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低吼(1 / 2)

第46章 低吼

风急浪大, 船只颠簸。

燕枝跌在榻上,从这边被甩到那边,又从那边被甩到这边。

萧篡倒在地上, 沉默着,咬着牙, 把双手从船板缝隙里拔出来。

木刺划破他的手掌,划得伤痕累累, 鲜血淋漓。

萧篡却不甚在意, 他站起身来,踉跄了两步, 来到燕枝面前,想把燕枝扶起来。

可下一刻, 燕枝直接躲开,抱住床柱,躲在帷帐后面, 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像一只小豹子。

他现在不需要陛下的庇护, 他自己就可以保护好自己。

萧篡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

鲜血顺着他的掌纹流淌, 凝结在他的指节, “啪嗒”一声, 滴落在地。

萧篡盯着燕枝,一言不发,最后将双手攥成拳头,收了回来。

他就是贱得慌!

燕枝对他的好感度都负五十了。

燕枝对他的戒备都这样明显了。

燕枝都亲口说讨厌他、恨他了。

他还上赶着贴上去,生怕燕枝摔了跌了、磕了碰了。

他怎么就这么控制不住,非要给燕枝当狗?

他分明是不想这样的,他分明是很想控制的。

他分明已经想好了, 只是做做样子,把燕枝哄回去就行了。

可他怎么就是忍不住?

他就像是一条狗,一条被燕枝训练过的狗。

他一看见燕枝,就忍不住想跑到他面前,想跟他亲近。

他一看见燕枝身处险境,就忍不住想把他扶起来、救出来。

但他又总是学不会收起尖利的犬牙、收敛粗暴的动作、控制急躁的脾气,每每把燕枝惹哭,他也跟着恼火愤怒。

若是换做旁人,别说这样将他推开,就是碰他一根手指头,还没等靠近,就被他一脚踹翻,一刀砍翻了。

偏偏……偏偏现在这个人是燕枝。

偏偏他就是像狗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和脚!

他的手就是要伸向燕枝,他的脚就是要跑向燕枝。

他能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萧篡垂下眼睛,死死盯着燕枝的脸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枝到底有什么本事?燕枝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蛊?

怎么能让他失控至此?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燕枝抱着床柱,同样抬起头,望着他。

两两相望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大风吹起江水,掀起波浪,一阵一阵地砸在船身上,砰砰作响。

风浪之中,萧篡忽然张开嘴巴,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燕枝没听清楚,抬起头,越发戒备地看着他。

萧篡沉默良久,最后却别过头去。

罢了。

他原本想问燕枝,是不是真的这么恨他。

转念一想,还是罢了。

负五十的好感度,就这样明晃晃地挂在上面。

有什么可问的?

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望着空中浮动着的好感面板。

燕枝似有所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试着把楚鱼给他的那块水晶镜拿出来,看一看。

可没等他把东西拿出来,风浪就停了。

风平浪静,船只平稳。

萧篡转回头,双目猩红,看向燕枝。

燕枝忙不迭松开手,把水晶镜藏好,没让他发现。

燕枝试探着,绕过他,要从榻上爬下去。

“我……草民告退。”

难得的,这一回,萧篡竟然没有再抓住他。

可就在燕枝即将下榻离开的时候,萧篡忽然伸出手。

燕枝被吓了一跳,猛地跳下床,躲到了船舱角落里,摆出防御的姿态。

萧篡张开手掌,上面半干的血迹略微发黑:“朕受伤了。”

他低声道:“燕枝,朕受伤了。”

“我……”

一时之间,燕枝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草民去喊船上大夫过来。”

萧篡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只是重复:“你看,朕受伤了。”

“我知道,我去喊大夫。”

燕枝一边说,一边贴着船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想要逃走。

萧篡举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缓缓朝他靠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燕枝,朕受伤了,我受伤了……我的指头要被削掉了……好痛……”

就在这时,燕枝终于来到舱门前。

“草民这就去喊大夫!”

他手忙脚乱的,想要掰开船舱门闩。

糖糕也守在外面,在外面用爪子挠门。

终于,燕枝推开门闩,跑了出去。

萧篡来到他身后,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连他的衣袖都抓不住。

柔软的布料扫过他的掌心,燕枝带着糖糕,大步朝外面跑去。

“来人……来人呐!你们陛下受伤了!”

下一刻,燕枝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舱门被关上了。

是萧篡自己关上的。

又下一刻,船舱里传来野兽一般的怒吼。

——“啊!”

燕枝愣在原地。

仍旧是一门之隔。

萧篡双手抱头,额头抵在门板上,一下一下撞着门板,似是愤怒至极,苦痛至极。

——“啊!!!”

*

燕枝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去找了萧篡的亲卫,让他们请大夫过来看看。

毕竟萧篡是皇帝,要是在他隔壁船舱出了事,他也逃不掉。

不过他也没敢多管,看着亲卫领着大夫过来,他就带着糖糕回房间了。

他同样把门反锁了,又把桌案搬到门后面,堵住门扇。

燕枝一边做这些事情,一边留意听着隔壁的动静。

亲卫在隔壁敲门,但萧篡好像是没应声。

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不想理会。

就在亲卫有些着急,请示陛下,就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隔壁终于传来一声怒吼——

“滚!”

帝王尚在盛怒之中,亲卫也没敢多说多问,只是让大夫将伤药与细布放在门外,就退下了。

他们走后,燕枝反倒更害怕了。

他怕萧篡又忽然闯过来。

怕萧篡死在隔壁船舱。

更怕……和萧篡单独相处。

只隔着薄薄的木板,燕枝完全能听见萧篡野兽一般的低吼声。

很低,很沉。

像猛虎弄丢了猎物,又像是恶狼走脱了队伍,发出的吼叫。

燕枝抱着糖糕,坐在榻上,用力揉揉它的脑袋,把脸埋进它的皮毛里。

早知道,他就问问亲卫,看船上还有没有空房间,他搬过去算了。

燕枝用脸颊蹭了蹭糖糕有些粗硬的皮毛,小声问:“他真的疯掉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会不会更疯?他会不会打我?他会不会不放我们走?”

糖糕不知道,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呼噜”。

燕枝也不知道,只是转过头,担忧地望着船板。

*

“啊——”

“啊啊啊——”

从方才到现在,萧篡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动作。

他双手抱头,整个人抵在门板上,时不时用额头撞门板,时不时又发出一声低吼。

燕枝真的不喜欢他了。

燕枝真的、真的、真的完全不喜欢他了!

他一直以为这是假的,是燕枝跟他赌气,说的气话。

可是现在……

一切都结束了。

燕枝恨他,燕枝对他是深仇大恨。

就算燕枝捅他一刀也难以消除的心头大恨。

或许,燕枝不是从今日才开始恨他的。

燕枝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恨他了。

在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候,在他们同床共枕的时候。

萧篡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但事实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燕枝早就在心里暗暗地恨着他了。

但因为先前的好感度条太小,燕枝对他的好感度只显示到零。

“零”不是燕枝对他的好感,而是好感度条的下限。

燕枝早就跟他说过了,可他不信。

他自信满满,他有恃无恐,他总觉得燕枝好哄。

可是燕枝根本就不是在跟他赌气,燕枝是铁了心要离开他。

哄没有用,装模作样也没有用。

不管他做什么,燕枝都不想看,不会看,更别提回心转意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萧篡低下头,额头重重地磕在门板上,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转过头,看见身边的好感面板。

系统更新之后,面板可以按照好感高低进行排序。

萧篡曾经是这块面板上的第一位,现在……

也还是第一位。

负五十,怎么不算是第一位呢?

燕枝从来和和气气,与人为善,就算是遇到地痞流氓,对他们的好感度也不过是区区负五。

可是对他……

燕枝对他,竟然是负五十!

负五十!

怎么能这样?

燕枝怎么能这样对他?燕枝对旁人都宽容至极,怎么能独独对他这么残忍?

燕枝跑了,萧篡总以为能把他抓回来。

燕枝哭了,萧篡总以为能把他哄回来。

燕枝恨他,萧篡也不放在心上,总以为很快就能扭转局面。

可是现在……

现在叫他怎么扭转?叫他如何转圜?

一瞬间,失控的无力感,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直到此时,萧篡才终于醒悟过来。

他要失去燕枝了。

燕枝早就从他手里飞走了。

是燕枝不要他了,是燕枝要把他丢掉了!

萧篡垂着头,断断续续地发出低低的吼叫。

他终于明白,燕枝不是他的猎物,他也不是追丢了猎物。

燕枝是他的伴侣,是他的配偶,是他的爱人。

是他弄丢了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