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向燕枝许下承诺,这一个月,凭他处置。
燕枝与魏老大,不过是同船一段路,好感就到了六十。
燕枝与谢仪,不过见了几面,好感就到了七十。
燕枝与楚鱼,不过是认识了几个月,好感就到了八十。
燕枝与他,十年前就认识了,从今日起,还要同船好一段路,日日都要见面,就算……
就算燕枝现在不喜欢他,那又如何?
就算燕枝现在对他的好感为零,那又如何?
就算燕枝现在根本不吃泡芙,那又如何?
他总有办法。
只要燕枝留在他身边,他就有办法。
不过是哄人而已,不过是哄燕枝高兴而已,没什么难的。
他连天下都打下来了,难道还怕小小的燕枝不成?他见过那么多攻略者,学一学他们,有什么难的?
萧篡把燕枝的旧衣裳叠好收好,听见隔壁船舱的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估摸着大概是燕枝要睡着了,才转身出门。
他来到隔壁船舱前,径直推开舱门。
榻上的燕枝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水晶镜藏好,裹着被子坐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萧篡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自顾自地走进船舱,把门关上,走到燕枝面前,递给他一块金饼。
“这个月的金饼。”
燕枝没有伸手去接,萧篡也仍旧维持着把东西递给他的模样。
“燕枝,拿着。”
对峙之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情——
从前萧篡御驾亲征,燕枝跟在他身边的时候。
梁军攻下一座城池,萧篡带着燕枝清点城中国库。
大抵是觉得好玩,萧篡随手拿起一块金饼,递给随军官员,说是赏给他们的,官员纷纷俯身行礼,直道不敢。
萧篡将一众官员都试了个遍,所有官员都说不敢。
萧篡很是满意他们的忠心,最后把金饼递给燕枝,说是赏给他的。
那时候的燕枝是怎么表现的呢?
那时候的燕枝欣喜若狂,一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直说“谢谢陛下”,像一块融化的牛奶糖,几乎要贴到萧篡身上去了。
萧篡问他:“要怎么花这块金饼?”
燕枝说:“要给娘亲迁坟。”
“迁坟绰绰有余,剩下的怎么花?”
“唔……”
萧篡原以为,他会说去买零嘴、买画本。
结果,燕枝想了半天,却大声说:“奴要把剩下的钱,献给陛下!”
——可是现在,燕枝直勾勾地看着这块金饼,如同看着一块脏泥巴。
看它的眼神,还不如看一块红糖糕的眼神来得真诚。
从前燕枝喜欢陛下,自然格外珍惜陛下送他的金饼。
可是现在,他讨厌萧篡,他怎么可能会对萧篡给他的金饼有任何反应?
原本胜券在握的萧篡,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别过头去,把金饼放在一边:“放在这里,你记得收好。”
他忙不迭转移话题,又问:“燕枝,要不要吃一个奶油泡芙?朕备好了。”
燕枝摇摇头。
也是,睡前吃泡芙不好。
“那喝一杯甜牛奶,晚上睡得香。”
燕枝还是摇摇头。
也是,睡前喝甜牛奶会蛀牙。
“那……”
“我什么都不想吃。”
燕枝壮着胆子,“谢……谢谢……”
“好。”
萧篡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就在燕枝松了口气,以为他要出去的时候,萧篡却脚步一转,竟然走到了燕枝没来得及倒掉的水盆前面。
他随手捡起一块巾子,正准备洗脸,忽然闻到一股狗味。
看来这块是儿子用的,萧篡把巾子丢开,又拿起另一块。
这块一定是燕枝用的了。
燕枝不敢置信地问:“陛下,你……你做什么?”
萧篡理所当然道:“洗脸。”
“我重新为陛下端一盆热水……”
“不用那么麻烦,我用你的。”
“不要!”
燕枝下意识大声喊。
萧篡转过头,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抓着他的巾子,故意凑近自己的脸。
燕枝被他气得发抖:“陛下方才还说,全都听我的!”
萧篡见他这副反应,这才连忙把他的巾子放下:“燕枝,之前都是这样的。”
他用燕枝的巾子,用燕枝洗过的洗脸水,喝燕枝喝剩下的茶水酒水。
这些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燕枝攥着双手发抖,心里有千句万句反驳的话,但就是说不出口。
萧篡又问:“洗脸水能用吗?”
燕枝大声回答:“不能!”
萧篡看了一眼糖糕:“不用你的,用它的呢?”
“不能!不能!不能!”
燕枝下了榻,端起木盆,直接把里面的水泼到了窗子外面。
正好外面就是江水。
“那就不洗了,直接睡觉。”
燕枝回过头,见萧篡正朝自己和糖糕的床榻走去,连忙跑上前,挡在他面前。
萧篡问:“也不行?”
燕枝目光坚决:“不行。”
“朕没地方睡了,之前不都是这样睡的?”
“不行!”
“那朕睡地上。”
萧篡看着他,解开衣裳,“你过来帮朕上药,包扎一下伤口。”
燕枝咬着牙,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还是不行?”
“出去!”
燕枝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步上前,伸手要推他。
“出去啊!我又没有说要跟你一起睡!你为什么又在自说自话?”
“燕枝!之前不都是这样的,你现在又在矫情什么?”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燕枝再也忍不住了,心里愤懑终于有了出口。
“之前我喜欢陛下,我又是皇宫里的奴婢,所以我不能不听陛下的话。”
“可是现在,我不喜欢萧篡,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平民百姓,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强迫我,与我同床共枕。”
“为什么要随随便便进我的房间?为什么非要用我的巾子?为什么非要在我面前脱衣裳?”
“方才分明是陛下亲口说的,一切听我的,任凭我处置,可为什么陛下还是这样高高在上地指使我、欺负我?”
燕枝红着眼眶,眼中燃烧着怒火。
“果然,我不信陛下是对的!”
“什么一月为期?什么歃血为誓?根本就是假的!”
“陛下根本就是骗我的!陛下根本就没有想改变!”
“这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萧篡也有些急了,忙道:“燕枝,朕不懂,朕以为……”
“那陛下现在懂了!出去啊!”
“好,出去,朕出去。”
燕枝把他赶到门外,再次没忍住,落下泪来。
“为什么陛下总是让我发怒?为什么陛下总是听不懂我说话?陛下到底是听不懂,还是根本就不想听啊?”
“其他人进我的房间,都知道要敲门,为什么陛下就是不懂啊?其他人都知道,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为什么陛下就是不懂啊?”
“我明明是个很温和、很和气的人,为什么我一遇到陛下,我就忍不住生气啊?”
萧篡哽了一下:“朕……”
“出去!”
燕枝抹了把脸上的泪珠,用力把舱门关上,又把桌案搬过来,把舱门堵上。
按理来说,萧篡是皇帝,他其实还是很怕萧篡的,他不敢和萧篡叫板,更不敢和萧篡发怒,甚至他看见萧篡,都会害怕得心尖一颤。
可是为什么,萧篡每次都要欺负他,每次都能一步一步把他逼得生气,逼得发怒?
这一定是萧篡的问题!
每次萧篡一出现,他原本平静的心情,就会再次掀起波澜。
萧篡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说什么改变?说什么弥补?
就在这时,萧篡在外面敲了敲门,低声道:“燕枝,别闹脾气。”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朕把牛奶给亲卫,你要是想喝,就找他们要。”
燕枝不想理他,回到床上,拽过被子,就把自己的脑袋蒙起来了。
烦死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永远不要理会萧篡。
他本来已经获得自由的生活了,他本来应该在市集上自由自在地卖着红糖糕,他应该和好友一起高高兴兴地吃着晚饭,说说笑笑。
他到底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看萧篡的脸色?
等一个月过去,不论如何,他都要走……
不对,他为什么要听萧篡的话?他为什么要等一个月?这个约定只是萧篡自己说的,他又没有答应。
他为什么要按照萧篡的想法去做?
萧篡回到隔壁船舱,坐在案前,翻开底下人送上来的奏章。
他盯着奏章,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又把燕枝弄哭了,他怎么又把燕枝弄哭了?
他原本想着,给燕枝一个泡芙吃,一杯牛奶喝,燕枝就会很高兴。
燕枝一高兴,他就可以抱着燕枝,和从前一样,同他耳鬓厮磨,与他一同入睡。
可是现在看来,从前的法子根本就行不通。
燕枝喜欢的是陛下,所以连带着陛下的泡芙、陛下的牛奶,他都喜欢。
可现在,燕枝不喜欢萧篡,所以只要是萧篡的东西,他都讨厌。
他错了,又是他错了。
一切的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才能讨燕枝的欢心。
或许,他应该听一听燕枝的话,像那只狼一样,对燕枝的话言听计从。
所以。
萧篡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
听话。
他要听燕枝的话,不能再自说自话,不能再命令燕枝。
他解开衣裳,照着肩膀上的伤口,用笔杆子狠狠地戳进去。
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