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聂先生此刻嗓音低沉温柔,颇有绅士之感,与他严厉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聂慎远见他眼帘轻落,似乎在思索什么。“裴先生是为什么进了演员这一行?”
“嗯?”
始料未及的话题,让裴景元仰眸对上他的视线。
总感觉这视线过于审慎,他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误打误撞吧。”
顿了顿,他看向屋内床上的小鼓包,轻声道,“我也不擅长别的。”
聂慎远想起他直播时,频频脸红,也很难直面镜头。
“是说,和你朋友的直播?”
“差不多。”
裴景元转身,双手撑在窗台的栏杆上,靠过去。
这个姿势显得他双腿笔直而修长。
聂慎远一瞥而过。
玻璃窗是半阖的状态,他伸手,将窗往边缘推开,方便裴景元靠得舒展些。
裴景元想起昨晚单方面的“微信事件”,不由头垂头。
微风掠起他头顶的黑发。
或许是聂先生的动作细致而妥帖,像是一个宽厚的兄长一般,让他忍不住低声道:“我也发现自己不是很擅长交际之类的。”
他愿意多说两句,对于聂慎远而言已是意料之外。
“那今晚的晚餐,是让你为难的交际?”
裴景元道:“对方是个挺不错的前辈,所以并不为难。”
他忽而抬眸一笑,“而且我有私心。”
聂慎远看一眼屋内的情形,确定元宝安睡中,才侧过身,斜靠在窗台上,注视着带笑的漂亮脸庞,流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嗯?”
裴景元见他感兴趣,难得“剖白”。
“我想的是,如果我混迹娱乐圈,往后难免会有这种与业内人吃饭聚餐的时刻。既然迟早要面对,不如趁着有合适机会的时候,悄悄观察,偷师一些交流的技巧。”
聂慎远未曾设想,年轻的男孩子会有这样长远的筹谋。
裴景元回忆罗敏伊:“刚好今天的前辈,人很不错,言谈有度。是个很好的观摩、学习对象。”
“观摩”
聂慎远细品了品这两个字,垂眸望着他:“那我呢?”
“嗯?”
裴景元一愣,怎么转弯这么快的吗?
聂慎远:“我是说,我是否荣幸成为裴先生观摩的对象?”
“额……”
裴景元不好说,他不只是“观摩”,甚至是“研究”。
他支支吾吾,“聂先生当然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成功的……”
早说过他不擅长社交吧!
现在想直接跳楼。
月色如水清明,照出他耳后浮起的红痕。
聂慎远注视那一处,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平常些。
“无妨,你说说看。我很有兴趣了解,你作为专业演员,对生活里普通人的观察。”
裴景元脱口而出:“您怎么算是普通人呢。”
陡然间,四目相对。
裴景元不免感受到一种压迫感
——该不会他不说,就不让走吧?!
元宝!
哥哥需要你立刻醒来。
你大爸,超可怕!
聂慎远望见他眼底闪烁的光斑,适时关心:“我让你感觉到压力了?”
“没。”
裴景元只能低下头,俯视楼下,视线放空。
“以我这几日的观察,聂先生您应该出身于优渥的家庭背景,本身也有超过一般人的才智能力。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有钱有才。”还有身材有颜值有一枚天使宝宝!
——妥妥的人生赢家。
聂慎远挑眉,深入一步:“我想听听,关于性格的部分。”
裴景元:大哥!你算命呢!
他把心一横:“性格就比较自信,但不张扬。遇人遇事,应该很有主张和底气,轻易不会畏难和逃避。”
聂慎远:“你是根据什么判断?”
裴景元侧过脸看他,苦笑:“聂先生,我……我不如您有阅历。我识人断事,非常武断主观的。”
“有阅历”这三个字,过于刺耳。
聂慎远轻微地皱了下眉,尽可能地忽略。
“不必紧张,我只是第一次认识专业演员。非常有兴趣了解演员观察生活的方式方法。我无意来评价你的观察。”
“这样啊。”裴景元听到这话,倒是能解释得通。
他索性掰开来说,“一般我们观察人,就是通过对方的肢体语言、眼神,来判断其当下的心态。这是一种由表及里的逆推,不一定准确,毕竟我们不是推八字。”
聂慎远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裴景元道:“心理学上说,当一个人的肢体经常打开和舒展的状态,那证明他内心有一定的安全感,他并不畏惧环境或者对受,自信,甚至隐约透露出某种主导权。比如刚才我说的,对您的判断,是根据您的行走坐卧的姿态。”
“我见过您这么多次,您很少出现佝偻、瑟缩这种比较拘束的姿态。哪怕是第一次进入某个环境,您的站姿舒展不僵硬,显然您不在防备或者警惕状态。”
“哪怕昨天元宝在我的门口跟您产生小小的争执,您也不会出现张皇失措的神色和举动,依旧保持着成年人的理智和稳重。”
裴景元越说越投入,举例的时候,完全沉浸在当时的场景还原中。
所以他没注意到眼前的聂先生,眼神里染上淡淡的笑意。
聂慎远:“还有呢?”
“从您帮我拎东西之类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您做事非常有自己的坚持。您认定的事情,哪怕是非常细微,您都会坚定地执行。”
聂慎远:“会引起你的不快吗?”
“那倒不会。”
裴景元猛抬头,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很多,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
“额……”
“咳。”聂慎远改口问道,“这些观察可以帮助你去扮演人物?”
这话又让裴景元轻松起来,的确如此。
他点了点头:“我的人生阅历是很有限的,而且我是深度体验派。所以每个角色我都要想清楚他们的来时路。”
“来时路?”
裴景元没多想,顺着问题就道:“编剧给的剧本,角色越小,背景越少。有一些甚至只有那一场戏的状态,比如要哭要笑。”
他自己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同人聊这些,越发深入起来。
“好比‘大哭’两个字,我需要去想‘怎么哭’。应该在哪一句台词的哪一个字的时候哭出来;眼泪是成串地往下掉;还是一只眼睛掉眼泪呢?或者只红着眼眶蓄泪?”
“这些全部取决于‘为什么哭’,也就是这场‘哭戏’之前发生过什么。”
聂慎远听明白了“来时路”的意思。“编剧不会给人物做‘来时路’?”
裴景元忽而一笑:“主角有,配角的话,看情况吧。我目前几乎都是配角,得自己补人物的‘来时路’。”
也就是要一次次的去思考一个人物,为什么走到当时当下的处境,作为扮演者,他又该以何种姿态演绎。
聂慎远略微品出演员行业的意趣。“思考这些、扮演角色会让你快乐?”
“当然。”
裴景元道,“我不必做我自己,我尽可以去表演别人。”
他稍一低头,声音压低,“我扮演别人的时候,更自在。”
聂慎远没有错过他动作与言语间,微妙的变化。
“所以你不喜欢直播,也很少出现在社交平台上?”
“嗯。”
裴景元收回神思,“聂先生,不能再聊了。”
聂慎远意犹未尽,甚至说出鲜少会说的三个字:“为什么?”
过去的三十年,他做人做事,极少会出现这种疑问时刻。
裴景元没注意,只有些难为情地说:“老祖宗说的好,交朋友切忌交浅言深。”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
“嗯?”
裴景元下意识地直直望他,再次惊叹聂先生讲话真是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果然是上位者姿态。
他点了点头,顺便抬手指了指屋内,“那我回去了?太晚了。”
聂慎远自然不能强行把人留下:“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裴景元经过大床时,忍不住看看睡得香喷喷的小幼崽。
——明天见啊小元宝~
等出大门,裴景元才意识到,聂先生居然送他到1101。
这……未免太客气。
裴景元开门,礼貌道:“聂先生,您回去休息吧。”
聂慎远望一眼玄关昏黄的灯光。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一般晚上是九点半到十点休息。”
“嗯?”
裴景元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眼眸稍稍露出惊异。
——是在解释昨天为什么没有回复消息吗?
聂慎远道:“进屋吧,明天见。”
裴景元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关门。
进屋后,他站在玄关没动。
聂先生是不是遇到什么刺激?
怎么有意愿同他聊“演员”?
裴景元悄然看向门外,胡思乱想:
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事情,又无处宣泄,更不方便找人倾诉,只能找他随便东拉西扯几句转移注意力?
以聂先生的情况,也不是没可能。
他皱眉,希望不是什么麻烦事情吧。
这一晚深夜。
聂慎远极为难得地没睡着。
他摘掉黑色的眼罩,望向露台的方向,耳边反复响起裴景元对他的“判断与分析”。
一字一句,余音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