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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二月初, 隆冬已近尾声,春季伊始, 春寒料峭。

在陆齐铭去年上报的休假计划里, 他二月份的假期算上周末,一共有十天。时间充裕,足够实现钱多多念叨许久的东北旅行。

“去东北?”

得知宝贝闺女过两天就要和准姑爷前往东北旅游, 张雪兰手上剥花生的动作倏然一停,嘀咕道:“这才二月份, 东北还冷得很呢。你们俩怎么也不另外挑个时间, 非要明天就去?”

闻言, 正在收拾衣物的钱多多弯了弯唇, 笑道:“妈, 人家陆齐铭的休假计划每年都是定好了的,除非是有出任务之类的特殊情况,否则不能随便改。没您以为的那么自由。”

“好吧。”

张雪兰无奈, 手里的煮花生揣回衣兜,过去帮女儿一道归整行李,不忘叮嘱,“那你们衣服带够,穿厚点, 别着凉了。”

“嗯嗯。”

“怎么想到要去东北玩呀?”

张雪兰觉得东北太冷,生怕冻着了她的心肝宝贝, 内心不太赞同,“这个季节,去云南、去海边多舒服。”

“我想去东北好久了,想吃地道东北菜。”

钱多多语气温软,“而且, 陆齐铭有个战友在那边,我们还要去看望一下。”

“这样啊。”

张雪兰明白过来,点点头。

“机票定了吗?”

“定了,后天早上八点半。”

“八点半的飞机,那你们两个最晚六点多就要出发……”

张雪兰微皱眉,觉得这个时间点太早,便拔高嗓门儿朝卧室外喊,“孩子爸,多多和小陆后天早上要搭飞机,你起来早点,送送。”

钱海生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在客厅里捣鼓他的口风琴,高声回了句:“没问题。”

钱多多想到爸爸年纪大了,不想爸爸早起辛苦,忙说:“不用,我们打车。”

“打车多麻烦,家里又不是没人。”

张雪兰心意已决,“你爸闲得很,让他给你俩跑腿去。”

钱多多犹豫:“可是也太早了……”

“傻丫头。”

张雪兰伸手轻抚了下女儿的发,满面慈爱笑意,低声,“小陆一看就是懂感恩、会记情的好孩子。他一个人在这边,孤孤单单的,我和你爸对他好,他自然会加倍对你好。这叫一举两得。”

钱多多心里一阵温暖,伸手抱住张雪兰的胳膊,腻歪道:“还是妈妈对我最好。”

张雪兰促狭地眯眼,捏她脸蛋:“当然了。世上只有妈妈好。”

*

钱海生办事靠谱又精细。

因为要送闺女和准姑爷去趟机场,出发前一天,他特意把自己的车从里到外洗了一通。

次日清晨,这辆购于八年前的老款奥迪,在机场高速上一跑,跟刚提的新车似的,锃亮反光。

晨光熹微,奥迪车一路飞驰。

钱海生坐在驾驶席上开车,偶尔和副驾席的准姑爷闲聊两句,内容全是什么多边关系、军事新科技、国际□□势。

钱多多对这种话题没太大兴趣,由着爸爸和男朋友聊,自己窝在后座,在手机上完善她的旅行攻略。优哉游哉,格外清闲。

忽地,驾驶室里的钱海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眼后座的女儿。

“多多,你妈跟你说没有。”

钱海生目视着前方,语气随意,“你爷爷西三环那套房要拆了。”

钱多多一听,诧异地睁大眼:“没有。什么时候的事?”

“意见征集工作都结束了。”

钱海生说,“你爷爷最近又开始咳嗽,还总说脊背疼。手续什么的全是我领着你奶奶在办。上个月,刚完签字。”

钱多多好奇:“不是说现在市区的房子都拆不动吗。这么顺利,没遇到几个犟种?”

“几十年的老房子了,老业主们病的病、走的走,现在住那儿的都是子孙或者租户,没几个人真对那地方有感情。”

钱海生说,“搞拆迁等于天上掉馅饼,白送的钱,不要白不要。”

钱多多顿悟,是这个道理。

父女两人拉了会儿家常。

不多时,钱海生视线一转,看向身旁的英俊青年。

见陆齐铭坐在旁边神色平静,怕他融入不了这种家庭话题、觉得被冷待,连忙又清了清嗓子,随便扯了句:“小陆,听多多说,你们这次去东北,先要去看望你一个老战友?”

“嗯。”

陆齐铭点头,神态平和。

钱海生:“你每年都会去看他?”

陆齐铭:“算是。”

“那你们这关系还真够铁的。”

钱海生笑起来,眼底流露出一丝向往,感叹道,“都说战友情最深厚,我就特别后悔年轻那会儿没去当兵。可惜了。”

说到这里,钱海生稍顿一秒钟,又乐呵呵地问:“老战友这么久没见,那不得约着好好打几场球,比划比划?你们年轻人嘛,就是要在运动场这些地方挥洒汗水个青春……”

谁知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压低的嗓音给打断:“爸。”

“嗯?”

钱海生狐疑地回头。

只见后排的闺女已经放下手机,正微蹙眉头、神色紧张地看着自己,时不时地,还要往副驾驶室一侧偷瞄两眼。

钱海生见状,依稀察觉到什么,也狐疑地看了眼身旁。

陆齐铭的神色倒是没变化。

他目光无澜,淡淡看着挡风玻璃外的晨光,冷峻眉眼沉如深海,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钱海生看了眼准姑爷,不由奇怪:闺女这反应是怎么个意思。

他说错什么话了?

钱海生心里直犯嘀咕,拿不准,只好默默闭上了嘴巴,继续认真开自己的车。

车厢里陷入了数秒的静默。

就在这时,车窗外,远方天际一行黑色的飞鸟振翅而过,很快又消失在薄金色的云层彼端,不留痕迹。

陆齐铭看着那些自由的鸟,良久,才说:“我们打不了球。”

钱海生闻言,微怔,面露惑色。

又听年轻男人平静地续道:“他两条腿在战场上受过伤,站不起来了。”

*

这是钱多多第一次来东北。

二月的南方已经是初春,但北方尤在寒冬,一出机场,铺面而来的冷空气便令她打了个寒战。

钱多多不由搓了搓耳朵。

一旁,陆齐铭察觉到她的动作,微蹙眉,握住姑娘裹在手套里的五指,轻声问她:“很冷?”

“也还好。”

钱多多笑着摇头,“我穿得挺厚的,刚下飞机,有点不适应而已。”

陆齐铭这才放下心,抬手轻抚了下她的颊。

钱多多望向他,乌黑的眼眸晶亮晶亮,问他:“我们去哪里吃午饭?”

虽然在飞机上吃过午餐,但以他的饭量,那点食物,肯定不够。

陆齐铭垂眸看着她,目光缱出温润的宠溺:“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

钱多多说,“只是陪你吃。”

她虽然是美食博主,但并不是走的大胃王路线,饭量也很正常。

刚才的飞机餐是咖喱鸡肉饭,她拨了三分之一给他,剩下的三分之二,便秉承着光盘原则,一粒不剩吃了个精光。

肚子都快撑成皮球了,哪里还吃得下?

“那可以继续出发。”

陆齐铭说。

钱多多眉心轻皱:“你不吃东西了吗?”

“包里有饼干。”

陆齐铭语气淡淡,“我吃两片,垫个底就行。”

南城距离东北有两千多公里,直飞航班需飞行四个钟头。

来的路上,钱多多嫌搭飞机无聊,缠着陆齐铭跟她讲这讲那,要听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闻、他军校时期的大学生活,还有一些关于老邓的事。

陆齐铭告诉钱多多,老邓名叫邓凌川,是东北吉佐县人,家里父母务农为生,有一个妻子。

吉佐县距离市区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钱多多想着,早点看完战友,自己和陆齐铭就能早点开启快乐的旅行时光,出行前特意将“探望战友”这一行程排在首位。

一天内要往返,时间紧张。

因此两人没再耽搁,在机场外拦下一辆计程车,直奔目的地。

*

北方的乡村雪色绵延。

太阳金灿灿,雪地银皑皑,地面反射出的光芒迷幻而瑰丽,远望去,宛若一个完全独立在喧嚣之外的世界。

这样一望无垠的白,像是能净化人心。

计程车在道路上颠簸着,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钱多多坐在车里摇摇晃晃,被颠得有点犯困。就在她眼皮打架、快要睡着的前一秒,熟悉的低磁嗓音在耳畔响起,对她说:“前面就是老邓家。”

“……”钱多多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转过头。

贴着起雾的车窗朝外看,只见厚厚积雪压着几排小平房,红砖墙上斜插着几根玉米棒子,玉米须随北风摇摆,像飘荡在这片白雪世界里的絮。坡面屋檐,顶部尖尖,有点像少儿童话书里那种房子。

钱多多清醒过来,连忙坐正身子,清点起放在身旁座位上的几个礼品盒。

“带的这些礼物、特产……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小声问陆齐铭,“还有我买的羊毛护膝,你战友会喜欢吗?”

陆齐铭道:“我们准备得用心,老邓知道。”

钱多多点头。

来之前,陆齐铭事先和邓凌川联系过,从机场过来的一路,邓凌川问了陆齐铭三次“还有多久到”。

下了车,远远便看见屋前等着两道身影。

一高一矮。 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和一个安静站在后面、推轮椅的女人。

他们安静无声,在雪色与风声中,不知已经等候多久。

钱多多跟在陆齐铭身旁,小巧的脸庞埋在宽厚温暖的围巾中,定睛望向那对男女,已经猜到二者身份。

随着距离变近,两人的身形与面容也逐渐清晰。

男人长了一副很英气的五官,是副帅气耐看的好相貌,但大约是在轮椅上坐了太久的缘故,他的身形显得有些消瘦,加之眼角细纹隐现,下颔依稀可见青色胡茬,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

像一坛沉淀了许多故事的酒,飘出醇厚而沧桑的酒香。

钱多多视线缓慢下移,看向男人的腿。

深色的裤腿很宽松,但依然能看见一副腿型的轮廓。

一个上过战场、正值壮年的男人,两条大腿竟然瘦得没几两肉,大部分肌群已经出现了萎缩症状。

见此情形,钱多多呼吸一滞,心里莫名泛起丝酸涩。

而在男人身后的姑娘,目测年龄在三十岁上下。浅色羽绒服包裹着一副瘦长身条,杏仁眼,柳叶眉,五官秀丽,脸上不带一点妆,整个人透出一种很天然的、朴实无华的美。

“陆队。”

“老邓。”

陆齐铭上前,用力握了下邓凌川伸出的右手,而后微抬眼,朝站在一旁的年轻女人淡淡点了下头,“弟妹。”

“陆队好。”

女人招呼完陆齐铭,又看向他身边的女孩子,眼中瞬时绽出一丝惊艳的光,“这是嫂子吧?”

陆齐铭:“嗯。”

“你们好呀。”

钱多多不动声色地调整好心情,绽开笑容,“我是钱多多,是陆齐铭的女朋友。”

“嫂子好。”

打过招呼寒暄了一番,邓凌川夫妇领着钱多多和陆齐铭进了屋。

这对老战友的久别重逢,并没有出现钱多多想象中的“喜极而泣”或者其他电视剧里常演的场景。

平实得,就像两片深海的交汇。

进了堂屋,暖炕烧得正旺。

钱多多环视一圈,没见到其他人,猜测邓凌川的父母应该是出了门,不在家中。

正左右观望着,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递给她一颗冻梨:“嫂子,吃不吃得惯这个?”

钱多多回神,赶忙双手接过,连声道:“谢谢。”

小心咬了口冻梨,她眼睛噌的放光,喜道:“好吃。”

“你喜欢就好。”

见这位满意,邓凌川的妻子,也就是苏悦弯唇笑起来,又道,“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烧水泡茶。”

说完,苏悦转身走进厨房。

陆齐铭和邓凌川已经开始聊天叙旧,钱多多不愿让苏悦一个人忙活,起身跟过去。

苏悦这头刚拿出几个干净的纸杯子,放好茶叶。听见脚步声,她下意识转了下头,随口问:“嫂子需要什么?”

“没什么。”

钱多多笑意清浅,“不是要泡茶吗,我来端出去。”

“不用。”

苏悦勾了下嘴角,“你出去歇着吧。”

这间厨房空间宽敞,空气里飘散着一种浓烈的中药气味。

钱多多鼻子微动,循着药味飘来的方向一瞧。

见独立小灶上架着一口黑色药罐子,没盖盖,不知煮的什么药材,颜色棕黑,正咕噜噜地冒泡。

“熬药呐。”

钱多多很自然地说了句。

“嗯。”

苏悦点头。

钱多多:“家里最近有人生病吗?”

苏悦:“老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