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莱昂太喜欢这身衣服,依旧是全副武装。
一句话被转移了注意力,鲛人低头看了看都是四处都是水洼的地面,看着那些积攒了陈年水垢的一些地方,忍不住皱起眉头。
今早起来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钟意身上,鲛人为了哄人类把自己都赔出去了,完全没关注到外面的天气不好,昨夜下了一场暴雨,现在仍旧是乌云低垂,甚至还有若有似无的细雨。
他有些迟疑,钟意笑笑,将他抱起,身上的披风将人捂在怀里。
瑟莱昂没有挣扎,任由钟意抱着自己往前走。半晌,在平稳的行进中低着头,透过外套包裹的空隙观察着外面的世界。
空隙小小的,能看到周围的事物也只有很小一块。
有时是钟意长腿迈过的漆黑水洼,有时候是平坦干净的路面,还有的时候是对方绕过的一些大面积碎石,甚至路边存在一些随意丢弃的窄小死鱼,散发着腐烂难闻的气息。
瑟莱昂揪着钟意胸口的背心,往他的方向凑得更近,鼻翼环绕着对方身上温暖又清新的味道。海盐的气息将他整个包裹,驱散了腐臭的味道,与湿润的空气一同沁入心脾。
钟意注意着前方的路况,同时余光没有离开过鲛人。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后,他不动声色地将外套的角度调整了下,视觉可以看见的空间变大,又巧妙地捂住了点鲛人的口鼻。
瑟莱昂只觉得清新的味道更加浓郁,狭长的眼眸眯起,只在外套中露出的小半个脑袋抵着钟意的颈窝蹭了蹭,银发被吹拂的风浮动,看起来有几分惬意。
到了海岸边之后,瑟莱昂被放下在一旁等待,钟意将掩藏在巨大岩石之后的小船推出来。
这个与钟意一同乘风破浪的老伙计看起来仍旧□□,虽然有些破旧但是不影响使用。
鲛人用打量的目光看了它很久,不期然想起自己与族群在深海随浪逐流的时候,看见的一些巨大轮船。
与那些可以轻而易举破浪的巨大船只相比,钟意的这个显得过于简陋和凶险。
往日里深海霸主大概率是不会多看它一眼的,毕竟他向来不喜欢太过柔弱的事物。但因为这是钟意的,便投注了更多的目光。
鲛人目光清幽,系统在系统空间里胆战心惊,在钟意脑海中疯狂播放警报:【怎么办宿主!主角是不是发现我们的小动作了!】
身为恶人的系统像是第一次干坏事似的,咋咋呼呼,非常担心。
钟意将船只推入海中,与注视着自己的瑟莱昂对视上目光,眸光微动,但是面上神情淡然,只对系统道:【安静些。】
他不认为没有踏出过塔楼,且对于船只不了解的鲛人会发现什么。
毕竟船只的改造并没有凸显在明面上,只有木板中间被掏得更空。或许可以从重量上发现端倪,但是钟意没有让鲛人参与推动船只,入海之后,他便更加发觉不了什么。
两人上了船,瑟莱昂看起来饶有兴致,钟意便分给他一只船桨,教导他如何把控方向。
鲛人尝试着操纵船只,钟意对已经冷静下来的系统道:【风暴还要多久?】
在系统的测算中,在他们现在抵达中点的时候就能迎来风暴,但是看现在细雨蒙蒙的模样,钟意觉得有些不太对。
海雾在不远处慢悠悠地弥漫,给眼前的世界笼上一层薄纱,远处的灯塔若隐若现,好似漂浮在虚幻之中。
渔民都敬畏海,在今日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全部闭门不出,整片海上只有他们的船只,层层叠叠的海浪拍来,显得他们无比渺小。
系统也有点奇怪:【我看看。】因为还要给宿主做家务,它对于自己的能量很省,之前观测过后,现在钟意发出疑问才再开启探测。
【风暴拐向了。】这个世界的天气观测组织没有这么精细,不过系统是高科技,能够自己预测,【不过在我的预测路径之中还会拐回来。】
它道:【会比预期时间延迟3-4小时。】
钟意没有很意外,像这种风暴的确不会总是如预期那样准时而至,因此稍微改了改自己的打算。
原本半道就能回府的计划被推迟,他们顺利地抵达了暗礁。
【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系统又探测了一下,风暴拐了个弯之后就按照预测路线前进了。
其中似乎裹挟着一些什么活跃的鱼类,但是它没有细看,只确定路径没问题,然后就和钟意汇报,并关闭了自己的探测能量。
它视线专注地盯着系统空间的另一处,浮窗里,【数据加载中…94%…95%…】的数据让系统紧张不已,因此最大限度降低能耗,务必要在这一次圆满成功。
随着系统笃定声音而来的,还有突然变得更加暗沉的天色,瑟莱昂手掌撑着暗礁,打量着自己被海水沾湿的衣物,以及被蹭得有些脏污的部位,皱起眉,看起来有些不快。
他的下颌绷紧,感到后悔,觉得不该穿着这一身返回暗礁。
钟意看到鲛人板起的面庞,对方眉眼被潮湿的雾气打得有些湿润。
他将眼眸幽幽的鲛人搂紧怀里,没有在意那些被蹭脏的部位,哄道:“等你化出鱼尾,我帮你把衣服带回去清洗。”
他们尝试过了,瑟莱昂暂时无法在鱼尾与双腿之间自如地转变,现在还是人腿的形态,或许脱掉衣服下.海之后才会彻底变回鲛人的形态。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瑟莱昂不情愿地点点头,窝在人类怀里,目光还是没有从弄脏的衣服上收回来。
钟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从藏在暗礁窄缝中点空隙里寻找珍珠,打算给鲛人把玩,却不期然看到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盒子。
是之前他赠送对方发带时候给的盒子,他本来只是一瞥而过,却敏锐地察觉到鲛人的身体倏尔绷紧,似乎有些紧张。
挑了挑眉,他转移了目标拿起盒子。
盒子不复轻盈,晃动的时候还可以听见里面有东西“搁楞”碰撞的声音。
“我能打开么?”钟意询问,低头凝望鲛人的眼睛。
瑟莱昂的耳尖微微竖起,耳垂攀爬上不太明显的红晕,那双向来矜傲的眼眸闪烁着些许猝不及防的意味,但是他舔了舔嘴唇,最后只是轻扬下巴,表示同意了。
人类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他有些怔愣。
盒子里有一个长条物品——他之前赠送的发带波光粼粼——但是却不只是普通的发带,因为上面点缀满了数不清的珍珠与贝壳。
大大小小的珍珠被小心翼翼地戳出合适大小的孔,贝壳同样如此,粉紫橙黄等浅色按照合适的顺序排列,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珍珠没有将冰蓝色发带的颜色压下去,反而应和着冰丝材质的清冽质感,像是在水波中轻轻荡漾的鱼鳞,会随着光芒而晃动,在这样暗沉的天色之下显得更加梦幻夺目。
人类的瞳孔微微放大,看着面前的发带,又看了看鲛人。
之前瑟莱昂说丑,钟意便没再放在心上。后来也没再见过这条发带,以为已经被鲛人丢弃了,却没有想到此时会再见到。
“你没丢?”
钟意有些诧异地回眸,望进鲛人忐忑的瞳孔中。
与发带如出一辙的瞳色在暗沉的天光之下同样耀眼,漂亮的眼眸中满满当当的都是自己,浅色的唇瓣被鲛人咬得有些发红,钟意竟然品出一些欲语还休的情感。
“你送的。”瑟莱昂摇着头,手指攥着钟意腰上的布料,眼角微弯,“我把它变漂亮了。”
鲛人将脑袋枕在人类盘坐的双腿上,陷在对方交织出的温软凹陷中,像是陷入陷阱或是巢穴,挑起的眼眸轻轻地睨着钟意:“我现在很喜欢。”
话语清冽,泠泠的声音将沉闷的空气都驱赶,仿佛整片海域只剩下对方缓慢咬字的声音。
“我现在很喜欢了。”瑟莱昂很矜持,却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想法,“钟意。”
“我不会抛弃你。”鲛人首领郑重地许诺,安抚自己患得患失的人类,“包括你赠送的一切东西。”
人类攥着发带的手指顿了下,看着鲛人广袤又深邃的眼,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竟一时有些微渺的摇摆。
他是想要将对方禁锢的。
但是……
真的要将一个全身心都献给自己的鲛人首领,拽离属于他的大海,背弃属于他的族群,封锁在狭窄暗无天日的塔楼之中么?
将钟意的晃神看在眼中,鲛人耳尖动了动,纤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去戳男人的胸膛,对于对方的反应有些不满意。
他都说这些了,人类怎么还是傻呆呆的。
从这些天的相处中,鲛人已经知道钟意不是“痴呆儿”,但有的时候还是觉得对方有些笨,比如在应该交尾却自个儿跑进浴室的时候,又或者在他袒.露生殖腔却还是不交尾的时候。
以及现在。
鲛人的动作稍微用了些力道,将人类飘忽一瞬的思绪拉了回来。
钟意微微闭眼,把眯起眼眸的鲛人揽进怀里,怀抱不断收紧,用的力气非常大。
他听见了鲛人喉咙中发出有些不适的呼噜声,呼喊自己的声音充满疑惑,却还是忍着不舒服将脑袋搭载了自己的肩膀上,语调悠扬地诉说着对自己的爱语。
“钟意,不要害怕。”鲛人对自己的人类说。
人类抚摸上他的肩背,手心将鲛人漂亮剔透仿佛可以倒影一切污秽的眼睛捂住。他的喉咙滚动了下,恶狠狠地亲吻上去,避开了对方赤诚的目光。
就这一次。
在将鲛人带回塔楼之后,他会让对方更加快乐。
第58章 你的气息 满级好感值
在风暴来临之前, 一切都是平静的。
瑟莱昂依偎在钟意的怀里,枕在他的腿上,安安静静地任由对方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头发进行梳理。
清晨的海风卷来带着凉意的水雾, 雾气越来越浓重,凝结到一定的程度之后有些像是雨水, 将两人的衣摆都濡湿。
人类的指尖有些冷了,鲛人抬头去看他, 但是对方始终不紧不慢地, 丝毫不在意席卷来的冷风, 微垂的眉眼带着湿润的水汽, 一丝不苟地将冰蓝色的发带一点点编织进他的发中。
钟意看起来太认真, 瑟莱昂没有出声打扰,直到他收起手露出笑容, 他这才将男人泛着冷意的手指藏进自己的衣袍之中。
沁冷的手指进入衣物之间的夹缝中, 温度尚未复苏, 但是遮蔽带来的温暖已经一点点渗透, 钟意手掌箍着鲛人的腰肢, 抽出一只手挑起对方的下颌。
瑟莱昂配合他的动作, 任由对方打量的同时也看见人类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他被人类打下的暗影笼罩, 但是珍珠的光芒还是透过了阴影, 在对方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漂亮的颜色。钟意的手很巧, 编织的辫子的样式他没有见过,但是层层叠叠, 繁复又蓬松, 微微侧身,能看出来像是一个环绕的爱心。
鲛人的眸中满是喜欢,扬了扬下巴, 对于人类新奇的示爱方式表示认可。
钟意端详更多的却不是发带编织出的形状,而是发绳对于鲛人映衬的效果。
瑟莱昂的银色长发在朦胧的海雾中宛如月光倾泄,闪烁着清冷的光泽。柔顺且丝滑,冰蓝色与幽绿色交织的波点发带在长发间若隐若现,随着鱼骨辫的纹理蜿蜒穿梭,每个交织的节点都被他精心处理过,点缀上了鲛人缠上发带的珍珠。
每颗都圆润饱满,熠熠生辉,将鲛人白到没什么血色的面庞都映衬得更加暖融几分,也更显得他矜持美丽,就像是从雾气中走出来的精怪,攫取人类的神魂。
但此时精怪并不冷漠,神情明媚,幽幽的眼眸凝望着人类,红润的唇瓣轻轻抿着,眼神发亮,仰起面庞像是在向人类索吻。
钟意没有拒绝瑟莱昂的邀请,摩挲着他的后颈,与鲛人交换潮湿的空气,海盐的味道在鼻腔中蔓延,与此同时席卷而来的还有海风裹挟的淡淡的海草与藻类的气息。
带着潮湿与腐朽感的植物清香仿佛混合着微微发酵的气息,仿佛渔民赶海后在沙滩上晾晒的一片片湿漉漉纠缠在一起的海草的味道,紧紧拥着互相蒸干水分,
钟意吻得很重,像是要把他的血肉都撕咬下来,瑟莱昂考虑到可能是因为别离的不舍,便很包容,任由人类不断地逼迫碾压自己的舌头,涎水弥漫,他艰难地吞咽,发出“咕咚”的声音。
随着两人的喘.息更重,一丝从远方而来的淡淡鱼腥味也随着越发狂猎的风涌入鼻腔,这股味道有些奇怪,带着有些刺鼻的仿佛石油泄露的腥臭。
瑟莱昂无法形容,但下意识地不安,觉得有些熟悉。
然而他化作双腿的时候五感没有鲛人的状态敏锐,还被人类死死按在怀里接受对方的掠夺,意识迷离之中眼睛湿润,只有尖尖的耳朵下意识竖起。
钟意凝望着躁动的鲛人,眼眸幽深。
他同样闻到了这股气味,这是大气中电荷涌动与海水相互作用形成的电腥味——风暴来临前的预警。
知道到了应该“返程”的时刻,钟意把鲛人更往自己的颈窝压了几分,将他的鼻尖蹭在自己的发梢。
他早晨起床后特意在洗漱时用了大量的沐浴液,浓郁的海盐香味涌入鲛人的鼻腔,混进血液,干扰着对方的判断。
在被吻得难捱的时候鲛人会很努力地攫取空气,平缓燥热和缺氧的茫然,钟意对此了如指掌,薄唇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对方不断地颤动眼睫,在自己的身上寻找熟悉的气味,汲取入大量的芬芳。
瑟莱昂的面色潮.红,手指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钟意将胸腔剧烈起伏的鲛人缓缓推开:“我该走了。”
鲛人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似的,眼角有湿润的水光,听到黑发黑眸的男人继续道:“等下可能要下雨,风浪会比较大。”
沉溺于滚烫拥吻中的瑟莱昂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原本平静的海面已经开始泛起水波,聚散间溅起的浪花同样拍打在礁石上,将钟意白大褂的下摆处全都浸湿了。
他张了张嘴,身体中有一种很微妙难言的情绪在蔓延,没能第一时间理解,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也没说。
瑟莱昂安静地看着钟意撑船离开,静默间忘记了钟意没有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把他的衣服带回去清洗。
在鲛人的目光中,人类撑着桨驶入风浪席卷的黑沉海面,小小的船只在浪潮中摇曳,一点点被沉沉的雾气吞没。
白色的衣袍本该是很明显的颜色,但是在浓郁的海雾之中完全失去了存在感,像是乍然间被从他的视野中剥离。
莫名的不安感愈演愈烈,心脏蓦地悬空,瑟莱昂撑着礁石站起身远眺,没能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天边有墨色的乌云翻涌着滚滚而来,好似一头头张牙舞爪的巨兽,瞬间便将整个海面笼罩在压抑的黑暗之中。
下一刹那,海上风暴如同尖锐啸叫的猛兽汹涌来袭,狂风与怒涛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海面,浪涛被高高掀起,化作一道道巍峨的水墙,将礁石与海面所在的空间隔绝。
一道船只身影在高高卷起的风浪中飘摇,海浪铺天盖地地砸向渺小的船只。
鲛人的心脏霎时间坠落,竖瞳骤缩。
他猛地跃下礁石,正要游窜出去,却感受到了束缚。
漂亮的服装在浸染了海水之后变得沉重,沉甸甸的重量将他压住。特别是蠢蠢欲动想要化形出的鱼尾部位,更是因为的裤腿的阻挡而无法成功。
他开始猛烈地挣扎,但是湿透的衣服随着挣扎越来越紧,将鲛人白皙的皮肤勒出深深浅浅的印记。
——总是运筹帷幄的人类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鲛人衣服的穿脱皆经由他的双手,尽管他曾教导过对方如何操作,但是生涩的鲛人在极度惊惧的时候,会将其遗忘。
修身得体的衣服成了束缚,血迹在腿上弥漫。
鲛人忍着剧痛撕裂衣服,在思绪混乱间,看见汹涌的海水猛然退去一瞬,船只砸落海面,像是被什么猛然截断了,让他想起了曾经那条被巨大玻璃分割鱼尾的鲛人。
大脑一片空白,瑟莱昂几乎要喘不上气。
……
钟意死死握住船桨,弓着身子,双腿分开,努力在剧烈摇晃的船上站稳脚跟,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爆发出全身的力量与风浪抗衡。
劈头盖脸的雨点裹挟着狂风,狠狠抽打在他脸上,双眼也被雨水糊得几乎睁不开。
尽管如此,他的神情仍旧是冷静的,甚至有些狂热,笃定地盯着自己撑船来时的道路。
人类在等待自己所熟悉的身影。
他笃信瑟莱昂会不顾一切地来拯救自己,可能脱衣服会稍微慢一点,但是没关系,他会撑到对方到来。
一个巨浪猛地扑来,小船被高高抛起,钟意站在最高点,以最大的力道握着船桨不让他被风暴卷走,视线仿佛要透过重重迷障看向不远处的暗礁。
风暴将汪洋搅弄得仿佛世界末日,浓重的雾气使得天地都被隔绝,只有钟意一人被裹挟在孤独的空间里。船只在狂风巨浪的持续冲击下摇摆,甲板“嘎吱嘎吱”地哀鸣着。
这样的小船在风暴中本就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更何况还被系统给动过手脚,钟意对此一清二楚,听着船板响动的声音,却弯了弯嘴角。
黑色的头发贴着鬓边不断淌下水痕,在极度失温之中,他像是一幅有些褪色的画卷,面无血色,唇瓣苍白,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仍旧夺目。
系统在鬼哭狼嚎哇哇大叫哭得惨烈,还被钟意的笑容吓了一跳,觉得他真的有点神经病。
钟意耐心地等待,做好在看到鲛人的瞬间露出笑容的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狂风骤雨中,人类几乎要失去所有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好在还有系统在耳边播报。
又过去了两分钟。
钟意皱起眉头,这和他计算的时间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出入,按照鲛人迅疾的速度,对方不应该这么慢才对。
似乎有什么脱离了掌控。
人类抿起唇瓣,依靠船桨努力平稳身体,然而下一刹那不停汹涌的风浪突然撤离,本来在浪尖涌动的船只狠狠砸下。
在风暴中苦苦支撑的小船终于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四分五裂。
黑发男人随着破碎的木板坠入冰冷刺骨的海水,冰冷的海水瞬间灌入口鼻。
他屏息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喘气,双手飞速划动抓住了漂浮的木板,然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将他淹没。
钟意尽量稳住身影,视线始终没有脱离最初的方向,眼中隐约有几分忧虑。
在疑心鲛人出现意外的情绪中,他微微晃神,下一瞬间,又有迅猛的风浪袭来,钟意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甩向半空,手中的浮木也瞬间被狂风卷走。
他在空中尽力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雨水。望着漆黑的天幕,手指无力地挣扎,几乎要灭顶的窒息感传来。
好像真的失控了。
钟意面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仍旧执着地望着暗礁的方向。并非面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有些遗憾和担忧。
瑟莱昂怎么样了?
他意识有些模糊地想着,系统疯狂在他耳边呼叫瑟莱昂的名字,要求他竭力保持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耀眼的雷光如利刃般瞬间划破浓稠如墨的黑暗天幕,刹那间照亮了海面。
一道修长的身影以迅疾的速度破开海水,一头如月光般的银发在狂风中肆意飞舞,冰蓝色的鱼尾在雷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浑身是血的鲛人义无反顾地冲入波涛汹涌的风暴之中,海浪一次次将他淹没,企图改变他的方向。
但是瑟莱昂一次次冲破海浪的阻碍,向着在水中沉浮的人类奋力游去。
钟意察觉到了动静,费力地睁开眼,笑着望过去,却在目睹鲛人身上绽开的血肉之后僵住了神情。鲜血淋漓,淡蓝混合着猩红的血液不断地流淌,鲛人的鳞片斑驳脱落,露出无数狰狞的伤痕。
其中最严重的一道是鱼尾上几乎贯穿的伤口,那一片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皮肤。
但是鲛人却浑然不绝般,颤抖着双手将人类拥进怀里,有力的手臂迅速环抱住人类的身躯,在风浪中将其紧紧护在怀中,呜咽着落泪,头上的发绳在疾风骤雨中不堪重负地绷断,珍珠洒落海面。
“瑟莱昂!”钟意看到鲛人惨白的眉眼,对方拥抱自己的手指似乎有些脱力了。
天边又是一道雷光闪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刺眼的光芒打在海面上,钟意瞳孔骤缩,在极端的环境中升起最后的力量,猛地抱紧瑟莱昂将他护在怀里。
他知道血肉之躯无法对抗闪电,但是还是这么做了。
电流在身体流窜,他捧着鲛人受伤的鱼尾,眼眶通红。
【检测到能量,能量汲取中,数据加速加载中…97%…100%…】
【加载完毕,是否查看数据?】
系统飞速想着商城里都有什么,在无数乱流之中看到了可以使用的功能,眼神一亮,笃定地声嘶力竭道:【查看好感值和阈值,兑换金手指“你的气息”,启动气息传播功能!】
【钟意-Thalion(瑟莱昂)好感值100/阈值100】
【检测到满级好感值,金手指“你的气息”兑换成功】
【钟意、Thalion气息传播成功,已扩散】
人类无暇顾及系统的叫喊,周身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远去,就连风暴都又一次猛地平静下来。
像是攀升到极点之后猛地抽离情绪,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他浑浑噩噩地捧着脱力几近昏迷的鲛人,瑟莱昂在褪去的风暴中颤抖,他触碰到对方的伤口,感觉到有腥咸的海水贴着面庞淌落。
钟意怔愣很久,才发现是自己的泪水。
风暴褪去只是片刻的假象,下一刹那,又有遮天蔽日的水花高高扬起。
人类仍旧在挣扎,他抱着鲛人在浪潮中沉浮,以为会和对方一同在深海殉葬。
却在下一瞬间,听到猛烈破水的声音。
无数鲛人跃出海面。
第59章 我选择你 爱情天平
海上风暴不停, 席卷而来的海浪汹涌凛冽,破碎船只的木板随着浪潮涌动,在风暴之中被碾得更加破碎。
越来越高的浪花之中跃出数道在昏暗中折射粼粼波光的身影, 随着他们的出现,风暴也转移了方向, 中心偏离,转向了钟意所在的位置。
金手指生效, 带来了奇迹般的效果。
在暴风眼之中, 是难得的宁静, 抱着银发鲛人的人类与上千名鲛人对峙。
鲛人们还来不及为终于感知到首领的气息并且找到他而高兴, 就在与陌生的人类男性的对视中陷入沉默。
他们看着气息奄奄的瑟莱昂, 对方最为漂亮的冰蓝色鱼尾此时横贯着巨大的伤口,血肉翻飞, 表面的鲜血已经被海水冲刷干净, 但是还有新的血液从下方溢出来。
所有鲛人都静默了。
在他们的理解中, 这样的伤势是无力回天的, 就像那个被巨大玻璃切割尾巴的族人。
人类的衣袍浸满了血液, 冰蓝与血红交织, 混合着他自己身上的伤口, 被稀释晕染过, 看起来面积更加广阔。
但是比他白衣更加猩红的是那双眼睛, 眼眶红得近乎发肿,黑色的眼眸里血丝密密麻麻, 一片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崩塌。
对方的情绪看起来太过不稳定,以至于没有一名鲛人说话。
直到位于后方的金发身影猛地游窜而来,停在钟意的面前, 伸出双手,没有言语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
钟意望着她,声音沙哑:“我的。”
海拉娜看着面前这个人类,锐利的眼眸挑起,牙齿泛着冰冷的光芒,逼视对方。
黑发男人不闪不避,语气笃定:“我能救他。”他是广受赞叹的科学家,他不会让爱人死在自己的怀里。
瑟莱昂要苏醒,要亲自惩戒他这个恶人。
……
狭窄的地下室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
第一次鱼尾化作人类双腿上岸的鲛人们站都站不直,东倒西歪地,但是神情仍旧倨傲地盯着站在实验台前的人类。
海拉娜坐在角落的位置,视线没有从钟意的身上挪开过。
眼前的人类不知好坏,或许会对鲛人族产生巨大的伤害,但她尽管知道这样的举动有着极大的风险,却还是率领一群自告奋勇的族人帮助钟意离开深海上了岸。
手脚并用抵达人类住处的道路上,她警惕着人类的一举一动,若是人类胆敢露出得救后便逃跑的迹象,她锋利的爪子便会立刻将人撕碎。
果不其然,一上岸钟意就冲出去了,其余鲛人速度没那么快,海拉娜为了赶上他,无师自通从爬行到步行再到奔跑的方法,紧紧地跟着对方。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人类抱着瑟莱昂在暴雨中狂奔,进入塔楼给他们丢来一堆白衣服,然后冲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中的所有医疗器材瞬间开始运转。
狂风骤雨使得电力供应出现问题,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地晃荡,昏沉的光线时强时弱,勉强勾勒出男人冷峻的轮廓,以及鲛人那血肉模糊的长尾。
钟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长袍血迹斑斑,薄唇抿直,深邃黑眸满是专注与冷静,他手上的动作很稳,手指飞速穿梭,镊子小心翼翼又迅速地夹出鲛人尾巴伤口处的碎木片和沙砾。
而在他的身后,巨大的玻璃容器中冒着气泡的药液疯狂翻涌,金属质地的检测仪发出尖锐的蜂鸣声,输液管中的透明药水在管道里快速流动。
清理完异物,人类以最快的速度将截住管道液体的软塞拔掉,下一刹那,药水就飞速流向鲛人的身体。他紧接着又从置物架的最高处拿出一个药箱,里面是他这些年积攒的疗愈伤口效果极好的药水。
这些外界千金难求的淡蓝色药水被钟意缓缓倒在伤口上,接触伤口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响,一股白色雾气升腾而起,刺鼻气味愈发浓烈。
鲛人像是被电流击中,身躯猛地抽搐了一下,冰蓝色的鱼尾不受控制地摆动,溅起地上的斑斑血水。
旁观的其他鲛人猛地竖起尖耳,喉咙中的威胁意味鲜明,但是看到海拉娜皱着眉头却没有上前的动作,强行忍住了骚.动。
系统在紧急抢修线路,一边稳住灯光,一边看着钟意的动作,紧张之下没有发觉光屏上的恶人值正在飞涨。
钟意凝望着昏迷中的鲛人。
瑟莱昂的眉头拧成结,冰蓝色眼睫微微颤动,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细密的汗珠不断冒出,干裂的唇瓣张开,不时有痛苦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却一直没有清醒。
钟意用布巾擦拭掉对方的冷汗,用力绷紧而不至于发抖的指尖抚过鲛人的伤口。
原本冰蓝色的尾巴如今惨不忍睹,大片鳞片剥落,粉嫩且血肉模糊的皮肉外翻,伤口边缘参差不齐,全是用力崩裂的痕迹。
他将台面上从鲛人伤口取出的异物扫进下方的垃圾桶,视线从碎裂的深蓝色天鹅绒布料上划过,指尖顿了下,咬紧的腮帮有一瞬颤抖。
瑟莱昂又在无意识地呻.吟,痛苦的模样让其余鲛人焦躁地亮出利爪。
他们不懂实验与手术,只知道首领的表现似乎比那个被玻璃切割尾巴的族人还要痛苦。
这个人类真的能够治好首领么?
鲛人们充满怀疑,竖瞳盯着人类,掠食者的目光像是要把他撕碎。利爪蠢蠢欲动,却在下一刹那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音调。
是瑟莱昂在呼喊。
他们凝神静听,发现对方在极度的疼痛中唤的是陌生的名字:“——钟意。”
语调悠扬亲昵,又因为痛苦而有些不成句子,断断续续地,却带着深切的爱意和忧虑:“宝宝。”
鲛人们猛地看向站在实验台前的人类,充斥着怒火的眼眸满是不可置信。
这个人类勾引并抢走了他们强大的首领?!
钟意却将外界的干扰完全屏蔽了,缓缓俯下身,苍白的双唇在鲛人沾满汗水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潮湿的亲吻.
“我在。”他舔舐掉对方眼角的泪水,“我很安全。”
瑟莱昂的呼吸又急促几分,慢慢变得平稳。
药水开始起效,钟意拿起已经准备好的长针,将穿着坚韧羊肠线的细针准确推入鲛人尾巴的皮肉。
羊肠线穿过血肉带出淡到极致的血珠,顺着冰蓝色鱼尾缓缓滑落,滴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将裂开的皮肉一点点拉拢缝合。
时间缓慢流逝,在鲛人们等待得越发焦躁之时,钟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钢针,右手捏住线的一端,左手稳住瑟莱昂伤痕累累的尾巴,将线在两指间快速绕了一圈拉紧打结。
为了防止伤口被崩裂,他又小心慎重地重复了两次,然后才清洗了一下满是血迹的手指,将昏迷中的鲛人抱下实验台。
其余鲛人蜂拥而至,凑过来打量瑟莱昂身上的伤口。
非致命伤口被精心处理过,而他们认为根本无法挽回的致命伤上面有着细密均匀的针脚,在冰蓝色的尾巴上看起来是凸起有些丑陋的一条线。
但此时这些天性爱美的鲛人却顾不上这个,隔空虚虚触碰这条线,看到它将可怖的伤口缝合,遏制了血液向外的流动,甚至在短短时间内被一层湿腻的液体包裹。
“有效!”有年轻的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惊喜,看着那些液体,眼中迸发强烈的光芒。这些液体他们很熟悉,是鲛人受伤后,身体判断可以自愈之时会产生的□□。
先前海域被污染,瑟莱昂一直无法自愈。现在因为风暴强势带来其他海域的洋流,在这片死寂的海中注入生机,从而焕发了自愈的能力。
惊喜之下他们一时间忘记了听到瑟莱昂呼唤钟意时的不可置信,全都目光灼灼地凝望着眼前的黑发男人,眸中的敬佩之情清晰可见。
海拉娜缓缓走来,族人们开心上头忘记了的事情她可没有忘记,用审视的目光看向钟意。对方浑身湿漉漉的,用淌着水的布巾避开伤口,认真擦拭瑟莱昂尾巴保持湿润。
“你是瑟莱昂认定的伴侣?”女人的语速迟缓,但是音调准确。
钟意抬头与她对视。
鲛人上岸后没有衣物,此时穿着的都是钟意翻出来的白大褂,遮掩身形之后,他们看起来与人类无二,只有那双冰冷的竖瞳凸显了一些非人感。
其余鲛人也反应过来,皱着眉看钟意。
虽然他很厉害,可以将这样的伤势都进行修复,但也无法磨灭他是个人类的事实。
“人类狡诈,大多不忠。”,海拉娜语气坚定,“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面对她的无端指责,钟意面色不变,语气认真:“我很忠诚。”他回避了第一句话,只针对第二个“污蔑”进行辩解。
海拉娜不懂这些文字游戏,顺着自己的话语继续道:“大海凶险,你无法保护他,也无法陪伴他。”
鲛人族慕强,钟意无法生活在海洋,更不能在海上风暴中保全自己,还使得前去拯救他的瑟莱昂受到重伤,在他们看来完全是不合格伴侣的体现。
钟意的眼睫颤了颤。
这些事实在接受了鲛人的心意后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因此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
海拉娜一直在观察这个人类的神情,看到他沉默后以为说通了,松一口气:“洄游期快要来了,等瑟莱昂的伤口好了以后,我们会去到更深的海域。”
这片海域对于鲛人来说实在过于贫瘠,而且靠近人类的城镇,危险指数倍增。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很快就要动身离开。
他们话语中自然地将瑟莱昂与钟意分隔开,双方的存在本该像是平行线,意外相交是错误的结果,现在应该回归各自的世界。
由于人类的态度较好,海拉娜说话时也斟酌着用语,不算特别尖锐,和瑟莱昂如出一辙的眼瞳看着钟意,等待对方的回答。
钟意却没有顺着她的话题给出答复,而是说道:“我看见风暴中还有不少重伤的鲛人。”
鲛人跃出海面之时海拉娜并不在前方,而是在后面陪伴重伤的鲛人,与年轻力壮的族人搀扶着他们,直到看到瑟莱昂这才窜了上来。
钟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时瑟莱昂情况紧急他不甚在意,现在却成为可以利用的筹码。
“想让他们活下来么?”黑发男人的话语沉稳,在确定瑟莱昂没有问题之后紧绷的面庞微微放松,面上带起温润的笑意。
海拉娜瞳孔一缩,其余鲛人也猛然抬头,视线聚焦在钟意的身上。
落下石破天惊话语的男人却转身,穿过人潮,带着鲛人不紧不慢地上楼,只留给他们一个被昏暗灯光拉得很长的身影,逸散在空气中的话语让鲛人们做选择。
“你们有三天思考的时间。”那些鲛人的伤势很重,但是并不会即刻死亡,“瑟莱昂换你们重伤的族人,很划算。”
人类的话音随着脚步声隐没,有鲛人因为他的话语想要一同冲上去,却被猛地回神的女鲛人拦截住。
“回去。”海拉娜看着空荡荡的楼梯,闭了闭眼,克制住自己想要追上去的脚步,声音晦涩,“召集族群。”
……
伤痕累累的鲛人躺在满是水渍的床褥上,钟意换掉再一次湿透的衣服躺在他的旁边,冰冷潮湿的被衾让肌肤下意识颤抖,他面不改色地将鲛人拥在怀里,额间抵着对方的鼻腔,感受对方清浅的呼吸。
“瑟莱昂。”他轻声呼唤,“睡了两天,你该醒来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银发的鲛人仍旧闭着双眼,钟意借着冷淡的月光打量对方,伸出手指摸了摸对方纤长睫毛在苍白的面庞投下的阴影。
接连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人类眼下的青黑难以遮掩,就连胡茬都冒出来了一些,形容狼狈,他却完全不在意,只是认认真真地将鲛人的长发梳理好。
断裂在风暴中的礼物无法找到踪影,为免鲛人难过,他去集市上买来了新的发绳,串上更加漂亮的珠贝,将昏迷中的鲛人精心打扮了一番。
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吻落在鲛人的下颌,钟意避开对方的伤口,将瑟莱昂搂得更紧了几分:“你还要睡多久呢?”
他的口吻难过:“瑟莱昂。”
“看看我。”
又过去一个日夜,风暴已然结束,瑟莱昂却还是没有在预期的时间清醒。
钟意的态度在强自冷静与患得患失的不安之间疯狂摇摆,要不是系统始终在监测鲛人的生理特征,确认对方没有问题的话,或许他已经无法保持理智。
看了眼状态已经濒临上一世掏心脏自我欣赏地步的人类,系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劝他:【不然你睡一觉吧,昏过去了主角还得担心你。】
它并非危言耸听,实在是钟意现在看起来衣衫褴褛,眼眶凹陷,不仅没有了之前运筹帷幄的自信与狂妄,还像是马上要陷入疯狂。
系统生怕他厥过去,看看没什么问题的检测结果,又看看始终没能醒来的主角,心里发苦又不敢直言刺激钟意,在心里暗自嘀咕“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何必呢?
尽管它不是攻略系统,却也从前辈那里知道——在爱情里傲慢,用自身安危试探真心,只会伤人伤己。
系统忍不住叹气,看到钟意没有听从劝告躺下睡觉,反而还起身了,更想叹气。
将自己打理一番,钟意站在镜子前寻找衣服。
他本来想穿老三件套,但是报废的那些白大褂已经被丢弃,而剩下干净的全部被海拉娜等鲛人穿走了。
他只好拿出一身没改过尺寸的衬衫西裤换上,对着从系统空间飘出来的灰毛球道:【帮我看着他的情况。】
毛球点头,又疑惑:【你要干嘛去?】
钟意尚未回答,塔楼外响起的杂乱脚步声就给了它答案,原来是那些被给予了三日思考时间的鲛人已然回到塔楼了。
【噢对,你快去救鲛人吧。】系统自以为懂得了钟意的打算,欣慰地点头,看着对方拎起已经准备好的药箱。
它想说讨好瑟莱昂族人和长辈有利于两人接下来的交往,认为钟意的做法非常巧妙且上道:【有了救命的恩情,他们就会接纳你了。】
说着,系统凑近鲛人打算好好地帮宿主守住主角,熟料钟意的下一句话把小灰球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为什么要救他们?】钟意站在窗前看那些涌进地下室的鲛人,神情淡淡地回眸。
【……?】系统倏尔想起一件让它肝胆俱裂的事情。
钟意的实验室向来是它收拾的,之前没关注,现在却猛地想起钟意掏出来塞进药箱的似乎是一些掺杂超大量迷药的药水,以及具有传染性质的剧毒。
感情这是鲛人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就要把人灭族啊!
不对,系统又回忆起一件事,想到似乎不只是因为这个。毕竟钟意一开始就打着要研究鲛人的目的,现在不过是初心不改罢了。
它咽了咽口水,语气艰涩:【你不担心主角醒来会恨你吗?】
宿主,不要把两情相悦搞成不共戴天的仇恨啊!
钟意看着他:【他不会知道。】
鲛人群出现的时候瑟莱昂已经陷入了昏迷,并没有感知到他们的到来,如果此时海拉娜等人死亡,瑟莱昂什么也不会知道。
所以现在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系统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救了你们。】
【但是要带走瑟莱昂。】钟意拎着药箱,看着那些鲛人,眼神晦暗。
从前听父母说起他们的爱情故事的时候,黑发黑眸的小孩心中其实没有太大波澜,只有在听到父亲的家族妄图拆散两人,他们鼓起勇气反抗背井离乡的时候,才觉得有几份趣味。
此时前人与后人的遭遇似乎重合了,但不同的是瑟莱昂对于自己的族群拥有留恋,如果瑟莱昂势必要在自己与族群中做出选择,钟意没有把握在这场较量中获胜。
看了眼仍未清醒的瑟莱昂,他落下一个轻吻,转身下楼。
……
地下室挤满了鲛人,海拉娜看着从楼上走下里的人类。
她的眼神仍旧警惕,但看着钟意温和无害的神情,这份戒备又消散了一些。
钟意对瑟莱昂的关注与紧张毫无作假的成分,对方倘若真的爱瑟莱昂,就不会伤害他们,女鲛人按照常理判断着局势,将尖锐的利爪收起来。
钟意瞥了一眼满地的伤员,默认了他们带来的结果,慢条斯理地戴上自己的手套,打开药箱,询问:“谁先来?”
这些鲛人大部分都是撕裂/贯穿伤,需要进行手术缝合才行。
而钟意知道他们对自己的防备其实还没完全消散,因此不急着立刻下手,而是准备先让他们看到希望再考虑如何进行下一步。
本以为伤口已经恶化流脓的几位鲛人会争先恐后地上前,钟意站在实验台前耐心地等了半晌,却没有一人主动走上来。
他微微偏头,有些疑惑。
海拉娜这时终于说话了,说出口的话语令人惊讶:“我们不是来接受治疗的。”
钟意怔了一下。
其余鲛人点点头,其中一个年轻鲛人躺在同伴的怀里,语气虚弱:“我们只是想看看首领。”
她抱着自己鱼尾,那里几乎断成了两截,只剩下一点点的血肉黏连,上面满是腐烂的痕迹,看不到自愈液体分泌的迹象。
对方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独自行动,气息也微薄。
在场像她这样的鲛人并不少,有些的伤势甚至更重,已经无法开口,只有那双竖瞳盯着钟意,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混合着不满与好奇,又像是在审视。
“我们不要你治。”一名手臂骨折,弯曲成不自然姿势的鲛人开口,“我们要见瑟莱昂。”
钟意擦拭手术器械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来了,转身与他们对视。
黑眸人类像是有些没能理解鲛人的话语似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迷茫。在唾手可得的生机面前,他们为什么要拒绝被拯救的机会?
“不用担心我的能力。”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理由,钟意将神情放得更加平缓,声音和善,“我有把握治好你们的伤。”
鲛人们的眼中浮现意动,但最后还是慨然摇头拒绝。
“与能力无关。”海拉娜看出人类的诧异,解释,“鲛人不畏惧死亡。”
鲛人族延续至今,遭遇过无数风浪与意外,饥饿、严寒、重伤都无法打败他们,就连被玻璃碎片割裂伤口而死亡的那名族人,在奔赴死亡的时候同样是坦荡的。
但是他们畏惧不自由。
“鲛人不能离开海洋。”明明能够化出鱼尾,可是鲛人族却没有一个人对岸上的生活意动。
他们生来就是海洋霸主,生与死,皆与这片蔚蓝同在。
海拉娜看着钟意,竖瞳闪烁着光芒。
因为钟意想要救治他们,她对这名人类有善意;却又为他以此要挟与瑟莱昂在一起,甚至隐约透露出要把他留在岸上的意思而不虞。
复杂的情绪交错,但是女鲛人的语气是温和的:“我们不接受这个交换。”
这便是鲛人返回族群之后商量得出的结果。
大家没有太多犹豫,但弥留的族人们想要再看瑟莱昂最后一面,于是赶路耗费了不少时间。
钟意的眉头渐渐皱起。
“可是你们会死亡。”他看着将实验室挤得密不透风的十几名鲛人,这么庞大的数量,一旦死亡,对于只有数千名族人的鲛人族群来说,会是很惨痛的代价。
面前这些鲛人随着海拉娜话音落下后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不闪不避,从容地接受钟意注视的目光。
“那就死亡。”一个看起来半大的孩子满不在乎地晃了晃断折的鱼尾,“用生命换取一位鲛人的自由,我们做不到。”
与瑟莱昂是不是首领无关。
拿一条鲛人的自由换取数位鲛人的生命看似很划算,但有时候不能这么简单地进行比较。
“瑟莱昂是我们的族人,是我们的首领。”有个年长的鲛人开口,“在他昏迷时答应交易无异于背叛。”
尽管所有人都听到了瑟莱昂对于“钟意”的爱意呢喃,但是谁能保证他喜爱钟意到愿意被剥夺自由呢?
扪心自问,他们是做不到的,所以这个交易对瑟莱昂不公平。
“自由不能作为交易的对象。”海拉娜充满包容的眼神看着钟意,“瑟莱昂同样不能。”
人类的目光怔愣,漆黑的双眸在昏暗的灯光中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海拉娜忍不住笑了笑,作为年长者,她意识到这个人类看起来处事沉稳,事实上却有些未经教导的青涩,便用一种看着族中后辈的目光注视钟意。
鲛人族天生便有察觉爱的能力,每一对鲛人伴侣都很幸福,对于爱的了解也很透彻。
她说:“爱意无法衡量比较,也不能依靠掠夺。”
敏锐的前鲛人首领已经看透了钟意提出的这场交易下的本质,来源于对方对爱情的不信任与畏惧,以及想要掠夺瑟莱昂的渴望。
钟意害怕瑟莱昂没那么爱他,恐惧鲛人醒后会选择与他分离,并与族人离开。
“……”黑发黑眸的人类被戳破最隐秘的担忧。
他的确是将自己和鲛人族放上了天平。天平分隔两端,一边悬挂着上千人的族群、海洋、责任与自由,一边只站着个黑发黑眸的无趣人类。
瑟莱昂在最中央,闭着眼眸,尚未落下审判结果。
海拉娜的话语直白地指向重点:“没有人可以替瑟莱昂做出选择。”只这一点,这场交易就注定不会被接受。
现实与猜想背道而驰,钟意垂下眼睫,四周的目光灼灼,他突然有些明了鲛人那些意味不明的审视来源于什么。
因为他不只是将鲛人族与自己进行了比较,瑟莱昂的自由与重伤鲛人的性命,同样被对待爱情无比傲慢的人类放上了天平。
而这些鲛人并不接受,跳了下来审判审判者。
头顶的灯光昏暗,作为被审判的焦点,钟意的半边身子隐没在阴影中,带着手套的手指贴在腿边轻轻敲击着,似乎陷入了反思。
父母的面容与这些鲛人的形象交错。
母亲给父亲唱的摇篮曲,角落里无人在意的小孩,烈火中的絮语……出生就被放上天平,并且轻飘飘翘起的小孩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未经教导的孩童自认为天赋奇高,无师自通了爱情的真谛。
爱情的天平会称量家族与爱意,称量伴侣与幼崽。前者的比较中家族轻易被舍弃,后者的比较里幼崽从未承载过期待自然毫无重量可言。
检验爱情的方法如此简单。
于是在遇到了鲛人以后,钟意也举起了天平。
他一遍遍称量、一遍遍确认瑟莱昂的爱意,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这些鲛人告诉他,这是错误的行为。
寂静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鲛人们耐心地看着钟意,即使通往楼上的大门敞开着,也没有贸然踏足对方的私人领域。
窗外回荡着浪花拍打海岸的回声,风暴已经褪去,但是带来的余波未散,飘摇的风雨将玻璃打湿成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远处海面上矗立的灯塔,微弱的光芒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摇摆不定。
钟意敛了敛眉,手中的布巾再次擦拭起手术器械,动作很慢,良久才开口:“嗯,谁先接受治疗?”
鲛人们狭长的眼眸惊讶地瞪大,看到黑发人类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自己,面上温和的笑容褪去了,只剩下最自然的冷漠状态。
“你还要治疗我们吗?”先前开口的年轻鲛人不可置信。
半大的鲛人也很惊讶,眼眸蹭地亮了。他还很小,心思不能隐藏得很好,虽然能够接受坦然赴死的结果,但得知还有生机的时候仍旧抑制不住地高兴。
年长者更加谨慎些:“就算我们不接受交易,你也愿意救治我们?”他要确定好钟意救他们的前提条件。
钟意带着手套的指尖碰了碰手术刀,冷意被覆盖物隔绝,他却隐约还是感受到了沁凉的温度。
是那天给瑟莱昂手术之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痉挛、瑟缩、发冷的感觉挥之不去。
天平被夺走,面具被卸下,钟意将开启的药箱合上,搭扣“啪嗒”被扣住的声音很清脆,打破夜的寂静。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将药箱放在置物架的高处,换了另一个箱子。
站在最前方的海拉娜与他对上目光,没注意对方换箱子的动作,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金发的女鲛人难掩心绪的波动,她自然也是希望族人能够得到治疗的,只是在让他们上前之前又确认了一遍:“即使瑟莱昂清醒后没有选择你?”
他们都认为瑟莱昂不会舍弃自由。
他是鲛人的首领,是天生的海洋霸主,不畏惧血腥的杀戮,能够以鲛人都惊艳的速度冲入鱼群,用锋锐的利爪与牙齿撕碎一切猎物。
钟意看着海拉娜的眼睛。
在这双颜色一模一样的瞳孔里,他想起直面瑟莱昂与巨鲨战斗的情景。
银发鲛人纤长矫健的身影在月光下闪烁着流光,海面上泛着血色波纹,视线像是凝聚的刀锋。
还有捕猎之后微微上扬的下颌,挑起的眉尾,喉咙中得意的轻哼。
这些都和困在塔楼、奄奄一息的鲛人首领截然不同。
他不得不承认,或许这些鲛人是对的,冰冷的美丽与锋芒才是瑟莱昂最引以为傲的存在,海洋霸主归属于深海。
捏紧冰冷的刀柄,将之前卡槽里的刀片拆卸掉换上了新的,钟意抬了抬手指,语气冷淡:“这不是你该操心……”
瑟莱昂回到深海又如何,大不了他打造一搜远洋轮渡。
然而,钟意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阵“噔噔噔”冲下楼的声音打断了。
一群鲛人惊讶地抬眸望去,就看见银发被编制成了爱心状鱼骨辫的鲛人如一阵旋风,和他们对视上眼神后轻挑眉梢,顾不上寒暄就冲进了人类的怀抱。
钟意将刀片丢到实验台上,下意识张开怀抱将鲛人接住,被瑟莱昂带来的冲击力往后退了一步。
熟悉的气息溢了满怀,人类眼神怔怔的,他不知道鲛人听到了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但下意识将对方捞起来安置在了台子上。
手掌接触到冰冷台面,瑟莱昂摸了摸他的面庞,对扎手的胡茬不太喜欢,没说什么,只是勾着钟意钟意的衣领靠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正面看向海拉娜等人。
鲛人的五感敏锐,恢复自愈能力的瑟莱昂自清醒后,就将楼下的对话声收入了耳中。
然而鱼尾下楼着实麻烦,他拿着浴巾擦水半天才化出双腿,然后再换上衣服、穿上靴子,终于赶在这一刻冲进了地下实验室。
鲛人首领将自己的伴侣护在身后,冰蓝混合幽绿的眼眸看着自己的族人,面上有终于相遇的欣喜,同时还存在一种复杂的情绪。
“我选择钟意。”瑟莱昂在族人们震惊放大的眼瞳中补充,“在洄游期捕猎结束后。”
银发鲛人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语让鲛人们有多么震撼,主动放弃自由与海洋的宣言,让他们脑瓜子嗡嗡的说不出话来。
瑟莱昂指尖覆上人类冰凉的手指,尚未反应过来的男人任由他动作,被鲛人修长的指尖一点点挤进去扣紧了双手。
或许人类不知道。
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敏锐的鲛人首领已经察觉到他的恶劣行径,还是义无反顾地撕裂衣袍前去援救,并在对方意外又僵住的眼神中验证了猜测。
但是没关系。
瑟莱昂强硬地钳制住人类的手指,按压在自己的胸膛,迫使其停止颤抖。
自愿被爱人掳进巢穴的鲛人无所谓什么自由。
只知道在楼上听到自己的伴侣语塞之时,心中溢出了无数对对方的怜爱,眼前几乎可以幻视钟意哑口无言的神态和湿红的眼尾。
“别怕。”银发鲛人仰面抬眸,一字一句地对垂眸的男人说道,“钟意,我选择你。”
海拉娜有句话只说对了一半。
爱意无法衡量。
但若是钟意想要举起天平,瑟莱昂便甘愿主动站上去,任由他反复确认。
钟意的瞳孔在这一刹那颤了颤。
塔楼外海风再次呼啸而过,窗户上潮湿的水迹一点点淡去,灯塔摇曳的微弱光辉倏尔变得明亮了。
第60章 我愿意为你 留在这海域
受伤的鲛人们被钟意治好伤势以后, 因为不方便挪动,暂时住在了塔楼的地下室中。
这群习惯潮湿的鲛人并不觉得塔楼的环境有多么难以忍受,但是钟意每天都要和瑟莱昂搂搂抱抱, 用手指搭着对方后颈索吻的行为却让他们觉得没眼看。
他们自认为面对爱情时的表现已经很直白热烈了,但也没有这么黏着自己的伴侣。
而向来倨傲的鲛人首领竟也懒洋洋地窝在他的怀里, 对人类予取予求。
又一次看着黑发黑眸的人类将鲛人抱下楼,生火煎鱼, 给瑟莱昂做饭, 手中拿着族人为他们捕猎带来的食物的伤员们对视一眼, 只觉得手中的饭都有些不香了。
他们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钟意。
面容俊朗的男人正偏着头, 对他们的首领笑得温文尔雅, 一点都看不见那天面色沉下来之后生人勿进的模样。
而银发鲛人伏在他的背上,腿上的伤口被人类用绷带仔细缠绕了, 还打上了漂亮的蝴蝶结, 甚至有宝石点缀, 和钟意丢给他们绷带后他们自己乱七八糟缠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灶台腾升起的火焰带来难以适应的热度, 怕火的鲛人们躲得很远, 在僻静的角落里有些敬佩地看着为了爱情可以克服对火焰的畏惧的瑟莱昂, 并且闻到了新鲜鱼肉在平底锅上煎烤之后散发出来的焦香味道。
很好闻, 尤其是配合瑟莱昂微微眯起双眼, 喉咙发出愉悦轻哼的情景, 更让他们觉得似乎非常美味。
撕扯着手中还流淌血水的鱼肉,年轻的鲛人盯着钟意在的方向咽了咽口水。
他们对于买卖的概念很模糊, 只是直观感觉黑发男人的捕食能力不弱, 给瑟莱昂投喂的全都是一些营养美味的深海鱼类,有些品种他们也很少遇到。
于是鲛人们不得不承认,或许是自己小瞧了对方, 这个人类能够将他们的首领照顾得很好。
钟意没有关注鲛人的注视。
高大的男人反手托着背上的身影,手中筷子夹着被吹凉后的鱼肉喂进瑟莱昂口中,眼神缱绻,浓黑的眉眼满是笑意,时不时夸赞瑟莱昂几句,然后低下脑袋去亲吻鲛人的面庞与唇瓣。
鲛人们眨了眨眼,有些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天他们好像就没见过首领的嘴唇从艳红的颜色褪下过。
他们奔放大胆,正常来说不应该有什么害羞的情绪,但是每每看到瑟莱昂胸膛起伏,眼角泛着湿意的模样,心情总有些奇怪。
很难评价,总之就是微妙。
“第几个亲吻了?”眼见人类又开始黏人地索吻,闲得无聊的断尾女鲛人抱着自己被重新缝合并开始分泌自愈粘液的尾巴,用气声和身边的小伙伴交流。
和她一同这么做的鲛人还有不少,直勾勾地盯着将面庞凑上去接受亲吻的瑟莱昂,被对方撩起眼尾,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一眼,然后才偷偷摸摸收回目光:“今天的第七次。”
年长的鲛人忍不住咋舌。
年轻人就是张扬,吃顿饭而已,在他们面前已经亲吻了七次。
海拉娜负责给族人们带来食物,此时同样在角落进食。
她没有错过钟意每次和瑟莱昂接吻结束后,若有似无地朝他们这边投过来的眼神,充满着对怀里鲛人的侵占欲,黑沉的眉眼看似没什么情绪,但微微上扬的唇角明晃晃地昭示他的炫耀与得意。
手臂上的经络绷起,女鲛人神情平静,但是尖锐的利爪几乎将手中的鱼肉戳成筛子。
她视线不善地在人类的身上扫视。
不知为何,海拉娜有些疑心那天在地下室里两人的对话有对方引导的因素存在,但是又给不出证据来,只能憋闷地看着唯一的外甥因为对伴侣心怀怜惜,任由对方得寸进尺。
将鲛人亲吻得眼尾泛红,耳尖竖起,钟意克制地退开,伸手帮他揩了一下唇边的水迹。
他又叉起一块放凉的鱼肉喂进瑟莱昂嘴里,并且将一大片据他所说“烤焦”不能吃的鱼肉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没人在意这个插曲,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垃圾桶”实际上无比干净,而鱼肉在即将落入桶中之前就蓦地消失了。
【谢谢宿主大大!】系统高兴地摇头晃脑。
自它发挥作用帮助了钟意之后,对方对待他的态度就越来越温和了,最近更是给了许多食物作为犒赏。
我终于出息了!小灰球捧着大片的鱼肉狂啃,兴奋得手舞足蹈。
钟意不动声色地看了它一眼,然后视线转向凝望自己的海拉娜,在注意到对方狐疑的神情后,面上的笑容顿了下,片刻后唇角再次扬起弧度,露出文质彬彬的样子来。
海拉娜的怀疑越来越浓重。
然而钟意已经收回视线,又低垂着脑袋和瑟莱昂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如族人所说,这个人类的确把鲛人首领喂养得很好,但也没少给自己谋取好处。
女鲛人绷紧下颌,翻着白眼冷笑。
……
鲛人们将伤势养得差不多以后就立刻离开了。
明面上的原因是洄游期即将到来,他们需要先去确认合适的海域。但是只有提出告辞的鲛人自己心里门清,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目光在黑发黑眸的人类身上掠过,养伤的鲛人们凑在一起叽里呱啦,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无一例外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逃离这转眼就能看到亲吻的黏糊氛围了。
钟意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面色不变。
鲛人们认为他听不到,说话时更加放心。
却不知道被他们认定为五感不灵敏的人类,实际上正淡定地听着某系统正在绘声绘色地给自己转播来自他们充满怨念的吐槽。
以自己的方式回击了这些鲛人意图拆散自己和瑟莱昂的行为,钟意将他们一眼难尽的目光当做对褒扬,黑沉深邃的眼眸不见反思,只有打了胜仗般的矜持。
系统看见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高兴地盘算着今晚又可以加餐。
而在另一头,被海拉娜叫到旁边的瑟莱昂神情认真地听着对方的告诫。
金发的女鲛人充满慈爱地看着有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眼眸的年轻鲛人,目光中有几分怀念。
瑟莱昂的眼瞳与头发颜色遗传自他的母亲,冰蓝色鱼尾则来源于他的父亲。
那是对骁勇善战的伴侣,难得一见的双首领,曾是他们族群强大的保护神,只可惜后来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死亡。
瑟莱昂遗传了他们的特质,美丽出众而强大,鲛人们都很喜欢他,却没想到他会被人类所打动。
海拉娜抚摸他的头顶,触及他被精心编出的新款辫子之后忍不住笑了笑,又点了点缀在瑟莱昂银发间的宝石,靛蓝的颜色将鲛人漂亮的眉眼映衬得更加顾盼生辉。
“他很用心。”或许钟意对于鲛人来说不够强大,但是她认可了对方的爱意。
“是一个很好的伴侣。”
这些天看似在和钟意较劲,实则把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的女鲛人如是道。
她对钟意给出的评价基于族人的关系,众人共同的判断,同样也出于自己作为瑟莱昂的亲人的身份。
海拉娜很高兴他能幸福。
瑟莱昂扬起眉梢,低头看海拉娜,看起来很认同她的话语。
女鲛人又忍不住想笑:“你看起来比在族群里更高兴。”更加活泼与柔软,而不是总绷着一张脸,拒鲛人于千里之外。
银发鲛人有些意外地看她,在对方不像玩笑的话语中歪了歪脑袋,思考片刻发现好像的确如此。
钟意给瑟莱昂带来了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变化。
“回去之后我们要开始准备推选新的首领,你会后悔么?”海拉娜轻声道。
鲛人族的首领,并不是什么握起权柄就能一言堂的存在,更多的背负了带领族群生存的重任。
此前是瑟莱昂的父母,后来是海拉娜,最后被她交托给实力强大的瑟莱昂。
他带领族群渡过了好几次冰封期食物紧缺的危机,如今期望陪伴自己的人类,大家意外的同时会有遗憾,但更多的是祝福。
而祝福过后,族群要继续生存。
瑟莱昂时不时偷偷往钟意那边飘的视线怔住,半晌才轻轻摇头。
“那就很好。”海拉娜拥住他,在他的额头上落下很轻的一个吻,金色的长发与瑟莱昂的银发在晃悠悠的灯光下交缠在一起,又一触即分。
女鲛人眉眼弯弯:“期待和你的最后一次洄游期捕猎。”
……
鲛人族群离开,热闹了好些天的塔楼再一次陷入冷清。
钟意攥着瑟莱昂修长的手指,和他牵手上楼,在鲛人又一次没关注脚下楼梯差点踩空后,将人搂在怀里打横抱起。
已经很习惯这种突然悬空感觉的鲛人抬头,手臂揽在钟意的后颈,轻“嗯?”了一声,疑惑尚未落音,就被人类堵住了唇齿。
空气被掠夺殆尽,瑟莱昂被吻得意识迷离,脑海中思考的事情瞬间褪去,只能仰着脑袋接受钟意一下比一下重的亲吻。
脚步沉稳地走进卧室,将银发鲛人放在床上,钟意微微俯身,手臂撑在他的身侧,撩起一缕发尾,逗弄似的在对方的下颌扫来扫去。
感觉到痒意的鲛人想要躲避,但是被人类禁锢在小小的空间里,逃脱不得,不虞地挑起眉眼盯着他。
人类笑得有些太自得了,猝不及防之下被瑟莱昂突然凑上来捧着下巴咬了一口。
摸着清晰却不至于出血的牙印,钟意把额头抵在鲛人肩颈处,控诉他的“残忍”:“痛。”
对人类呼痛的声音信以为真,鲛人皱起眉,迟疑着碰了碰他的耳尖,然后感到肩窝传来震颤的感觉。
原来是钟意在闷笑,胸腔的振动带动了鲛人躯体的震颤。
意识到被恶作剧,瑟莱昂掀了掀眼皮,手指掐了一下人类的耳垂,看到上面浅浅的红痕,感受到钟意笑到震颤的幅度更大了。
不知怎的,鲛人也被带得觉得好笑,狭长的眼眸稍缓和,那种冰冷的非人美感被眼中的笑意中和,显得有些暖融融的。
半晌,钟意终于停止了笑声,抚摸鲛人的鬓发,手指不动声色地在对方的额头摩擦了好几下,然后覆盖了一个吻:“在想什么?”
和海拉娜说完话之后瑟莱昂就显得心不在焉的,他对此非常在意。
尖锐的利爪收起,瑟莱昂被吻得很舒服,手心贴着钟意的面颊,没有隐瞒:“海拉娜说要推选新的首领。”
虽然甘愿为了钟意留在岸上,但是做下背离族群决定的原鲛人首领,多少还是会有些怅然若失。
“遗憾吗?”其实钟意已经从系统口中得知了两人的对话内容,但更想要听到银发鲛人亲口告诉自己他的决定。
银发鲛人摇头,捧着人类的面颊,主动落下了一个泛着凉意的亲吻。
做下决定的瞬间,瑟莱昂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且能够坦然面对。只是他承载了族群的期望,背负了责任许久,突然被卸下担子便有点无所适从。
除此之外,根据客观评价来看,同辈鲛人里没有比瑟莱昂更加出众的存在。
因此他心里还隐隐有着对于鲛人族未来的担心。
知道如实所说或许会给钟意带来压力,瑟莱昂将这份担心咽下,只是亲吻着自己的人类。
钟意接受鲛人难得热切的吻,按着对方的脑袋,让对方的唇瓣可以照顾到自己面庞的每一处。
从两颊到鼻尖,再到唇瓣,然后流连到锁骨与胸膛。
他聆听着鲛人急促的呼吸与沉闷的心跳,扬起绷紧的脖颈,喉结上下滚动。
瑟莱昂主动朝着更下方而去。
他没有拒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敞开的衣襟以及鲛人散落在自己胸膛的长发,口吻不经意似的提到:“你什么时候去参与洄游期捕猎?”
以为对方又开始不安,鲛人抬起脸,殷红的唇瓣比被他在钟意身上落下的吻痕更红,道:“再过十天。”
十天之后,他会以鲛人首领的身份,参与最后一次洄游期捕猎。
钟意的指尖在鲛人的腰侧轻轻敲击,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然后掐住瑟莱昂被他摩挲得发软的腰肢。
人类用的力道很大,在鲛人被攥得闷哼之时,抬手扣住对方再次要低下的脑袋,迫使鲛人再次仰着面庞和自己接吻。
钟意似乎对于瑟莱昂四处点火的行为有些不满,惩罚似的咬住他的唇瓣,手指在鲛人的锁骨上打圈揉按。
“腿还疼吗?”钟意明知故问。
他把鲛人的伤口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鲛人的绷带都是他缠绕的,自然对于瑟莱昂的伤势恢复情况一清二楚。
若是意识没有因为缺氧而飘离,瑟莱昂轻而易举就能发现人类的恶趣味,但是现在大脑昏昏沉沉,便有些懵懵地摇了摇头。
“不疼了。”鲛人回答。
姿势原因产生了高度差,再加上钟意说话导致了他的唇瓣若即若离。
沉浸在亲吻中的鲛人下意识地用手指撑着床褥,为抬起更多高度的面庞提供支撑的力量,从而追逐人类的亲吻。
钟意享受着这份引.诱,漆黑的眼眸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轻哄:“那可以使力缠住我吗?”
为了方便更换绷带,瑟莱昂最近穿的裤子都很宽松,宽大的裤腿由于两个人的闹腾而被鲛人蹭到了大腿的位置。
钟意钳制住鲛人的脚踝,掌心一点一点向上摩挲,避开了绷带所在的位置,在触摸到腿肚的时候,按了按鲛人细腻的皮肤。
男人修长的指尖拨弄鲛人腿上晃荡的绷带蝴蝶结以及上面的饰品,明明没有更加深刻的触碰,却让瑟莱昂难捱地抿起唇瓣。
鲛人缩了缩小腿,没能成功逃离人类的魔爪,还被对方又揉捏了几下。
“可不可以?”黑发黑眸的人类凑得很近,略长的头发蹭在鲛人的肩窝,语气低沉到像是在撒娇似的,但是眼中充满侵略意味的眼神却不加掩饰,释放着亢奋的信号,“宝宝?”
鲛人受不了这个。
小腿肚在人类掌心滚烫的温度里轻抖,瑟莱昂被人类按着亲他,鼻息变得沉重,思绪迷离还要承受对方的反复询问。
瑟莱昂在纠缠中努力分神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之前的贯穿伤在钟意的精心呵护下已经没有痛感,伤口其实开始结痂,自动分泌的自愈粘液将创面很好地保护住了,只是由于人类的担心,这才没有解开绷带。
鲛人点了点头。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没想到人类还要追问:“可以缠着挂很久吗?”钟意在努力克制声音中的急切,但是显而易见,克制不了多久了。
瑟莱昂已经预想到人类问这个是出于什么目的,想来坦荡的鲛人首领此时竟有些难为情。
半晌,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可以。”
于是人类的目光瞬间变了。
像是汹涌的海面被泼洒了燃料,而瑟莱昂的话语则是点燃他的火把,在落下的瞬间便燎起熊熊烈焰。
猛地被禁锢,瑟莱昂感觉自己被对方往床头的方向掼了一下,整体被向上移动。
衾被滑溜溜的触感很舒服,他有些诧异地眨眨眼,就听到人类在耳边低语解释:“刚才太靠下了。”
太靠下了,鲛人容易逃跑。
钟意扬起唇角,手指勾着鲛人的发带扯落,瑟莱昂只感觉脑袋被轻轻扶住,然后佩戴的珠贝“丁零当啷”掉了满床。
靛蓝色的宝石落在他的胸膛,被占有欲极强的人类一把扫开,掉在地上不知道滚到哪里了。
瑟莱昂要去看,被掰回面庞。
“别担心。”人类的嗓音磁性带着笑意,“换地点和姿势以后你就能见到它了。”
鲛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钟意是在说情.话的时候,已经被对方压制住,整个人随着床榻摇摇晃晃说不出话来。
“……”
口齿被人类完全堵住,呜咽被吞咽,瑟莱昂的双腿半主动半被迫地缠上人类的腰肢,绷带上的蝴蝶结同样摆动得厉害。
钟意的面庞有汗水流淌,抵在瑟莱昂绷紧的颈侧。
他漆黑的眼中满是对于鲛人的痴迷,目光死死盯着对方不断颤抖震落泪珠的冰蓝色睫羽,唇瓣离开鲛人红到靡丽的嘴唇,落在对方浸着一层水雾的冰蓝色眼瞳上。
在情绪高亢的时候,鲛人竖瞳中的那抹幽绿淡到几乎无法看清,只剩下这种像是冰雪中的海洋的颜色越来越浓烈,到最后无限趋近于深海的蔚蓝。
被人类拥抱着、占有着的,深海中的霸主。
钟意哄骗对方为自己将因为难捱而半眯的眸子睁得更大,口中说着“看看我”,实际上却引导鲛人注视他自己。
瑟莱昂看见了在钟意眼中的鲛人。
长长的银发逶迤在床褥上,发带浅浅缠绕了一圈发尾,周围有漂亮的宝石、贝壳点缀,猛烈晃动的蝴蝶结时不时闯入眼帘,将他映衬得像是深海献给人类的礼物。
甚至或许钟意不是人类了。
因为在这一刻,掌控着鲛人一切的人类正在以居高临下的眼神欣赏着自己的礼物,太过狂热的瞳仁被灯光折射,隐约透露着幽微的斑斓色泽,如同粼粼波光。
仿佛掌控大海,掀起浪涛,让鲛人无处可避的海神。
冲击感太过,鲛人想要抬手挡住眉眼,却被已经有了准备的人类按住手指。
“乖一些。”钟意一点点掰开鲛人蜷缩的手指,让他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承受我的注视。”
他的动作强势难挡,瑟莱昂不得不仰着面庞,手臂勾在人类后颈,被带着悬空。
狂风暴雨袭来,鲛人呜咽着啜泣。
人类很心疼他,于是将他面上的泪痕全衔进唇齿,抵死纠.缠,带着笑将他席卷进下一轮狂潮。
“……”
洄游期如约而至,天朗气清,天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海面上,将一切照得透亮。
温暖的光线穿透澄澈海水,静谧的深海被覆上一层梦幻的金色光芒,大海因为鱼类的洄游变得热闹。
沙丁鱼组成庞大的银色方阵,金枪鱼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冲锋,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也穿梭其中……所有鱼类的速度都很快,敏锐地避开产生波动的气流与幽微的珊瑚丛。
不断有新的鱼群加入洄游的行列中。
但是它们并不悠闲,而是迅速奔逃,经验使得这些鱼类很清楚,洄游期间更容易遇到危险。
而在这浩浩荡荡鱼群的必经之路,一群鲛人隐匿于珊瑚礁与海沟阴影处。
为首的鲛人一头银发肆意飘散,冰蓝色鱼尾线条流畅,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寒光,恰似打磨锋利的刀刃。
他的眼眸透着冰蓝与幽绿交织的颜色,很深邃,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与生俱来的肃杀之气,但是脖颈上佩戴的与眼眸同色系的宝石随着水波浮动,又将鲛人冰冷的神情压下去几分。
鲛人们偷偷观察着瑟莱昂脖颈上的红痕,眼中闪烁八卦光芒。
瑟莱昂瞥了眼神揶揄的族人们,抬了抬下巴没有理会,只猛地摆动鱼尾,速度快到在水中只留下一道残影,先发制鱼,直冲进鱼群。
鲛人首领纤细修长的双手探出,锋利的指尖寒光闪烁。
眨眼间,数条鱼身首异处,殷红的鲜血在海水中迅速晕染,化作团团血雾。
澄澈的海水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受到惊吓的鱼群四散逃离,却抵不过速度极快的鲛人首领的驱赶,被瑟莱昂一人从不同方向赶回了珊瑚礁的位置。
海拉娜在旁边掠阵,借助鱼尾强有力的摆动弹射而出,接近猎物的瞬间,尖锐弯曲的指甲狠狠刺进鱼身,如穿刺薄纸一般将大片的鱼肉撕裂下来。
瑟莱昂的动作是冲锋的信号,鲛人们亮起利爪,尖锐的牙齿闪烁冷芒,瞬间跃出扑向猎物。
他们舒展手臂,灵活的身躯在鱼群缝隙间辗转腾挪,尖锐的牙齿和爪子精准收割生命。整个海域被搅得更加混乱,鱼群惊慌失措地逃命,却始终无法冲破鲛人的包围圈。
瑟莱昂迎在最前方,敏锐地判断局势。
他每一次都赶在猎物冲出包围圈之前将它们赶回去,而后悄无声息地潜入鱼群下方,趁鱼群慌乱逃窜时,突然从水底蹿出。
锋利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银发鲛人咬住一条鲟鱼的腹部,用力甩动头部,瞬间将鱼的内脏扯出。
慌不择路的鱼群又开始调转方向,然后被守株待兔的其余鲛人瓜分堵截。
撕扯掉的内脏在口中蔓延出腥甜的味道,瑟莱昂下意识要咽下去,忽然想起某个人类看见了会不高兴,最终皱了皱眉,把它吐掉了。
族人对瑟莱昂放弃美味的行为满眼惊讶,又看见他摆动着冰蓝色的鱼尾再一次潜入鱼群。
想起钟意还在家里乖乖等着自己捕猎回去,鲛人首领的耳朵尖颤了颤,胸腔发出愉悦的哼鸣,以更快的速度横扫洄游鱼群。
但凡被冰蓝色鱼尾甩到的鱼身上都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内脏也被搅得七零八落,血腥味在深海珊瑚礁附近蔓延。
碎肉和血水成了款待鲛人的盛宴。
瑟莱昂眉眼凌厉,动作快到仅留下一道道模糊光影。
荡起浪潮的鲛人首领扬起下颌,其他鲛人紧密簇拥在他身旁,以他为核心,将洄游鱼群当作丰盛的盘中餐。
……
洄游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鲛人们把一处地方的鱼群掠食后便会转移阵地,再次守株待兔,并且上演屠杀。
而这一切,被鲛人首领以为呆在家中等待自己的人类,借由送给他的宝石尽收眼底。
钟意凝望伴侣矫健冲杀与锋芒毕露的模样,在对方撕扯鲟鱼内脏时眼眸微沉,看到他吐掉之后,这才舒展眉眼,眼神温柔地笑了笑:“乖宝宝。”
他决定,等见到鲛人后,给予对方乱吃东西的惩罚可以减少一点点。
正与族人转移海域的银发鲛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凉意。
抬头看了眼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蓝绿色的眼瞳中闪烁迷惑的情绪,瑟莱昂摸了摸出发前钟意特意系在自己脖颈上的宝石。
纯银打造的链条质地细腻,在海水中散发柔和而温润的光泽,小巧的链节紧紧相扣,冷白的颜色和宝石冰蓝混合幽绿的浓烈颜色相互辉映。
这是钟意打造的礼物。
被他藏在床边的柜子里,于他箍着瑟莱昂换姿势的时候,轻.哄手掌撑着柜子的鲛人将其打开然后掏出礼物。
想起当时的场景,瑟莱昂有些不自在蜷了蜷鱼尾,但是仍旧爱不释手,直到抵达新的战场才松开手指。
又一番厮杀升起,静默的猩红蜿蜒。
掠食者们在惊慌失措的鱼群之间穿梭,眼眸幽冷,只有被鲜血那饱和的颜色溅到面庞的时候,才多了几分瑰丽的模样。
狩猎结束。
无数鱼尸或完整、或残缺,在水流中无规则地漂浮、打转,时不时有几缕未消散的血水从鱼身渗出融入浑浊不堪的海水。
金枪鱼、鲟鱼、巨鲨……同样是海中一霸的鱼类,面对鲛人首领指挥下的围攻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在鲛人默契的配合中成为深海的亡魂,散落的鱼鳞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寂的微光。
原本与天际相接的湛蓝被浓稠的血红侵染,因为无风无浪,血雾在海水中弥散的速度很慢,像一层纱幔模糊了视野。
但是五感敏锐的鲛人却丝毫不受阻碍,他们面庞沾染着鲜血,手中拖拽着战利品,鱼尾有力地摆动,激起暗红色的水花。
锋利的獠牙和爪子上还挂着丝丝鱼肉,为首鲛人的银发被血水黏附在脸颊。
冰蓝色与幽绿交织的眼眸扫视着血腥的战场,手里扛着一条巨大的,几乎将他的身体隐没的剑鱼,准备带回去给钟意尝尝。
海拉娜看着瑟莱昂,与他对视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告别的话语。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悠长的汽笛从遥远的海面传来,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游轮的声音穿透层层海浪,鲛人们的耳朵警觉竖起,原本松弛的身体瞬间紧绷。
他们迅速下沉身体,拱卫着瑟莱昂呈扇形散开,朝与游轮行进方向垂直的区域离开,想要隐没在深海中。
然而,以往有效的方法在这时候失去了作用。
那艘轮船似乎已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跟随着鲛人改变方向,并且高速行驶着逼近他们所在的地点。
眼见避无可避,瑟莱昂转身面对轮船的来向,将族人挡在身后。他掂了掂手中的鱼肉,有些遗憾地准备松手。
而海拉娜则对其余鲛人们发出厉喝:“跑!”
年幼鲛人被青壮鲛人护卫着往不同方向飞窜,年长的则自发汇聚在瑟莱昂身侧。
海拉娜张了张嘴,想让瑟莱昂也离开,但是看到对方冷凝的面色以及亮出的利爪,最终没说什么。
鲛人静默地等待,望着那艘巨大的游轮破开海面,白色船身上的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使得他们看不清船上的景象。
滚滚浓烟从烟囱升腾,海浪被游轮巨大的船身劈开,形成两道白色的水花带,向两侧翻滚而去。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他们还抱有最后的期望,希望游轮往其他方向而去。
但是阴影覆盖在他们头顶,将这一片天空的光线都遮蔽后倏尔不动了。
最坏的预想成真了,留下的鲛人摆出进攻的架势。
他们锋利残留血迹的牙齿泛着冷光,喉咙里发出低沉咆哮,鱼尾掀起阵阵暗流,做好了随时冲锋或防御的准备。
却在下一瞬间,听到一声含着笑的温柔声音:“瑟莱昂。”
摆好架势差点冲出去的银发鲛人动作顿住,眼神迷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但是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似乎是用了什么扩音的工具,带着些有些失真的电流声。
瑟莱昂看了看身边的族人,从他们同样睁大的瞳孔中,确认自己听到的声音并非幻觉。
——是钟意的声音。
操纵这艘轮船的人类是钟意!
瑟莱昂眼睛亮了亮,正要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却被海拉娜拦住去路:“万一他不怀好意……”
对于他们来说,突然操纵着钢铁巨轮来到这片海域,并且精准确定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的人类有些恐怖了。
再配合这呼唤瑟莱昂的声音,简直像是传说中择人吞噬的深海怪兽。
好几只手拉住了银发鲛人的手臂,因钟意的行为而戒备,觉得他非常奇怪。
瑟莱昂摆尾的动作顿了下,偏了偏头,最终没有立刻冲出去,只是把被他放下的鲟鱼找到后再次扛了起来,等着钟意接下来的话语。
他并非因为海拉娜他们的话语而怀疑什么,只是直觉告诉他,钟意还有话没说完。
透过宝石看见鲛人仰着面庞望着自己方向的模样,钟意笑了笑,觉得他着实是可爱又乖巧的。
一个统操纵着巨大轮船运转的系统忙到飞起,按照宿主的需求,给他丢过来一个扩音更好的音响。
片刻后,动人悦耳的曲声流淌在海面上。
鲛人们没听过,只觉得这个调子充满着迷人又危险的微妙感觉,像是在引诱什么被俘获。
瑟莱昂歪歪脑袋,摆了摆尾巴。
钟意轻轻地笑,低沉的歌声在扩音器中响起,悠扬又温柔,随着伴奏哼唱的声音在平静的海面上传播得很远。
本来忙于逃命的鲛人在听到游轮呼喊“瑟莱昂”时已经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投注来视线,听着歌声怔了怔。
“好像是钟意?”和人类不太熟的年轻鲛人们这才听出他的声音,他们与海拉娜等人一样,第一时间认为这种情景非常古怪。
鲛人们眯起眼睛看着游轮,满头雾水。
而拿着扩音器唱歌的奇怪人类却神情柔和,注视着敏锐竖起耳朵的银发鲛人,弯了弯眉眼。
深海没有塞壬,鲛人不会唱歌。
但是没有关系,钟意选择自己填补这一点微渺的瑕疵,并且将歌词做了小小的修改。
在歌曲的间奏中,他呼唤:“瑟莱昂。”
瑟莱昂眨眨眼,喉咙发出应和的呜咽,扛着巨大鲟鱼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呆。但钟意清楚,那是对方想要献给自己的战利品。
——而他打算给出回赠。
“你属于大海和自由。”人类说,“但是没关系。”
鲛人首领属于族群、属于深海,但是没关系。
间奏结束,歌词进调,黑发黑眸的人类望着自己的鲛人,笑着轻哼:“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留在这海域。”
鲛人们的眼睛全都瞪大了。
“咚——”瑟莱昂手中的鲟鱼掉落,又被他眼疾手快捞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