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第71章
“陛下……”
丽妃鼻尖一酸,几乎要倒在他怀中。
平宣帝:“也是当娘的人了,还如此不庄重。”
丽妃跪倒在他身前,泪水盈盈,虽形容狼狈,却仍能看出她这些年来丝毫未减的容颜。
她惯来知道自己何种模样是最美的,落泪的角度拿捏得精准,听平宣帝这话,柔弱地捏住了陛下的衣摆,哭道:“陛下若是真心疼妾身,便莫要让旁人舞刀弄剑地捉拿咱们易儿……陛下开恩。”
平宣帝将衣摆从她手中扯开,三两步行至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事到如今,让朕如何开恩?”
他抬手,拿起几封奏折。
“这一封,是弹劾他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的。”
丽妃身子一颤,忽然明白了什么。
平宣帝见她,不是为了让她诉旧情……而是,要与她彻底清算的。
“这一封,是弹劾他纵容手下鱼肉百姓,欺占良田的。”
那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她被带去找裴夫人时,在照松堂外的蔷薇花架下看到男人清瘦的背影。
所以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进去吧。
倘若皦玉说的是真的的话。
三年未归,忙了一夜后在太阳还未升起时就想来与母亲问好,但临到门前,又思及她可能并不期待自己的归来。
所以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兄长改了主意,想择人成婚了?”
裴玄朗颇感吃惊,他再三确认信里的话,默了良久,才徐徐吐出一口气:“那也很好,万一纸包不住火……”
盈盈已经与兄长有了那层关系,日后一旦发现与她同房生子的另有其人,而那人非但与他们同居一府,竟然还至今未婚,难免会生出许多波澜。
他忽然生出些阴暗的庆幸,等兄长有了妻子,盈盈也不便再改嫁。
幸而,幸而他的兄长是裴彧,即便到了这时,也处处为他着想。
裴彧所想,也算与他殊途同归。
既然弟妇无意于他,多与明氏女亲近一次,无疑多一重纠葛,他不可能夺她为妻,又决心不与她同床,就该适时抽身,或许他的姻缘并不在
请来唐神医,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昔日的唐院使已经化名唐而生,独身在芜湖开了一家灯笼铺,生意不好不坏,仅够维持生计,听闻被陈总兵拉上马车的时候险些服毒自尽。
裴彧起初并不露面,只是吩咐陈总兵将锦衣卫寻来的唐家人带来,与唐而生团聚。
他的子孙是附逆之人的后代,因此不能入宫为医,也不能走科举的路子,然而这位还未见过真面目的贵人不但许以金帛,还愿意提携他们一次。
只希望当年的唐院使能再度出山,救治一位对他十分重要的亲人。
锦衣卫话里话外的意思,皇爷早知他们这些人的去向,只是不愿多计较,安抚他不必惶恐。
因此在第一次在府衙见到裴彧时,唐而生已经恢复了往日为宗室勋贵诊脉时的不卑不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从容道:“裴侍郎如此大费周彧,不知府上是哪位亲眷不适,要您不惜劳动锦衣卫,也要将老朽都搜寻出来?”
他对镇国公府有些印象,当年的镇国公世子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想来这么多年也是宠眷不衰,不知是什么病症,竟能惊动天子之师。
“是舍弟受了重伤,在下特地前来请先生往京城去。”
唐而生颔首:“令弟患有何病?”
裴彧将裴玄朗的病情大致转述一番,并附上太医院前后几次开的药方。
唐而生抬眼扫过那几张纸,裴彧见他面露怠色,以为他仍抗拒新朝,正欲好言劝说一番,却听他冷笑一声:“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
不待他多言,唐而生已经将纸团了一团,漫不经心道:“事先同裴侍郎说清,我多年不行医,外伤犹可,生育上的事我未必有把握,总得见了人再说。”
裴彧经了那夜之后,决心与弟妇断绝,见素有盛名的唐神医都不肯将话说满,一时欲言又止,然此事为裴氏家丑,轻易不能为外人所知。
他不能再与弟妇做那等有违人伦之事,否则……
“裴侍郎是觉得唐某人在说大话,信不过某的医术?”
唐而生很熟悉这些权贵人家的多疑,久病不愈,就越发想求个名医,可真求到面前,又自己先打退堂鼓了。
特别是眼前这位镇国公世子,他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人大约病不自知,面上待他客气,若问到实处,说不定有多嘴硬。
“侍郎是否常觉手心发汗,口干耳热,秋冬多用滋补饮食,吃山参龟鹿补气?”
裴彧近来确有此感,但他以为那是娶了弟妇的缘故,思索过后答道:“先生所料不差,不过府中饮食大多清淡,仅近来食用过一次鹿脯。”
他从前跟着皇帝打猎,喝过新鲜鹿血,还不至于压不住几块鹿肉。
唐而生叹了一声,请裴彧伸手过来,粗诊了一遍,他给达官贵人乃至先帝开过许多补肾益气的方子,多是为了房中增乐,这些谎话还骗不过他。
病人欺医虽是常事,但裴侍郎似乎是过度注重保养,反而损身。
“侍郎之病,其源在心,其实补而不泄,并非累积增益之道,反不如不补。”
“至于是什么样的人……”“是。”紫霄使躬身领命而出,离开前仍贪婪地看了眼明蕴之假寐的侧颜。
宫外的人听到这消息时,偌大的台阶上一片哗然。
“这该死的女人竟敢让本公子在外面等她,等她爱上我后,定要让她也尝尝今日屈辱。”
“这到底是是选男宠还是选侍卫,还要耐心好?”
“这么冷的天,能撑到最后的那定然是内功精深的,她就这么放心让这种人睡再枕边?”
裴彧耳力极佳,哪怕相隔百米也能将众人的低声议论听的一彧二楚,这些年他和魔教中人多有交手,因此才更加彧楚这魔教之主有多难对付,只是没想到一来便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
一开始众人还想着熬一熬便能撑过去,可随着时间推移,已然有人撑不住倒了下去,然而剩下的人仍有数百之众,谁有自信一定能撑到最后,又有谁甘心就这么在雪中站着,让身体慢慢冰冷?
眼看雪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裴彧目光瞬间一凛,竟是有人对着身边人出手了!
而随着这人的出手,打斗就像是疫病一样,一传十,十传百,不过瞬息之间整个台阶上已是一片混战,毕竟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击倒身边的人远比原地撑着轻松许多。
而只要杀到只剩最后十个人,就可以见到明蕴之了。
裴彧淡漠的双眉在看到青冥宫的守卫竟然没有制止时,终于微微蹙了起来,他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明蕴之想要的效果。
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知道每个人的修为强弱,武功路数,当真是好心计。
而不知何时明蕴之已倚在窗边,任风雪从大敞开的窗户灌入,不动声色地观望着长阶上的一举一动。
“尊主,不知可有合您心意的?”白虎使走到明蕴之身旁,恭敬询问,“属下看着这些人无论是样貌还是武功,都远远不如紫霄使。”
“尊主,您难道真的要把最后剩下来的人都招来侍奉,他们哪里比得上属下?”紫霄使满脸不忿,“您究竟对我哪里不满意,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接受属下的心意?”
明蕴之呷了口手中热茶,透过氤氲的白气看向眼前满脸不甘的俊朗男子,慢慢开口:“紫霄,你会问出这番话,便说明你不是我想要的人。”
能让她满意的枕边人,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绝对不会质疑她的决定和想法。而若不是看在紫霄使同她这十余年来的情谊,她根本不会让这样一个觊觎她的人留在身边。
年轻的紫霄使闻言愈发不甘心,明蕴之总是这样不把话说明白,“那外面这些人,就能令您满意?”
明蕴之视线落在宫外一片混战的众人身上,她因内功的原因暂时离不开这天阙峰,而之前各地分舵送来的人都太过无用,没一个禁得起她玩,她正好在这些人身上找找乐子,待她玩够了,这些人还有大用。
青冥宫的玄玉洞中收藏有各派武学,这些年她几乎通看了一遍,对各派武功称得上如数家珍,她因为修行功法的缘故目力极佳,不过片刻的功夫已将众人武功路数看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和浮光教交好的门派外,这正义盟还真是看得起她,几乎数的出名号的门派都来了。
有意思。
眼见明蕴之似乎看的饶有兴致,白虎使忍不住说道:“尊主您若是喜欢看比武,尽可去修罗场看个痛快,何必看这些人。”
明蕴之像是没听到般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笑意,随着视线缓缓向长阶下面移动,那一直漫不经心的目光倏地顿住。
紫霄使目光一直凝在明蕴之脸上,自然不会错过她的变化,他困惑地顺着明蕴之视线看去,却只见茫茫风雪,别无他物。
明蕴之湛亮的目光越过数百级台阶,穿过厚重风雪,落在队伍最后站着的一名白衣少年身上。
腰间仅用素色的蓝色锦带束着,上面别着一管木制的洞箫,眉目如画身姿挺拔,白色的衣袂在寒风中翻飞,衬得整个人越发彧冷。
明蕴之审视的目光渐渐变得期待,这般风姿出尘的人物放眼整个浮光教万千教众里也找不出一名,让人下意识想起天上的流云,雪中的风霜,彧冷疏离,只可远观无法亲近。
“只是白衣太素,若是染上鲜血想必好看极了。”明蕴之幽幽叹道,姣好眼眸里晦暗不明。
两人之间隔着近百米,那白衣少年却似乎若有所感,几乎是在她一句叹息落下的同时,那人瞬间动了。
少年一手负后,一手执一管古朴木箫,于混乱厮杀中缓步穿过,仿佛一片血色中盛开的白梅,彧冷无暇。
很快,便有人对他出手攻击,眼见一掌袭来少年彧隽的身躯陡然迸发出盛气凌人的气势,饶是以她目力之佳也没看彧他是如何将人降伏,不过片刻之间已再次变回那冷漠淡然的模样。
当真是好身手,好气度,明蕴之忍不住鼓了鼓掌,只是,她目光渐深,这人用的武功看着竟像是她浮光教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少年已穿过人群走到台阶之上,纯白的衣袂已然沾染鲜血,在寒风中猎猎翻飞,而在他身后,仍然站着的已只有廖廖九人。
明蕴之双目微眯,若不是相隔甚远,她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听见了她方才说的话。
可惜,她想看的白衣染血,染的得是自己的血。
“差不多了,让他们进来吧。”明蕴之饶有兴致地吩咐。
卢青阳靠着一手暗器功夫勉为其难地站到了最后,只是比起裴彧来狼狈了不知多少,可他满心的疲惫在进入青冥宫时都瞬间化为了虚无。
“这青冥宫也太奢华了吧……”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卢青阳仍忍不住暗暗腹诽,这宫殿怕不是金子做的,闪的他眼睛疼,明明没有点一根烛火,却比宫外还要亮堂,而在走近后卢青阳心中的震惊更是达到了顶峰,这殿内虽然没有燃烛火,可是至少摆了上百颗夜明珠,难怪亮如白昼。
那可是夜明珠啊,一颗珠子已然价值连城,这一个宫殿里竟然有上百颗!这浮光教怕不是蚌精变的,专产夜明珠。
而正前方的华贵长榻上,慵懒地斜倚着一名紫衣女子,她身下是色泽光丽的白虎皮,身后靠着某种金色的毛绒物件,女子肌肤胜雪,眉眼精致,额头坠着的紫色宝石在夜明珠照耀下闪着异样光芒,如瀑长发披散在紫色的锦裙上,乌黑中泛着诡异的蓝,蕴媚而又妖冶。
卢青阳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谁能想到这凶名远扬的明蕴之竟长的这么美,看上去纤弱妖娆,丝毫不像传闻中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听见他们进来的响动,明蕴之缓缓转过头来,姣好的眼尾微微上扬,双眸似是一泓彧水,仿佛能洞察人心底所有的想法。
明蕴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十名年轻男子,同样,裴彧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声名赫赫的魔教教主,明蕴之。
过了半晌,明蕴之终于微微一笑,缓缓从榻上起身,随着明蕴之的动作,她身下那金色的毛绒软枕竟也随之而动,众人这才看彧,那竟是一只金色的长毛大狗!
明蕴之莲步轻移,从台阶上缓缓而下,女子曼妙卓绝的身姿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再次猛地一惊,原来那紫色裙摆下露出的一双玉足,竟然是赤着的,踩在墨绿色的地毯上更显白皙如玉,女子每走一步,都会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好似山间红梅盛开,魅人心志。
有未经人事的男子脸色瞬间涨红,裴彧却是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双眸如深潭般毫无波澜。
卢青阳瞧见这一幕双眸顿时睁大,裴彧这都无动于衷,还是不是男人了?也有人心中闪过一丝唾弃,暗叹魔教中人果真是不知廉耻行事放荡。
明蕴之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不慌不忙地走到一长着张娃娃脸的葛衣少年身前,“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满脸通红,小声道:“我,我叫季愁。”
明蕴之握住季愁手腕,悄无声息地查探着,同她预料的一样,眼前这人丹田被废毫无内力,方才能坚持到最后全靠那一手精妙毒药,“阿愁,你毒药用的这般好,不知医术如何?”
“尚、尚可。”
明蕴之笑意渐深,“本教的青鸾使重伤昏迷,你可会照裴?”不知为何,她见着这季愁总是感觉分外亲切,而静姝这段时日不在教里,她正缺一名医者,教中守备森严,她并不担心他会有二心。
明蕴之媚眼如丝,勾的人心头一片火热,哪怕是站在旁边的男子都是一阵热意,更不用说直面明蕴之的季愁了,一张娃娃脸已然涨的通红,眼底满是爱慕之意。
有人终是忍不住心中一热,当真是人间尤物,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而明蕴之已然走到另一名黑衣男子面前,语气如常,却透着微不可察的冷意,“这位郎君又是从何处来,叫什么名?”
“在下颜旭,无门无派江湖游侠,仰慕明教主威名已久,此次希望能成为教主的入幕之宾。”这人的回答似乎天衣无缝。
明蕴之目光闪烁几许,将手放到那人胸前,微笑道:“你心跳很快。”
“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
几乎是在“怕”字刚落下时,明蕴之目光陡然冷厉,而颜旭和他身旁男子身形同时闪动,一人出掌一人掷出暗器,齐齐朝她攻来!
明蕴之微微一笑没有丝毫闪避,只见劲风一扬,颜旭的掌风和那人的暗器,同时被反震回他们自己身上。
“噗——”两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方才我明明见你使的是苍山派的落凤掌,竟还敢说自己无门无派。”明蕴之嗓音依旧柔丽婉转,却听的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可能看,看出——”颜旭话在嘴边终是再也说不出来,气绝身亡。
众人一片骇然。
裴彧也忍不住皱了皱眉,颜旭两人身手都是一流,此次出手更是抱着必杀的决心,却不想竟被明蕴之轻描淡写地便化解。
而浮光教的人却似早已看惯了这种情景,训练有素地将两具尸体拖了下去。
在一片寂静中,明蕴之走到了裴彧面前,眼前少年长身而立,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夜似渊,深沉而又彧冷,仿佛浸着万山风雪。
明蕴之笑意嫣然,红润的嘴唇泛着诱人的光泽,突然一把攫住裴彧下颌,吐气如兰:“小郎君,你这浮光教的功夫当真是极妙啊。”
几乎是在明蕴之靠近的同时裴彧脊背瞬间绷直,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掌击毙眼前女子,可是不行,现在绝对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你今年多大岁数,叫什么名字?”
裴彧强行按捺住心中冲动,面上若无其事地回道:“郁淮,十八。”
“姓郁,你是西州人?”明蕴之若有所思地问道。
裴彧刚欲点头——
“啪!”
少年俊美的脸上竟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染红了身前白色的衣襟。
强烈的震惊和屈辱让他双手瞬间攥紧,漆黑眸中凛冽杀意一闪而过,回过神来后又迅速松开。
“倒是生的一副好模样,可惜这个淮字我不喜欢,”明蕴之再次攫住少年下颌,逼迫他不得不直视她含笑的双眸,“这个字会让我想起一位十分憎恶之人。”
皦玉总结道:“脾气好像不太好。”
也不能说是脾气不好,而是裴家人对裴彧大多都不熟悉,裴彧又不是大公子那样温和谦逊的人,他俊美但冰冷,十足的距离感,轻易就让人觉得是个不好说话的人。
“姑娘您问这做什么?二公子找您麻烦了吗?”
明蕴之摇摇头:“他不找我麻烦,他挺好的。”
她说话时手上动作一直没停,皦玉捏起个小元宝,好奇的问:“姑娘,你总是雕这个,能卖钱吗?”
明蕴之:“可以,一个九十文,我可以教你。”
“这是什么呢?”
“这是花梨木,泡香露俩时辰就能吸味儿,扩香很快,买回来后可以打个络子串起来,挂房间里会——”
她声音顿了顿,突然知道要送什么了。
以前她房里没老鼠,因为她敢抓,也会做陷阱,但镇上不会抓老鼠的女郎会用野薄荷驱鼠,听说也很有用。
二少爷好像挺娇贵,怕老鼠,还喜净。
“会什么?”皦玉问
“很香。”她答
当天傍晚,明蕴之拿着几个泡过野薄荷汁的挂坠专门去找了裴彧。
她轻车熟路的走到裴彧房门口,结果被门口的小厮告知裴彧正在书房会客。
明蕴之遂而找了个花草掩映,毫不起眼的角落蹲着,打算在这里等他回来。
“明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明蕴之一抬头,看见衔青从院外匆匆走过来,她道:“我有东西想送给二公子,请问二公子忙完了吗?”
她又补充道:“没忙完的话,衔青你可以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二公子吗?顺便帮我告诉他,上次之事我一直心怀感激,这是我自己做的挂坠,只能聊表心意,日后他有需要还是可以来找我的。”
说完又觉得缺点什么,她站直身体,继而满面正气的盯着衔青的眼睛,道:“还有一句话请你帮我告诉他,二公子如此公正严明,我相信日后他定然可以成为一个褒善贬恶,守正不阿的好官!”
衔青沉默片刻:“……明姑娘有心了。”
不过他没接明蕴之手中的东西。
他不会替裴彧收任何人的东西,寻常人来送,他敷衍拒绝就好。
但是明蕴之……
想起那天主子夜探人家闺房,衔青弯起唇角,和善地道:
“姑娘着急吗?公子待会就忙完了,我只是回来替他取个东西。姑娘若不介意,可以待主子回来亲自交给他。”
明蕴之:“哦。”
她又蹲了回去。
衔青回到书房时,正逢裴彧要出门,他把今日邸报放在桌案上,禀报道:
“公子,明姑娘在您房前等您。”
“她来干什么?”
“来给您送她亲手做的挂坠。”
裴彧脚步慢了几分,眉尾轻轻抽动一下,神色缓缓变得复杂。
他是真搞不懂她,一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不由低声道:“她是不是有病,就那么忍不了……”
这句声音很低,但衔青还是听见了。
他眉峰一挑,诧异地抬眸看向自家主子冷浸浸的眉眼。
不愧是他主子。
打蛇打七寸,实在是高。
平宣帝将那几封奏折扔下去,每扔一封,丽妃便被吓得一激灵,颤抖着手触碰那写满罪状的奏折,哆哆嗦嗦。
“这些事,他是朕的儿子,朕都可以勉强放过。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朕能容忍。”
平宣帝语气沉沉,丽妃闻言抬首,绝望的眸中又升起几分期望:“陛下……”
“但!”
平宣帝猛然将一封奏折扔到她脑袋上,尖利的角刺破了她的额角,溢出一丝鲜血来。
丽妃慌乱的目光落在那奏折上,依稀能瞧见上头的字样。这封奏折……出自豫州,一个从未听说过名字的官员,好似姓郑。
“他竟敢私蓄兵马,结党营私……这是要造朕的反啊!”
“陛下!”丽妃扑上前去:“陛下,易儿他不敢的啊,您召他回京,让他好好与您解释,他不会做这些事的……”
“铁证如山,你还要朕如何?”
平宣帝冷眼看着她:“朕今日见你,已经顾足了你我二十余年的情分。来人啊,将丽妃……不,邱庶人带下去。”
“这钟粹宫奢华,也不必住了。”
第 72 章 第 72 章
第72章
明蕴之目光扫过,见那些侍从想看又不敢看,面上都带着些笑意,心底越发羞恼,挣了挣:“殿下。”
裴彧声音有些哑:“让我抱一会儿。”
听到他这样的声音,明蕴之没了法子,僵硬地任他抱着。
她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更何况有这么多人瞧着,总觉得不自在。可她心里也清楚,她和裴彧是夫妻,更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如今只是抱一会儿,不值得大惊小怪。
明蕴之转首瞧他:“可是背上的伤又疼了?”
裴彧颔首,含混地应了一声。
冬日寒凉,他身上的伤本就没好好养多久,养伤的时候也没闲着,仍在不停地处理政事。王太医说过,这伤就算好了,对身子的伤害也是难以逆转的。
只能慢慢补回来。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傍晚时分,虽没了灼人的热浪,但这草木繁盛处蚊虫也多。
明蕴之蹲在那逮了半天蚊子,才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一抬头看见裴彧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站起身,道:“裴公子,你回来了。”
她把木盒递给他:“二公子,上次的事情我很感谢你,这是我自己做的挂坠。”
“我用野薄荷汁泡过,挂在房间里很香,可以提神,味道扩散开来还可以驱逐蛇虫鼠蚁。”
怕他理解不到,她还特地在“鼠”加了重音,继而最后暗示道:“很有用。”
两人目光交汇,明蕴之目光清亮,只是疑惑他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对这份谢礼不满意。还是说她想错了,裴彧其实挺喜欢金银珠宝的。
气氛就这么沉默片刻,在明蕴之疑惑的目光中,裴彧终于道:“难为你还找个理由了。”
明蕴之歪着脑袋:“嗯?”
裴彧无奈叹出一口气,显然不打算跟她多说,拒绝的非常不留情面:
“不要,下次也别做这种无用功。”
明蕴之:“您别客气。”
裴彧:“……”
明蕴之觉得裴彧果真刚正不阿,她有些感慨,裴彧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她热情了些:“你可以先试试,如果觉得不好扔掉就是,除了驱鼠虫,像你平日案牍多,易思虑过度,闻这个也可以让你保持清醒,你也不用担心味道刺鼻,因为我还加了茶叶中和辛辣味,你就给它个机会——”
还给它个机会,是给你个机会吧。
“闭嘴。”“兄长当真是这样说的?”她不过是有恃无恐,故意惹些闲气,没指望裴玄朗这个醋坛子能接上什么话,正想在他面上轻啄一记,才贴近他面颊,温热清爽的气息已先一步扑在她面颊。
他含笑望着她,口唇开合,声音也动听:“怎么会不同意呢?”
明蕴之一怔,她随口就能说出很多理由。
譬如沈夫人把世子看得比性命还要紧,她和世子天差地别,哪里般配,又如世子见她多次,也不曾有过什么过界举动……
然而郎君的臂环住她腰身,教她稳稳地坐在他膝上,手掌牢牢摁住她脊背,五指山似的沉重,马车颠簸,她呼吸有些不畅。
他的目光深邃,里面或许有些她自以为的怜爱,说出的话却骇人听闻:“盈盈,你听说过借/子么?”
明蕴之骤然一惊,忽略了一只手指在她腰间一挽一松,罗裙就摇摇欲坠。
足见他的灵活。
屋子里和马车都暖和得很,金陵还没到最冷的时候,除去外披,她穿得不算严实。
“夫君,我有点冷。”她心底一阵阵发凉,伸手去捉腰带,另一端却被人牢牢攥住。
背上的力道减弱了些,裴彧轻笑一声,道:“盈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明蕴之声音微颤:“听过,人家说李家二哥成婚之后好几年不生养,偏偏他出去做了几年账房,这中间二嫂就有了……”
她也听过一点乡间的风流事,可是这种话听过就算了,人家夫妻自己乐意,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当真,谁也不会往自己身上想。
他的嗓音有些过于冷静,竟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倘若我不能生养,却又不愿声张出去,由兄长代劳当然最好,他同我流着一样的血,孩子生出来更不会有人疑心。”
明蕴之呆呆,近乎失语:“怎么会呢……二郎壮实得像头牛呢,怎么会生不出孩子?”
她不懂医术,没结过婚的男子怎么会知道自己能不能生,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舍得,即便真将妻子豁出去,那她也是人,怎么可能会同意丈夫荒谬的决定?
“或许是那场高热闹出来的祸,盈盈,我当真不能生了。”
他抚过她沾了泪蕴的面颊:“你就会这样坐在兄长怀里,与他燕好,然后为我生一个孩子。”
明蕴之的心悬到了喉咙口,一鼓一鼓,震得她舌底发干,胃里翻江倒海。
她全然乱了,二郎怎么会和她讲这样的话?
今时今日的她拗不过裴家,即便是她以死相抗,镇国公府也不会放弃这个决定。
他们只会要她死,然后再另外选一个出身低微又好拿捏的女子。
一把冰冷的匕首打断了她对日后种种凄惨的预测,她的丈夫不知从哪抽出来,将柄身递到她手上,替她合拢僵住的五指。
“盈盈,你若不愿,就立刻杀了我。”
他熟练地抽去刀鞘,握紧她的手,让刀尖抵在胸口,残忍而从容道:“盈盈,刺进来。”
“郎君,你住手!”
明蕴之大惊失色,她还反应不过来眼前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的关系糊里糊涂,上一刻还紧贴在一起你侬我侬,下一刻就要刀兵相向,她用足了力气回撤,怕一时不慎刺破他胸口,却挣开不了分毫。
即便她不同意,这件事还有别的办法,他们之间也不必立刻死一个的呀!
她全副心神都在匕首上,哪还顾得上罗裙裤袜,舌头和牙齿都在互相打架,不知迸出些什么词才能劝住似乎已经疯狂的二郎。
然而只是挣了几下,明蕴之面色一僵,定定望向丈夫,一脸不可置信。
倒也不必再劝……
他已经先她一步,刺了进去。
尽管只是指腹,可她怯得发颤,只进一个指节也觉得满。
裴彧容她握紧臂膀缓了缓,才平和道:“你当真认不出来我和兄长?”
明蕴之难以置信,他绕了这么一圈吓唬她,就是在吃没影的醋,是他们这对双生子把阿娘吓了一跳,不是她认不出来!
她微微带了哭腔,又有些耐不住地低吟,道:“你作怪就作怪,别在这时候提世子成不成,惹人厌得很!”
似有冰雪兜头而下,他被暖热的指尖也凉了几分,开口问道:“你很讨厌他,是也不是?”
明蕴之呸了他一声,咬牙切齿道:“谁会在这种时候提另一个人,裴玄朗,只有你这个衣冠禽/兽才想得出这种主意!”
他明明那样放肆,还在欺负人,却又轻轻拍抚。
窗外似乎有人在叫卖些零碎东西,声音纷至沓来,她完全可以想象那热闹的街景……二郎却将她完全拢进氅衣里。
他一时气恼,偏要将她引入穷巷逼迫,以二郎的身份开口问她,这样行事,未免有些令人不齿。
明蕴之被闷得有些出汗,咬着唇生气。
都怪郎君那样说,她不自觉也会带入到他的设想里。
若是二郎真的不能生,她这个做弟妇的只好轻衣薄裳,夜半慌慌张张走错门,跌到世子怀里去,哭着哀求他帮一帮忙,只要他不嫌弃,借给她一点东西……
二郎是个男人,虽然这话是他先提出来的,可一定很恼怒,不能接受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引诱兄长,起初他担心世子过于正直,不肯完全就范,就守在门外等着,等她哭叫起来的时候再避出去。
时候久了,他嫉妒得发狂,说不定避也不避,她被世子掳到车上私会,半推半就的时候二郎就会掀帘进来,将他们的私情曝光在众人眼前,自后握住她的腰,就算是他生不了,也要分一杯羹……
不知是轮流,还是一起。
明蕴之背上汗涔涔的,里衣都沾透了,她真被二郎给带坏了,怎么能想象停在里面的是世子的手指?
大伯养尊处优,应当不会像裴玄朗这样,跟着那些士兵学了些没皮没脸的话,就是将来娶了妻子,肯定也十分温存,不似二郎喜欢把她弄哭,装不了几日体贴的。
她发怔的模样实在可爱可怜,虽然此刻无声的乞求只会教他得寸进尺,但裴彧还是迟疑了。
女郎毕竟鲜妍娇弱,他磋磨得稍狠一些,她便惊颤得厉害。
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子会接受如此荒谬的事情,他既然应承做下,就应当把此事看成差事,顺顺当当瞒天过海,而不是横生异心,想要她接受换一个丈夫。
他们之间无情无义,不过是缱绻过一夜,只是他还没有娶妻,总觉得自己对她是应有责任的。
然而弟妇不需要他负什么责任,她与他不熟,也不想与他熟识,只爱玄朗。
裴彧按下这份心思,动作也慢了下来。
明蕴之装聋作哑,隐隐盼着他继续下去,然而二郎该开口的时候不开口,不该开口的时候却非要细究,他问:“要不要我轻些?”
裴彧虽不过是自欺欺人,但他想如今以弟弟的身份,她不作声,也是同意的。
作为丈夫,他也该探索一些让她高兴的方法。
车轮辘辘,碾过一颗石子,明蕴之像一尾离水的鱼,拼命抑住声音,却被迫跪起,主动撑住他肩。
第二个了……他温水慢煮,水磨似的工夫,明蕴之不解,她想,这应当是算顺从的呀,怎么他就缓下来了。
偏偏他还要来问:“盈盈,是不是有些受不住?”
她眼含蕴泪,气到无处说理,然而这只让他抽丝剥茧的动作缓了片刻。
裴彧思忖此刻即便不扶着她,她应当不会掉下去,于是腾出手来,温和道:“出些汗会舒服些……要不要吃一颗蜜饯,甜甜嘴?”
明蕴之一口气闷在胸口,她被他握在掌心玩弄,现在吃得下蜜饯么?
然而随即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他要甜哪?
她连忙摇头,惊惶万分:“我要生病的!”
但他若要强制如此,她也不反对就是了。
裴彧环顾四周,近乎密不透风,不会着凉,他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同她真做出什么来,然而他心怀卑劣,为这一口理不顺的气,极想与她计较。
他听二郎说起过为他传授课业的夫子,那应当也是最符合她口中“老学究”一角的男子。
自然,二郎与那先生不对付,言辞间免不了会有些许夸大。
年近六十,牙齿落了一半,头脑早已不甚敏捷,却还常常陶醉于自己中榜那日的辉煌,或许是觉得将考试说得太通俗易懂难以收获学生信服,故意往诘屈聱牙的路子上走。
酸腐而刻薄。
裴彧目色沉沉,将手递到她唇边,言简意赅:“盈盈,学究教你噤声。”
女子哭哭啼啼是很令人生厌的一件事,然而他偏偏更爱看她梨花带雨多一些。
自从见过兄长与妻子亲热,裴玄朗夜间总不能安睡,他急切地想要回到镇国公府,但是侍从却客气留住了他。
“世子正率人查探那位医师的下落,不日就会来接来为二公子看诊,这是世子亲笔,应当不会有差。”
裴玄朗将兄长的信读过一遍,不免生出些惭意:“是我不好,累得兄长奔波。”
他以为哥哥在同妻子恩爱缠/绵的时候,裴彧已经到了南直隶太平府下的池太兵备道视察标营,名为巡察,实则为他求医。
信里兄长将这位唐神医的来历简略同他说了一遍,只要能得他医治,即便不能恢复如初,阴冷天气也能好受许多。
与那日浴池中的步步逼近不同,兄长劝他多以父母妻子为念,等治好了双腿与隐疾,再与明氏夫妻团聚不迟。
流云宗正位于中州西南,此时午时刚过,黑檀木制成的议事堂大门也被春风镀上一层淡黄暖意。
“那大魔头明蕴之竟真的传信江湖,广招美貌男子充入后宫?”一位发须皆白的瘦削老者皱眉问道。
老者坐在黄花梨木制成的圈椅上,在他身旁坐着一名稍显年轻的中年男子,闻言颔首道:“正是,于家唐家,还有鉴心派、七剑堂、无影门、千机宗,几乎所有数得上号的江湖门派都已派弟子前往,希望能借机杀了这个魔头。”
而在两人对面坐着两名中年男子,四人均着的一身蓝色对襟长袍,正是流云宗的四名长老,鹤明、鹤语、鹤眠、鹤轩。
堂中四张椅子两两相对,正中间的墙壁上高高悬挂着一个乌木烫金的牌匾,上书“重明流云”四个大字,哪怕远远观之也是一股古朴厚重之意扑面而来,牌匾下摆着一张太师椅,正是属于流云宗掌门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议事堂木制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外间明亮春光瞬间倾泻而入,打断了众人的争论。
众人转头看去,一名身着蓝色广袖长衫的年轻男子逆着光站在门口。
虽然看不彧容貌,但只看那高束的发冠和颀长如竹的身形,于湘灵也一眼认了出来,顿时喜道:“是淮师兄回来了!”
裴彧沉步而入,少年穿的一身烟蓝色掌门服,腰间束以月白色锦带,衣摆和领口都绣着白色的流云纹,衬得整个人彧冷如玉,仿佛透着仿佛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神情如出一辙地变得恭谨而又敬畏,齐声向来人行礼:“掌门。”
裴彧十六岁那年成为流云剑的主人,也就成为了这一任的正义盟盟主,只是在流云宗内部众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为掌门。
裴彧从众人面前缓步走过,所过之处一股劲风激荡,温和却又不容拒绝地托举着众人直起身子。
于湘灵也被这股劲风托举着直起身子,她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少年,面容彧疏如水中冷月,明明穿的是和几位长老相似的宗门制袍,就是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江湖中人都是慕强的,她也不例外,可是明明蓬山师叔有意撮合,师兄待她却一直和待旁人无异,冷淡疏离。
裴彧并没有在太师椅上坐下,而是走到一旁目光阴沉中年男子身前,恭敬地双手交叠行礼:“师父,弟子回来了。”
那叫蓬山的中年男子脸色却依旧阴沉。
可其他人脸上的激动已然按耐不住,毕竟裴彧此行的壮举早已以燎原之势一夜之间传遍江湖,鹤明长老更是激动到苍老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恭喜掌门以一敌五,大败魔教五护法!”
其余人也激动地连声附和:“恭喜掌门,大扬我流云宗威势!”
蓝衣少年单手负后立于“重明流云”牌匾之下,脊背挺拔如松如竹。
那叫蓬山的中年男子却突然冷哼一声,“裴彧,那女魔头明蕴之要在全武林寻找美貌少年充入后宫的消息,你可听说了?”
裴彧微微颔首,“有所耳闻。”
“你去昆仑山走一趟,务必取得那女魔头的性命。”蓬山淡淡说道,语气平常地就像在说让裴彧去屋外走一趟,拔一根草回来。
堂内却瞬间炸开了锅。
鹤明长老猛地一拂衣袖,怒道:“休得胡言!这种事怎么能让掌门亲自去?”
其余长老几乎是同时对蓬山怒目而视,“蓬山,即使你是掌门的师父,也不能替掌门做主。”
“掌门不仅是掌门,还是这一任的正义盟盟主,怎么能以身犯险,送上门去?”
“蓬山,我知道你恨极了魔教,却也不能这般荒唐。”
裴彧微微一怔,很快意识到蓬山不似在开玩笑,他躬下身,沉声应道:“是,弟子遵命。”
几乎是在裴彧应声的同时,几位长老反对的话齐齐僵在了嘴边,裴彧年纪虽轻,可这几年下来威势渐深,哪怕不说话时也自有股不怒而威,众人早已习惯听命于他。
“裴彧,送我回屋。”蓬山冷冷开口,“有劳鹤明长老一路,裴彧此去诸多事宜还需宗内配合。”
由于蓬山喜静,他的正气轩在整个流云宗来说都算得上偏远。
进屋后,裴彧将蓬山抱到床上,自己则是坐在床边,两只手掌熟练地按在蓬山双腿的三里穴上,雄浑的内力犹如浩瀚江海倾泻而入,一点一点梳通蓬山双腿堵塞的经脉。
平日每个月裴彧都要替蓬山这么疏通一次,这次也是由于他外出耽误了,今日才补上。
重明功煦暖的内力让蓬山舒服地长喟一声,也不知这般运行了多少周天,蓬山终于示意裴彧可以停下。
此时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饶是以裴彧内力之深脸色都有些发白,裴彧却裴不上调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锦布,恭敬地递到蓬山手中,“师父,弟子终于替您寻来了这株龙血草,这次定能治好您的腿疾。”
蓬山打开锦帛,露出里面被精心包着的一株红色药草,嗓音却越发冷酷,“你的重明功已然突破第九层,这次遇上魔教五护法明明能全歼贼子,为何那青鸾使却能活着逃离?”
鹤明在一旁看着,心中陡生不忿。
这龙血草生长在极寒之地,极难取得,更何况此次还遇上魔教五护法同来争抢,掌门以一敌五,凶险万分,蓬山没有丝毫关心,更没有任何称赞,反而诘责掌门为何放过青鸾使?
见蓬山提到此事,裴彧彧冷的脸庞倏地一颤,起身在床头低首跪了下去。
当日那青鸾使中剑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目光凄婉而又哀绝,像极了十二年前阿姐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让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为师说过,切不可对魔教中人心存怜惜,更不可有半分心慈手软,否则你母亲就是前车之鉴!”
裴彧脸色顿时一白,双手交叠,恭声道:“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为师不知你究竟为何会放过魔教之人,但你马上要启程去西州,此事暂且按下,只是此次是击杀那魔头的最佳机会,这次切不可再心慈手软!”
他思来想去,那女魔头武功高计谋深,想要一击制胜,恐怕整个武林只有裴彧能做到。
鹤明笑着缓和气氛:“蓬山师弟你放心,此次掌门亲至定是手到擒来。”
蓬山垂眸看向裴彧腰间佩着的淡蓝剑鞘,“流云剑是盟主象征,此次前去魔教自是无法携带,你就用那木箫做兵器。”
“是。”
蓬山审视的目光继续在裴彧身上扫视着,突然间狠狠皱起了眉。眼前少年长眉入鬓,眼眸深邃,像极了他最恨的那个人,郁澜风。
郁澜风生性放荡不羁,不管看谁脸上总是挂着潇洒笑意,他平日在魔教为非作歹也就罢了,可不知何时竟然骗走了他最爱的师妹,若不是郁澜风,他视若珍宝的师妹又怎么会误入歧途,最后惨死异乡。
明蕴之闭了嘴。
“不要,拿走。”明蕴之轻阖双目,指尖落在他领口攥紧,与其说是她有意引诱,不如说是身前的男子步步紧逼,她只能节节后退。
水浸到他的腰腹,暖热有力的手掌穿过发丝,抚在她脑后,继而扣住了她的颈项,迫使她抬头。
颊侧还沾着一片柔嫩的花瓣和几丝不听话的发,她半潜在水中,艳丽至极,却又战战兢兢等待着居高临下的他,决定下一刻要做些什么。
裴彧感受着她的忐忑,也感受着那一道旁窥的目光。
他不回望那壮丽楼阁,反而越发如芒在背。
就像腹部那道伤,用以警惕他的荒唐。
然而水浸过伤处的痛、那想象中近乎诅咒怨毒的目光,此刻却在他身上凝成实质的欲,男人些微的不忍,此刻多少有些虚伪。
她已经在他掌中,然而他还是停住了步伐,定定望向她,柔和道:“盈盈,害怕么?”
温泉活水汩汩,明蕴之的脑子也咕嘟咕嘟,听不清夫君在说些什么,只扶住他一截腰身,用力汲取热雾里稀薄的空气。
管他呢,随他说什么都可以。
她啄米一般点头,郎君似乎犹豫片刻,极耻于如此一般,艰难吐出两个字来:“不怕。”
他知自己果然虚伪。
怎么会有人这样厚颜无耻,在她丈夫的注视下,诱骗她放松一些,任由他趁虚而入。
裴彧想了想,她终究有些娇弱,和他有一点不符,在床外试一试,她也会少惧怕他些。
他顿了顿,道:“我轻些。”
“娘子,夫人说饭已经安排下了,差奴婢来问,姑爷有什么爱吃的么?”
红麝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声量不低,在寒风里多了几许颤意。
这声音惊醒了明蕴之,她想起早该回来的红麝,立刻捂住了双目,死死压住想要喊叫的念头。
他们刚刚……红麝不知道看见了多少!
光天化日之下,她和郎君在母亲居住的院子里亲亲热热,她也是色迷心窍,简直丢死人了!
裴彧倒还镇定,见她惊慌蜷缩,如被泉水煮熟的一只虾,拍了拍明蕴之的背,平和道:“母亲看着安排就好,我一切随众。“
他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不重口腹之欲,或许二郎当时会有格外喜欢的菜色,但崔夫人让红麝来的意思恐怕不止于此。
红麝本来见姑爷和娘子亲热,就悄悄退回去了,可是夫人却私下叮嘱,要她适时提醒娘子一句。
她有点吃不准如今二公子的脾性,就是寻常男子被人打搅了亲热,恐怕也会生气。
然而姑爷却没恼,吩咐她过去给娘子更衣。
明蕴之被他抱在怀中安抚,羞意稍减,但不免担忧:“郎君的衣裳都湿了,这么出去还不受凉?”
庄子里每隔三月都会添些主子们的新衣,裴彧缓了缓,待彻底平静下来才道:“头发还干着,不会耽搁太久,我叫人拿一身新的就是。”
只和她待了一会儿,出来就要换一身新衣裳,明蕴之面上一阵热似一阵,好在那是她亲阿娘,顶多说几句胡闹,要是和婆母一道吃饭,一定要疑心她狐媚勾引丈夫,白天也不肯安分了。
裴彧见她起身更衣,虽有侍女过来用帷幔遮挡,还是半侧过身去与明蕴之交谈。
“母亲在这住着,少不得四处泡浴,我让人再拿些轻便的屏风过来遮挡。”
明蕴之被侍女紧紧簇拥在锦障里,虽还疑心远处那人会不会注意到裴府外宅后院,可也安心许多,道了一声好。
等她回了客房,裴彧的侍从才敢过来送衣。
世子不喜欢被人瞧见赤身模样,他们平时是服侍更换外衫,但今日世子只让他们把东西都放下就退远了。
饭菜还须得等些时候,明蕴之坐在屋内梳妆,候着夫君回来,庶人穿衣有许多限制,但这不针对于镇国公府家的公子,他也穿起红色襕袍。
红麝才想说夫人有几句话要问娘子,不想姑爷动作如此迅速,于是福了一下/身,却被裴彧叫住。
“我出去带了许多东西,你跟着他们去挑几件喜欢的。”
裴彧不在意她藏着的那点小心思,和颜悦色道:“下去罢。”
“郎君这到底是去办差还是替宫里采买?”
明蕴之想起他假扮夫兄,总以为会是什么危险差事,但他却又闷在心里不和她说:“世子已经回府了?”
裴彧否认:“兄长颇有雅兴,同我说去另一处赏景了。”
其实他应当先去宫里复命的。
她看着早晨世子坐过的位置,他果然有事,不曾前来。
沈夫人望向长子,止不住担忧,她本来是想叫他知道些男女上的滋味,动一动娶妻生子的念头,可万一……
她就这么一对双生子,该不会都是一样的忌医讳疾?
裴彧在来的路上已平复许多,他见母亲频频看向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颇感莫名。
虽说一家子以这样的身份相处是有些可笑,可他怎么觉得,母亲今晚的目光怪异得过分?
他迟疑开口:“阿娘还有什么事要吩咐二郎?”
当着明蕴之的面,沈夫人不好说些什么,嘴唇微动了两下,扯出一抹笑来,勉强道:“无事。”
三过家门而不入,这才是为臣尽忠的道理。
明蕴之想想也是,此处有她和母亲,世子办完差回来散心,过来应酬弟弟的岳家反而拘束。
她笑了笑,有心臊他一下,踮起脚蹭了蹭他颊侧:“大伯赏的景再美,也不会有郎君的好。”
裴彧扶住了她的腰,想起弟妇湿漉漉的目光。
确实,活色生香。
明蕴之以为按照她这几日的经验,郎君不说脸红,也要侧过身去,但他却道:“兄长看得应当更全些。”
他曾试过一次望远镜,固然神奇,却没有紧身相贴这样纤毫毕现。
明蕴之被他气得想笑,就算世子样样都好,连看的风景都比旁人更有意境,但她说的是这个吗?
“不解风情的呆子!”
她推了一把,却纹丝未动,反被扣住腰后,按得更紧,咬牙切齿道:“世子难道也是去会女郎?”
裴彧默了默,却也不想骗她:“这很难说。”
明蕴之抿住唇,没想到会送不出去。 明蕴之见他语气不对,也极会见风使舵,在丈夫虎口的伤痕处轻轻擦过,嘟囔道:“我这说得合郎君心意吗?”
心里却暗自嘀咕,他对世子的感情比对她的要复杂许多,又不许她夸,也不许她贬,显得她很像是个随意改口的小人。
世子分明是像教过裴玄朗的先生,严肃而古板,时常站在人身后,不知何时就会落下一戒尺,声色俱厉责备学生的懒惰,打得人猝不及防,疼得钻心。
她的讨好太肤浅,比不上那些下属恭维功夫的一半,面露娇态,实则不恭,他不免有些气恼,忽然也想教训一番她。
这几个小元宝也是她雕了半天的,浸了野薄荷就没法再拿去铺子交差,裴彧如果不要,她就足足损失了几百文。
但是明蕴之也不是喜欢强迫别人的人。
她叹了口气,失落的垂下头,道:“那好——”
“等等。”
面前的裴彧忽然打断她,她抬头,正好看见裴彧从她背后收回目光。
男人一改方才的冷淡,抬手从她手里接过盒子:“你既然执意要送,那拿来吧。”
明蕴之空着手:“……啊。”
她似有所感的回过头,看见裴云澹从长廊下来,正朝他们走过来。
她有点尴尬,毕竟中午裴云澹才跟她说过不用给裴彧送礼。
“被抓正着心虚了?”
裴彧俯身轻声在她耳边说。
明蕴之被他一说越发窘迫,抿着唇没吭声,待裴云澹走到她面前时,她才道:“……裴公子,好巧。”
裴云澹见他们俩走在一起有些诧异,他在明蕴之身侧站定,寒暄道:“今流,今日应当正式接手公务了吧。”
裴彧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那就好,京师不比外面,皇城内外处处都是眼线,行事还得处处谨慎。”
“放心,比你强。”
裴云澹也不恼怒,不仅坦率承认,还玩笑道:“也是,那日后还请今流多提点提点下官。”
明蕴之觉得自己在这有点多余,她打算默默离开。
脚步才挪一下,裴云澹就道:“明明,我待会送你回去。”
明蕴之:“没关系,我自己回。”
裴云澹垂眸,眼神柔和,无奈的看着她:“是我想送你,你就让我如愿吧。”
然而近来这么多事,裴彧也没能好好温补。
明蕴之想了想,对赵嬷嬷道:“嬷嬷,将库房里那只老参拿出来,让小厨房炖了吧。”
“担心我?”
裴彧低低垂首,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忽地带出些笑意,低声道:“不补也能满足你。”
明蕴之:……
“啪”地一声。
殿中的侍从纷纷抬头,瞧见太子妃红艳艳的脸,还有太子手背上,那刚泛起来薄粉的痕迹。
第 73 章 第 73 章
第73章
指尖上传来的触感做不得假。
那双手是温热的、柔软的,与他的粗糙与坚硬不同,好似天底下最柔软的织锦绸缎,光滑无暇,叫人不敢勾手回握。只怕一伸手,便会如流水般抽走。
裴彧没想过她会回来。
哪怕是梦中得见,他也清楚地知晓那是梦,静静地等待着梦境的结束,而后睁眼,看着漆黑的夜空。
对于毫无希望之人来说,一点微末的想象都足够残忍。
他不敢擅动。明蕴之脸上一热,飞快地看了一眼还站在这的裴彧,低声道:“好。”
她心虚的也太明显了。
裴彧忽略她那火热的一眼。
想来无非也就两个意思——安抚他别介意,乞求他别透露她的狼子野心。
可那只手非但没有溜走,反而更往上,往前,勉力将他的手包住了大半,重重地拽了拽。
“裴彧,”明蕴之从榻中坐起,杏眸清澈:“你……唔!”
属于裴彧的气息毫无阻隔地,将她全然包裹住。
哪怕已经许久不见,有些习惯早已深入骨髓,难以剥离,她高高仰首,近乎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初绽的香兰之上,露水被狂风席卷了个干净,他的吻比从前更为炙热,就像是于深海之中浮沉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决计不会放手。
裴彧的唇齿中依稀还存着那清口花茶的香气,明蕴之被迫张开口,承受着,又在眼睫的轻颤中尝试着回应。她那细微而又分明的动作宛如一根引线,男人眸色一沉,大掌顺着脊骨朝上,按揉在她的后颈。
滚烫的掌心紧贴着那一截白腻的颈子,双唇稍稍分离方寸,他看着人双眸微睁,甚至被吻到有些失神地口耑了几下,低声道:
“再叫一次。”
明蕴之从长长的口耑息中回过神来:“……什么?”
裴彧再度垂首,含住她的唇瓣,轻点了点。
“自己想。”连皇爷都亲自见过他们兄弟两个了,她的丈夫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只是仍有疑问未解,想求世子查明,要个心安罢了。
只是她的夫君似乎对此兴致缺缺,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贵客,听母亲说过,是个盼着把次子过继主支的远亲。”
明蕴之疑惑地“嗯”了一声,忽而福至心灵,小心翼翼放低了声音,怕婢女听到:“是世子不能生育么?”
裴彧深深望了她一眼,是他提议分桌而食,若无桌案的遮挡阻碍,只怕他当众就要露丑,将她不管不顾地扯过来。
“不要私底下议论兄长的事情。”
他沉声警告她:“背后议论人是非,不是君子之举。”
明蕴之低低应了一声,郎君这语气让她想起大伯教训她的样子,心底却叹息果然如此,连郎君都不便与她多言,她其实也一直好奇大伯已经到了年纪,难道就没个情投意合的姑娘,二郎没回府前,他是镇国公府的独苗,迟迟不婚,总会有人惦记爵位与家产。
不过人哪有样样齐全的,上天教他这样令人羡慕,留下些缺憾也不奇怪。
就是那个远亲实在令人佩服,她见大伯一面都怕得不成,这人还敢打着将儿子过继给他的主意,轻轻叹道:“虎毒不食子,当真是富贵险中求了。”
裴彧颔首,族中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然而人性如此,他宽慰道:“母亲不告诉你,大约也是怕你多想,但若说有人将手伸进院里害你,他们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将来有了身孕也不必多虑。”
明蕴之轻快地应了一声,含笑道:“有郎君在,我什么都不怕的,你还能瞧着别人欺负我吗?”
人逢喜事,她不知不觉吃了许多美味的鹿肉,但是侍女收拾桌案,见郎君桌上的饭食似乎只用了一半,疑惑道:“做的菜不合口味?”
厨房做得还算鲜嫩美味,膻味被很好地掩盖在香辛料的气味里,然而这鹿肉却似星沫微火,迅速漫至心野,燎起无穷无尽的春意。
手按在案几上,袖底青筋毕露,裴彧强压着那阵跳,平和解释道:“晚间少食方为养生之道,但盈盈还在长身体,你该多吃些。”
明蕴之有些羞怯,但漱口更衣之后,她望着郎君那里,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她听人说起过鹿肉算是补品,但镇国公府的鹿肉……未免太补了。
就是她现在有些力不从心,明蕴之犹犹豫豫道:“郎君,要不然我们就轻轻地试一次……”
他今日气颇不顺,见她目瞪口呆,声音难免严厉些:“谁叫你盯着男人瞧!”
然而这话一出口,裴彧立刻意识到是他火气过盛,却无缘无故迁怒于她,勉强柔和了语气,俯身环住弟妇的身子:“你身上还不好呢,再等几日不迟。”
明蕴之被他训斥时只是震得一呆,随后又被人抱在怀里轻哄,这委屈才显出来,她有些闹脾气:“那我要是等不得呢!”
裴彧有些后悔今夜就来告诉她这喜讯,倒不像是讨她欢心,反而是为自己寻了一处修行之地,他将将克制住那阵欲,平和道:“盈盈,你不必为了明我就勉强自己,为岳父说两句话也是我该尽的孝心。”
只需再过几日,他就能为玄朗寻到名医,如何还能装作弟弟的模样与她亲热?
明蕴之气结,身子几乎要哆嗦:“谁说我勉强,没有勉强的,我就是喜欢你才想……”
然而她的夫君未免也太古板了些,拍了拍她的背,像是有些疲倦:“明日外出有事,不方便的。”
这拒绝简直生硬得很,明蕴之赌气应下,他都成这样了,还能装得住么?
他的气息很快变得均匀,假若他只当她是红粉骷髅,鸳鸯红帐如黄土冷幡,种种引诱皆为泡沫幻影,倒不至于十分难熬,可是夜半月升,那一床锦被里却传来轻轻的颤动,像是尽力压抑过一阵哭声,才翻过来抱住他。
“郎君,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年纪太小,不喜欢和我行事?”
她声音轻轻,忐忑里带有浓浓的委屈,但是怕惊到熟睡的丈夫,只伏在他肩头蹭了蹭,像鸳鸯似的交颈而卧。
似仍觉不足,从被底握住他一只手,重重按在自己心口,在他颈边亲了一下,委屈又有些无赖得意:“伪君子,一堆道理,我瞧你明日怎么说!”
手底是不算陌生的柔韧,却比暖炉更热,捧也捧不住的。
裴彧呼吸微促,他只需恰到好处地醒来,轻轻一翻,就能再度拥有弟妇,她就算有些起床气,也绝不会拒绝。
近乎疯狂的念头不欲让他清心,原本被衾被隔断的香气随着热源的靠近愈发清晰,覆住的肌肤下是一颗为“他”而悸动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边躺着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
只是他做不到忽略她的身份与年纪,她已经习惯了二郎的陪伴,两人融洽和睦,并不会觉得他们之间相差多少。
然而他生来就在亲生父母身边教养,阅历见识远胜于二郎,更熟悉镇国公府的一切,大可以用足够多的借口,消除她每一次的疑心。
甚至随便做些什么,都可以收获她足够多的感激。
是他引诱了她,还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伤了弟妇的心。
终究那只手还是稳稳覆在女子心口,待她呼吸彻底平稳之后,才不着痕迹地挪开,替她重新掖好被角。
湿润在她的唇上游移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折磨着她的思绪。
“裴……”
裴云澹看起来也不在意这种小事,他迈步走了过来,停在明蕴之身侧,温声跟她介绍道:“明明,这是我弟弟,裴彧。”
他又笑着开口:“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今流可是很出名的。”
明蕴之确实听说过他,据说曾经湘南地区半年都没解决的匪患,未曾弱冠的裴彧带着一批不足百人的队伍,只用一个月就带回了匪首的项上人头,诸如此类的还有其他种种,但当时她不太关心这个人,记得的没多少。
令她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件,那就是传闻裴二公子有张世罕其俦的脸。
看来传言没骗她。
明蕴之低头对他行了个礼,叫了声二公子。
说完才觉得有些干巴,她好像应该再补充点恭维的话,毕竟达官显贵都喜欢这个,绞尽脑汁半天,她道:“百闻不如一见,您比传闻中好看。”
糟糕,说错了。
果然,她听见男人短促的笑了一声,只是脸上没什么笑意,他随便扫了眼明蕴之,开口道:“明明。”
明蕴之心里迅速紧绷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他继续道:“才三年,裴鸣的女儿就长这么高了?”
站在明蕴之身侧的裴云澹闻言不禁失笑,他缓缓道:“今流,小叔的女儿今年才十岁,而且人家叫俏俏,不叫明明。”
明蕴之:“……”
明蕴之看向裴彧,试图从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找出些歉意或尴尬来,但男人只是浑不在意的哦了一声,关于她是俏俏还是明明,这个答案似乎根本不重要。
不仅如此,从进门起他的神情就冷冷的,尤其看着裴云澹时。她对裴家了解甚少,也没听说过他们兄弟不合的传闻,只能推测应该是性情不同的缘故。
二公子脾气不太好,她得出结论。
外面的风仍未停歇,裴云澹稍挪了点脚步,便了下身子替明蕴之挡住了风。这本是个极微小的动作,连明蕴之自己都不曾察觉。
“今流你——”
“那她是谁?”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
明蕴之愣了愣,不明白方才还全不在意她的男人怎么突然对她又有了兴趣。
裴云澹话音被打断,一时没有回答。
而裴彧眉头微挑,慢悠悠朝他们走了过来,继而停在他们面前。
三年不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竟然比他还高了。
裴彧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略带好奇的看向了明蕴之。
他对裴云澹还算了解。
实话说在他回来之前确实没想到,他那个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的虚伪兄长居然也有动真心的时候。
“今流。”他的目光太直接,裴云澹蹙眉提醒,甚至把明蕴之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裴彧自然不会搭理他。
他仍盯着明蕴之。这石板不知何时会再放下,裴彧不再迟疑将浑身内劲聚于双手之上,内力猛地一吐,将铁栏从中间左右分开。
他竟就这么出来了,外面竟无一名守卫。
悬笼外是光滑的山壁,所幸距离地面并不远,以他的轻功轻松便可下去。
待裴彧消失后,一直于暗处观望的人才终于缓缓现身。
“当真是好身手,想必定能助我成事。”
随后再次隐没不见。
裴彧按照地图指引沿着甬道穿行,一路上两旁都竖立着华丽的铜制烛台,只是上面摆着的并不是蜡烛,而是像圆月一样又圆又大的夜明珠,若是卢青阳在此定是要再次感叹浮光教的奢华,裴彧却只关心那人给的地图是否为真。
不知是否是有人为他提前彧楚了障碍,一路走来并没有碰到多少守卫,可是很快,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和甲胄的碰撞声,是魔教的金甲卫!
裴彧心中顿时一凛,此时他左右皆是紧闭的房门,后面是来时的路,前面的脚步声已然越来越近,就在裴彧孤注一掷准备随便打开一扇门躲进去时,身旁的门突然打开——
一只手将正在犹豫的他猛地拽了进去。
裴彧脊背瞬间绷紧,周身内力聚于右手向来人轰去——
“是我,季愁。”一个温和的嗓音突然安响起。
裴彧变掌为爪一把握住季愁命门,冷冽而沉重的压迫感让季愁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我,我对你没有敌意,不然我何必把你拽进来,直接让你被金甲卫发现不就好了。”
裴彧手中加力,周身戒备没有丝毫减弱,“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帮你,顺便想劝你一件事,”季愁圆润的娃娃脸上露出一抹讨喜的笑容,“你不必这般紧张,你应该知道我根本打不过你。”并且他知道裴彧不惧怕任何毒药,自然也不会怕他。
裴彧封住季愁肋下两处大穴,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屋子,这个屋子明显是个女子的房间,靠墙摆着一排排木制的架子,上面放着许多贴着签纸的瓶瓶罐罐,最里面的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隔着重重的白色纱幔看不真切。
裴彧想起那日明蕴之说的话,眉心微微动了动,这个季愁似乎正在替青鸾使疗伤,难道,这是青鸾使的房间?
他想起师父的教诲,眸中浮现一抹微不可察的杀意,可想起那日青鸾使倒在血泊中的哀婉,哪怕她整个天阙峰上唯一见过他样貌之人,他仍是下不去手。
“你想劝我什么事?”裴彧对着季愁问道。
季愁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好在仍能说话:“我知道你此来是想刺杀明——教主,但是我想劝你放弃,教主她是个好人,而且,你若杀了她,你一定会后悔的。”
裴彧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眼底是一贯的彧冷和漠然,“若你执意阻拦,我不介意连你一块杀了。”
“小——”季愁脸色一急,正欲再次相劝,屋外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裴彧猛地封住季愁哑穴,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来了。”
来人脚步声虽轻,好在他耳力极佳才没有错过。
很快,门口响起女子慵懒的嗓音,“你们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金甲卫齐声应道。
听见这个熟悉的女子嗓音,季愁眼底猛地涌上一丝焦急,“遭了,每日这个时辰明蕴之都会来看望青鸾使,你快找地方躲起来!”
裴彧环裴一圈,出手如电解开季愁穴道,电光火石间钻进了一旁竖立的高大衣柜中。
几乎是在柜门阖上的同时,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一名婀娜曼妙的紫衣女子轻步而入,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蕴媚笑意,“阿愁,青姨今日情况如何?”
青鸾使是被流云宗的重明功所伤,和霜天功正好相克,她每日都来替青鸾使输内力却只能延缓内劲的爆发无法根除。
若想彻底治好青鸾使,要么是寻找一重明功修为极高之人化开这股内劲,要么便是她的霜天功修为能超过留下这重明功暗劲之人,直接驱除这股内劲,可惜裴彧的内功修为与她不相上下。
想到此处明蕴之又是一阵怒火中烧,若不是那该死的裴彧抢走了她的龙血草,她此刻已然突破至霜天功的第十重,又何至于连青鸾使都救不醒。
季愁克制住自己不去看衣柜的方向,恭敬答道:“回教主,所幸青鸾使昏迷后一直有您替她输送内力,在下也只能力所能及地配一些药,延缓内劲的爆发。”
明蕴之冷眼看向床上,青鸾使昏迷不醒地躺着,因为重伤的缘故美貌的脸庞已是苍白如雪,明蕴之姣好的眼眸闪过一丝凛冽杀意,“青姨,我定会将那裴彧千刀万剐,替你报仇。”
季愁闻言一怔,忍不住暗暗瞥向衣柜,好在明蕴之此时眼里只有青鸾使,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此时静姝已将青鸾使扶了起来,明蕴之双手抵住青鸾使后背,浩瀚的霜天功内力缓缓而入,随着内力涌入,青鸾使脸色渐渐红润,可明蕴之脸色却是逐渐苍白,可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裴彧藏在衣柜里,将呼吸压抑到几近于无,即使季愁总是挡在柜门前,可透过柜门之间的细小缝隙,他仍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却不想似明蕴之这般凶残暴虐的魔头,竟也会为了旁人折损自己的内力,那给他地图引他来此之人,是否也是知道明蕴之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此,而待她渡完内力便是她一日之中功力最弱之时,且只有静姝在她身旁,实在是他下手的最好时机。
裴彧屏气凝神地盯着床上两人,眼见明蕴之眉心紧蹙显然正在运功的紧要关头,裴彧双眸陡然一肃,周身气势聚于手掌,自衣柜中猛地一掌轰出!
挡在衣柜前的季愁被掌风波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静姝大惊之下出掌阻拦,可很快便惊悚地发现,她引以为傲的武功在此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明蕴之脸色骤然一沉,竟然有人藏匿于柜中!她的内力此时已和青姨相融一处,若是她撤掌抵抗,内息陡然受阻之下不仅她会重伤,就连青姨都会当即毙命。
明蕴之眸光骤狠,右手依旧按于青鸾使后背,左手聚力格挡,不过瞬息之间两人手掌相接,双方内力瞬间剧烈震荡!
屋内的静姝和季愁同时被波及,明蕴之更是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本就疲惫的脸色霎地苍白,心中猛然一沉,这个偷袭者内力竟与她不相上下。
明蕴之冷然转过头,正对上一双蕴着冷冽杀意的淡漠眼眸,竟是本该被关在悬笼中的郁淮!
明蕴之咽下口中腥甜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伤我?”
只要能再拖一盏茶的功夫,她便能撤掌保全青姨。
然而对方似乎也洞察了她的目的,少年冷冽的双眸再次凝聚,没有丝毫犹豫地再次一掌轰出,而这一掌来势比起上一掌更加凶猛,这是想要对她一击致命!
“不要!”季愁倒在地上目眦欲裂,眼尾尽红。
明蕴之右手依旧贴于青鸾使后背,左手运起剩余内力格挡,眼见来人掌风已近在咫尺,甚至吹起了她额头缀着的宝石流苏,电光火石间明蕴之只能阖上双目,运气护住周身要穴,等待疼痛的到来。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唔——”耳边蓦地响起一声男子的闷哼。
明蕴之闻声睁开眼,眼前少年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纯白的衣襟。
她狠狠地蹙起眉,这人竟是在最后关头强行收手,未及散去的掌力全部反噬自身。
眼前少女看着不过十七八,穿一身鹅黄的软烟罗,肌肤丰泽,体态纤巧,在他面前低垂着眼睑,敛声屏气的像个老实的小鹌鹑。
“那我来猜猜。”
男人的声音缓缓自头顶传来。
明蕴之不太理解,有什么好猜的,她只是一个寄住裴家的表姑娘。
但气氛莫名有些怪异。
明蕴之忍不住抬眼,结果正好撞进那双惊艳乌黑的眸中。
年轻男人盯着她,眼中意味不明。
他低声对她开口道:“嫂子?”
虽然她确实缺钱,但不至于拿人家衣服去卖。
小雨依然在下,明蕴之跑了这一路,身上鹅黄的纱裙染了潮气,软软地趴在皮肤上。
她仰着脑袋看裴彧,一张温婉的脸庞尽数暴露在他眼中,包括她走前涂的那层粉,还有点的淡淡口脂。
裴彧朝她的脸颊伸出手,明蕴之心口一滞,目光追随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
他指了指她的鼻尖:“粉没涂匀。”
明蕴之:“……”
原本百净的面庞就那么在裴彧面前红了个彻底,她急忙拍拍鼻尖,故作镇定道:“那个,可能是我有点着急。”
“急着来见我?”
明蕴之觉得裴彧还挺幽默的,她干笑两声,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上妆是因为我晚上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得做。”
“什么大事?”
明蕴之道:“我的终生大事。”
这一年来,他做过无数次幻梦。
直到最后,梦中一次次浮现着初见那日。
七色团花四扇屏风之后,环佩轻响。
得了提点,故作老成的明艳少女擦了脸上的泪痕,一步一步从其后走出,稳稳当当,不失半点仪态。
兰草香气愈发浓郁,萦绕于堂前。陈皇后含笑,热络道:“蕴之,这位便是太子殿下。”
所有人都知晓,数位贵女中,太子独独只挑了她一人相见,究竟是何意。
哪怕来此以前,对此事毫无所觉的明蕴之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慢吞吞地红了脸庞。
杏眸低垂,她乖巧地行了礼,只有攥紧的帕子暴露了她的紧张与无措。
而裴彧握紧掌心,叫了声“蕴之妹妹”。
他们的人生,自此交于一处,绑成了死结。
他亦不愿解。
第 74 章 第 74 章
第74章
半梦半醒间,明蕴之总觉得有人在拨弄着她。
或是戳弄着她的脸,或是捻一缕她的发梢,待她终于从沉沉梦境中醒来之时,恰好瞧见裴彧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她的手指。
那长指将她的指尖曲起,又展开,时而轻捏,时而缓揉着,好似什么新奇的玩具,玩不腻一般。
倒是很少见到裴彧这般作态,不加掩饰的……有些孩子气。
明蕴之心底一软,侧了侧身,曲指抓住了男人作乱的手。
“醒多久了?”
声音一出,竟哑得吓人,明蕴之张了张口,不禁想起了昨夜。
裴彧将她的手放入被中,起身为她倒了杯水。
明蕴之半坐起身,腰间酸痛,一口一口轻饮着,没几口茶杯便见了低。
“慢些。”
裴彧擦过她唇边溢出的点点水痕,“怎生这样急。”
明蕴之饮了水,喉咙已不再干痛,唇瓣嫣红,闻言,水润润的眼睛也忍不住瞪了瞪。
她这模样,怪谁?
口口声声说一回便罢,谁知是一回又一回,还坏心眼地磨她,叫她难以忍受。
她眼眶还有些肿,昨夜哭过几回,又因为他难以控制地流出些泪花,看着精神不算好的模样。裴彧从她手中接过茶杯,爱怜地啄了啄她的唇瓣。
“我的错。”
裴彧知晓及时认错的重要性。
齐王在这一方面经验老道,早已为他总结出了一番经验:这种情况下,绝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该认错时就认错,哄心爱之人不算丢人。
但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裴彧猛地顿住了脚步,生生停在了原地。
明蕴之不明所以,但她不敢扬起脑袋看。
她开始扫视四周。
“吱吱。”
很快,明蕴之跟自己正对面的老鼠大眼瞪小眼。
这只老鼠还挺大,算上尾巴跟明蕴之的小臂一样长。她能看出来,被发现后大老鼠也挺无助的,停在那不敢动弹。
裴彧后退两步,仍没过来。
原来他怕老鼠。侍从被夫人吩咐来陪着二公子散心,这本是一桩美差,只要二公子能想开些,夫人不会计较花多少钱。
然而二公子偏偏要到这间新被圣上赏赐给镇国公的别院来,离二少奶奶居处不远。
非要折腾着上高台观景。
这宅子原先的主人是圣上得过宠的方士,会观气算运,也爱研究星辰天象,因此在高台上特意安了御赐的望远镜。
这东西是稀罕的舶来品,西洋人贡给皇帝两支玩赏,二十四司折腾了一段时日,才造出几十支来。
只是今日,望远镜的准头是向下的。春晖院坐落于陆府二门内最好的位置,院落内房屋布局规整,花草栽种方正有序。
院门前刻着“纳福吉祥”字样的雁翅形照壁。廊下下人见了陆怀川纷纷见礼。
“娘。”
陆怀川进门施礼。
“快来坐。”陆夫人朝他招手,又吩咐:“将润肺的凤髓汤端来。”
她坐在主位的楠木圈椅上,金如意簪顶端镶着一颗红宝石。豆绿色织纹团花交领裙,外头罩着浅金色褙子。虽已过不惑之年,望之却不过三十许,贤淑得体,眉目间又隐有几许精明。
婢女很快捧了莲纹青釉海碗进来,奉到陆怀川跟前。
陆怀川用了几口,捏着帕子擦拭:“娘叫我来,是要说蕴儿的事么?”
陆夫人乜了他一眼:“说她做什么?说了你也未必肯听。”
明家出事之后,她话里话外提点过陆怀川几回,示意他不要管明家的事,免得被连累。可陆怀川哪里肯听?
陆怀川不肯做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她也只能旁敲侧击,徐徐图之。
陆怀川闻言不语,只是朝她笑了笑。
陆夫人看着他,目光慈爱中又带着点点忧虑:“裴彧登门你是知道的。”
“他久不归京,您是他姑母,他来探望您也是应当。”陆怀川垂下眼眸。
陆夫人意味深长道:“你当真不知道他来是为了谁?”
陆怀川垂眸不语,握着膝盖的指节一片苍白。
陆夫人道:“近日我总是心神不宁。你舅父高居丞相之位,那深得陛下信任的奉玄真人竟又是裴彧的师兄。这两厢若是联手,岂不是能遮了上京的天?”
“无论如何,那也是您的娘家,您别太忧虑了。”陆怀川温和地宽慰她。
陆夫人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明氏进了咱们家的门,我何曾与他们有过往来?”
她与良都侯裴广振并非亲姐弟,而是同父异母。她是老良都侯难产而亡的元妻所出,裴广振则是继室的孩子。姐弟之间不是很亲近,但还算过得去。
当年明蕴之与裴彧情投意合,他们几家都是知情的。可两家要议亲时,向来谦和温润的陆怀川却犹如疯魔了一般,忽然闹着要娶明蕴之。甚至以自己性命作为威胁,逼迫他们夫妻想法子。
她膝下就陆怀川这么一子,怎会不依他?
后来,陆怀川娶了明蕴之。裴彧则不知所踪。陆家与良都侯府便再也没有走动过。
此番,裴彧回来没几日便登门探望,她总觉得和明蕴之有关系。为求家中安稳,她还是想让陆怀川休了明蕴之。
陆怀川默然不语。
陆夫人终究按捺不住:“二郎,你们几人一同长大,明氏本是和裴彧互相心许,可你当初非要……眼下良都侯府如日中天,裴彧得势,恐怕不会与咱们善罢甘休。”
“我与蕴儿已是夫妻。裴彧磊落轶荡,是知礼义廉耻之人,不会对嫂嫂胡搅蛮缠的。”陆怀川扶着桌子起身,神色平和,眸底隐约闪过沉色。
良都侯府势大又如何?他陆府也不是纸糊的。
“人是会变的……”陆夫人也跟着起身,还待再劝。
陆怀川咳嗽了几声,摆手打断她的话:“身上乏累,娘若无旁的事,儿子就先回院子去了。”
他自是明白母亲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但要他放弃明蕴之,除非他死。
“良都侯府的帖子下了好几日,明日要摆宴席庆贺裴彧归来。”陆夫人说服不了他,只能无奈道:“要不要带明氏去你自己掂量。”
陆怀川应了一声。
陆夫人目送他出门去之后,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二少爷向来稳重,诸事心中都有数,夫人别太忧心了。”花嬷嬷上前宽慰。
“他有什么数?”陆夫人捧起茶盏又放下:“一个罪臣之女,嫁过来三年也无所出,难为他还如珠如宝的护着。”
花嬷嬷道:“夫人,您往好处想,咱们二少爷这是重情重义,品行高洁。”
“情深不寿。”陆夫人摇头叹息:“太重情义未必就是好事。”
炉上的茶沸了又干,二公子始终未动一下。
侍从默声又添了一壶泉水,正要退到原处站立,回身却听见重重一声,二公子不知是看见了什么,掌下发力,险些拍断栏杆,面色狰狞,目眦欲裂。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才撑起一半,竟又扑在地上!
“二公子!”明蕴之是迟了一步被凌雁给叫过去的,听说他们父子俩又起了争执。
明蕴之擦完脸,又将巾帕丢了回去,倒头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道,“你先出去吧,我再躺会。”
明蕴之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分量,况且劝架她也不在行,于是咬牙思忖起应对法子来。
裴彧提笔写了几个字,倏尔抬起头来,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睃了一圈,这才道,“昨日父亲得知我近来查的此案,也嘱我不准再往下细查,连他一个局外人都已知晓此事,幕后之人难道会放任不管吗?”
不过一刻多钟,马车便在国公府前停了下来,两人在奴仆的引路下,穿过回廊,直入后宅的庭院里。
宋心钰啧了一声,“怪不得落了单,方才与你同行的小娘子呢?”
明雪点头。张屿扯了扯嘴角道,“岂不是?我说既然嫌犯畏罪自杀,咱们如实上报,尽快将案子了结,堵住悠悠众口,这人非要跟我犟。”
说完便兀自寻了套寝衣,往旁边的净室而去了。
寂静的夜里,辰光一点点流逝,起初她还绷着一根筋等他回来,心想要跟他说明白的,可人没等到,眼皮却已经沉重地耷拉下来。
想到这样的平和不过出于谎言的堆砌,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未免有些灰心了。
他以为她是害羞,实际上她的恐惧远大于那点不值钱的儿女情长,只是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嗫嚅着没有开口。
“我明白了,”他的声蕴渐冷,脸上却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甚至还提起嘴角朝她浅笑,“你先睡吧,我先去洗漱了。”
明蕴之被她一句不知廉耻给气笑了,也寒起脸抽出了手,掏出手绢擦了擦胳膊,掀开被子起身道,“原来容妈妈是来兴师问罪的?”
蒋令光立马道,“诶,嫌犯死了,你倒轻省,也不管个前因后果,就想着结案?谁知道你是不是心虚,不敢往下查,才如此草率决定呢?”
他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收回了目光,独自入了书房。
“好。”她知道她和妤娘情同姐妹,可毕竟自己在岑家也离不了她,只要妤娘不出现,她倒是不必担心她叛主。
她的眼力好,针线活也细致,一缝起来便心无旁骛,直到收了线,用剪子剪断余下的线头,抬起头才发觉夜已经如此深了。
他说完,便踅身出了门,青袍随着日影拂动,像一株傲立的青竹,孤高又倔犟。
香英随口夸了一句,明蕴之又将璎珞递过来,让她帮自己戴上。明蕴之愣了愣,手中的戒指更烫手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听明雪的一面之词。
她唇边依旧噙着笑意,眸色却晦暗不明,“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不算你的主子?”
这会两人倒成连体婴般了,她靠在他颈侧听着他的心跳,而他一低头便能闻到属于她清透的甜香。
“嗯。”良都侯府,叙兰院。
夜凉如水,庭前玉兰树枝繁叶茂随风轻摇,暴雨冲刷了庭院内的血腥。
月亮爬上树梢,清冷的月光和四斜球纹格楠木门内的烛光融为一体,落在门内的人身上。
郎君宽肩薄背,太极髻上随意簪着一支木质祥云簪,靠在紫漆花梨木雕鹤摇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书翻看,甚是惬意。晚波青锦绸襕袍内里衬着牙白中单,水云暗纹随着椅子摇动明灭不定。端的是姿仪超拔,贵不可言。
石青推门而入。他生得高大健硕,一身墨色劲装,带进来一阵血腥气。
裴彧自书中抬头。
“都解决了。”石青手扶着腰间剑柄,实在想不明白:“您说陆怀川到底想做什么?这戏自弹自唱的一出又一出,属下实在看不明白。”
裴彧手里的书翻了一页,随意抬起一条长腿搁在脚凳上:“人在我府上出了事,你猜明蕴之会记恨谁?”
他的这个表哥,可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良善无害。
石青愣了一下道:“他是想让主子和明姑娘反目成仇?”
虽然明蕴之已经嫁作人妇,他还是习惯称呼明蕴之为“明姑娘”。
裴彧抬起头轻晃摇椅:“以牙还牙如何?”
“您要让明姑娘和陆怀川反目啊?”石青愣了愣:“怕是不易。”
听闻明姑娘和陆怀川相敬如宾,在上京传为佳话呢。
裴彧垂眸笑了笑。听荷院。
屋中摆了两个冰盆,却仍暑气难消。
明蕴之脱去了外头罩着的褙子,只穿着松花绿宝葫芦纹纱衣,底下鱼肚白细绸褶裙,清爽又不失贵重。她捧着斗采莲花瓷盏抿了一口紫苏饮点点头:“有劳花嬷嬷去和婆母说,我会依着她吩咐去庄子上的。”
“大夫人也是想着慢慢将手中事务交给少夫人处置,才会有此安排。”花嬷嬷笑着解释。
“替我多谢婆母器重。”
明蕴之含笑看着翡翠送花嬷嬷出门去了。
“少夫人。”珊瑚早气不过了:“这数伏的天能热死人,大夫人派您到庄子上去查点收成安的是什么心?”
“还能安什么心?”明蕴之放下茶盏:“不过是在二叔母那里吃了瘪,拿我撒气罢了。”
翡翠也进来了,闻言面上生了愁绪:“撒气也不能这种天让您去庄子上,哪年外头没有中暑气丢了性命的人?这样安排岂不是想要您的命?”
明蕴之沉吟了片刻问:“福伯几人都还好吧?”
爹为官多年,积攒了几个靠心之人,平日也有所准备。家中出事之后,爹娘流放,那些人自然也都交给了她。只不过眼下风头未过,不适宜他们出来活动罢了。
“老爷早有安排,他们几人如今都住在福伯名下的宅子里。”翡翠回道:“老爷的事情还没查出线索。少夫人是想让福伯他们去帮忙查点收成吗?”
明蕴之摇摇头,思索片刻道:“让他们查父亲的事情时,暗中帮我打听一下大夫人年轻时的事,记得叫他们小心些,遇事先保全好自己。”
陆大夫人的往事她曾听过一耳朵,并未上心。但现在陆大夫人这样磋磨她,想将她逼走,她就不得不防了。
看在陆怀川的面上,她并不想和陆大夫人计较。但陆大夫人做得太过了,她也并不想过度忍耐。总要拿些把柄在手上才好安心。
“是。”
翡翠点头应下。眼见少夫人心思沉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她心下稍安。
“蕴之,快随我
走。”
主仆三人正说话间,陆怀川步履匆匆地进了屋子。他眉宇间皆是焦灼,身上月白色的襕衫前心汗透了。他上前便拉起明蕴之。
明蕴之伸手由着翡翠给她罩上褙子,随着他往外走:“夫君,出什么事了?”
陆怀川鲜少会这样焦急,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事情一定很急迫。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不敢胡思乱想。
陆怀川顿住步伐看她,一脸不忍:“你心中要有准备。”
“什么?”明蕴之额头上沁出汗珠。
“宁安方才禀报说,看到了三妹四妹……”陆怀川面露沉痛之色:“已经被裴彧毒杀了。”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明蕴之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这话是真是假?裴彧他有那么狠的心?
想想昨日他的神态,又觉得他能做出这种事。可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错,他为什么要牵连三妹四妹?
“你先别急。裴彧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或许是宁安看错了。”陆怀川扶着她:“我先带你去良都侯府看一下。”
宁安已然仔细探过,不会出错的。两个妹妹丢了性命,明蕴之必然会记恨上裴彧,此番他尽可安心了。
石青挠挠头道:“这样的话陆怀川岂不是还会卷土重来?”
裴彧不知想起了什么,怔了片刻后轻笑一声:“来便是了。”
“就是,咱们还怕他不成?”石青很是赞同,又询问:“那两个姑娘还继续留在隔壁?”
裴彧合上书册,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白玉细口瓶递过去:“毒杀。”
“毒杀?”石青睁大眼睛看他:“那您还让我放消息出去,明姑娘明日寻来……”
明姑娘明日寻来这里只能看见两个妹妹的尸体,太残忍了吧。还有,既然要杀了,方才干嘛护?难道就为了给陆怀川一个下马威?
这又救又杀的,他已然彻底懵了。
裴彧掀起薄薄的眼皮扫了他一眼。明蕴之看着裴彧高大的背影,青色襕衫随着他的动作暗纹隐现,无端显出几分清贵来。她一路随着他,见他未曾如同昨日那样可怖,这才稍稍安了心。随即便又开始忧心两个妹妹的安危。
陆怀川的人不会胡乱传话的,若是没有的事也不会空穴来风。看裴彧如今的作为,她也怀疑裴彧真能做到杀她妹妹来报复她这样的事。
她心事重重地随着裴彧穿过狭小的巷子,拐了两个弯之后到了一座院落前。
这院子院墙高耸,门口树木栽种有序,门上铜锁锃光瓦亮,一往便知有人常常打理。
裴彧开了门。
明蕴之跟着他进了院子。此时才能看出,这是一座二进的府邸,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这个季节枝头挂了不少青枣子。其余花草并不多,但看着很洁净。
耳中听到动静,她回头看到裴彧将大门落了门闩,心中不由一跳:“我妹妹她们就在这里住?”
“这么怕我?”裴彧抬手去勾她下巴,眼神在她脸上阴鸷地滚了滚:“方才对着陆怀川可不是这样的。”
明蕴之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我妹妹她们呢?”
裴彧简直不可理喻。陆怀川是她夫君,这有什么好比的?
“陆怀川不是说了吗?被我毒杀了。”裴彧靠在门柱上,一脸无谓地看着她,从容坦然。
“你……”明蕴之手微微颤抖起来:“你果真杀了我两个妹妹?”
她克制不住喘息着,双目一片赤红,接受不了这样的答案。
“自是真的。”裴彧睨着她。
想想她对陆怀川那样恋恋不舍的模样,她还是哭起来时看着更顺眼。
明蕴之临近崩溃,质问他:“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想起自己发髻上的金镶玉祥云簪。她决定找他的时候就想好了,他若真害死了她两个妹妹,她就和他同归于尽!
裴彧缓步走近,抬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凑到她耳边:“为人妻三年了,我这般纠缠为哪样嫂嫂心里难道没数?”
他贴得极近,两人呼吸间都充斥着彼此的气息,好像一对极亲近的眷侣一样。
明蕴之浑身微微战栗,死死咬着牙关,身侧的手悄悄抬起。
裴彧修长的手指拨开她衣领,几点斑驳露了出来,血玉一般。他指尖摩挲着一点殷红痕迹眸色微深:“这里,表哥昨夜可曾瞧见了?”
雪肌腻理,触之如暖玉,着实叫人不忍释手。
“你还我妹妹命来!”
明蕴之趁他离得近,拔了发髻上的金簪直对着他胸膛刺了过去。她心中悲凉又愤怒,这般无耻之言,他是怎么问出口的?害了她妹妹还把她骗过来欺辱,裴彧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十倍不止!
裴彧出于本能反应,一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明蕴之知道没有可能了,还是奋力想刺他。她悲愤至极仍然挣扎着要扎他。
她要给两个妹妹报仇!
救不了父母亲人,现在连两个妹妹也护不住!当初离开裴彧难道是她愿意的吗?诸多事情纠结在心头,她崩溃了,所有的隐忍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来,往这扎!”
裴彧面色骤然一变,周身戾气暴涨。忽然松开她的手,手指点着自己心口朝那金簪迎了上去。
她要杀他,好,好得很!
石青赶忙住了嘴:“属下这便去安排。”
“可不是嘛,嫉妒你娶了这么聪明能干的我呀……”谎话说久了,连酒后都能做到滴水不漏,明蕴之说着说着,又暗自傻笑起来,连她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说着,三人便不再开口,各自低头做自己的事。
她挪开眼,嗫嚅道,“我是见你还未回房,心想提醒你一下,夜深了,你还是早些就寝吧……”
她心头咯噔一下,心虚地舔了舔唇,命自己冷静下来。
她也只是牢记秦老夫人的嘱托,这才提了一句,并非想左右他什么。但他很显然,并不愿多提。
明蕴之敛下眉,朝她施礼道,“我随时扫榻以待。”
仿佛是命定一般,其他人在他眼里都黯然失色。
“好了,妤娘,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君拂性子刚直不会转圜,你还是多劝劝,路走窄了,于大家都没有好处。”秦老夫人的话悠悠响起。
容妈妈见她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你就是这样勾引世子的?”
不是襄城公主又是谁?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那两指指节处的苍白,他用了极大的力气,似乎下一刻便要将手里的珠子捻为齑粉。
珠子上的每一道刻痕,都出自裴彧之手。
明蕴之自幼喜欢收集各种亮晶晶的小玩意儿。
裴彧为做这东西送给明蕴之,特意去学了玉雕,亲自选材亲手雕刻,只不过才来得及做了一半。三年前明蕴之和裴彧最后一次见面时,裴彧将这个半成品手串扔进了明家的莲塘。
明蕴之亲自下水捞上来的。
她已然嫁给他为妻,为何还留着这半只手串压在箱底?谁道不是对故人念念不忘?
巧的是,昔日抓捕高家兄弟和太常寺卿的,正是李照广。
正忍不住抬臂挠了一下,发现手腕处又痒了起来。
“也好,家里头的事你放心,我会劝劝父亲的,”她说完一顿,又生硬地转了话锋道,“那你……多注意身体。”
“噢……听说你不是建京人,是哪儿人氏来着……”她挠了挠鬓角问。
他喑哑的声蕴如同蛊药,令她来不及深思便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每当见她撒一次并不高明的谎,他的心便往下坠了一分,空虚的感觉,是他抑制不住的。
偏方便是以童男血炼成丹药,只要坚持服用便能青春永驻,恩宠不断。
“妤娘。”
“容妈妈这是何意?”她收回视线,懒懒地闭上眼假寐。
他拿她没办法,只好先搁了碗扶她起来,她那绵软的手就这么虚虚地搭在他腿上,修得浑圆的指甲用花汁染成绯色,微微把袍子压出褶皱,而当中的部·位便不能再细说了。
这两人向来便不大和睦,裴彧已经习惯了他们针锋相对。
她点点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脱口问他,“那你今晚不回了吗?”
他心头像是被她熨软了,语气也温存许多,他坐下来,指着袖口说,“还好有你替我缝补,否则今日可要丢人现眼了。”
那声音尖利、短促,带着令人窒息的扎透血肉的声音,朝此处而来。
“——什么人!”
“有刺客,护驾!”
“护驾!保护殿下!”
数个侍卫拔剑挥掉箭羽,环绕护卫在马车四周,虽有些狼狈,但都是精锐,身手高强,并不算吃力。
千百支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扎在车壁、马匹上。拉车的马吃痛,嘶鸣了几声,前后晃动着,马车也因此摇晃起来。
桌上小壶茶水倾洒,泼在了精致的衣裙上。
明蕴之惊呼一声:“殿下!”
裴彧抬臂,挡掉了一支自车帘处飞入的箭羽,将人牢牢按在怀中,道:“趴下,勿动。”
性命攸关,明蕴之连慌张都不敢有,立刻听话地趴好,听着外面的动静,心底直打鼓。
“……会是什么人,”明蕴之掌心溢出了汗,紧张道:“你我如今,还有什么仇家么?”
她以为一切将定,该没什么危险了才是,怎生今日又有变故……甚至,是前世不曾发生过的。
今生毕竟与前世有了太多改变,随之而变的,想来也不止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