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恭一身常服,玉带束腰,头上仅有个玉冠。莹莹光亮之下,散去凌厉,平添几分温润之气。
老嬷嬷得见,忙不迭行礼。而后扭头看向太后,指望自家主子率先开口说个什么,却不想,素日里半碗汤药也喝得稀稀拉拉的太后,撇开视线不去看杨恭,一手端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唯余老嬷嬷在一旁操碎了心。
太后喝药罢了,也不命人收拾,沾染药汁的青瓷碗碟,就那么平顺放着,故意碍人眼似的。
老嬷嬷见又是如此,气得左右来回看看。太后稳当当坐着,没半分眼神分给陛下,而杨恭入内之后,低声请安,自顾自寻个胡椅坐下,饮茶。
平静,不同寻常却又时常得见的平静。
着急,老嬷嬷牛马一般的着急。
半晌,老嬷嬷受不住,赶在主子之前开口,“陛下,今儿个晚膳用了不曾,若是还未,奴婢吩咐小厨房做上一些。”
杨恭淡淡道一声,“无需,嬷嬷受累。”
老嬷嬷嘴角僵硬,“陛下这是哪里话。小厨房时刻备着。太后此前有言,陛下朝政辛苦,未必记得用膳,时时准备为好。”
这样的话,杨恭不知听过多少,不咸不淡道:“嬷嬷辛苦。”
接连冷场,老嬷嬷无话可说,三两步退回来,看向一旁安坐的太后。但见太后不知何时又拿个书卷在手,活像是熬夜用功的学子,赶着明年春日下场。
又是一阵凝滞。
月色不忍,隐入乌云之后,唯余一轮金边在外。
“不知母亲寻儿子来,所为何事?”等不得,杨恭主动询问。
听得这话,太后才懒散卸去周身冷淡气势,“陛下御极,已逾五年,这选妃立后,定在何时?”
于选妃这一道,是母子二人为数不多能交谈之言。然,来来去去听得多了,杨恭依旧仅此一句。
“儿无意成亲。”
太后鼻子哼气,“无意成亲?!你若是个寻常儿郎,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来讨你的嫌。你而今是陛下,是我大邺天子,无意成亲,这天下,你父兄几人辛苦得来的天下,何人继承!”
话音略显怒气,饶是老嬷嬷在身侧好生提点,太后也没忍住。
入到杨恭耳中,他似半分听不出其间怒气,寻常道:“太子已近弱冠,何愁无人继承。”
“他!”太后噎住,“入了宗祠,拜了祖宗,我认他是我杨家后人。可你也不想想,你而今这般年岁,若是再不寻个合适的小娘子,哪里还能再有个孩子。”说道最后,太后气急,喘气不迭。老嬷嬷连忙上前顺气。
杨恭深深看一眼太后,见她并无大碍,不过是气得岔了气。
“儿子这多年一个人也都过来了,没得年近而立再去耽误别的姑娘。儿子这辈子,注定是个亲缘淡漠之人,而今这般,早朝政务,见见朝臣极好。母亲不必忧心这些有的没的。”
刚顺过来半口气的太后,又险些背过去,“你还是在怨我,怨我当初……”
不等她说完,杨恭蓦地起身,“母亲这把年纪,好生将养。儿子听闻下晌崔信府上二姑娘来过,若是她和母亲说了什么,母亲权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切莫放在心上。儿子还有军政要务,不耽误母亲将养身子。”说着,一径出门。
屋内,唯咳嗽不停的太后,紧紧拽着老嬷嬷的手,“你听听,你听听,他这模样,那里是盼着我好,他还记着呢,真真记着呢。”
记着当初,记着少年时分的孤苦。
老嬷嬷递上茶水,“太后歇歇,陛下从小便和一般公子不同,少了些亲近,今个儿能来……”
“你说什么?”
“陛下少了些亲近……”
太后摆手,“不是这句。”
老嬷嬷:不是这句是哪句?
一时陷入思索当中的太后,在老嬷嬷的搀扶之下,稳坐胡椅后自顾自说:“二郎自小和旁人不同。旁的公子儿郎,少时尚有几年喜爱和母亲说话,这个二郎,却从未有过。你适才说他对谁都少了丝亲近,我瞧着不像,他那个样子,沉稳过头,像是恁事不愁……”
太后想不明白,嗓音越发低了去,说道最后好似嘀咕。
老嬷嬷:“沉稳?陛下确实遇事不慌,进退有度。这多年来,不过是在亲事上头执拗了些。”
太后回神,“都已二十有八,还当自己是个少年。先时见他来,我还想他莫不是想通了。哼,哪知不过是为崔二娘子而来。我们母子情分,倒是比不上个宫外的丫头。”
“陛下头次上战场便是跟在河间侯身后,对府中娘子护着些,也是常理。”
太后好突然问道:“你说,崔二娘子下晌的话,有几分可行?”
老嬷嬷:“有几分可行奴婢不知。不过啊,以往千请万请也不入的宁安殿,陛下这不是来了么。”
太后心绪畅快不少,嘴角含笑,“她这丫头还行。赶明儿,你去找几个字迹娟秀的宫婢,写几份帖子送到各家夫人手上。说近日太液池旁春梅飘香,请众人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