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定居(2 / 2)

陛下抱他、掐他、亲他、舔他、咬他,还捉弄他。

燕枝试图挣扎,想要奋力挥手,却只是轻轻弹了一下手指。

他越是挣扎,就越是挣扎不开。

越是挣扎不开,就越是紧张害怕。

梦里的陛下,像一座高山,死死地压在他身上。

燕枝摇着脑袋,试图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是梦境,不要害怕。

可是无济于事。

梦魇越深,他面前的帝王模样,就越是真实。

有那么一瞬间,燕枝眼睁睁地看着,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下一瞬,陛下出现在门外。

陛下穿着帝王冕服,头戴帝王冕旒,掩藏在旒珠后面的双眼,酝酿着滔天怒火,几乎要将他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小院焚烧殆尽。

陛下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被窝里抓出来,厉声呵斥他——

“蠢货!你跑什么?有什么好跑的?”

“你知不知道,朕到处找你,找你找得都快疯了?!”

燕枝红了眼眶,呆呆地望着屋顶房梁。

陛下到处找他,那是不是说明,陛下也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不对,陛下才不在意他,陛下才不会……

果然,接下来,他听见陛下继续道——

“还有那么多将士一起找你,你就这么会躲?”

“这些将士的俸禄,全部由你来还!”

对,这才是陛下。

陛下只在乎金银。

燕枝躲在被窝里,两行眼泪淌了下来。

陛下最后道:“走!跟朕回去!”

燕枝努力摇着头,小声反驳:“不要……”

“你说什么?”

“不要……”

燕枝倏地睁开眼睛,从梦魇里清醒过来。

“不要!不要!”

燕枝猛地从被子里伸出双手,对着空空荡荡的床榻前面狠狠一推。

“不要!我不要回大梁宫!不要回太极殿!不要跟陛下回去!”

“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和娘亲待在一起!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不要回去了……不要回去了……”

燕枝喊了一阵,很快就没了力气,软软地倒回床上。

他转过头,把脸埋在被褥里,大哭出声。

这一路上,燕枝忙着逃跑,忙着赶路,一直强行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感受,不哭也不闹,遇事总能冷静。

直到现在,因为生病,因为脑袋糊涂,他才能够大哭出声。

他撒谎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洒脱。

他根本没有放下陛下,他还在乎陛下。

他由爱生恨,他讨厌陛下!他恨陛下!他恨死陛下了!

他恨陛下总是欺负他,他恨陛下瞧不起他,他恨陛下不在意他。

他就是想骂陛下,就是想打陛下,他也想咬陛下,从陛下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把陛下咬得鲜血淋漓。

他就是想让陛下生病,最好能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三年五载!

每天晚上,他临睡前都在心里许愿,许愿陛下生病。

可是为什么,生病的人是他啊?

为什么又是他生病啊?

这一点都不公平!老天爷对他和陛下一点都不公平!

他都病倒这么多次了,为什么陛下从来没有生病过?

“呜呜——”

柔软的被褥隔绝了燕枝的哭声,他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闷闷地哭着。

终于,他鼓起勇气,张开嘴巴,含着眼泪,口齿不清地骂出声来。

“天杀的……天杀的萧篡!你怎么不生病?滚开!给我滚开!不要再缠着我了!”

“你才是大狗!你才是蠢货!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呜呜……”

见他哭得厉害,糖糕在床榻边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片刻之后,糖糕转身,从房门缝隙里挤出去,跑到外面。

“嗷……汪汪汪!汪汪汪!”

燕枝不知道是谁家的小狗在叫,反正糖糕不会这样叫,他都教过糖糕好几遍了,糖糕只会“嗷嗷”叫。

燕枝骂了一会儿,实在是骂累了,脑袋往被褥上一砸,就晕过去了。

昏过去之前,他还听见小狗在不停地叫唤。

“汪汪汪……”

有点吵。

*

“这位小公子刚来我们这儿,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劳累过度,又吹了风,才得了风寒。不打紧,开点祛风寒的药,煎着吃了就好了。”

“行,那你给他开药吧。”

“那这药钱?”

“当然是等他醒了让他掏钱!难不成还让我掏钱?他都住在这儿了,还能跑了不成?老钱头,难怪你姓‘钱’,原来你钻进钱眼里了。”

“怎么说话的?那不是你喊我来的吗?”

“那还是他家的小黑狗忽然窜出来,咬着我的衣摆,把我拽过来的呢!那你让这只小黑狗付钱!”

“嗷呜——”

“姓楚的,你不要强词夺理!”

“我每天就蒸点红糖糕卖卖,我哪里来的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懂不懂?”

——“咳咳……两位不要吵了……”

燕枝被床榻前两人一狗的争执吵醒,虚弱地举起手。

“我来付钱,我来付……咳咳……”

听见榻上的人醒了,两个人连忙闭上嘴,转头看他。

“你怎么样啊?”

燕枝费力睁开眼睛。

只见糖糕趴在榻前,离得最近,摇着尾巴,认真地盯着他。

床榻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四五十岁的老者,穿着朴素,背着药箱,看起来是个大夫。

另一个是和他差不多年岁的青年,用粗麻绳系着头发,穿着方便干活的粗布短打,最要紧的是——

他身上有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

好香!

青年见燕枝盯着自己瞧,连忙捂住自己的口袋,后退两步。

他提前声明:“我没钱!”

“你得了风寒,一个人倒在家里。”

“你家小狗忽然跑出来,在巷子里‘汪汪’乱叫。”

“没人理它,它就直接窜进我家里,照着我的腿‘哼哧’就是一口,硬生生把我拖过来了。”

“我看你晕了,身上又烫得厉害,就帮你喊大夫了,你可别想着讹我啊!我没钱!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燕枝吸了吸鼻子,扶着床铺,试图站起来。

青年越发紧张,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边:“你……你不要过来啊……”

燕枝身上实在是没力气,站不起来,只能坐着。

他举起双手,朝青年抱了抱拳,哑着嗓子道:“谢谢……多谢这位公子搭救……”

青年愣了一下,脸颊一红,舌头有些打结:“不……不客气……我去过这么多地方,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喊我‘公子’呢。”

“我的药钱,自然由我来付。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讹诈公子的。”

燕枝举起右手,又关切地看向他,“另外,我的小狗咬了公子,不知要不要紧,要不要包扎……”

“不用不用。”

青年连连摆手,“它没咬到我的肉,就是把裤腿咬破了。”

燕枝低头看去。

果然,青年的裤腿上破了一个口子,和糖糕的犬牙大小差不多。

但糖糕也是为了救他,当然不能怪罪糖糕。

“那我会赔公子衣裳钱的……”

“不用不用。”

青年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捂住露出来的皮肉,“回去缝起来就好了。”

“好吧。若是公子受到惊吓,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弥补。”

“哪儿啊?就一只小狗,有什么可惊吓的?没事儿。”

青年转过头,对老大夫道:“现在人都醒了,你能回去开药煎药了吧?”

燕枝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大夫:“这是药钱,先给您老。”

“好说。”

老大夫接过碎银,忙不迭跑开,“小公子先躺着,我这就去煎药。”

“好。”

燕枝点点头。

方才那个青年端着茶杯茶壶,来到榻边,给他倒了杯水。

“喝点水吧,你嗓子都哑了。”

“谢谢。”

燕枝接过茶杯,双手捧着,抿了一小口。

他抬起头,见青年没地方坐,连忙把榻上被褥往里挪了挪。

“我刚搬来,桌椅板凳都还没打好,只有一张小榻。若是公子不嫌弃,先坐在榻上……”

“不了,我方才还在灶房里忙活,别把你的床铺弄脏了。”

“没关系的……公子还是坐下吧,不然实在是太失礼了……”

“别别别……”青年面色更红,几乎要招架不住,“别喊我‘公子’了。我叫‘楚鱼’,住在你家隔壁,就是个蒸红糖糕的。”

燕枝下意识道:“楚公子……”

楚鱼震惊:“啊?”

“噢。”

燕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对不住。”

燕枝想了想,试图转移话题:“你身上好香啊!”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燕枝连忙解释:“我是说……都是红糖糕的味道……我搬来这几日,日日都闻见香味……”

楚鱼实在是受不了了,转身就跑:“别说了,别说了,我回去给你拿两块红糖糕。你给我等着!”

这话……怎么听起来更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