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嬷嬷没有说,但薛虯想知道自然可以,说道:“病得不轻,发着烧,人也不大清楚。”
跟着的下人听了便有些动容,觉得宝玉行事不妥,但对姑娘却是一片真心,如此深情,倒也可以谅解几分了。
当然只是几分,他对黛玉的伤害还是不可原谅的。
黛玉却不为所动,冷笑道:“他哪里是为了我?若真是为着我,便该替我考虑才是,如今种种,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罢了。”
下人这才回过神来:是啊!宝二爷要真是喜欢他们姑娘,便不该这么害她才是。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是真的喜欢,但行事这般无忌,也不过是个祸害,又有什么好感动的?
薛虯看着黛玉,眼中溢出笑意。他与黛玉熟识不久,但知道她以前的经历,也算是看着她一点点成长起来,如今越来越清醒明白了。
黛玉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便见薛虯含着笑意看她,脸颊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脸转回来,抿了抿唇,问出早就想问的那个问题:“你……你不想问问我和宝玉的事吗?”
问完之后便低下了头,心中极为忐忑。
天下男子,大约没有不介意自己的未婚妻曾与旁人有过情分的。更何况黛玉与宝玉曾内外间地同住,虽然那时候年纪还小,但也到
了七岁不同席的时候,想必薛虯也会介意吧?
到了这时候,黛玉才真正理解了父亲对外祖母的怨怼,外祖母把她和宝玉养在一处的时候,可有一丝一毫为她考虑?
纵然外祖母有撮合她与宝玉心思,可是她便那般自信,从没想过其他的可能吗?
说到底还是不够在乎罢了!
黛玉心中酸涩难言,一半为了外祖母,一半为了一会儿可能得到的答案。
然而薛虯只是笑笑:“你与宝玉有什么事?”
黛玉愣了一下,抬眼看向薛虯,薛家曾与贾家相熟,对过去的事不可能全然无知,这是什么意思?
薛虯看黛玉茫然又忐忑,没忍住伸出手,在她头上拍了拍:“你们俩不就是幼时一同受教于老太太膝下,所以比旁人相熟几分吗,有什么好介意的?”
黛玉以为薛虯不明白,抿了抿唇,刚要说个清楚,然而对上薛虯的眼神,便知道他知道此中内情,只是没有放在心上,准备好的话也咽了回去。
薛虯的确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宝玉和黛玉的所谓“情分”,就像两个小学生传纸条表好感,且黛玉如今对宝玉再无好感,过去的事实在没什么好介意的。
他说:“你以后也不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免得叫人听去对你不好。”
黛玉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
却说贾母叫赖嬷嬷去请黛玉不成,又得了薛虯这么一番话,便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贾母自然也恼怒宝玉,但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孙子,那点怒气便渐渐散了,只剩下心疼。
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叹了一声,沉声道:“玉儿想回家住几日也罢,便依着她罢,过些日子再接她回来。”
语气中满是不悦,显然是觉得林黛玉这么不给她脸面,长辈尊严受到了挑战。
鸳鸯心中一叹,觉得老太太越发左性了。
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宝玉的过失,林姑娘平白受了这么大委屈,还不能有些脾气了?
再说他们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宝玉这个样子,人家的确不敢回来住,谁知道宝玉还会做出什么来?即便林姑娘身边有人守着,不会受到冒犯,但时时被人缠着也烦人不是?
再说宝玉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若不等贾家拿出个态度便再住进来,一来她和林家都会被旁人小看,让他人觉得冒犯她不用付出代价。二来也会令人误会,觉得她果真与贾宝玉有情分,要不然怎么一点也不介意呢?
说到底林家和薛家只是为了保护林姑娘罢了,可老太太显然不这么想,一心只觉得两家是与她唱反调呢!
再这么闹下去,只怕林家真的要与她们家生疏了。鸳鸯心中担忧,但看贾母脸上压抑的怒气,到底没敢说出口。
老太太想要保护宝玉,但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贾宝玉和秦钟的二三事很快传回京城,贾家本没有多大影响力,但贾宝玉本人却有些名气,当日他以一己之力坑了家中好几个姐妹,可叫广大群众看足了热闹,如今他又爆出新瓜,却是喜欢男人、孝期不轨、还试图以毁坏女子名节的方式逼人家嫁给他,幸好那姑娘的未婚夫在场,当众澄清此事,要不然那姑娘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骂贾宝玉无耻,骂贾家教子无方,荣国公府和贾宝玉的名声再次跌入谷底。
贾政消息再不灵通,到底也听说了这件事,迎着同僚打量、嘲讽的目光,只觉得无地自容。
下衙后便匆匆回家,把宝玉的小厮茗烟叫来细问,确认流言乃是真的,气得差点撅过去。当即就到贾宝玉房里,不顾他还生着病,就要把人拖下去用家法。被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贾母和王夫人拦住了,又是一番唱念做打,一个摆出长辈架子,一个哭诉死去的长子,到底从棍棒之下保住了宝玉。
贾政扔掉棍子,不觉满心悲凉,滚下两行热泪来,怆然道:“儿孙不肖!家门无望啊!”
*
与此同时,薛虯也安置好黛玉,回到自己家中。
薛母早就叫人准备了一桌饭菜等着薛虯,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薛母先是问起林如海和黛玉的情况。
薛虯一一说了,薛母听得喜不自禁。
她原就喜欢黛玉,唯一担心的便是黛玉变成孤女,如今林如海身体好转,又投靠了四王爷,有四王爷支持,安全更有保障不说,以后说不定还能立下大功更进一步,对薛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薛母并非势力之人,若真挑拣家世门楣,也不会在林如海病重濒死之际答允婚事,但她也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会心疼自己的孩子,希望薛虯拥有的都是最好的,林如海能好好的她自然高兴。
又问起码头上发生的事,薛虯也细细说来,薛母听了连连叹气:“原先瞧宝玉也是个好孩子,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姨妈……”
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下去。王夫人早就叫薛母伤透了心,长姐那么有主意,想必也不需要她担心。
第二日上午,薛虯给四王爷请安的时候,四王爷也难得问起了八卦,可见这件事传播范围之广,短短一夜功夫,就连四王爷也知道了。
薛虯只能又细细说了一遍,四王爷听了冷哼一声:“歹竹难处好笋!”
贾家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教出贾宝玉这样的子孙也不奇怪。
四王爷只是因为事涉薛虯才问了一句,实则对贾家并没有什么兴趣,比起贾宝玉,他更关心林如海。
虽然薛虯一直有传信回来,但书信乃能说的到底有限,许多细节还是要薛虯当面细说。
二人就此商议一番,又说起京中情况,皇帝身体依旧没有起色,五王爷和七王爷斗得越发激烈,四王爷表面韬光养晦,暗地里悄悄发展势力,林如海送来的那份名单也给他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提到林如海,不免想到林黛玉,打趣道:“不是说不着急成亲吗,一到扬州就巴巴定亲,可叫我受了王妃好一顿排喧。”
薛虯才不信他,四王妃纵然爽朗,也不敢真的责备王爷。况且她的侄女又不愁嫁,哪里值当为此生气?
知道四王爷是玩笑,薛虯也跟着玩笑了几句。
四王爷想了想,说道:“日后若有机会,叫王妃见一见林家那丫头罢。”
这便是替黛玉撑腰的意思了,不管是为着薛虯还是林如海,这对黛玉都只有好处。薛虯并不推辞,拱手道谢。
四王爷又道:“不回贾家也好,我请母妃给她赐两个教养嬷嬷,如此旁人便不能挑拣了。”
这次薛虯却犹豫了,有德贵妃赐下嬷嬷是好,但宫里规矩太大,薛虯恐怕消磨了林妹妹的灵气。
想了想,他说:“多谢王爷好意,待下臣回去问一问林姑娘的意思再说吧。”
四王爷艰难地咽下一口茶,上上下下打量薛虯:“还不曾过门,你就开始惧内了?”
薛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