着打探的想法，以为是什么灰色地带的团伙，但是当听到其中有学生，有运动员，也有上班职员等等，就连他之前最讨厌的虎牙青年也只是一个刚二十出头，在回家路上卷入副本游戏的大学生，纪真还是陷入了沉默。

难道真的有一群和他们这个世界截然相似的人，被游戏选中，如今却被困在了这个世界吗？

*

眼看着还有大片区域没有搜索，纪真为了节省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和宋演分开找寻。

他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约定等搜索完就朝着对方的方向再找过来，那样也能够中途碰上。

临别前，宋演还送给纪真两个防御道具。

毕竟攻击类的纪真使用时也会犹豫。

纪真低头看着宋演给的道具，只能在心里感慨对方确实适合当政客，足够拉拢人心，他原本对宋演的警惕和厌恶也已经消散。

告别宋演，如今纪真又是一个人了。

现在情况未明，柏清喻更是生死不知，纪真的心已经高高悬起。

好在就在拐过下一个拐角时，他终于一眼瞥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即使相隔着一段距离，但是纪真何其熟悉柏清喻，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此时的柏清喻正站在走廊中间。

纪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太好了，柏清喻醒了。

柏清喻没事就好。

不过他原本已经为柏清喻包扎好的手又已经被鲜血打湿，看样子是伤口崩裂了，必须要快些重新包扎，正好也问问柏清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只是就在他准备走上前时，却注意到柏清喻的周边还躺着几个人，有的手边还握着棍棒，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胸膛微弱的起伏，有个倒在一旁的则是手里握着袖珍手/枪。

他原本也闭着眼睛，但是却在下一秒突然睁开了眼睛。

当注意到对方的枪/口对准了柏清喻时，纪真下意识想要大声提醒。

不过柏清喻显然已经发现，目光看了过去，身体也已经要先躲开。

纪真松了一口气，意识到柏清喻能够躲过去。

毕竟拿枪的这个人看起来受伤严重，扣动板机的动作也分外勉强。

他将脱口而出的称呼咽下，生怕自己突然的出现反倒让柏清喻分心。

然而令纪真没有想到的是，柏清喻明明都已经快要侧过身，但是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硬生生又停下了动作。

“砰”的一声响动后，开枪的人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松开手，闭上了眼睛，枪彻底从手中跌落。

而柏清喻的胳膊中/弹，瞬间鲜血淋漓，只是柏清喻只是微微蹙眉，就连闷哼都没有发出。

“清喻！”当看到柏清喻中/枪的那一刻，纪真瞳孔一缩，终于按耐不住喊出声，几乎是扑了过去。

但是柏清喻却并没有往这个方向看，而是转过了身。

纪真猜测是柏清喻并没有听到，毕竟他因为担心和刚才没有间断的狂奔，已经有些失声。

柏清喻受伤了，他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还好那个人的手不稳，并没有打中要害。

也就是在柏清喻转身的那一刻，纪真才注意到原来柏清喻的身后还有一个人，只是刚才被对方挡住了。

难道柏清喻当时不躲开，是因为担心只要一躲开，身后的人就会受伤？

这个想法刚在纪真的脑海中冒出，又很快被他挥散。

毕竟柏清喻怎么可能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一个人？

他的脚步并没放慢。

只是当看清是谁时，纪真瞳孔轻颤。

这个人是常舟。

常舟也看到了柏清喻中/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害怕的瞪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抖落泪珠，扑簌簌落下，指着柏清喻正在流血的伤口落泪，声音也低了几度：“你受伤了.....”

柏清喻上前一步，看到常舟落泪的模样，忽然唇角上扬。

虽然只是微小的弧度，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是笑意，像是无奈，又像是被常舟逗笑了，一向没有什么情绪的语气都透露出了陌生的温柔：“我没事。”

“别哭了。”

纪真猛的停下了脚步。

如果相机在刚才按下拍摄键，又是一张美好的照片——

受伤的男一号安抚在为他哭泣的男二号，庆祝两人的劫后余生。

任谁看了都会夸一句好一对璧人，好美妙的氛围。

而他的闯入就像是误入镜头的路人，正站在一个颇为尴尬的位置，不知道是前进还是后退。

纪真浑身的力气好似被一瞬间抽空，迷茫无措的站在原地，犹如摄像师最讨厌的角色，如果没有人驱赶或者拉走，就会遮住镜头的一角，给后续留下麻烦，让人抓狂和头痛。

可是他也不想站在这里。

身体和灵魂仿佛也被分成两个部分，灵魂想要让身体闭眼，但是身体却仿佛失去控制，反而呆呆的记录着这一幕，即使眼眶已经涨得酸涩，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也在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灵魂则是陷入思考——

奇怪，原来柏清喻也会有表情，也会笑啊。

他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呢？

纪真迟钝的回想，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心里期盼过，求婚时柏清喻带着笑容朝他单膝下跪。

几年前他也期盼过，期待柏清喻微笑回应他的告白，期盼和柏清喻创业成功时对方会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大学时希望和柏清喻游玩时对方会流露出畅快地笑容，可惜为数不多的照片没有捕捉到，他也没有看到.....

更久之前，在看到柏清喻和他又从小学升到同一所中学，还是同一个班时，他兴奋的抱住对方，还心血来潮抬起柏清喻的唇角，想要让柏清喻也笑一个，不过僵硬的笑容维持一秒就被抹平。

纪真轻轻戳了戳柏清喻的脸颊，还告诉对方再不笑脸会僵掉，又好奇对方是否会有高兴这种情绪。

过去的柏清喻没有什么表情，他还想过柏清喻是不是有缺陷，带着对方去过医院。

医院检查一切正常，纪真还觉得可能是误诊或者柏清喻的心理原因，想着等之后再带着柏清喻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只要柏清喻还有高兴的情绪就好，起码还能从生活中感觉到愉悦。

现在看来，柏清喻会温柔的笑，只是不是对他而已。

可是为什么啊？！

纪真想要呐喊，想要质问，反而喉咙却如同堵住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方面是因为在察觉到嘴里弥漫的铁锈味，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自己咬破了舌尖，血水堵住喉咙，吞下时犹如吞刀咽刃，怎么可能说的出话。

另外一方面，则是他知道原因。

那个他不愿意承认的原因，不曾相信的原因，如今终于摊开在他面前，让他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宋演他们原来说的没错，柏清喻爱的确实是常舟。

他以为常舟是插/入他和柏清喻感情之间的那个人，生气对方不懂先来后到，不知道他和柏清喻之间经历过多少事情，还觊觎柏清喻。

现在看来，他才是两人中间的阻碍，所谓的绊脚石——

阻碍了常舟和柏清喻的感情，没能让两人在一起，加速世界的进一步变异。

阻碍了宋演这些玩家的任务，让他们的任务变得困难.....

他的鸠占鹊巢，或许也在未来付出了代价，所以才从柏清喻的身边消失，生死不明，存在过的痕迹是一行被一秒扫过的字——

好友、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原来“柏清喻的恋人”这个身份并不属于他，他只是偶然获得，就以为是永久拥有，想要死死抱住，还幻想所谓的幸福未来。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以为是幸福的开始，原来只是离幸福最近的时刻。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等对方真正的恋人回来，他自然会被剥去不合适的身份，原形毕露，幸福皆为幻影。

纪真觉得好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又或许柏清喻答应他的告白、和他在一起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一场梦。

现在应该已经算是噩梦了吧，为什么他还没有惊醒？

不，只是因为这一切都是现实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恨意突然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纪真。

可是柏清喻为什么不告诉他？

知道后，他....他会退回到朋友的位置的，说不定还能在一段时间的释然后帮柏清喻出主意追人，就像是普通朋友一样。

而且他明明已经想要放手，为什么还要再次挽回他？还要说爱他？

还是说柏清喻现在才发现了对常舟的心思？

他呢？！

他应该冲上去大喊大叫，宣泄愤怒，他有这个资格吧？！

.....

剧烈的疼痛在血管内游走，通过神经蔓延至全身，可是纪真现在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硬生生强忍着疼痛。

纪真迷迷糊糊的想，明明宋演已经治好了他手上的伤口，为什么又会感觉到疼？

不过这次纪真很快意识到这次的疼痛是来自心脏，像是下一秒就要在胸膛炸开，作为柏清喻和常舟在一起的礼炮，听起来都分外悲哀。

或许是痛到极致的终点是麻木，又或许是因为宋演他们之前的话终究成了预防针。

亦或者人不可能痛心而死，纪真感觉到心脏也在剧痛后麻木，反倒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大脑也分外清醒。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清零键，爱恨都随着原本汹涌的浪潮褪去，连他都抽空惊讶于自己的调节能力增强。

又或许只是想开了。

他回过神来。

虽然脑海中一时间涌现出了无数个念头，但是现实中只过去了短短几分钟。

刚好够柏清喻安抚好常舟，常舟停下眼泪，不知是谁先转头，终于发现附近多了一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

常舟看样子被吓了一跳，又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有人.....纪真？”

当看清是纪真后，常舟一愣，连忙往柏清喻的身后躲了躲。

柏清喻的视线落到纪真身上，他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回收，以至于让纪真都感受到了几秒的温柔。

不过纪真已经知道这并不属于他，只是因为他距离近，也沾了几分光。

心情平静之后，他已经不再感觉到愤怒和失望，甚至还有心情点评柏清喻笑起来比他想象中还好看，犹如冰川消融。

常舟刚才哭起来也足够让人心软，要是用在演戏上，星途未来可期。

两人果然又应和了未来，一个是商界总裁，一个是冉冉升起的大明星，即使未来的世界改变，身份改变，没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也依然有人发现他们的爱情。

而他.....

算了。

在柏清喻看过来时，纪真也艰难吞下了血水，一字一句地出声说道：“柏清喻，我们分手吧。”

这一次依然是他选择放手。

只是不再大部分为了柏清喻，而是已经身心俱疲。

纪真也想给未来的自己积德，别到时候真享年二十多岁，也不想让家人和其他人陷入处处都是鬼、又或者变成刚才一路看过来的惨烈尸体。

他本就是贪生怕死的人，也更想当人。

*

柏清喻蹙眉，笑容尽数消失。

不知是因为想起了肩膀上的疼痛，还是因为纪真突如其来的话语。

他确实才发现纪真，毕竟对方一声未出。

视线飞快的将纪真从头打量到脚，确定对方没有什么事情后，柏清喻刚想要出声，就听到了纪真的话语。

又在说这句话。

在意识到纪真的愤怒和质问又要像是之前那样再一次喷涌而出时，柏清喻的声线平稳：“纪真，冷....”

他想要让纪真冷静，但是在对上纪真的视线后忍不住一顿。

话已无需说出口。

毕竟现在的纪真确实很冷静，没有吵闹，没有质问，也没有愤怒的上前或者转身离开，只是平静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