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屿进入的山路乌桕树众多, 如今这个季节，地上已积起一指深的落叶。

乌桕是种神奇的树，到了秋冬, 阔卵形的树叶会出现翠绿、金黄、深褐、火红等多种颜色。

林风拂过，那或浓或淡的叶片便纷纷扬扬地洒落, 宛如降下一场四季的雪，坠在发间, 轻飘飘地沾附于肩背。

印澄打着手电筒,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这梦幻的秋色，边走边喊宋屿的名字。

许是山里没信号, 电话一直打不通，发出的信息也全部石沉大海。

沈秋只给他指了大概方向, 并未随行，显然对贸然打扰宋屿心有余悸。

越走身子越冷，呼气变沉, 连宋屿的厚大衣也没起什么作用。

在这样冷的山里, 若当真在没有火的情况下待到凌晨三点，很可能会因体温过低而送命。

“宋屿！宋屿！”

印澄每喊一声都鼓足了劲儿, 希望能将呼唤传到更远的地方。

只是个手机链而已, 就算丢了也没什么要紧。

宋屿怎么傻成这样！

焦急的泪珠滚落, 将口罩打湿，很快又冻成冰凉一片。

印澄一把将其扯掉。

“宋屿！”

喊声伴随着更多的白气愈发的响，印澄每喊几声都会控制不住地咳，冷气入肺的滋味很难受。

手电筒的强光照射的面积很大，印澄找了很久，按理说怎样都该寻到点蛛丝马迹才对。

可无论他如何晃动光线，看到的都只有树、树、树。

嗓子因奋力嘶喊和焦急而迅速变哑, 印澄起初是快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沿着山路奔跑。

既要确保经过的地方没有遗漏，又要提升搜寻的速度，印澄神经高度紧绷，脑袋一刻不停地摆动着，生怕会错过伏身在某个角落，翻挖落叶的宋屿。

“宋屿！别找了！我来见你了！”

“宋屿！”

喉间突如其来的痒意让印澄被迫停下，扶着树干剧烈地咳个不休。

他深弯下腰，费力地调整呼吸。

蜂拥进肺里的寒意迅速带走身体的温度，越是喘，整个人就如同被灌下大量的冰水，连骨头缝都浸入了森冷的凉。

印澄没有多余的口罩，为保暖，只能尽量把围巾往上拉，遮盖住口鼻。

可没过多久，他又咬着牙，把嘴巴再次露出。

沈秋提醒过他，当宋屿进入自我封闭的状态，常常会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现在的他，可能就是这样。

印澄知道这样做的效用微乎其微，但他无法放弃任何一点助益。

也许再喊一次，宋屿就会听到，从某个手电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突然现身，将他抱在怀里。

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

他还有力气，也还能发出声音。

他可以找到宋屿。

* * *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宋屿跪在树下，用嘴叼着电筒，双手机械地掀开一层又一层落叶。

沙沙的响动一如既往地单调，但宋屿听不见，也就不觉得烦闷。

耳鸣间断出现，时有时无，连日来都是如此，神经也早已被折磨麻木。

宋屿脑内经常会出现很多人的声音。

一开始只有闻寺诱惑般的窃窃私语，后来闻城痛苦的呻.吟也加入其中。

再接着，就是无法分辨的嘈杂。

像置身于菜市场，又像是在开演唱会，欢呼、叫骂、争吵、吆喝……

那种幻听会在宋屿走神时出现，等他察觉到异常，便会像狡黠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宋屿的脑内总是很热闹。

思想被飘渺的琐事所占据，在非拍摄期间，连集中精神都做不到。

宋屿知道自己的状态有些异常，甚至影响到了日常生活，但他还是非常抗拒心理医生的介入。

本能的抵触，像是脑内那些声音在拼命恳求，不想就此消失一样。

宋屿起先是旁观的状态，渐渐的竟和那些杂音融为一体，仿佛除共存外的其他选择，全都不复存在。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像酒醉的人意识处于混沌，明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身体却随心而动，无法遵循被压制住的理智。

想要绑走印澄的那个夜晚，让冷静下来的宋屿记忆犹新。

尽管反省过那种想法很荒谬，但他还是有条不紊地设计好了计划的所有环节。

宋屿的思想在顺着奇怪的方向奔走。

明明应该抓在手里的东西，却因各种各样的缘由远隔千里，这不符合闻寺的习惯。

虽然他不是闻寺。

该抓在手里才对，牢牢握住，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不能伤害印澄。

闻城捂着脑袋，如是说道。

印澄不会满意被囚.禁的结果，哪怕冠以爱的名义。

不用做到那步，他们也可以拥有幸福的未来。

只要忍到拍摄完毕就可以了。

还剩一个月，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宋屿思维混乱，颠倒不堪。

他生怕会被印澄察觉出自己的异样，每次联络，都尽量减少话语，只是倾听。

宋屿没兴趣讲述混乱的生活，他只想汲取印澄的点点滴滴。

可不知怎的，印澄的话也渐渐变少，电话时常莫名中断，连每晚的陪睡通话也被以忙碌的原因而取消。

闻寺的声音与日俱增，带着令人烦躁的怪笑，说出令宋屿窒息的揣测。

印澄大抵是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