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二合一】(2 / 2)

苏成德打断他:“没有可是!回去之后给咱家罚跪,免得天天到处瞎嚷嚷。”

“……是。”

另一边。

尹英本以为父皇会在寝殿见他,谁知半路却冒出来一个小太监,说要给他带路,陛下在另一处宫殿内等他。

他察觉到不对,指尖下意识摸了一下藏在袖中的袖珍神机。

应涣当时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催促他再不快些就赶不上见陛下最后一面了,尹英根本来不及思考,仓促之下,只带上了这个傍身。

他皱眉道:“你要带孤去哪儿?”

小太监只说殿下随奴才来便是。

尹英想起方才见到的宗策,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

虽然厌恶这个人,但在攻讦对方的过程中,尹英也不得不承认,父皇的确没有看错人。

宗策的身上,有种近乎古板的正直。

他是不会,也不敢杀自己的,尹英对这一点有自信。

于是他面无表情道:“那你带路吧。”

小太监恭敬欠身:“殿下这边请。”

他带着尹英穿过了幽静的宫廊,这里幽暗僻静,除了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一侧窗户被封死,另一侧全是紧闭的厢房,外面呼啸的狂风仿佛也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尹英忍不住朝门缝内望过去,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太监惶恐道:“殿下,奴才只是个来为您带路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尹英眉头锁死,刚想开口,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等反应过来后,顿时脸色刷白。

没等他想好怎么应对,他们就已经来到了封闭廊道尽头的最后一个厢房前。

在前面领路的小太监停下脚步,朝尹英再度欠了欠身。

“殿下,陛下就在里面等您。”

他似乎没有要搜尹英身的意思。

尹英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清醒一些。

事到如今,只能先随机应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又拍拍脸颊,露出一副沉痛之色,疾步推开了房门——

“父皇!”

一声呼唤回荡在空旷室内,尹英已经打好的感情牌在看到门后场景时,刹那间被击碎得七零八落。

他呆了呆,随后快步走到榻边,噗通一声跪下,望着阖目静静躺在床幔之中的殷祝,这次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真情实感的哭腔:“父皇!儿臣来晚了……”

他抓住殷祝的手,指尖的冰凉让尹英心中一惊。

他猛地抬头,却直直撞上了一双漆黑安静的眼眸。

殷祝:“你来了。”

尹英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父皇,儿臣还以为……”他顿了一下,忙改口道,“您渴不渴?儿臣给您倒些水来吧。”

“不必了。”

殷祝说:“你过来坐。”

尹英听话地坐在了床边。

看着曾经濡慕崇敬的父亲如此苍白虚弱,甚至可以说,和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这个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年轻人显得有些惶然无措,但他还在竭力维持着自己表面上的镇静。

殷祝缓声问道:“你又长高了不少。成婚后,可觉得生活有什么变化?”

尹英低声道:“感觉肩上多了一份责任,也更能理解父皇的不易了。”

“说实话。”殷祝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尹英的面上闪过一丝赧然,他讷讷道:“父皇还是一针见血……其实,儿臣跟妻子到现在也不太熟,并没有太多成家立业的实感。她是个好女人,但太强势了些,和玲秋完全不一样,儿臣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听到他这一通似是抱怨的话,殷祝反而笑了。

“这才像你,”他说,“你的性格并不强势,尹英,你需要有人来引领你。”

尹英立刻道:“那个人一定是父皇了。”

殷祝摇了摇头。

“朕办不到了。”他坦然道,“那姑娘,在你们成婚前,朕其实给她写过几封信,问了她一些问题,你应该不介意吧?”

尹英连忙点头:“父皇对儿臣的拳拳关爱,儿臣都感慕在怀。”

“拳拳关爱……”殷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朕在你大婚之日说过,你可以恨朕。朕也只是个凡人,没当过父亲,和你一样,觉得自己还没长大,战事急迫,留给朕的时间又太少,没法分给你更多了。”

尹英垂泪道:“父皇,别这么说,您已经为儿臣做得够多了!”

殷祝扯了扯嘴角:“朕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私心,并非为了你。”

尹英的泪水停留在了眼眶之中。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殷祝,不知道为什么父皇突然对自己说这些,难道现在不该是他们父子之间共述衷肠的时候吗?

而且他来时,应涣说,父皇已经处在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了。

尹英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瘫在床上,神智昏聩的父皇,可到目前为止,殷祝虽然身体的确很虚弱,口齿问答却异常清醒流利。

完全不像快要死的人。

殷祝道:“把你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吧,宗策没想过对你下手。再者说,他想杀一个人,千军万马也阻挡不了,你应该知道北屹王太子的下场。”

尹英的身体一僵。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最终只是默默地把神机从袖中拿了出来,乖乖放在了殷祝枕边。

但殷祝却挣扎着要起身,尹英赶忙扶他起来,还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

他看到父皇拿起他带来的神机,垂眸把玩了一阵,忽然食指扣在扳机上,对准了他的眉心。

尹英瞳孔骤缩,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殷祝看着他这副模样,笑了一下,食指一转,将神机的枪口翻过来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又抓起尹英的手,一点一点替他握住了手柄。

“父……父皇,”尹英颤声道,“您这是,要做什么?”

“给你一个选择。”

殷祝感觉到尹英的抗拒,死死地攥住了对方的五指,不让他轻易抽手,苍白的脸颊因为肾上腺素的刺激,逐渐泛起病态的潮红。

他死死地盯着尹英惊慌失措的眼睛,说道:“第一,遵从朕的命令,即刻出宫,随船队出海西行。”

“马车已经在宫门前候着了,船上也都是对朕忠心耿耿的死士。朕吩咐过他们,十年之内,船队不会再返回大夏。”

“至于家小,你也不必担心,朕已经做主安排人将他们都送到船上了。”

尹英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但殷祝没有怜悯,毫不停顿地说了下去:“当然,如果不愿的话,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杀了朕。”

“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了。”

“您、父皇……孤怎能……”尹英语无伦次起来,拼命摇头,想要躲开,但殷祝却大喝一声:“别动!”

可能是被吓到了,也能是感受到了食指下一触即发的扳机,尹英虽然浑身发抖,但当真一动也不敢动了。

“选吧,”殷祝说,“朕只会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考虑。放心,如果你选择了第二个选项,朕不会恨你,这是朕欠你的。”

尹英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三。”

“二。”

“yi……”

在殷祝发出最后倒计时的声音,并强硬地要控制着他按下扳机时,尹英终于崩溃了,拼命后退,哭喊道:“一!我选一!”

殷祝松开了手。

他看着这个被自己逼到绝境的孩子,内心五味杂陈。

尹英的哭泣声回荡在空荡殿内,神智昏聩之际,他听到父皇对他说:“抱歉。”

“是因为……宗、宗策吗?”尹英哽咽着,心中盈满了不甘,“父皇,我才是您的亲生儿子啊!为什么,为什么您不在意我,却要处处为了一个外姓人着想?甚至甘愿把皇位和天下都交给他!”

“朕不会把皇位交给他,”殷祝说,“但前面这个问题,如果你一定要一个解释,那它的答案就在朕要你去寻的仙药里。”

他闭上双眼,咳嗽了两声,呼吸声渐轻。

“你走吧,朕乏了。”

尹英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双腿已经跪麻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怎么能甘心!?

他的视线紧盯着那架掉落在地的神机,指尖动了动,几乎就要摸上那手柄。

挣扎许久,最终,尹英还是颓然垂下了手臂。

“儿臣儿臣,既是儿,也是臣,”他站起身来,麻木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惨笑道,“父皇不爱我,我却不能不遵循孝道,满足父皇的心愿。”

他咬着牙,躬身道:

“臣尹英……拜别陛下。”

尹英的背影消失在了晦暗的天色下。

亢奋褪去,殷祝着实累得不轻。他躺在床上缓了半天,才疲懒道:“都蹲在上面半天了,你不累吗?”

一声轻响。

宗策从梁上轻巧跃下。

殷祝睁开眼,看到他手中还死死捏着一枚石子,有一角都已经在重压下化为了齑粉。

“陛下,您何至于如此?”宗策说,“就算太子继位,臣大可以挂冠离去,明哲保身。”

殷祝:“这话你自己说了信吗?”

尹家人的疑心病和小心眼究竟有多严重,没人比他干爹更明白了。

宗策没有说话。

殷祝又笑了一下:“你也别太小瞧他了。尹英没对朕动手,还表现出一副被背叛后伤心欲绝的模样,你当真以为,是因为他说的什么父子亲情,君臣之纲?”

他呼出一口气,望着头顶的幔帐,眼神平淡无波,“是因为朕在隔壁提前埋伏了刀斧手,而且在领他过来的路上,还特意叫他看见了。”

正如唐颂所说的那样,一个人若是能平定乱世,坐稳帝王之位,那他的心肯定是石头做的。

殷祝不会把筹码寄托在尹英对自己的感情上。

因为这场豪赌输了的代价,是他干爹的性命。

尹英不是傻子,他是流淌着尹昇血脉的尹家人,因而他很清楚,其实殷祝从一开始就没给自己除了一以外的选项——于他来说,要么出海,要么死。

他最后的那一番表演,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变相的示弱求全,殷祝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区分了。

或许他还想着在半路上搞事情,但殷祝早就让应涣做好了安排,等到唐颂和太子的党羽发现不对时,船队早就已经离开大夏数百里外了。

为了今天这一出戏,殷祝足足谋划了近一年。

算上建造船队的时间,那便更长了。

他了解尹英,如果按照唐颂的性格,他一定会为尹英设计一条最为激进之路,搞不好就是刺杀他干爹什么的,风险虽大,却也是唯一能破局之法。

但尹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这么做的。

尹家人,都惜命。

宗策怔怔地望着躺在榻上,几乎没有力气再开口的殷祝。

明明他早已病入膏肓,甚至在今日前一直昏迷不醒,却提前将棋局下到了百步之后,一环扣一环,步步算计,甚至不惜将自己作为赌注……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临到头,宗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陛下,”他跪在榻边,握紧殷祝的手,贴在自己还残存着些许冷汗的额头上,“陛下……”

别离开我。

求您。

可这句话,他始终说不出口。

殷祝睁开眼睛,费力地偏过头去,用食指蹭了蹭他干爹微微颤抖的薄唇,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朕晚上想喝鱼汤了。”他说。

“要你亲手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