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掌中(2 / 2)

“不妨事。”

官差宽慰他,“只是见一见船上所有人,问个姓名就好。”

“那就好。我这就把他们全喊出来!”

“好。”

“伙计们,都过来!”

魏老大一声令下,船上伙计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上前来,站成一排。

“这就是船上所有人。我姓魏。”

两个官差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在纸上记了两个字。

——千里之外,太极殿中。

萧篡端坐案前,忽然眉心一跳。

——南边渡口,货船之上。

魏老大一个一个介绍过去:“这个是小陈。”

“这个是阿四,刘阿四。”

“这个是阿平,林平。”

官差写字的手抖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所有伙计。

十八岁,身量小小,面庞白净,带着一只黑狗的小公子。

不对,没有。

不在这群人里。

——太极殿中。

萧篡睁开眼睛,目光阴冷。

——货船之上。

官差清了清嗓子,问:“船上还有别人吗?”

“没……”魏老大咽了口唾沫,“没有了。”

“能不能进去看看?”

“当然,当然可以。两位官爷,这边请。”

魏老大朝他们伸出手,侧开身子,让他们上船。

官差先是在船板上走了一圈,随后又走进船舱,一间一间查探。

他们一面看,一面同魏老大闲聊:“到年下了,生意可还好做?”

“哪儿啊?”

魏老大道,“刚装了一船瓜果到北边,就下大雪了,也没敢多待,卖给商铺就回来了。回来也没装多少东西,这一趟赔了不少。”

“你这船改一改,也能载人不是?”

“瞧官爷说的,大过年的,哪儿有人往南边跑?”

官差推开前面两间货舱的门,朝里面望了一眼。

确实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官差走到最后一间货舱前,魏老大又咽了几口唾沫,似乎很是紧张。

官差瞧了他一眼,伸手推门,却没推动:“这门怎么锁上了?”

“噢噢。”

魏老大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钥匙,“官爷。”

官差接过钥匙,对准铜锁锁孔。

太极殿中——

传令先锋快步跑上石阶:“陛下!陛下!启禀陛下!淮郡来消息了!”

萧篡喉头一紧,下意识按住桌案裂口,直起身子,稍稍往前压:“是燕枝吗?”

货船之上——

“咔哒”一声,铜锁打开。

官差伸出手,推开最后一间货舱门。

魏老大不自觉后退两步,与身后伙计站在一块儿。

门打开的瞬间,灰尘迎面扑来。

下一瞬,相隔千里,相隔几日,太极殿里与货船之上,同时响起一个声音——

“没有。”

——“这舱里没有人。”

官差摆了摆手,挥散面前灰尘:“咳咳……你这货舱够脏的,平日里不常用吧?”

魏老大陪笑道:“是啊,这个货舱就是留着备用的,太久没过来了,两位官爷见笑了。”

“对了,你总咽唾沫做什么?”

“嘿嘿,回官爷,我口干。”

——“回陛下,没有找到燕枝公子的踪迹。”

传令先锋单膝跪在殿中,低着头:“启禀陛下,淮郡找到了陛下所说的魏老大、阿四、阿平等人,但是……没有找到燕枝公子的踪迹。”

“船上除船主魏老大与船上五个伙计之外,再无旁人!”

萧篡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十八岁的小公子?”

“回陛下,没有。”

“黑狗呢?”

“回陛下,也没有。”

“驴呢?”

“回陛下……”士兵顿了顿,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还是没有。”

没有,怎么会没有?

一瞬间,萧篡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怔愣着,跌坐回软垫上。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在谢仪家的庄子上。

第二次,在燕栖村附近。

第三次,在淮郡……在船上……

在船上,在江上,在完全封闭、无路可逃的地方,竟然也能让燕枝跑了?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篡垂着头,面色阴沉,一手死死按住另一边完整的案角,一手摆了摆,让传令官退下。

“是,微臣告退……”

传令官俯身退下,刚退到门槛外。

忽然,“哐”的一声巨响。

萧篡将完整的案角掰下来,忽然暴起,抬脚一踹,将整张御案踹翻。

重重一声响,御案猛地一翻,滚下玉阶。

案上奏章、砚台、毛笔,统统滚落!

一只笔正巧滚到传令官面前,被门槛拦住。

传令官不敢多看,忙不迭退开。

萧篡踹翻桌案,犹觉不足,又冲下玉阶,踹翻殿中烛台,重重地将殿门关上。

殿内一片狼藉,再无可以供他摔打的东西。

萧篡独自一人,站在殿中,环顾四周。

燕枝呢?燕枝人呢?

燕枝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萧篡心跳如擂鼓,耳边吵闹如身处闹市,完全静不下来。

眼前景物旋转,几乎把他绕晕。

不对,不对!

萧篡竭力站稳,熟练地举起右手拳头,照着自己的面庞捶了一拳。

冷静点!别发疯!仔细想!

一定有猫腻,一定有问题!

还是静不下来,萧篡又抬起左手,照着另一边砸了一拳。

燕枝不会水,甚至很怕水。

更何况,现在是冬日,他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在船上。

他是不是藏在货船船板里了?他是不是化妆易容,扮成其他人的模样了?

还是他中途就下船了?

萧篡猛地转过头,看向这几日一直开着的好感面板,眼神凌厉。

燕枝对魏老大这群人的好感,从十天前就没再涨过。

他刚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还沾沾自喜,觉得燕枝对他们的好感不过如此,顶破了天也才六十几。

但现在看来……

这分明是因为,燕枝十天前就下船了。

燕枝十天前,在途中就下船了!

“哈!”

萧篡看着好感面板,面目扭曲,嘴角抽搐两下,反倒笑出声来。

他抬起头,望着太极殿上金顶,越笑越激动,越笑越大声,甚至殿中隐隐荡着回声。

“哈!哈哈哈!”

好!好得很!

萧篡一面仰天长笑,一面抚掌拍手。

燕枝,聪明!

燕枝,不愧是陪了他十年的人,太了解他了!

他要做什么,他要去什么地方,他要查什么东西。

燕枝远在千里之外,猜他的心,一猜就中。

次次猜中,次次逃脱。

又聪明又机灵,又勇敢又坚韧。

燕枝哪里是蠢货啊?燕枝哪里是傻蛋啊?燕枝的智慧哪里止四十九啊?

他才是蠢货,他才是傻蛋。

他萧篡才是蠢货!他萧篡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萧篡笑着笑着,退到玉阶边,毫不顾忌地坐在阶上。

他张开两只手掌,低头看去。

萧篡的手很大,上面还带着粗粝的手茧。前几日被木刺扎出来的细小伤口,已经痊愈,但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坑。

他的手拉得开百石重弓,挥得动青铜长戟,勒得停高大战马。

他的手斩尽敌国敌军,握紧天下权势。

天下皆在他的掌中。

可燕枝这只小燕儿,哪里还在他的手里?

原本被他拢在掌中、掐在手心、扣在指尖的燕枝,现在哪里还在他的手里啊?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是他萧篡在燕枝的手里!是他被燕枝玩了!

他被燕枝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儿了!

*

不错,萧篡猜的不错。

燕枝是提前下船,半路逃跑了。

在货船停靠,魏老大问他要不要下船逛逛的时候,他就跑了。

山林间的马鞭,骤然吹来的冷风,教他心神不宁。

他一向很相信自己心底的感觉,他觉得这是娘亲在天上给他的暗示,于是他跟魏老大说了一声,收拾好东西,就提前下船了。

没把他带到淮郡,魏老大过意不去,还退给他二两银子。

临走时,他特意叮嘱魏老大,不要说他搭过自己的船,魏老大也答应了。

所以现在——

燕枝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一个名为“石雁”的小镇上。

燕枝下了船,也不问路,随便乱走。

途径这里,偶然听见镇子名字,觉得与自己有缘,便留下了。

直到后来,看见镇子前面立着的石碑,他才知道,原来是“雁”,“大雁”的“雁”,“北雁南归”的“雁”。

不是他的“燕”。

不过也没关系,都算是同类,燕枝就打算在这里住下来了。

今日天色尚好,日头高挂。

燕枝背着包袱,带着糖糕,跟着镇子里仅有的一个牙人,去看屋舍。

“小公子,你看这间怎么样?这原本是个豆腐娘子的屋子,她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准备去城里开铺子了,就托我把屋子卖了。”

“院子里有一小块田,能种种菜,还有口井。屋子就三间,不过你一个人住肯定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