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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沙 松月弥山 20387 字 2天前

第31章 Chapter 31 他并不抵抗这失控的走向

宁书禾垂下眼, 迟疑出声:“可是我不愿意,也不想。”

傅修辞仿佛还负着气,把菜单往桌子上一放:“不想什么?”

“不想任何人因为我背上本可避免的罪名, 不论这是否是你的主观意愿,不论你能不能接受,我都不想。”

宁书禾毫不畏惧地盯着他, 提醒的语气:

“我也不想你功亏一篑。”

他分明是个野心家, 这些年却不得不作谦卑状敛起锋芒, 不该因为这种小事前功尽弃。

傅修辞动作一顿, 半晌后冷静下来,神色已然温和得多。

宁书禾没有过多解释,但她知道傅修辞定能明白。

这事本不该像个导火索一样牵扯太多, 更不该上升到这种层面, 他是个商人,明明应该懂得规避不必要风险的道理,点到为止即可,何必在某件无利的事上过度执着, 像只炸了毛的猫,方才的话实在失了分寸。

她也的确不该在明知傅祈年是他心结的情况下反复提及婚约的事火上浇油, 有点操之过急。

今天他们两个人都太失态了。

可……

傅修辞又为什么会对帮她“取消婚约”这事儿充耳不闻, 甚至排斥, 他并没理由维护这份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的联姻, 相反, 取消这段婚约对他们彼此都只有利无弊。

她正想着, 不知什么时候, 傅修辞已经坐到她身边的位置, 宁书禾抬头与他对视, 眼底明净。

傅修辞一时哑然,合臂将她揽进怀里,声音沉而缓,含着重重地叹息:“抱歉,书禾,我也应该站在你的角度考虑,我刚刚太——”

话没说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宁书禾抬手,轻按他的后背,再低头,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没见过你这么生气……”

过了半晌,傅修辞才退开看她,鼻尖相触:“一直在怪我当初让你们订婚?”

宁书禾一时没说话,而后坦然承认:“是。”

傅修辞神色稍黯,再重复一句:“抱歉……”

宁书禾撇撇嘴。

心情缓和,他哄人的语气:“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宁书禾轻笑一下:“明明是你先生气……”

傅修辞的语气温热:“那下次我再生气,你撒撒娇随便哄哄我我就消气了。”

她叹了口气,将他搂得更紧,问他:“那下次我尽量?”

矛盾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地结束。

之后谁也没再提这事。

点了菜,上了酒和餐前水果。

傅修辞没骗她,这儿的菜个顶个的她都喜欢。

饭时浅浅交谈,傅修辞提起,前些日子她的叔叔来过华尚,只看宁书禾的表情,他猜到她并不知晓此事。

“那个是你表哥?”傅修辞形容了一下,“染着头发,耳骨上有一排耳钉,手上打着石膏。”

“嗯,他也去了吗?”

“他们一家都去了。”傅修辞不等她问,主动说,“他们说,谢我的出手帮助,然后要我为他们指一条明路。”

宁书禾正端着小酒杯,动作一顿:“宁忠则被董事会除名,只能靠着外头的小生意为生,他不甘心。”

傅修辞看着她,言简意赅地问:“你想让我帮他么?”

宁书禾没半分犹豫,直接摇头,她说:“我和他们不熟,三叔自然也不熟,既不是熟人,又没有好处,性价比不高。”

傅修辞笑了,笑她不肯对他说实话又刻意市侩的语气。

吃完饭,走出餐厅门。

借三分灯火,看清北风裹挟着的雪,宁书禾拉紧领口,怕雪花落进去,酒暖饭饱,一脚踏进已经堆起的雪地里,松软虚浮的感觉。

傅修辞揽过她的肩膀,问她:“回去么?还是想再散散步。”

她没来得及回答,先打了一个嗝。

傅修辞笑着:“还是走走吧。”

挽着她的手,一路沿着两侧路灯往前走去,路边的小店尚还闪烁着霓虹。

傅修辞低头点了支烟,见她偏头看着自己,了然地塞给她。

自己又点了一支,问她:“订的机票是什么时候?”

宁书禾掐着烟,看着自己的指尖因为太冷而微微发红,回答说:“下周三。”

傅修辞点头,又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宁书禾歪头。

“怎么?”

“回来的时间还没定。”

傅修辞低头看她一眼。

她解释:“只画展的话,定了四周,莫斯科两周,中间休息一周,圣彼得堡一周,后面还没安排。”

“想多玩会儿?”

“嗯。”宁书禾抽一口烟,垂眸道,“就去过一次,上次因为工作安排紧,赶时间没有好好逛过。”

“行。”傅修辞笑着应了声。

宁书禾看他一眼,眉眼弯弯地笑着:“你要去找我?”

“上回说过要去,不能食言。”傅修辞倾身过来,“不想我去么。”

“我以为你上次只是随便说说。”她故意揶揄他:“三叔日理万机,飞机上又累又烦,非工作行程也愿意飞八九个小时吗?也待不了太久。”

傅修辞停下脚步,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歪头看她。

宁书禾目光一顿,也站在了原地,他看着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像雪地里漏下的一缕月光,傅修辞抬手捧起她的脸,俯身低头轻吻她的嘴角。

若即若离的嗓音,浮在空旷处。

朦胧听见他说:

若是为了见你,我就愿意。

宁书禾红着耳朵,把脸重新埋进围巾里。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重要的。

/

晚上喝了酒,宁书禾本想打个车回去,可傅总嫌这餐厅离市区远,出租车太脏,明天还得叫人过来开回去实在麻烦,坚持要找司机过来。

于是两个人绕着结冰的湖面走了一圈,再回到停车的地方,司机正好到了,先送她回家。

车里暖和,宁书禾松了围巾盖在腿上。

外头的灯光一时明一时暗地照进来,困倦的状态,她主动向他凑近些,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察觉到她的动作,傅修辞伸手搂她肩膀,嗓音微哑:“困了?”

“嗯……”宁书禾回答得有气无力。

“睡会儿吧。”傅修辞轻声说道,“到家叫你。”

说罢后,手掌自她肩膀处往上移,轻轻拊她的脑袋,让她完全靠在自己身上,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轻拍打她,宁书禾顺势卸了力,闭眼,意识模糊。

车停到院子前,傅修辞没第一时间叫她。

灯光清幽,外头有风声。

身旁是她轻缓细微的呼吸。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又倏然松开。

片刻后才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宁书禾睁开眼睛,脑袋还靠在傅修辞身上,她看了眼窗外,意识到已经到了,坐直身子,抄起身边的包:“那我先回去了,你回去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去拉车门,正准备走,却发现傅修辞也从那一头车门跟着她下车,绕过来。

宁书禾看见他手里拿着袋东西,他说:“送你进去。”

她没拒绝,两个人并排往里走。

她问:“拿的什么?”

傅修辞把东西递过去:“荔枝。”

宁书禾愣了下,然后接过。

傅修辞笑着解释:“前阵子团建,一高管送了不少,我不爱吃,就想着给你带过来。”

“谢谢。”

穿过院子,在洁净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到了家门口,宁书禾侧目看见他肩上落了好些雪,下意识抬手替他拂去。

傅修辞低眼瞧她,她抚在他肩头的指尖沾着雪融后的水珠。

她轻声说一句:“回车上吧,别感冒了。”

傅修辞却没动,伸手捞她的腰。

淡墨的天色,寒意料峭,雪簌簌下着,倾沙一般,朦朦的凉白灯光氤氲过漫天飞雪。

宁书禾看见自己刚替他拂清的肩膀很快便再次被雪覆盖,听清雪落在他衣料上的声响,如轻纱摩挲的质感。

傅修辞疑惑地歪歪头:“没什么表示?”

宁书禾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却是迷茫。

傅修辞看她没反应,叹一声气,低头便吻她,宁书禾呼吸一滞,下意识闭上眼,可预想中的情况并没发生。

她觉得莫名,微眯起一只眼睛,察觉到他正蛰伏在背光的黑暗里,好似在故意吊着她一口气。

欲擒故纵。

宁书禾无奈,伸出双臂,搂住他的后颈,主动凑上去,落吻于他唇角。

她好像听见傅修辞得逞似的低笑一声,而后是更加热烈的回应,撬开牙关,咬上她的舌尖。

“唔……”

宁书禾立马蹙眉喊痛,傅修辞却没放开她。

半晌以后,傅修辞才退开。

宁书禾下意识抬手,抚触自己的嘴唇:“干什么,突然咬人……”

傅修辞微一挑眉,低头埋首于她颈侧:“气你。”

“啊?”宁书禾被他这幽怨的语气弄得有点想笑。

“不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宁小姐才肯主动吻我。”他起身看着她,颇为无奈地表示,“不主动联系我,也不想我,说你是小没良心的,没想到我们书禾还真不负所望。”

宁书禾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不过片刻,笑意敛起。

傅修辞不再逗她:“行了不逗你了,快回去睡——”

话没说完,只见宁书禾抬手抓紧他的衣领,尽力踮脚,吻了上去。

傅修辞顿了一会儿,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呼吸凌乱间,他感受到宁书禾松开了衣领,指尖轻抚上他的喉结。

他将她的手拉住,目光幽深:“做事不考虑后果?”

宁书禾笑着,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如果后果明显承担的起的话就没必要考虑了。

傅修辞目光一沉,宁书禾意识到危险,立马退开半步,假装打了个哈欠:“我好困,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傅修辞:“……”

她笑了声,快速按开指纹锁,躲进门后,又探头出来看着他:“晚安。”

“砰”地一声,门被合上,傅修辞被晾在门口,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返回车上,抬手看眼腕表上的时间,不算太晚,跟司机说一声,先去趟老宅。

/

崇街是老城区的中心地段,眼下快到了元旦,不论是街边绿化还是街坊的小院,都陆陆续续装起了彩灯,有小孩拿着玩具从人行道上跑过,街边小贩正推着冒着热气的三轮车。

傅修辞神色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眉目间已全然没了方才与宁书禾在一起时的热烈。

和她一起时的每一刻,何尝不是另一种乌托邦。

今天难得失态,被她的话点醒的那一瞬间,傅修辞才倏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忘了最开始是为的什么。

可他并不打算抵抗这失控的走向。

但他排斥走向傅祈年的路。

毕竟事实就是如此。

每每等她回了家,自己一个人回归现实,孤影残照时,这攒三聚五的热闹,同他并没半点关系。

雪停了。

天已经黑透,傅修辞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车内除却发动机隐隐嗡鸣,只剩死灰般的寂静。

第32章 Chapter 32 暴雨隔绝孤岛

傅修辞到时, 傅云霆已经把老爷子带了回去,父子俩人正其乐融融地坐在茶桌边相谈甚欢,他推门而入两人就沉默下去, 好像他的出现打破了这宁静的氛围。

老爷子年轻时便声名在外,因为在公事上雷霆手段,又前后换了好几任妻子, 太过轻视感情不顾糟糠情分, 不少被人诟病, 却也是倚着这阎罗性子才让傅家稳稳当当地走到了今日。

如今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的, 倒开始期盼家庭和睦、儿女承欢、颐养天年了。

老爷子自出院后就一直单独住在北郊的房子里,虽说有护工和保姆24小时无休照顾,却觉孤单, 如今搬回来和孩子一起住, 也是他自己的决定,思来想去,很果断地定了傅云霆这里。

原因有二,一是念旧, 舍不得这老宅子,想满足下忆往昔的情怀, 二来, 三个孩子里他还是偏向傅云霆的, 老二傅云纤最近两年都在国外办离婚, 就两个孩子还在北城, 老爷子不愿意去打扰, 至于傅修辞……

罢了。

没事做了才想不开去惹老三的嫌, 他还想多活几年。

也是自傅修辞决定把傅祈年派去东城时。

傅云霆早早就对此有察觉, 他便不怎么待见傅修辞, 他软的硬的都来了一遍,最终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好好,你不给我这做大哥的面子,总要给宁家面子,婚还没结,祈年就离开北城,荒唐不荒唐?

彼时傅修辞依旧一副不露破绽的谦逊模样,笑着给了他一句话:您要不还是去找宁家来和我说罢。

傅云霆更是火冒三丈,却对于这决策无能为力,傅修辞也不知道后来他到底有没有去找宁家商议,但结果已经实打实地摆着,结果变更不了,兄弟俩倒是撕破了脸。

但傅修辞想着,就算背后闹得再僵,眼下有老爷子在,表面上总归还是要扮得合气些,他笑着打声招呼:“大哥。”

傅云霆不搭理。

傅修辞又看向老爷子:“爸,身子可舒服些了?”

不等老爷子回答,傅云霆冷眼瞧他:“爸下午就过来了,也不知道来看看,亏得爸疼了你半辈子,不知道图什么,养了这么个儿子不如不养。”

好一个“疼了你半辈子”。

傅修辞扯了扯嘴角,解释:下午去北郊谈了谈那城投项目,晚上又有饭局,铁板一块的行程,现在过来已是尽力。

傅云霆还是没好脸色,倒是老爷子先开口,招呼他过来:“修辞,先褪了外套过来喝口茶吧。”

父子三人许久没同坐一席,话题自然是从工作开始,随意几句,傅云霆把话题引到了东城的子公司上。

“到底是不合适。”傅云霆斟两杯茶,一杯挪给老爷子,另一杯给了傅修辞,“宁家那头怎么也说不过去,这婚本就拖过一次,这下可好,祈年直接被老三派去了东城,叫人怎么想?”

老爷子眉心微蹙,视线转向傅修辞的方向:“这事儿可是你安排的?”

傅修辞没直接回答是与不是:“祈年那孩子心软,又上进,过来主动请缨的。”

老爷子叹了口气:“上进是好事,也得分情况,宁家可有说什么?”

“后来遇到过宁总一回,跟她解释过,倒没说什么。”傅修辞品一口茶。

“宁总?哪个宁总?”老爷子问。

“宁钰。”

老爷子轻哼一声,语气十分不屑:“宁天德活着的时候,宁家还值得我们高看一眼,他死了以后,就是这个做小姑的掌事,宁家一天不如一天,估摸着也不敢说什么,不必太把他们当回事。”

傅修辞没说话,只微微颌首。

老爷子好似想起什么:“宁天德那个女儿,叫什么?宁书禾——”

傅修辞抬了抬眼皮,覆在茶杯边沿的手指微微捏紧。

老爷子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就没再继续提宁书禾,而是话锋一转:“我听说,前阵子你给宁家收拾了趟烂摊子。”

傅修辞指尖一顿:“不算烂摊子,毕竟是未来亲家,有了麻烦互相帮帮忙也是应该的,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爷子目光凝重,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修辞,你向来拎得清,即便是亲家,什么人、什么身份,都要分的清楚,你别犯糊涂。”

极有所指的一番话。

傅修辞顿时心下凛然,警告的意味已然昭彰,他只觉背脊发凉。

老爷子掌着骨扇,沉默片刻,只说:“不过既然宁家都不在乎,让祈年去东城历练历练也好,那孩子纵意惯了,结婚的年纪还整天浑浑噩噩的,没点成绩也不行,只一点,别耽误了婚事。”

这话是说给傅云霆听的,傅修辞眸色一沉,只安静坐在一旁,端起茶杯。

“婚礼定到什么时候了?”

这次是傅云霆回答:“定在开春以后,等天气暖和,四月十六。”

老爷子点点头,又问:“这次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周颖亲自盯着的。”傅云霆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一句,“到时候让祈年直接回来就行。”

老爷子听懂,又转过头来:“祈年虽是自己请缨过去,但到底只是个权宜之计,等定了合适的人就让那孩子回来吧。”

傅云霆说:“我听说,祈年是因为璟年不得空才不得不替他去的东城?他什么也不和我这当父亲的说,倒是和老三亲,不过这些年云纤在国外,璟年跟着老三在推进北郊那项目,确实走不开,让祈年去也是在理。”

说罢,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傅修辞,他正气定神闲地将泡好的茶汤过滤到茶海里,再分到品茗杯里,好像完全没听清他们说话一般。

老爷子顺势便提:“璟年做事向来靠谱,东城的区域扩展刚开始,正是关键的时候,也该派个得力的人坐镇,老三,等北郊的项目结束,还是让璟年过去负责吧,他做事我放心。”

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傅修辞身上,他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回桌上,拿起放在身前的手巾细细擦拭干净手指,又放下。

“不怕爸和大哥再说我只向着那几个小的,大哥爱子心切,但祈年已经长大了,完全能独当一面,大哥何不放他出去闯闯?”

傅修辞笑得十足温和,却也是真动了气,从方才的宁书禾到现在的傅璟年,他们这父子俩算是铁了心要动他的人。

他视线转到老爷子身上,半真半假地耐心解释:“爸,您这段时间身子不爽利,恐怕不知道。祈年在东城的这两个月,那些老人可都无不称赞的,改天我叫人把报表送过去给您过目,您肯定高兴。”

话音落下,霎时寂静。

老爷子思考片刻,即刻又转了话锋:“若真这样,祈年既做得好,也就不必急于一时了,若能在外头有所造诣,也实在好过叫他回来领这死工资。”

老爷子发话,傅云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傅云霆的底牌已然明了,不过色厉内荏罢了,他想把儿子弄回北城,也就只能走老爷子这条路。

可老爷子是何人,打从年轻时就把傅家的荣辱看得比命都重要。

方才顺着傅云霆的话说下去,不过也是觉得傅祈年难堪重任罢了。如今傅家前前后后说得上话的,也就傅修辞一个,若能把傅斯年弄走,的确是断他左膀右臂,但傅家本身也自损八百,得不偿失,还不如让傅祈年在那儿。

/

不算和谐的一次会面,傅修辞并没待太久,说是时间太晚,怕影响姥爷子休息,改日再过来,好在这房子里也没人愿意挽留他,走得顺利。

傅修辞在美国读书时,傅云霆便早早走上老爷子安排的路掌舵家业,一步一坎也都有老爷子的照应。

若是真犯了大错,只要没摊上人命官司,没闹得太大让上面也收不了场,多大的烂摊子左右也不过是老爷子一句话、一顿酒、一次饭局就能摆平的事。

但傅修辞不一样,他母亲是老爷子的第四任妻子,去世得早,傅修辞的年纪也比其他人小了许多,又因不可抗力被困在美国数年。

即便他已尽力早些回国,但回国后面临的情况却是,傅云霆和傅云纤早已在各处都笼络到了人心,手里头又有实绩,几个小辈们也快成年,能工作的那几个堂表兄弟也都在傅修辞回国前夕被安排进公司。

这两棵大树撑着傅家,地下盘根错节,哪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崽子动摇得了的。

没有老爷子的支持,管他多有能力也只能从最底层做起,做小伏低,如屡薄冰,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也只有态度谦卑,收敛锋芒,又不吝啬授渔晚辈,暗中养精蓄锐才不至招致祸端。

傅修辞自知从前的小打小闹老爷子置之不理不过是没涉及到傅云霆的利益而已,但现在他做到这地步,甚至把傅云霆一家子从华尚排挤出去,老爷子肯定头一个看不过这狼子野心,动摇不了他,就只能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没回车上,傅修辞在黑铁栅栏外抽支烟,指尖的火光微燃,青烟缭绕,想着这事儿。

他注意到西北角那棵梨树,早没了半年前他看见的那般繁茂,花还未开,枝桠枯萎,探出墙的那一枝叶疲软地搭在墙边,上头积了些雪,压得它更弯。

抽完一支烟,故意扔在脚下的门槛处,踩灭火光。

傅修辞返回车上,孟洵打电话过来:“傅总,人已经带过来了,但他非要和您通话。”

傅修辞眉心一皱,示意他把电话递给那人,语气冷漠极了:“陈经理,你是公司的老人了。”

“傅总,我——”

“让你和祈年一起去东城,是我信任你。”

“是……”

“但什么人该帮,什么人不该帮,什么人值得你夸赞一句,什么人不值得,你心里总该有点数。”

不等回应,傅修辞便挂断了电话。

待车子驶出老城区,他重新点上一支烟。

来时看见的街边摊早已打了烊,能恍惚听见儿童打闹留下的一串笑声,后头还有他们的父母紧追其后,弯着腰跟着他们跑。

他听见,有谁在担心:慢点慢点,别摔倒。

这话,他小时候从没听过。

今天宁书禾说,不想他功亏一篑,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叫人察觉了野心和长达数年的谋划,可那丫头挺傻,不知即便是叫人看出了狠厉杀意,但只要刃未出鞘,猜忌反而会让旁人怵他三分,一昧让步反倒叫人看轻。

雪早就停了,眼下天气干燥,因此体感没傍晚下雪时那么冷,车窗开一线,胡同里星星点点亮着几处灯火。

傅修辞的眼底却尽是苍凉。

叫人调头,把车开回了来时的地方。

这里同样有棵梨树,隔着院子看过去,与这死寂的雪景不同,二楼还亮着暖调的光,像是暴雨隔绝的一处孤岛。

傅修辞形神惫懒地靠着椅背,手指间重新点燃的烟也燃了半截,轻烟被风吹散。

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傅修辞才低头点亮手机屏幕,发条信息出去:[睡了?]

他很少用微信,联系她时会少用几次,不过也只是因为常常会遇到宁书禾不方便打字的时候,她会拨语音电话过来,开盲盒似的。

但这回她没打过来,打字回消息倒是很快:[还没,泡了个澡,怎么啦?]

月光正斜斜倾下,傅修辞往不远处的二楼看了眼,轻声笑了一下:[荔枝好吃吗?]

那头回:[好吃。]

说罢她便发来一张图片,洗净的荔枝盛在透明的玻璃碗里,颗颗饱满。

傅修辞淡淡地笑了下。

宁书禾再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眸色沉黯:[没事,早点睡吧。]

[那……晚安?]

[嗯,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三叔专场^_^

第33章 Chapter 33 肋骨隐隐发痛

两人有一阵没见, 因为那天晚上莫名的短信,宁书禾觉得傅修辞许是遇见了什么事,不便打扰, 但傅修辞基本每天都会发消息问问她的日常。

一直到她动身去莫斯科的前一晚,傅修辞才打电话过来问她,明天就要走了, 要不要出来吃顿晚饭。

晚上六点, 天已经黑了, 雪也是刚停不久, 寒风里尚还夹杂着絮雪,不知道是因风吹落了屋顶的积雪还是雪本就未曾落尽。

傅修辞到的时候,栅栏没关, 他直接走进去, 看见宁书禾正裹着羽绒服,戴着副毛线手套,坐在她那小院的石椅上,像是等了很久。

她微卷的头发上粘着几滴雪花融化后的小片水珠, 宁书禾已经团了两大两小四个巴掌大的雪球,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傅修辞扫了凳子上的雪, 坐她身边, 才发现这桌椅冰凉, 全都是大理石砌的, 他微微蹙眉, 手背去触碰她的脸颊, 肌肤触及之处是比他更暖的温度, 但他还是问:“……不冷么?”

“还好, 里面穿了毛衣, 羽绒服也很厚。”宁书禾笑了笑,说话时呼出白色的雾气,她递给他一副新的手套,还没拆封,她自己也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抿了下唇,忍不住解释道,“刚刚让跑腿送的,说便利店只有这个样式,三叔将就将就吧。”

傅修辞接过,看清这手套的样式,挑了下眉,最后还是拆开戴到了自己手上,却不知道要做什么,无从下手,就只在一旁默默看着她。

她今天没化妆,穿件极暖和的黑色羽绒服,头发堆在领口,黑色毛线帽衬得她肤色过白,像是许久未晒过太阳般的一种苍白,鼻尖也被冻得微红,却多了符合她的年龄但又带着几分稚嫩的学生气。

宁书禾十分认真地把一大一小两颗雪球堆叠在一起,再拿身旁那只凳子上的画笔,仔细描摹,见成功了,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今天的雪摸起来松软点,前两天下的那些像霰,一块一块的,都团不起来,好烦。”

傅修辞也跟着她笑。

宁书禾拉他的手,摊开手掌,把那个迷你雪人放在他手心里,即刻就去团第二个,傅修辞神色微怔,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

小小的一个雪人,被她用颜料画上了五官。

过了半晌,宁书禾刚团好下一个,抬头看,才发现傅修辞在走神,她动作一顿:“怎么了?”

傅修辞小心翼翼地把她那只雪人放回桌子上,笑意渐渐温热:“在想你怎么不去堆个大的。”

“本来是想堆个大的放在那棵树下,但我一个人弄不了。”宁书禾笑说,“后面那家墙外有个小猫屋,团几个小的放猫屋门口也不错,有几只小猫会常常过去睡觉,等过年的时候再给它们再贴个小春联就全了……”

听到这里,傅修辞垂眸,声线的质感极为温和,如流水潺潺:“书禾。”

“嗯?”

“过年有什么安排,打算就在俄罗斯过?还是回北城?”

“今年过年什么时候?”

“一月中旬。”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仔细思考之后,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地说:“我家……就我一个人,在哪里过年都一样,我再想想吧。”

“以前都怎么过?”傅修辞忍不住问。

“以前……给自己放个假去旅游,或者在家里画画。”宁书禾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有卖可怜的嫌疑,便补充一句,“有时候周颂宜会过来陪我,我们一块儿吃个火锅什么的。”

“周颂宜是……”

“我发小。”宁书禾笑得清甜,语气十分轻松,“很巧吧,她也没有家。”

傅修辞沉默一霎,不经意问一句:“女生?”

“嗯,女生,和我同龄。”宁书禾解释。

傅修辞正摘下手套,听她这话,动作一顿。

宁书禾把自己堆好的几个小雪人放在一旁的托盘上,听见他问:“宁家其他人呢?”

“叔叔和小姑他们都各自成家了,我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意大利,往年都是各过各的,不过年后如果大家都有时间,也可能会全家聚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但多半不是这个要出差,就是那个要应酬,或者一家三口要去国外度假,也凑不起来。”

宁书禾的语气似乎很轻松,她托着腮,好像在为此苦恼,拿根树枝戳戳桌子上的雪,留下一小片深凹的痕迹:“要不今年我就待在俄罗斯吧,过年期间人情往来好麻烦,还要给小孩子准备压岁钱。”

去年连句谢谢都没换来。

傅修辞深感:“是挺麻烦的,那你那个朋友……周什么?会过去陪你?”

“周颂宜。”宁书禾说,“她是演员,工作忙,前段时间刚开工,应该会在剧组过年,等我回来再去看她吧。”

傅修辞的表情严肃极了,一声不吭。

宁书禾歪头看着他,太明白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了,直接就问:“那过年的时候,三叔打算安排我么?”

傅修辞煞有介事:“在考虑。”

宁书禾觉得他今天的状态似乎隐隐的低靡,站起身,笑着去拉他的手:“要不我们还是先安排今天的晚饭吧,好饿。”

傅修辞笑了下,拉着她的手:“走吧。”

“等下。”宁书禾叫他先上车。

车就停在院子外,傅修辞还没来得及问她要做什么,就看见宁书禾端着装着小雪人的托盘,快步走出院子,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托盘上空空如也,那几个小雪人已经不见,她把托盘和手套放在大理石桌上,再锁了院子的铁门。

她看见傅修辞没上车,就加快了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的车前,傅修辞拉开后排的门,让她先钻进去。

今天去宁书禾挑的餐厅,她给了司机一个地址后缩回了后排。

方才虽然戴着手套,但那毛线织的手套并不完全防水,车里开着热风,比外头暖和许多,此时热气弥漫,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冻得通红。

傅修辞把她的手捉过去,团在自己掌心里呵气。

宁书禾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瞧着他。

他捧着她的手,轻轻落吻在她指尖。

她觉得痒,忍不住笑说:“已经好一点儿了。”

傅修辞没放手,依旧握着,放在自己腿边。

北城繁华之地,傍晚车流如织。

万物萧索的季节,无所谓什么节日,这条路上每年都会挂上各类颜色的灯,倒显出些热闹。

去了家熟客制餐厅,很大的一块店面,满打满算不过十几个位子,crossover的私房胡同料理,可以点单,宁书禾来过几次,主厨是位日本女士,她的醺鰤鱼堪称经典。

进了包间,宁书禾脱了羽绒服,递给应侍生,里头是件白色的兔毛毛衣,搭条藏蓝色牛仔裤,她于桌旁坐下,默默打量着傅修辞,再简单不过的一件黑色圆领毛衣,衬得他眉目柔和,初雪般的清隽。

傅修辞落座在她身边,她闻到他身上浅淡而清烈的味道,混杂着餐厅里清茶和腊梅的香气,餐厅里播放的几首歌,俱是慵懒的旋律。

有人端酒上来,他们点的桃红香槟。

“少喝点吧。”傅修辞出声,“小心明天在飞机上难受。”

听他这么说,宁书禾笑着,还是给自己多倒了半杯。

傅修辞:“……”

等她放下酒瓶,他也给自己多倒了些。

两个人同时出声叫了对方。

傅修辞笑说:“你说吧。”

“感觉你不太开心。”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

“嗯?”傅修辞的表情没半点异常,问她,“给你饯行,怎么会不高兴?”

宁书禾看了他一眼,抬手,食指指尖抵在他微微拧起的眉心,傅修辞的呼吸不禁凝滞。

她轻声说:“人的情绪首先会反映在眼睛里,所以我喜欢看人的眼睛,但我从一开始就看不懂你的眼睛,后来我才发现,看你的眉心更容易。”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远还没到了要分享情绪的地步,可只要是人,就会伤心难过,抑或是别的什么负面的情绪,但傅修辞似乎从不表现这样的一面。

他会疲惫,会沉默,却从来没有过不高兴的时候。

宁书禾觉得这不正常。

傅修辞没说话,垂眸捉住她的手腕。

而后,手臂将她一搂,低头,埋在她颈间,就这么沉默着,好久都没出声。

宁书禾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书禾。”

许久,才听见他在耳边唤她一声,嗓音里裹挟着空虚和冷寂。

“嗯。”她的声音好像雪漫漫飘落。

傅修辞的手掌默默箍紧她纤细的腰,再次保持着沉默。

宁书禾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

无声地伸出手臂,将他抱紧。

他似乎叹了口气,将半身的力量卸在她身上。

宁书禾喜欢看他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所有的事态发展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会因为他偶尔不容商榷的强势兴奋到颤栗。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额头轻轻抵在她颈侧,紧紧地将她揽进怀里。

宁书禾一时间却很难形容此时此刻心脏紧缩的这种感觉,好像他们两个同时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罐里,氧气被猛然抽离。

明明是少见的、最柔软不过的行为,但她的肋骨却隐隐发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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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Chapter 34 区区请柬上的名字,想必也改得了

良久的沉默, 直至包间外有脚步声踏踏而过。

她再次试探性地问:“发生什么事?”

并不意外,他依旧不愿回答,耳边是均匀沉缓的呼吸。他的拥抱比窗外的月色更沉默, 宁书禾的声音很轻,说出自己的推断:“是和我有关的事么?”

话音还未落下,他按在她脊骨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宁书禾这才了然。

她确定了那天的结论。

他们的确不是可以分享情绪的关系。

谁也没想敞开。

过了好久, 傅修辞终于松开她, 手指轻轻碰碰她的脸:“我去趟洗手间。”

宁书禾笑了下:“去吧, 我让人上餐。”

恰两人份的餐品,搭配着有红果和焦糖气息的香槟,两个人喝到微醺都推了杯, 点到为止。晚饭时聊的话题都很浅, 放松不沉重的话题,关于她的画展,关于她之后三个月在俄罗斯的旅行计划,关于偶尔会在邻居家墙边歇脚的猫。

她希望他心情能够好些。

吃完饭以后, 傅修辞早早送她回家。

天色已暗,路灯亮起, 明亮的车流极速穿梭、汇聚成线。

车里开了热风, 宁书禾看见他的眼镜上慢慢腾起一层濛濛的雾, 傅修辞眉心蹙起, 有些不耐地把眼镜摘掉, 拿在手里。

宁书禾的视线定在他脸上, 而傅修辞显然是察觉到了, 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三叔。”

傅修辞有些看不清她, 微微眯起眼睛, 让视线聚焦,嗓音沉闷:“嗯?”

宁书禾伸手,轻轻碰碰他鼻梁上因为戴眼镜而留下的浅浅凹痕:“你近视多少度?”

傅修辞没回答,只朝她微微倾身,在离她将近半臂的距离停下:“这里。”

宁书禾看着他的脸:“什么?”

傅修辞的目光向下落,掠过她的眼睛、鼻尖,最后停在她的唇上:“在这里就能完全看清你。”

宁书禾一怔,然后笑了。

傅修辞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块布,仔细擦干净眼镜,重新戴起。宁书禾余光瞥见他食指上的银圈戒指,还有被覆盖在戒面下的骨节。

有风呼啸而过。

车内嗡鸣。

“明天几点的航班?”傅修辞突然问。

“八点半登记,八点到机场吧。”

“我去送你。”

宁书禾顿了顿,没第一时间应下。

傅修辞当即明白了,朝她看过来,问道:“有人送?”

宁书禾看他一眼,手机突然响了两声,她一边低头看手机上谁发来的消息,一边解释:“嗯,毕竟是工作行程,小姑和周叔送我。”

意识到一时间的沉默,宁书禾抬头看他,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怎么了?”

傅修辞摇摇头,伸手摸一把她的头发,哑声落下句:“知道了,一路平安。”

/

次日清晨。

周洪国过来接宁书禾出发去机场。

她天不亮就起来检查行李了,北边天气冷,念着可能不只待在莫斯科,若临时起意打算再往西北方向走,就得多带些厚实的衣物,但加上她的日常用品,东西太多,又想着到了当地缺什么买什么。

最后挑挑拣拣,还是把两个又重又大的箱子放得满满当当,她自个儿光是把这两个大箱子推出门就费了好大功夫,出了一脑门的汗。

宁钰也过来给她送行,看见她累得不行,笑着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宁书禾先小嘬几口,放到了一旁的置杯架里,宁钰问她:“吃点东西没?”

宁书禾几分惫懒地斜靠在椅背,摇了摇头:“没有。”

宁钰从袋子里拿了包东西给她:“咖啡店卖的面包,先吃点吧,到了机场让他们送餐。”

吃了几口面包垫了垫肚子,宁书禾突然察觉宁钰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地问:“怎么了?”

宁钰笑了笑:“等你回北城,恐怕我们得上趟傅家的门。”

宁书禾的动作稍顿。

宁钰随即解释:“周颖和傅云霆那边……很坚持,甚至傅老爷子前些日子也……”话却不说完。

“场面也不能闹得太难堪。”

宁书禾看她一眼,才直接问:“那小姑的想法是什么?”

“我是想,到时候你得让傅祈年回来一趟,最好让傅祈年再去和他父母交涉一下。”宁钰神色平静,“合作归合作,婚姻归婚姻,双赢的事他们不会不乐意。”

宁书禾向来一点即通:“我上回说过,傅祈年毫无胜算。”

“但现在形势变了,既然老爷子也站在傅云霆这边,我总得为宁家多谋一条路,况且,形婚你难道不是也能接受?”

宁书禾的声线很冷:“小姑不是说,只要我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我?”

既已经决定要借着傅修辞的手脱身,为这一点时事变幻就左右摇摆并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宁钰没回答。

宁书禾淡淡地扯了下嘴角:“而且你说过你不是我的敌人。”

“嗯,我说过。”宁钰说,“可是你好像也并没完全信我,我总得顾全大局。”

宁书禾的视线落在她眼里:“那也得小姑的所作所为能让我信任才行。”

宁钰没说话。

宁书禾笑了下,不想再废话:“既然你还是觉得和傅祈年结婚就算是顾全大局,那干脆小姑来嫁给他好了,我记得……小姑连遗嘱上的名字都敢改,虽然因为我没改成,但区区一个婚礼请柬上的名字,想必也是改得了的。”

宁钰的脸一下黑了下来。

“你对我有恩,我记着念着,所以别再消磨我的良心了。”

/

到了机场,只有周洪国陪宁书禾进去值机、托运行李,宁书禾背了一个随身的托特包登机。

从北城飞到莫斯科大概七小时四十分钟,宁书禾卸了背包,脱下羽绒服盖在自己腿上坐下,空乘递来两块灰色的毛毯,但她并没有用。

有空调,且座位靠窗,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她身上,还算暖和。

连上飞机上的wifi,宁书禾突然想起什么,在和傅修辞的聊天框里编辑条微信,她犹豫一下,才发出去:[已经登机了。]

对方没回。

飞机起飞后,微微颠簸,她实在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因为睡得太沉错过了中午统一供餐的时间,两点多的时候,宁书禾迷迷糊糊醒过来,才叫人送来提前预定的食物,勉强吃了一餐。

吃饭时,微信语音电话提示音响起,她接通后,手机里传来傅修辞温和的声音:“喂?”

宁书禾正喝着橙汁,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傅修辞笑说:“上午开了两场例会,也没看手机,抱歉,没来得及回复你。”

“没事,我也是睡到现在。”

“觉得无聊?”

“感觉天气一冷,脑子就变成死机状态了,肚子也好容易饿……”

听他这么说,傅修辞放松地笑着。

然后听见她“呕”的一声。

傅修辞:“……?”

宁书禾拿着叉子皱眉:“这蛋糕好难吃……”

傅修辞一下笑出声:“别勉强自己。”

她没说话,又赶紧仰头喝了两口橙汁。

“几点落地?”

“晚上六点左右。”

“安全落地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嗯,知道啦。”

没有聊太多,傅修辞那边就来了通工作电话,便匆匆挂断,再次奔赴文山会海。

宁书禾这边,挂断电话后,也是苦熬的一程,觉已经睡足,从托特包里拿出ipad扫了部电影,九十年代轻松的爱情电影,轻喜剧内容,没什么剧情,所以可以放空脑子不用思考。

也不会让她对一些事胡思乱想。

直到傍晚时。

飞机落地谢列梅捷沃机场,取了行李,早几天已经过来的沈菲给她发了张照片,标记自己的位置,又过了约莫二十分钟,两人会面。

出了机场,寒风呼啸,冷得像冰窖一样。

宁书禾的腿忍不住打摆子,只能拉紧羽绒服的拉链,再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把脸捂得严严实实。

沈菲和另一个男人一同过来的,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绿眼睛、深棕发色,典型的斯拉夫民族长相,他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两地承办馆的非营业美术馆的主负责人,只会几句简单的日常中文,但负责开车的司机,也就是他的助手,曾在中国留学,中文十分流利,充当了翻译的角色。

之前在线上交流过,双方自我介绍后,宁书禾同他握了握手,通过繁复的翻译流程寒暄两句,一行人就先上了商务车。

车里头提前开启暖气,状态转好。

从机场到市中心,大约一小时的车程。

途中双方谈了谈关于展览的具体情况。

承办方很贴心,和沈菲提前对接过,了解了宁书禾的需求以后,给她订了心脏地带的一家五星酒店,离红场和克里姆林宫都不过几步之遥,交通、用餐和逛街都方便,套房的条件也相对更好,重点是,这家酒店有家非常漂亮的顶层酒吧,也提供客房服务。

沈菲帮她把行李放下,了解了周边的情况后,宁书禾笑了笑:“还是你了解我。”

沈菲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细心又好说话的承办方。”

宁书禾又问:“那你呢?你住哪儿?”

“就在宁老师这间的楼下。”沈菲腼腆笑着,“您有什么需要及时打给我,我很快就能上来。”

沈菲突然反应过来,从包里取出一张临时电话卡给她:“宁老师,这个给你。”

宁书禾接过。

两个人没在酒店待太久,宁书禾觉得自己的毅力不足以让她在极度疲累后只休息一小时还能有毅力重新振作起来,她也深知一整天过去,自己该吃点正经东西了。

去了家有当地特色的连锁餐厅,因为只有两个人,点不了太多菜,就挑着最经典的来,薄煎饼和俄式烤肉,戈鲁布齐,配两块酸奶油,最后再按店员推荐在当地最热销的菜品点了两份。

宁书禾实在吃不惯,甚至有要把这些东西全部写进人生黑名单的冲动,但也总算是填饱了肚子,身体也暖和多了,两人再步行回酒店。

宁书禾累了一整天,洗过澡,往床上一躺,直接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因为头发没吹干,脑后隐隐发痛。

她爬起来吹干头发,觉得脸颊紧绷,于是敷了张面膜重新躺回被子里,戳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才发现有谁早早发了几条微信过来,是傅修辞。

17:40

傅修辞:[下飞机了么?]

18:35

傅修辞:[……?]

19:49

傅修辞:[——对方已取消通话]

宁书禾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忘记给他报平安,眸色稍黯,开始犹豫。

想起宁钰的态度,她意识到现在似乎只有傅修辞和自己利益一致,但她现在其实也不能确定傅修辞是否真的肯拉她一把。

她总觉得傅修辞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很怪。

可最终还是打电话过去:“睡了吗?”

傅修辞刚洗完澡就过来接电话了:“还没有,某人不回消息,我担心。”

宁书禾笑着:“担心什么?”

“担心她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宁书禾哪里听不出来他语气里的揶揄,笑过以后,还是诚意十足地道歉,傅修辞倒没真的怪她,不过是想确认她的安全罢了,他问她,安排的住处如何?是否方便?

“我挺满意的,除了这儿的食物吃不惯……不过这次的承办方做事很周到,之前线上沟通的时候他就很细心。”宁书禾躺到床上说,“从展馆到招待都挑不出什么错,我已经预感到这次来俄罗斯应该会很愉快了。”

傅修辞低声笑着,不插话,安静听她分享。

宁书禾把手机放在一旁,开了免提,闭上眼睛,试图多说些废话调整自己的状态:“你都不知道,之前在华盛顿和沈菲对接的那个大叔有多固执,我觉得还是和年轻的负责人共事比较舒服,年龄差不多,相处起来没什么负担,有些话能直接说,说不明白也能懂个大概,对方年纪太大的话,我会觉得压力很大,沟通起来也很麻烦。”

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突然顿住了。

傅修辞那头一直没动静,方才还说说笑笑的,眼下连个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以为他睡着了,宁书禾把声音放轻:“三叔?你还在听吗?”

“嗯。”

那头传来闷闷的一声,宁书禾莫名觉得他好像不是很高兴。

“在听,你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章有修改,不知道有没有提示,但修的是错误表达和排版,不用重新看。

我现在的状态是一边存稿一边修文,如果修到时间线和剧情的话,会在标题后面用括号标出来,没有标就是没有影响,请大家放心阅读OvO。

第35章 Chapter 35 两心不悦,强求无益

“你困了吗?”宁书禾倒没真的继续那个话题, 试着猜测他兴致缺缺的原因。

“还不困,中午午睡过。”傅修辞语调沉沉,接着解释, “累了一天,想听你说说话。”

察觉他语气里透露的几分不自然,宁书禾笑问:“三叔还想听我说什么?”

傅修辞终于笑了声:“随便什么都行。”

“可是我感觉刚刚说的那些三叔不爱听。”

“……爱听。”

/

月初一。

傅修辞跟着傅老爷子去庙里进香。

老爷子大病初愈, 怎么也算是从鬼门关里捡回来半条命, 总要上几柱香供个灯以谢神明保佑。

傅修辞从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为了抢救老爷子一整夜殚精竭虑的是医生, 他半只脚都踏进了阎王殿里, 一把将他拉回来的也是医生,若那位医生知道老爷子身体痊愈后第一件事便是谢菩萨保佑,可是要气撅。

老爷子跟着住持请了灯, 上几柱香。

傅修辞一路扶着老爷子, 沉默不语,听得老爷子咳嗽几声,他才询问。

老爷子摆摆手:“不打紧,来这一趟也是为祈年新婚求个庇佑, 他和宁家那小姑娘也算两情相悦,怎么就这么不顺利?”

傅修辞不甚所谓地说:“或许是缘分还没到。”

“世间因果轮回皆有定数, 他们既能走到订婚这步, 就不算没缘分。”老爷子的话意味深长, “你啊, 又何必说这消极的话。”

看似责怪, 实则警告。

是谁种的因, 也该谁来尝这果。

傅修辞不再搭腔。

北城前些天下的雪早消得干净, 老爷子踏过殿前门槛, 才想起回头问他:“修辞, 怎么没去求一签?”

傅修辞神色温和,只说自己已无所求。

老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还是要求:“今儿这柱香烧的不错,去掣一签吧,我歇一歇。”

傅修辞沉默一瞬。

犹豫以后还是转身回到殿里,从东门前的木桌上拿三支香,拱手拜三拜,插进香炉。

动作却还是顿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求什么,细细想,才有了想问的,手微微握拳,覆于胸口,俯身行礼。

再起身,看着签筒,本想抽取中间的某支,手指却碰到了签筒边缘,被他无心碰到的那支竹签轻轻动了动。

傅修辞微微蹙眉,还是守规矩将这支拿了出来,住持替他取出一张薄薄的签文,他低头看。

第八缘·中缘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也。

傅修辞轻挑下眉尾,并没看太明白。

寻人解签,才得附仙注:

诚意正心情之所系,爱之,不得以逾越、不正等行之,两心不悦,强求无益。

傅修辞看着这行字,神色如常。

朝着住持微微颌首,走出殿外,老爷子正朝他看过来,随口问他,签象如何?

他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再将纸条叠起,直接扔进香炉里,也没亲眼看着那签文烧尽,便转身离开。

是了。

苦果亦是果。

但他向来不信这个。

/

约是又过去了两周,宁书禾在莫斯科的展览闭幕,距离圣彼得堡的开展还有不到一周的空白期,工作室的一行人先一步转程圣彼得堡,开始安排新展馆的布置,宁书禾和沈菲则留下来,同负责人确认展后事宜。

两天之后,两人再启程,往圣彼得堡飞。

圣彼得堡纬度更高,又是一月份,天气比莫斯科冷上许多。

下午,宁书禾检查完场馆布置,展品归库,将美术馆的大门落了锁,没过几分钟,她接到了傅修辞的电话。

“喂?”宁书禾说话时,看见面前空气中凝结成白濛濛的雾气,冷得牙尖儿都打颤,她搓了搓手,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戴上手套,另一只手揣进口袋里。

“在忙?”傅修辞问。

“刚忙完,准备回酒店。”宁书禾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轻颤,“怎么了?”

傅修辞笑了下:“想问问你,现在方不方便过来接我?”

宁书禾一下没反应过来,懵懵地说一句:“……啊?”

傅修辞笑着,学着她的语气,故意扬了扬尾音:“嗯?”

她脚步一顿,沈菲有些困惑地转头看过来,她摆了摆手才继续走,明白过来:“你……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找你。”

“普尔科沃机场。”傅修辞笑说,“刚落地,还没过海关,别急。”

宁书禾哪能不急,知道他要过来,也不知道就是今天,她在这里又不能开车,让沈菲先回酒店,她临时打电话找了个司机过来,好在从涅瓦大街到机场只要半小时左右。

她到了机场,再给傅修辞打电话,得知还要十几分钟才能过完海关,她就先去买了三杯热咖啡,再自己过去接机。

没等几分钟,就隐约看见人群中傅修辞的身影从登机口出来,他穿件黑色的防风羽绒服,脸色比这座沉重悲壮的城市还要严肃。

人太多,很多华人面孔,怕他看不见自己,宁书禾就站在台阶上踮脚,尽力向上挥手,傅修辞很快就看见了她,脸上随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自觉地加快步子。

傅修辞放下行李箱,不由分说地低头把她紧搂进怀里。

温热的体温将她包裹,宁书禾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合该提前告诉我一声,至少登机前给我发个消息……”

傅修辞笑着,轻声道:“想给你个惊喜。”

“幸好今天工作结束的早,不然还真不能来接你了。”宁书禾笑说,“那就变成惊吓了。”

异国他乡。

虽人群吵嚷,但好在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

宁书禾心安理得地抓紧了这个拥抱,额头靠在他的肩膀。

“三叔一个人过来的?”

“嗯。”

“你的助理呢?”

“快过年了,总要放假的。”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

“总不会觉得我会把自己弄丢了?”

“说不准。”

傅修辞幽幽看她一眼:“书禾,我不年轻了。”

宁书禾觉得莫名:“不是应该说‘我又不是小孩了’吗?”

“我这年纪和‘小孩’两个字差得太多,‘年轻’更合适。”

宁书禾看他一眼。

过分刻意的措辞,她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外头太冷,就先推他上了车。

得知傅修辞来之前没有预定酒店,宁书禾就把他带回了自己住的那家酒店,问过前台,所幸与她现在住的那间套房同规格的房间尚还有余,傅修辞就先办了入住。

客房在同一层,两个人的房间之间隔了两三道门,他把行李放下,实在受不了舟车劳顿地颠簸之后仿佛尘土里走一遭的混沌感,先洗了澡,把从里到外的衣服全部换了一遍。

傍晚时,宁书禾陪傅修辞去吃东西,在酒店附近也找到了她刚到莫斯科时吃的那家连锁俄餐店,没别的理由,就为了用他的反应向自己证明这几样东西的确不怎么样。

宁书禾十分平和地看着他,自己举着叉子没动,等看见他把盘子里的东西放进嘴里,就立即开始变得严肃的表情时,她忍得实在辛苦,而后得逞似地笑得捧腹。

傅修辞瞥她一眼,神色十分淡定,但还是默默地端起石榴汁喝了几口,试图冲淡口腔里奇怪的味道。

不过后来,宁小姐还是觉得良心过意不去,给他重新点了鸡肉薄饼和罗宋汤,几样还算符合东亚人口味的东西。

饭后,两个人各点支烟,沿着涅瓦大街缓步走着,傅修辞发现,周遭有红绿两色的点缀,但圣诞节似乎已经过去了。

宁书禾笑着解释:“俄罗斯的圣诞节在一月七,还没开始,听说百年书店正在筹备外部装饰,应该是个像礼物盒那样的巨大蝴蝶结,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

她似乎对俄罗斯有种莫名的崇拜,傅修辞问及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