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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第 21 章

徐离陵:“有动静, 上去看看。”

莺然感受了一下,“现在很安静,还没睡前动静大。”

小黄打着哈欠出来, 心道因为有结界啊。

徐离陵却道:“嗯, 他们刚刚打完了。”

“打完了?”莺然忧虑, “如何?是魔道赢还是玄道赢?咱们明日还能安全离开明城吗?”

徐离陵:“你希望魔道赢还是玄道赢?”

“当然是玄道……”

语毕,想起徐离陵是魔,莺然又道:“但如果是你和玄道,那就是你赢。”

徐离陵:“那便是我赢。”

莺然心道你又没同他们打, 赢什么呢。

她拉住徐离陵的手回屋, “好,是你赢。既然他们打完了, 咱们早点休息吧, 明日还要赶路出城呢。”

徐离陵:“嗯。”

他被她拉着, 与她一同躺下, 闭上眼睛。

翌日一早,莺然走在通往西城门的街道上,瞧见面无全非的明城, 有些发懵。

徐离陵拉着她走,叫她别看, “那些废墟里藏着尸体。”

莺然立刻收回视线,快步出城。

过城关排查时, 玄卫瞧见徐离陵,一直盯着他看。

看得莺然紧张,手心冒汗, 担心玄卫发现他是魔。

好在玄卫还是按照正常流程, 让他们出了城。

莺然松口气, 和徐离陵一起骑上飞驹,整个人都轻快许多。

她倚在徐离陵怀里,同他接着聊昨日没聊完的修道事。

莺然:“我想了下,我对阴阳道比较感兴趣。”

主要是修这道,对她以亡魂状态做任务比较有助益。她还要去千年前把怀真带离魔道呢。

她说要修阴阳道,徐离陵便教她阴阳道:“阴阳道乃道派衍生,在道法自然、天理无为的基础上,又侧重于人的生死天命。修阴阳道,首先要理解人的阴阳死生……”

他说得很细很透彻,但莺然越听越困,感觉像在上哲学课。

莺然嘀咕:“我还以为,阴阳道就是学鬼术相关。”

徐离陵:“是会学这些,但若想要学深学透,关于阴阳道的最基础的心法得理解透彻。改日我给你拿些书来。”

莺然:“什么书?”

徐离陵:“阴阳道相关的书。”

“要背吗?”

“要理解透。”

听上去感觉更难了。

莺然呼出口气,打起精神:“你上哪儿给我拿书?”

徐离陵:“我以前学阴阳道的书。”

莺然:“你还学过阴阳道?”

徐离陵:“我什么都学。”

莺然:“那是不是很辛苦?”

徐离陵:“还好,看一遍就会了。”

莺然嫉妒:“真的假的?”

徐离陵被她的眼神逗笑,捏了下她因扁嘴而鼓起的脸,“真的。”

莺然挥开他的手,调侃地酸他:“你这个过目不忘的人,不要碰我。”

徐离陵手臂圈住她的腰,手掌捏住她的下巴,完全将她钳制,要她仰起头来看他。

莺然挣扎,挣不开,同他嬉闹地打起来。险些坠下飞驹,又被他捞回来,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一看他含笑的眸子,便知他是故意这般,气呼呼地别过脸,“我不跟你玩了。”

徐离陵这才收敛,搂着她本本分分地驾驭飞驹。

莺然当真不再同他说话。

他低声问她:“要不要下去休息一会儿?”

她也别过脸去不理他。

徐离陵默了须臾,趴在她肩头,声音随气息吹她的耳朵,“是我错。”

莺然斜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喜欢吓唬我。”

徐离陵:“有吗?”

有!

在梦里,一千年前的他也吓唬她。

不过这话莺然不方便同他说,扁着嘴拿额头撞了他一下。

徐离陵被她撞到鼻子,仰着头缓了会儿。

莺然以为自己撞重了,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他又低下头咬了她脸一口。莺然推他,他反握住她的手。

莺然不再同他闹,倚在他怀里嘀咕:“你怎么总喜欢吓唬我。”

徐离陵沉吟片刻:“下次,你若觉得我吓到你了,便同我说。”

莺然抬眸看他,发觉他神情微幽远,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在吓唬她。

因为他是魔吗?魔性喜欢吓唬人?这么幼稚的吗?

莺然暗暗思索。

小黄趴在马屁股上眼珠转来转去。

只有聪明的它知道,徐离陵没有吓唬谁的意思。

徐离陵是真的纯恶意,并为这份恶意感到本能的愉悦。

因为是她,才立刻把她捞回来。

若是别人,比如说它,早就让其摔死了。

摔得稀巴烂,他眼神也不会再多给一个。

这就是魔。

世人眼中的善恶喜恐之分,并非魔眼中的界限。

莺然倚在徐离陵怀中思索,想不出头绪,又和他闲聊起来。

云州真的很大。

她同他这般过了一上午,午时准备休息,也没看到第二座城。

不过,他们发现一个坐落山野间的小村落。

村落不大,但有不少人生活。

莺然便叫徐离陵在村外落地,想借村中人家土灶吃点温热的。

然而村中人一见他们便警惕起来。几名老人上前询问,可说的话莺然完全听不懂。

老人们打量莺然与徐离陵,瞧见他们身后跟着猫和狗,神态松缓许多。

过了会儿,一位老翁走来询问:“敢问两位仙人,落于无隐村有何事?”

莺然:“我们不是仙人,我们是凡人。”

老翁对村人说了几句话。

村中有意无意躲起来的年轻人这才都重又走出来,各自继续做自己的事。

老翁浑浊的眼在徐离陵身上有所停留,笑道:“我们无隐村鲜少有外人来,待客不够周到,还请见谅。”

莺然忙道:“哪里,我们想在此歇脚,不知是否方便?”

老翁:“自然可以。”

他热情地迎莺然与徐离陵进村。

路旁有小孩儿睁着圆圆的眼,懵懂又好奇。

莺然正对那些孩子友好地打招呼,徐离陵忽然一把圈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侧。

莺然撞在他身上,不解:“你做什么?”

便听身后有人在说话。

莺然回眸,是一妇人跑过来,抱走一正向她腰间伸出手的三岁孩子。

那孩子盯着她腰间香囊,伸着手还想拿,妇人打下孩子的手,低声道了句莺然听不懂的话。却也好奇地望了眼她的香囊。

老翁不好意思:“村人从不出村,见识少,还望见谅。”

莺然摇头道没事,解下香囊打算去送给那孩子。

徐离陵漫不经意地将香囊拿走收了起来。

莺然不好同他抢,装作什么也没打算做的样子,对他使眼色:你干什么?这村子有问题?

徐离陵轻轻摇头。

没问题,他干嘛不让她送香囊?一个她用旧的香囊而已。

莺然无言地抿了抿唇,随老翁走到一户农院落座。

农院家中有一老妪,听语调是老翁的妻子。

老妪有些怕人,老翁同老妪说起方言一样的话,莺然听不懂。

但老妪同莺然友好地笑了笑,而后去屋里端了壶茶来。

老翁招待莺然与徐离陵落座。

徐离陵去将飞驹拴在院中,莺然先坐下,大花与小黄趴在她脚边。

老翁问:“二位从何处来?怎会发现我们无隐村?”

莺然:“我们从懿王洲来,骑飞驹路过,在上面看到了这村落。正逢午时,便想下来歇一歇。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老翁连声道“客气”,思忖起来,眼睛时不时瞥向徐离陵,令莺然微微皱眉。

老翁:“敢问二位是什么关系?”

莺然:“他是我夫君。”

老翁点点头,又问:“二位多大了?”

莺然含糊答道:“二十左右。”

“二十左右……”老翁思索,“我观二位骨相不凡,二位当真不是仙人?”

莺然:“不是。”

她想,待会儿歇一歇就走,这老丈好怪。

却见老翁又望向徐离陵,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解释道:“实不相瞒,姑娘的夫君与我当年的救命恩人,似乎有几分相似。”

莺然:“似乎?”

老翁面露惭愧:“时间过去太久,我已记不清恩人的样貌,只记得他的名讳。”

徐离陵拴好飞驹过来,在莺然身边坐下。

老翁又望着徐离陵,目光悠远,“我虽不记得,但瞧着你夫君,总觉得像啊,真像……”

“今日你们能落在此地,你的夫君竟和我印象里的恩人如此相似,我想,这是一种缘分,是上苍在帮老朽了憾。”

老翁絮絮说着,忽问徐离陵:“敢问小友姓名。”

徐离陵喝着茶,不答。

莺然看他神态便明白,不是不能说,是他懒得说。

老翁神情落寞。

莺然道:“他叫徐离陵。”

“徐……”老翁眼眸一亮,“我的恩人也姓徐。”

莺然:“不是,他姓徐离……”

她话未说完,老翁道:“他叫徐隐真。”

莺然张着口,眨眨眼,“哦”了声。

徐隐真……是巧合吗?

徐离陵的徐,玄隐仙君的隐,怀真的真。

莺然瞥向徐离陵。

他神情毫无异样,见她看来,问她:“怎么了?”

莺然摇头,问老翁:“可否同我说说,那位徐隐真的事?”

“当然。”

老翁浑浊的双眼变得清明,充满怀念。

“那是一个冬日,万木凋零。那时此地还没有无隐村,阴阳道的邪术士联合他的同道,将我们村人赶到一起。我只有四岁,坐在地上无力地哭喊,看着丹火铺天盖地烧来。”

“就在这时,恩人从天而降。他浑身是伤,一身华袍被血浸透,发冠也被打散。那年他还是个少年,后来我得知他那时才刚过十五岁生辰……”

莺然捧着茶盏认真听。

大花和小黄也扬起小脑袋,听老翁讲述。

唯有徐离陵远眺苍穹,心不在焉。

“那些邪术士对他喊道:莫要多管闲事。”

“恩人彼时也无力多管。他本欲离开,却似乎因为听见我的哭喊,回头看了眼。这一眼,让他终究没能狠下心,折返回来,带着伤将邪术士打跑。”

“之后,恩人将我们带入无隐村,将村人各自送走。唯有我,因为无名无姓无家人,只能留在无隐村……之后他便和我一同住在无隐村。”

“他伤得很重,时常痛苦地在床上打滚,拿头撞墙撞到满脸是血,忍痛咬得口中也全是血。平静下来后,便望着天地出神。”

“我问恩人,可是想家想亲人了?恩人说,他已无家无亲人。”

“我问恩人,是那些追杀你的人害了你全家吗?恩人说,是他的亲人在追杀他。我吃惊地问,为何啊?”

“恩人说,或许,从他出生起,他们便都在等这一天。”

“他们在那年的冬日,以为他庆贺生辰为由,请他回家。往年的生辰,他们都只为他的同胞弟弟庆生,那是他们第一次,要为他庆生。”

“他回家后,弟弟带他去采无及草,却在那片荒野上,遇到了魔。除魔卫道,护佑苍生,是从他出生起,所有人都教导他该做的事。也正因如此,他很小的时候便离了家,与亲人聚少离多。那时候,他亦秉持职责,护他弟弟先走,撑到了救援到来的那一刻。”

“可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他们并不希望他撑下来。他们助了袭击他的魔一臂之力,而他趁乱逃了出来,一路被追杀至此……”

“我那时还太小,不会安慰恩人,也不懂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只知骂那些人都是坏人,请恩人以后和我一起藏在这里生活。这里有山有水风景秀丽,安稳祥和。”

“恩人笑了笑,道,若没有那一遭,他原本便是要来寻我们的。他那会儿在修习阴阳道,这是他唯一不精通的道术,而我们的传承对阴阳道修习大有助益。”

阴阳道……

莺然诧异地瞥了眼徐离陵。

他慢条斯理地饮茶。

“我听了很开心,将我们的传承送给恩人以报答救命之恩。那段时间恩人便在无隐村研习阴阳道。恩人是位真正的天才,过目不忘,通透过人,对道有天生领悟……但没多久,追杀他的人来了。”

老翁眼眸浑浊湿润,望着天,长叹一息,“那天,有个和恩人长得五分相似的少年找到恩人,那是恩人的同胞弟弟。他说他们爹娘已联合各方要来围剿恩人,他要带恩人逃走。恩人有所迟疑,但恩人弟弟是恩人的至亲,他同恩人说了他们过往的情谊,恩人终究还是同他一起走了……”

“那天我追着恩人跑,说我在这儿等他,等他日后回来看看。这之后,我便一个人待在无隐村。后来无隐村来了很多新人,每来一个,我都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恩人。”

“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恩人的消息。”

老翁望向徐离陵,失神地笑了笑,“不知恩人后来,过得可好?”

小黄抬头看徐离陵。

莺然有些许愣怔。

会是巧合吗?

徐离陵也是冬日的生辰。

仙人墓中的游记,亦是到他十五岁生辰前,戛然而止。

莺然握住徐离陵的手。

他神色寻常。

莺然对老翁道:“恩人是个好人,他后来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老翁笑着点头,神态和蔼:“也许恩人后来娶了一位像你一样可爱有趣的姑娘,隐居山野,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

莺然笑笑,同老翁又闲话几句。

老翁难得有机会同外人聊,聊了些外界趣事,便邀莺然留下吃饭。

莺然应下。

老翁请莺然稍作歇息,并指向主屋,“那是恩人曾经住的房,后来翻修过几次,但我一直空着。家中没有别的空屋,二位若是赶路累了,可去屋中小憩。”

莺然道谢,正好有话要同徐离陵说,牵起他的手,往主屋去。

主屋虽从无人住,但仍旧干净整洁。

房中放着一瓶不知名的小花,可见用心。

莺然不敢扰乱此地摆设,与徐离陵在屋中凳子上坐下:“你是不是有意带我来这儿?”

徐离陵反问:“为何这么说?”

莺然:“我要修阴阳道,此地恰与阴阳道有关。”

徐离陵:“只是印象里有这么个地方,便路过此地,看看还在不在。”

莺然:“怀真,你精通阴阳道吗?”

“算是吧。”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阴阳道的?”

“成魔之前。”

莺然心下已有所明了。沉默片刻,她坐到他腿上去,手臂搭着他的肩,说起旁的事,“我们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吗?”

“无隐村人的传承对你修阴阳道大有裨益。”

徐离陵手臂圈着她腰,手掌包裹她绵软的手搭在她腿上,“你若不想呆在这儿,去别的地方也可以。”

莺然:“那便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就是不知道,老丈同不同意。不过我看他虽知道你不是徐隐真,但还是把你当作徐隐真了。没准儿你开口说要留下,他立刻就答应了。”

徐离陵:“待会儿我去说。”

莺然捧住他的脸,半开玩笑问:“你是徐隐真吗?”

徐离陵:“不是。”

莺然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头。

她也好希望,他不是那位在生辰之日被亲族背叛的徐隐真,只是她的怀真。

午时吃饭,徐离陵同老翁说了想借宿一段时间的事。

老翁喜上眉梢,连声道好。

莺然不想欺瞒,如实道:“我想修阴阳道,听闻老丈提到无隐村对阴阳道修炼大有裨益,故而想留在此地研习。若老丈不愿透露传承,我们会尽快离开,不叫老丈为难。”

“阴阳道啊……”

老翁捋长须,打量莺然,“我观姑娘目明气正,非邪道之辈。姑娘若想在此修习,便留下吧。有何问题,皆可问老夫。”

莺然作揖行礼,真诚道谢。

老翁还礼:“相逢是缘。”

老翁自称喜儿,让莺然不必再称呼老翁,叫喜伯便可。他夫人名叫欢娘,叫欢婆便可。

莺然也向他们做了自我介绍,同他们一起吃完了饭,饭后要去洗碗。

喜伯拦住她:“既想修阴阳道,你便去参悟吧。”

他与欢婆收了碗筷进厨房。

透过厨房的窗,能瞧见两位老人头靠在一起,像在说悄悄话。说着,欢婆转眸含笑注视喜伯。

这是莺然曾与徐离陵过的日子。

莺然眸光悠远,笑了笑,挽住徐离陵的胳膊问:“什么时候教我修道?”

徐离陵:“现在便可。”

他牵着莺然走出小院,漫步村中。

这会儿村人都刚吃完饭聚在家中。瞧见二人,都投来好奇的打量目光。

莺然友好地对他们笑。

他们有些害羞地躲藏起来,有些大方地回以笑容。天真的孩子若非家人拉住,还想跑出来找她玩。

这村中宁静和乐,就算不修道,莺然也会想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

随徐离陵从村头漫步至村尾,走入树林。

莺然奇怪:“不是说要教我修道?这是在散步消食?”

徐离陵:“好好感受。”

莺然疑惑:“感受?”

徐离陵:“感受无隐村人存在的玄妙,这份玄妙与阴阳道息息相关。”

莺然静下心,留心感受。

大花和小黄跟了他们一路。

大花也感受,过了一会儿,没感觉,吐槽:“有什么玄妙,不能直接说吗?”

莺然:“玄妙之所以称之为玄妙,便是不可描述,只能用心感受的东西。每个人的感受不同,若描述出来,反而会受到误导。”

大花:“你也挺玄的。”

莺然不应,继续感受。

她已与徐离陵走到村外树林中。

正是盛夏,林木葱茏,碧如绿潭,随风荡出层层波浪,木叶沙沙作响。

莺然心神随之放松,闭上眼,眼前忽的升腾大雾,闪过一些画面。她猛然睁眼,惊怔地眨了眨。

徐离陵问:“你看到了什么?”

莺然:“不知道,我没能看清。”

徐离陵安抚:“不管看到了什么,不用害怕,凝神去看便可。”

莺然问:“我这算是已经入道了吗?”

徐离陵:“阴阳道与其他道不同,是凡人也可以接触的道,不过凡人接触得再深,没有灵性为辅,便不能深入修行。你要正式入道,得等今晚月亮出来的时候。”

莺然抬头,林木遮住了阳光,但能看出此刻日头正盛。

徐离陵的嗓音轻缓,像位耐心的夫子,“阴阳道很注重命运。阴阳之分,万物大同。世人皆称,人为阳,魂为阴。但医道上,人的气脉运转,亦分阴阳。既然活人能分阳,亡魂亦能分阴阳……”

莺然沉吟,有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猜测:

无隐村的人,难道就是活在阳间的亡魂?

可亡魂怎能在日光下行走生活,怎会由孩子慢慢长大,再到衰老?

回去路上,莺然留意着无隐村的一花一草、一人一木。

回到喜伯家时,是申时。

喜伯很热情:“无隐村许久没有客人,我同村人说了二位要留宿之事,村人都很高兴,今晚要为二位举办一场篝火大会,不知二位可否来参加?”

莺然当然要参加。

抛开这是她观察无隐村人的好机会不谈,参加篝火大会也很有意思。

她还从来没体验过呢。

喜伯又关心:“秦姑娘可有从无隐村中的传承里参悟出什么来?”

莺然懵懵的:“我就去散了个步……”

喜伯意味深长:“我的恩人,在花了一上午参悟透我们的传承后,留下一首诗作。晚上参加篝火会时,我带二位去看一看。或许能对秦姑娘修阴阳道有所帮助。”

莺然点头,回房休息。

她与徐离陵小憩一觉,醒时天色已暗,喜伯来敲门,请他们去参加篝火会。

他给他们带了两套重色绣盘花的衣裳。

莺然留意到喜伯与欢婆也穿上了近似的服饰,想是他们的习俗。接下衣裳,与徐离陵换上。

出门时,瞧见喜伯与欢婆在门口等,还给大花和小黄脖子上套了花圈。

大花颇为嫌弃,但因二老和蔼,没有甩开。小黄戴着花圈兴奋地蹦来蹦去。

莺然走过去,顺手摸摸它们的头。

喜伯:“走吧,就在村尾。

欢婆挽着喜伯的手,二人一同往村尾去。

莺然挽着徐离陵的手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过去,可见村中家家户户皆点烛灯。

只是那些烛灯的光亮透不出屋子,以致整个无隐村仿佛浸泡在深潭之底。

唯有高悬的明月洒落盈盈的光,让村落笼罩上一层白纱。

前方,喜伯与欢婆步履快得像是在随风飘。

莺然略吃惊地朝徐离陵递了个眼神:他们真的不是人?

徐离陵默然。

莺然若有所思,忍下惊讶与恐惧,观察喜伯与欢婆。

随喜伯与欢婆到达村尾。

村人已架起篝火。

火光虽有,仍如屋中光般难以照明。

唯明月皎皎,明亮如昼,为天地洒落素白雪辉。

无隐村人同莺然和徐离陵打过招呼后,各自陪在各自亲人身边说说笑笑。同时怀着好奇的心,不断偷瞄二人。

在月色下,他们看上去更为缥缈,宛若游魂。

喜伯先安排欢婆坐好后走过来:“我带二位去恩人当年题诗之地。”

莺然点头,徐离陵陪同她跟随喜伯出村。穿过一片槐树林,一个山洞出现在眼前。

走入山洞,山洞深处有石床,有石头围出的篝火堆。

洞中不阴冷,是寻常夏夜里的热。

莺然瞧见石床上方的石壁上有痕迹,但洞中太暗,她看不清。

“腾”的一声,火焰从石头堆中蹿起。喜伯点燃了篝火。

火光映照整间石洞,如此明亮的光,让莺然觉着:这才是属于常人的光。

喜伯在光中身形不再有虚渺之感,指向石壁:“请看。”

莺然望向石壁。

石壁上以剑刻下的字迹苍劲有力、清逸不俗,底蕴功底让莺然感到熟悉,是她曾见过的。

“无隐,无隐……无命如何隐,有命何须隐。阴阳玄中道,无隐天地藏。”

莺然轻念,恍惚又见雾起。

她闭上眼,眼前仍是石壁,只是空无一人的石床上,多出一道模糊的少年身影。

他身如清鹤,衣衫单薄,黑发素冠,提剑刻字。

“岁辰如走马,死生归太极。”

石床边,有一矮小孩童轻念。

少年收剑。

孩童仰望少年,“恩人,妙哉。人生如走马观灯,寻常人死前方能回顾这一生的命。但阴阳可观命、运。”

“阴阳道成,因命因运。我持无隐,见尔无隐,这便是命。”

少年笑意清傲,转过身来。

莺然仍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垂眸俯视孩童,自有一番天之骄子的清贵,又若慈悲神佛,“待我以阴阳道观命,判你此生命格,将你送入九幽。”

孩童欣喜:“多谢恩人。”

少年掐诀运灵气,却是突然一震,喷出一大口血,从石床上栽倒下来。

孩童惊呼:“恩人!”

莺然心头一颤,下意识想去扶他。

眼前一切,却在顷刻间消散,回归混沌。

莺然睁开眼,发觉自己已走到石床边。

徐离陵护在她身侧,防止她摔倒。

喜伯远远地站在一旁:“秦姑娘可是看见什么了?”

莺然失神道:“有一人在石壁上刻字……”

喜伯诧异:“秦姑娘竟能观往昔之影?”

喜伯说话时,莺然在留意徐离陵——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她第一次厌他总是这副平淡的样子,把情绪藏得太好。

她平复心绪问喜伯:“何为往昔之影?”

喜伯不答,只道:“修阴阳道,一看命,二看运。秦姑娘能见往昔之影,可见你阴阳道之天赋,不凡。”

莺然似懂非懂。

喜伯请莺然单独在此处领悟,邀徐离陵与他离开。

莺然害怕一人留在山洞中,本能地抓住徐离陵的手。

但想到修道之路,不能靠他人,又依依不舍地松开。

徐离陵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与喜伯往外走。

莺然目送他离开,心中有些埋怨:

他当真就这样将她丢下了?连句安慰也不说?

莺然扁着嘴,面对石壁,研究石壁上的刻字。

大花也出去了,但在莺然脑中道:“我就在门口守着。”

莺然心头熨帖。

片刻后,却听大花嗤了一声。

莺然:“怎么了?”

大花没回,莺然耳边只有篝火木柴噼啪作响。

她不由紧张,想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一回头,撞进一个怀抱。

他温热的手掌扶稳她,“要去哪儿?”

莺然讶异:“你不是走了吗?”

徐离陵提着个小包袱,走到石床边,将石床打扫干净,将包袱里的薄毯被褥铺在石床上,“回去拿个东西。”

莺然默默为自己方才的埋怨而不好意思

徐离陵:“你总不能在这儿一直站着。石床阴寒,你本就体弱虚寒,垫些东西坐着会好一些。”

莺然:……更不好意思了。

她到他身边,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闭上眼,呼吸间满是他身上清爽熟悉的香,取代了山洞里潮湿的燃烧气味。

莺然唤他:“怀真。”

徐离陵:“嗯?”

他铺好了石床,让她坐下。

莺然拉他一起坐。他手圈住她的腰,细细摩挲。不带任何旖旎,只有亲昵。

“方才你进来,看到大花了吗?”

“它和小黄跑出去玩了。”

什么玩,大概是又去跟小黄打架了。

莺然无奈,还说会陪她呢,小猫骗子。

她接着道:“喜伯说让我自己在这儿参悟,你待会儿便走吗?”

徐离陵:“陪你。”

莺然与他开玩笑:“你陪我?会影响我修阴阳道吗?”

徐离陵:“会。有我在,你便修不成了。”

莺然笑弯了眼。

徐离陵搂住她肩膀轻拍,“歇一会儿。待子时,领你入玄道。”

莺然疑惑:“玄道需要子夜才能入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徐离陵:“入玄道,只要有灵脉根骨,任何时辰皆可。但每一个时辰皆有其对应的五行天运。”

“阴阳道修在子、午时辰入玄道最好。但你现在身处无隐村,此地至阴,月华灵气是此地凭依,便在子时入玄道最好。”

莺然便听他的,闭目养神。

一闭眼,忽想起,石壁上的笔迹她曾在哪儿见过——是地图册!

那是先前他们打算搬去陵扬时,所看的那本地图册上的笔迹。

莺然有所了然,握紧徐离陵的手。

徐离陵反将她的手包裹在掌中:“怎么?”

莺然:“喜伯的恩人,和你很像。”

徐离陵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他:“哦。”

事不关己。

莺然捏他脸:“是不是你?”

徐离陵轻笑:“魔怎会救人?”

他是魔。

无论那是不是他,她都不必幻想他有任何所谓向善的可能。

莺然松了手。

她知道是他。

画地图册的是他,救人的也是他。

那段辉煌的过去、他的意气风发,在他被亲人献给魔之后,已经成了他彻底舍弃的东西。

她不知道,今日他是以怎样的想法,两次否认那救人的少年是他。

但他是仙君也好、是魔也罢,这从来不是她陪伴他的原因。

她遇到他时,他只是怀真。

莺然依靠进他怀里,仰面对他笑:“魔或许不会救人,但我的怀真一定会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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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小鸟潜台词:“我会保护我的怀真”[害羞] 大花:先别管那些,有没有人在乎我为什么说了陪莺然又突然被傻狗弄走。注意我的用词,弄走。听清楚了吗,弄走。喂喂喂听得见吗,我说,弄走弄走弄走[白眼] 小黄:你知道的,我是徐离陵的走狗,你猜是谁叫我干的[小丑] 大花:哇,好难猜啊[小丑] 关于时间点——徐离陵十五岁出事,到十七岁世人皆知他成了魔 88个小红包[比心] 17号也是0点10分左右更新[红心]

22. 第 22 章

徐离陵摸摸她的发。

莺然:“你说, 喜伯是不是也认出了你?”

徐离陵不在乎别人认不认得出他,反问:“不参悟阴阳道了?”

莺然神采奕奕:“我已经懂了。”

徐离陵:“嗯?”

莺然:“无命如何隐,有命何须隐。阴阳玄中道, 无隐天地藏……你和喜伯都说阴阳道看命和运, 而无隐村人又天生有阴阳道传承。便是说无隐村人的诞生, 是因运道得到了天地机缘,先死后生而成。”

“他们非人非鬼,是真正游走在天命人运、生死阴阳混沌之中的存在。”

“无隐天地藏的藏,可读藏起来的藏, 亦可读葬。他们藏匿于天地之间, 又在等待天地赋予的机缘,才能真正结束这一生, 得到安葬, 入九幽轮回。”

说罢, 莺然得意:“我果然很有修阴阳道的天赋。”

她望向徐离陵, 与他一同笑出声来,一起仰躺在石床上。

仰面所见,是年少时的他, 兴盛所刻的字。

莺然望着字,想着那少年的身影、想着石床旁仰望他的孩童, 忽道:“怀真。”

“嗯?”

“待我修习阴阳道,我想送喜伯入九幽, 为他安葬。”

徐离陵不语。

莺然翻身,伏在他身上。

山洞幽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眼眸黑沉。

她目光不躲不避, 望进他眼里。

恍惚间, 仿佛还能看见往昔之影里,在少年动用灵力的刹那,他的右眼泛出血色,魔气翻腾。

叫他灵气溃散,气脉逆转,经脉寸断。

他成了魔,再不能动用灵力。

便是再修阴阳道,也只得修习邪功。

他前尘未了之事,她想为他圆满。

徐离陵轻抚她的背,嗓音沉缓:“好。”

子时,徐离陵教莺然运气凝神打通根骨,便算是入了玄道。简单得令莺然惊讶。

不过徐离陵道:“打通根骨入玄道,只是正式修道的开端。玄道一途,难在各人所擅长的道门,与各人修习的功法。”

莺然此时的修为,就像是婴儿刚学会走路。

后续如何成长,要看天赋上限、功法修习、以及在功法上能修到几层境界。

玄道修士的差异,在入道初期不显。

往往都是在各自习得功法后,逐渐天差地别。

莺然了然:“所以,我之后要去寻找阴阳道的功法。”

徐离陵:“每一道都有无数功法秘籍,优劣参差不齐。改日我回去找找阴阳道的功法秘籍。”

莺然心知,他说的回去,是回他那被魔气浸染的家。

她道:“若不方便回去便算了,以后我们出去慢慢找也行的。”

梦里,他家所在的城叫徐离城。那里已经沦为圣魔城。

她可不希望他回去后,碰到圣魔,被圣魔扣留。

徐离陵“嗯”了声,收拾床铺,与她回村。

路过村尾,碰到喜伯和欢婆。他们还在参加篝火会。

喜伯见他们要回去,问:“秦姑娘已经参悟出来了?”

莺然笑着点头,对喜伯的帮助道谢。

喜伯乐呵呵道:“秦姑娘果真是有天赋。既然已经参悟,不妨便留下庆贺。正好待会儿我们跳祭月之舞。”

莺然:“祭月之舞?”

喜伯虔诚望月:“月亮,又称太阴,赐予我们长留天地间的能力。祭月之舞,是我们与月之灵沟通的桥梁。”

月之灵?

莺然好奇地望月,并未感受到什么灵。

她拉拉徐离陵的胳膊,商量:“我们留下?”

徐离陵从不会扫她的兴,将包袱置于一旁,与她坐在喜伯为他们安排的位置上。

听闻莺然已对阴阳道有所参悟,村人对他们的态度,又更亲近了些。

莺然起先只觉他们友好,此刻明白他们的身份,隐隐了然:

或许,他们是期待有人出现,能结束他们非生非死的生活,让他们得到安息。

莺然对他们还有很多好奇,尤其是看到那些孩子的时候。

席间她小声问徐离陵:“他们究竟是怎样先死后生的?为何很小的孩子也会是?那不是他们亲生的吗?”

徐离陵:“皆是已成型,但未出生便夭折的婴孩。”

莺然惊诧。

徐离陵:“魂入九幽轮回,投胎在婴孩成型之后。成型却又夭折,魂魄便暂时封在了夭折的身体里。他们魂魄意识完全混沌,不比已见世观天的婴孩,有些便会忘记重返九幽,过了回魂夜,也一直留在夭折的身体里。”

“这般婴孩,在得天灵地气不腐后,有一些,便会处于非生非死、非鬼非人的状态。需得找到一处地气合宜之地,才能生存。无隐村的聚集,便是由此而来。”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一旁的喜伯听见,也不介意,还笑吟吟地道:“我们这些人长大,可以在月之灵的帮助下,于夜中出行,去将和我们一样的孩子带回家。”

喜伯环望在座的无隐村人:“有些孩子出生前便被赋予了名姓,有些孩子则因夭折而无名无姓。但大家聚在一起,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那些小孩儿是村人各自救助回家的,而非亲生。

但他们却待其如亲生,就像一代一代的无隐村人,抚养幼年的他们一样。

喜伯说着,又叹息:“但外界太过危险,大家都留于村中,不敢远走,不生不死。时间久了,难免有人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村中老人不多,便是有一些无隐村人走了出去,再没回来过。”

“村中之人,都期盼有阴阳道的修士能送大家九幽,但又害怕碰到邪术士,将无隐村人炼化成邪丹邪器。”

莺然颇为感慨,但无法许诺什么,只得安静乖巧地听着。

喜伯没一直就此事说下去,说罢便笑,邀莺然与徐离陵尝尝无隐村特制的无隐酒。

无隐酒是如月般清透的白,散发着淡淡的槐花香。

莺然不喜酒,也不善饮酒。

不过想起少年时的徐离陵,好像时常饮酒,快意洒脱,她没推辞,捧杯接酒道谢,浅尝一口。

入口是槐香。

但很快翻涌上来她不喜的酒味。

一口饮下一杯,莺然脸上开始发热,人也晕乎乎了,瞥向徐离陵。

徐离陵接了酒放在一边,没喝。见莺然望来,他把他的酒递给她,“要喝?”

莺然摇摇头:“你怎么不喝?”

听她说话有点黏糊的腔调,徐离陵便知她醉了。扶住她的腰背,“不喜欢喝酒。”

莺然倚向他:“为什么不喜欢。”

徐离陵不答。

莺然仰起脸追问:“你以前不是挺喜欢酒的吗?”

徐离陵眼眸含笑,仍不语。

他在她面前鲜少饮酒,便是他们成亲,因她不喜酒,他俩也是以茶代酒交杯。

按理说,她不该知道他喜欢酒。

想起这点,莺然憨笑又自得,仿佛和他说秘密般小声道:“我在仙人墓里看到的。”

大花在她身后坐着,一脸无语。

她真是醉了。

小黄疑惑:仙人墓还提到徐离陵这个魔头了?

徐离陵看着她笑,仿佛等着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莺然也真就嘴上没把门,完全趴在他怀里碎碎念:“你怎么不说话?酒一点都不好喝,你以前为什么会喜欢喝酒?我看游记上说,你酒后尽兴会吟诗,我爹有时也这样……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对了……游记……”

她还要继续说,大花偷偷提醒她:“别说了。”

她一挥手:“别吵。”

席间中无隐村人都安静下来,望向她。

莺然红着脸:“不好意思,不是说你们。”

徐离陵:“那你在说谁?”

大花把脸埋在地面,想把自己藏起来。

却听莺然疑惑地“嗯”了一声,反问:“我说谁?”

然后她四下望望,“我好像幻听了……”

她瞥见无隐村人围着篝火在跳祭月舞,注意力又转移到无隐村人身上。撑着徐离陵的肩膀站起来,要去加入他们。

徐离陵扶她站起身,见她走得还算稳,便没拦她,随她去了。

这些天她心里藏了太多事,也确实该发泄一下。

莺然不会跳祭月之舞,笨拙地跟随着无隐村人围着篝火转。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无隐村小姑娘。她有些羞涩地拍拍莺然的肩膀,示意她跟着自己学。

莺然便跟着她一步一步地跳。

在无隐村人独有语言的吟唱中,她逐渐跟上他们的脚步,笑得眉眼弯弯。

莺然隐隐间,仿佛感受到了无隐村人所说的月之灵。

那并非是人以为的交流,而是月华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一层雪纱。

月灵伴随着轻柔夜风,宛若母亲的手,慈爱地拂过她的面庞、拂过夭折的孩子们,将他们拥入天地的怀抱。

那是天地母亲对众生的爱护与温柔。

莺然透过篝火,望向坐在席间的徐离陵。

他也在望着她,脸上仍是淡然的表情,瞳眸却如一片深海,只倒映着她的身影,温和而平静。

莺然仰头望月,绣着无隐村盘花的裙摆轻轻荡。

无隐村人闭上眼,以他们的语言向月祷告。

莺然亦闭上眼,在心中向月祷告:

温柔的天地母亲啊,请对怀真好一些吧。

……

无隐村人不知疲倦,欢快地跳着。

似乎夜是他们的主场。

但莺然实在累了,她坐回徐离陵身边,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饮尽。

口中有槐花味,是徐离陵没喝的无隐酒。

酒这种东西很奇怪,莺然不喝会觉得讨厌,喝醉了虽然仍不喜欢,但再喝一口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莺然本来醒了一点的酒意更浓了,她犯起困来,倚在徐离陵身上闭上眼。

徐离陵问:“想睡觉?”

莺然点点头。

夜风微冷,在这儿睡会着凉。

徐离陵背起她,同喜伯打了声招呼,拎上小包袱离开。

逐渐远离村尾的篝火会,莺然耳边安静下来,反倒不适应。

睁开眼环顾四周,看见背自己的是徐离陵,又安心地抱住他的脖颈,“怀真……”

“嗯?”

“游记……”

“嗯。”

“你知道吗?”

“嗯。”

莺然有点惊讶:“你知道?仙人墓是你的墓,你知道?”

徐离陵:“嗯。”

小黄跟在他们身后,闻言呆愣在原地:什么?!它守的墓是徐离陵的墓?!

大花路过它身边,鄙夷地“嘁”了一声:傻狗。

莺然见他知道,委屈起来:“我只看了个总记,还没看其他的,你就开门进来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徐离陵:“嗯。”

莺然瞪他:“你真是故意的?”

徐离陵:“有什么好看的。”

莺然:“那都是我不知道的你啊。”

徐离陵:“……”

莺然轻抚他的脸,轻喃:“你进来时,我还担心你知道这是你的墓,会难过,所以一直没有跟你说……结果你什么都知道……”

她把脸凑到前面去,盯着他问:“你还知道什么?”

徐离陵:“你想知道我知道什么?”

她拍了下徐离陵的脑袋,“你跟我说绕口令呢?”

拍完,她又摸摸他的头,把他束好的发都揉乱,又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喝酒了?”

徐离陵不语。

莺然委屈地在他耳边哼哼:“不能告诉我吗?”

徐离陵:“酒助长魔性。”

莺然沉默一会儿,趴在他耳边嘟囔:“怀真,你好可怜……”

大花:……她喝了酒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小黄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感到十分无语:她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会觉得徐离陵可怜的人。

徐离陵笑出声:“下次别喝酒。”

莺然嘀咕:“我本来也不喜欢喝酒。都是因为你……”

“我?”

“你以前喜欢喝酒,我想体会一下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我还是不喜欢酒,感受估计跟你不一样。”

莺然撇嘴,又问,“你那会儿是什么感受呢?”

徐离陵:“记不清了。”

莺然无言,轻吻了下他的侧脸。

回到喜伯家,进主屋,徐离陵将她放在床上。她懒懒地躺着,不想动。

徐离陵端了杯水给她,喂她喝下。又为她脱鞋脱衣。

莺然勉强起来洗漱完,换了睡衣,倒在床上。睁着眼等徐离陵洗漱完躺在她身边,她翻滚进他怀中。

徐离陵抱着她。

她仰头亲亲他的下巴,闭上眼睛。

“这次,你又是来救人的?”

熟悉的嗓音带着促狭,传入莺然耳中。

莺然还有些醉意,从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山门外到被押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大花已经在这期间,跟她说了此次来到千年前的任务:

协助正道人士救人,墨意居掌门段玉山必救。

莺然:“……不是,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就把我拉进任务中,这合理吗?”

大花:“我觉得不合理。”

但是它就是个最低级的系统,它没办法。

神女适时联系上莺然解释:“抱歉,事发突然。按照我前近百次的经验,这次圣魔应该袭击的是飞瑶山。但他临时改道袭击了墨意居,导致墨意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门派上下都被魔道俘虏。”

“我现下无法赶去,以圣魔阴晴不定的性子,我怕等到天亮,墨意居上下就会被圣魔炼化成邪丹,只得临时让你过来。”

“这次的任务,我会给你双倍能量奖励。”

大花惊喜:“我觉得可以!”

莺然:“我觉得不行。”

神女:“你有何难处?”

莺然:“我已经被抓了。”

可能有上次抓不住她的经历,这次魔卫们竟然都会抓鬼了。

大花:……

神女:……

“怎么?在思考如何编理由?”

带着戏谑兴味的声音传入耳中。

莺然闻声抬眸,看向翘着二郎腿、姿态桀骜不驯,坐于墨意居掌门宝座上的徐离陵。

她还没彻底醒酒,眼神有点呆呆的。

徐离陵看出她的异样:“你喝酒了?”

莺然点头。

徐离陵懒散地倚在座上俯视她:“让一个喝醉的人过来,玄道没人了?”

莺然不知道玄道有没有人,她只关心他:“怀真,上次的事让你受罚了吗?”

徐离陵默了下,轻慢地笑:“已经过去了三年的事,现在来问,是不是太晚了些?三年前的计谋,现在仍用,只会让人觉得——”

“玄道修士,果真是厚颜无耻。”

莺然既惊讶又委屈:“三年?已经过去三年了……你,你在骂我脸皮厚?”

她语调拖沓娇憨,一看就是说话不经大脑,想到什么说什么。

徐离陵懒得搭理不清醒的人,拂袖起身离开,“等你酒醒再来同我说话。”

魔卫闻言,要将莺然押去墨意居灵狱。他手伸向莺然。

徐离陵经过他身侧,突然睨他一眼,“把她丢在这儿。”

“是。”

魔一向听从圣魔的话,从不置疑。

得令,跟随徐离陵离开。

莺然坐在地上发懵,过了会儿,问神女:“现在已经是腾宇二十二年了?”

神女:“嗯。圣魔如何处置你了?你被关押去灵狱了吗?墨意居被俘的修士都在那儿,你去了可以跟他们商量对策。”

莺然迟钝地回:“没有,我有个认识的人,他虽不认我,但没有将我关去灵狱。我现在……”

莺然环顾四望,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道是一座大殿。

殿中空荡,只有两名魔卫守在大门处。

地上凉凉的,莺然爬起来,慢吞吞地走向徐离陵方才坐的掌门宝座。

宝座很大,对身材娇小的莺然来说,可以曲着腿躺下。

她醉意上头,头晕脑胀,便在座上睡下。

座上还有徐离陵身上的香。熟悉的香味,让莺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神女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没再说话。

莺然在安静中,慢慢睡去。

……

徐离陵去灵狱里提了数十名修士,带去炼器房炼化。

从炼器房出来,天已经黑了。

他重回墨意居的空弦殿,就见她睡在他的位置上,安详惬意得很。

到底是她心大,还是又是她演出的戏码?

徐离陵兴味盎然地走到座旁。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毫无反应,似是真的睡着了。

徐离陵手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这般,要如何救人?待明日卯时,我可就要炼化段玉山了。”

莺然被吵到了,皱眉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仍睡着。

徐离陵又戳她一下:“你不是听曜境之令,来救段玉山?”

莺然勉强睁开眼,睡懵地嘟囔:“怀真,有什么事吗?”

他从不会在她睡觉时吵她,除非是出事了。

她语调亲昵自然,望着他,眸中只有小意缱绻,毫无防备。

他俯下身来,漆黑眼瞳盯着她:“你说呢?”

莺然想了一会儿,像曾经每天早晨,他要出门去金水镇前那般,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亲了下他的脸:“路上注意安全……”

然后又闭上眼,仍搂着他的脖颈,等他亲她一下,她再躺下继续睡。

徐离陵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红唇,右脸上还残留着温软湿热的感觉,有片刻愣怔。

????????

作者留言:

年轻的魔头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人会这么突袭他[狗头] 如果是杀意,他一下子就把别人弄死了 但小鸟—— 别人被他盯:我命没了[害怕] 小鸟被他盯:我夫君想要我亲他[害羞] 88个小红包[比心] 18号要上夹子,所以18号的更新调整到23:30左右哦[红心]

23. 第 23 章

莺然不见他回应, 反倒疑惑地又睁开眼:“怎么了?”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太过熟稔,太过亲昵, 仿佛和一个人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这若是演的, 徐离陵都愿意陪她再玩三天。

他捏住她的下颚, 将她推开,随意地用手背擦了擦她亲过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睨她:“你真是醉的厉害,认得出我是谁吗?”

莺然被推得趴在座上, 难以置信地慢慢转过脸:“你是怀真啊……”

见他一身玄袍武服、发束紫银冠, 莺然渐渐清醒过来。

她睡了那么久,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彻底明白当下的处境。

他是怀真。

但是千年前的怀真。

徐离陵轻笑:“难怪玄道两次大败, 都要派你出马, 你确实是有些水平。”

莺然听出他嘲讽, 心下委屈,蹙眉不悦:“你什么意思?”

徐离陵:“夸你演得好。”

莺然不自觉瞪他:“我演什么了?”

徐离陵懒得陪她吵架,勾勾手示意她从座位上下来。

莺然生气地站起来。

他好整以暇坐上去, 手肘撑在扶手上,支颐看她:“说吧, 这回想用什么游戏,救走墨意居的人?”

莺然心中嘀咕:若是千年后的怀真, 绝不会干出让她起来他自己坐这种事!

但想到自己是背着任务来的,努力控制情绪。忍了忍,还是想问:“上次你受罚了吗?”

徐离陵沉默须臾:“当然。”

她眉宇间的气恼和埋怨便立刻成了担忧与心疼, “你真被圣魔打了一百叱魔鞭?”

徐离陵面无表情:“嗯。”

莺然:“打你的时候, 你疼吗?”

徐离陵一派理所当然:“嗯。”

莺然拧眉无措:“怎么会呢, 我明明……”

让大花用她的奖励能量,帮他免去伤痛了呀。

徐离陵:“明明什么?”

莺然没有立刻回答他,跑去问大花这事:“你是不是哄我的?”

大花冤枉极了:“我真的将奖励能量投放在他身上,帮他挡伤了!”

莺然相信大花,安抚了大花两句,心中直嘀咕:那这是怎么回事?

她思索着,问徐离陵:“在我走后,你受叱魔鞭之前,是不是又受过伤?”

徐离陵眸光幽暗,没有回答,反问:“怎么?”

莺然:“你说你会受罚,我便用秘法在你身上施了术。此术能为你挡一次伤,若是已经用了,那便挡不了叱魔鞭的伤了。”

“我上次说要带你离开,却消失得突然,如今时隔三年再出现,也确实是为救他人而来。我知道我这样还说想帮你,听起来十分的虚伪。”

莺然想轻抚他的面庞,但终究没有,只是手无措地放在心口,“但我真的没有不管你,我是真的想带你脱离魔道的。”

徐离陵不语。

他确实想起三年前的一次异常:

她走后当晚,当圣魔之灵再一次吞噬他的神魂,他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感到全身每一寸都被撕裂、脑袋仿佛要炸开的痛苦。

他的每晚皆是如此,令他每晚从深夜熬至天明。

可只有那一晚,那一晚……

徐离陵嘴角弧度逐渐扩大,不吝以欣赏的目光凝视莺然,“这便是你三年前离开时留下的后手?难怪你身为鬼修,却被收入曜境。有此心机,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鬼仙。”

“你……”

莺然没有因这番夸赞而喜悦,只意识到,他完全不信她的一言一行,不信她会为他着想。

自然,也不可能因她的话脱离魔道。

她无可奈何,气恼得不想再同他多说。但想到千年后的怀真,又攥紧了拳头,“行,既然如此,你说吧,要如何才肯放过墨意居。”

徐离陵悠闲地道:“被拆穿也保持伪装的身份,是一种美德。但和我谈条件,不该是这种态度。”

莺然咬牙:“请问,您想要玄道用什么来交换墨意居弟子的性命?”

徐离陵看出,她是真的生气了。

按往常,他该感到有趣。然而没有,他突然觉得乏味。

他合眼,闭目养神,慵懒道:“想要我放了墨意居所有人,不可能。曜境想要保的,应该只有段玉山。”

确实如此。

任务说段玉山一定要保,其他人不作要求。

尽量救下所有人,是莺然的想法。

不只是为那些人,亦是为怀真少造杀孽。

莺然想着千年后的夫君,想着那曾因孩童哭喊,便拖着伤体反身救人的少年,深吸口气。

她尽量保持平和:“怎样才能救下所有人,一并开条件吧。”

她私下里同神女道:“曜境是不是有魔中奸细?”

神女:“怎么了?”

莺然:“魔道这边,竟知道你们一定要保的是段玉山。”

神女:“应该是魔道很清楚,段玉山乃玄道儒门栋梁。他若惨死魔道手中,对玄道儒门会是莫大的打击。若圣魔拿段玉山炼制对付玄道儒门的魔道杀器,那玄道儒门真是前途堪忧。”

莺然苦恼:“这么说来,留下段玉山对魔道好处多多。我若是魔道,我绝不会放过段玉山。”

神女也惆怅:“这便是我急着找你来处理此事的原因。听说上次魔道将营救的玄道修士一并抓获,是你在其中周旋,为他们博得了逃跑机会……对了,你突然说这些,是不是有应对方法了?”

莺然叹气:“还在等魔道开条件。”

她刚回神女,徐离陵便开了口:“你若想救所有人,也可以。将你上次在我身上所施之术交给我。”

莺然脱口而出:“你要这个……你上次受叱魔鞭之前,真的又受伤了?那一百鞭叱魔鞭……疼吗?”

徐离陵哼笑一声,仿佛在夸她演得好,“交出所施之术,我会放了墨意居一半的弟子。”

莺然为难:“我没有办法教你。但是我可以多给你施几次。”

徐离陵不急着要:“施术一次,换一个弟子。墨意居上下,现存一千二百八十二名弟子,你要换多少?”

能在他身上施术而不被察觉,还能抵挡圣魔之灵带来的侵蚀神魂之痛,这等术法,绝非寻常。不肯交才是正常。

莺然愣住。

这不是她要换多少,是她能换多少。

她忙问大花:“上次为徐离陵挡伤,用了多少能量?”

大花:“我们全部能量的十分之一。”

莺然震惊:“这么多?”

大花也震惊:“多吗!他毕竟是你夫君,我还以为你很担心他,也不知道叱魔鞭威力多大,就直接给了十分之一。下次我少给点。”

莺然:“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能少给。”

少给了扛不住。不然徐离陵也不会等到受叱魔鞭的时候,身上一点挡伤的能量都没了。

但是,现在怎么办?

她的能量只够再换九个人,她还得留一点以防万一。

莺然无奈,去和神女商量。

神女厉声质问:“你为什么会将系统能量用在魔道中人身上?”

莺然:“我和他千年后是……”

大花在她脑中尖叫:“不要告诉她你和徐离陵的关系,她会干涉你的!”

莺然连忙改口:“是朋友。”

她偷偷问大花:“为什么?总部禁止任务者在任务世界恋爱吗?不是说人性化?”

大花:“总部人性化,不代表任务者人性化。这位神女在总部是出了名的……我之后跟你说。”

大花说罢。

神女沉声道:“那就不救其他人,我只要段玉山。”

莺然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有一千二百多人呢,他们怎么办?”

神女冷厉:“我们的任务是救世,只有那些对任务有影响的重要人物才是必须要救的。其他人对任务毫无价值,必要时候,自然要舍弃。”

莺然愣住。

神女察觉到她的迟疑,语调肃重:“任务写得很清楚,救段玉山!”

莺然没应她,问徐离陵:“那个法术消耗很大。能否一次多换几人?”

徐离陵:“消耗多大?施一次,便会让你消失三年?”

莺然落寞道:“也许吧……”

不会让她消失,但她说不准下次何时来。

徐离陵沉默。

片刻后,他道:“告诉我法术的名字,我便放过一半的弟子。”

莺然诧异。

她很清楚,只是一个法术的名字便能换出这么多人,是多大的让步。

但,这不是法术,没有名字。

她也知道,他要知道法术名,是因为他会去查。她若随便说一个,会被拆穿。下次再见,她更是一个大骗子了。

莺然如实道:“这是千年后的异术,没有名字。”

徐离陵倏地冷笑出声。

换别人来,他会直接杀了。

如此大的让步也不接,还在和他玩“千年后”的游戏,未免太过恬不知耻。

不过,一次法术,需要消耗她三年?

他不会轻易信这话,但他也很清楚,能压制圣魔之灵带来的痛苦,绝不会是简单的消耗。

徐离陵百无聊赖地抵着额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拿出点什么,让我相信你口中的千年后。”

莺然心知,她不管说什么,他也不会信。

他只是要她做些什么,让他觉得足够有趣,有趣到他愿意交易罢了。

可莺然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游戏。

同样的逃跑游戏,第二次用,他恐怕只会觉得厌烦。

莺然思忖着,还是只能尽量动摇他的不相信:“千年后,我与你相处两年多。若说有什么能证明的,大概是,我对你还算有些了解。”

徐离陵无趣道:“比如?”

莺然:“比如,你喜欢青竹。每次我给你绣发带腰封,问你要什么纹样,你都要青竹。还有你喜欢吃我娘家后街的百花蜜饯,喜欢……”

“啧。”

徐离陵轻嗤,打断了她的话。

莺然懵住。

他神情很难形容,似不悦,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兴致。

莺然正要问怎么了,他突然开口:“来人。”

魔卫应声而来。

徐离陵吩咐:“将上次那个四命宫送来的人带来。”

“是。”

魔卫应声退下。

莺然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徐离陵:“不急,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他合眼,闭目养神。

莺然站累了,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坐。

但这偌大一座殿,除了掌门位,竟没地方可坐。

她只得拿出帕子擦擦台阶,坐在掌门位下的台阶上。

徐离陵察觉到她的气息远了些,睁眼,见她小小一个,乖巧地坐在台阶上等待的纤弱背影。默然须臾,终究什么也没说,重又合眼。

很快,魔卫押着一名妖娆女子而来。

女子被魔链束缚,仍娇媚小意,婀娜地向徐离陵行礼。

来时路上,魔卫已告诫她,待会儿不用称呼圣魔。

虽不知圣魔又在玩什么把戏,但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不是一天两天了,女子很清楚,自然不敢乱来。

她不敢贸然称呼徐离陵,行礼后扫了眼莺然,暗暗诧异这女鬼竟坐得离圣魔那样近,不知又是哪一方派来的,安安静静地等待吩咐。

莺然不解地站起来走回徐离陵身边。

他找其他女人过来做什么?

徐离陵手指对莺然勾了勾,示意她:“再说一遍,我喜欢什么。”

莺然便简单地又说了一遍。

殿中女子睁大眼睛,眼神奇怪。不等徐离陵止住她,莺然便说不下去,问女子:“为何这般看着我?”

女子不语。

徐离陵:“告诉她。”

女子这才开口,嗓音娇娆:“大人喜欢松兰胜过喜欢青竹,百花蜜饯这类小食大人更是不爱碰。大人口轻,喜欢清淡灵食……”

女子还要说下去。

徐离陵手指一晃,她又闭上嘴。

莺然怔怔的。

徐离陵望着她发懵的表情,指向女子,唇角轻勾起:“你们曜境的情报,怎么还不如被你们称为歪门邪道的四命宫?”

“你此前演得不错,今日这出,是最大的败笔。”

他拂袖,命魔卫重新将女子押进牢中。

莺然望着女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大殿,却问:“有很多人,到你身边扮演你的妻子吗?”

徐离陵兴致缺缺:“其他人的美人计都是千篇一律的勾引,只有你是编故事。”

“勾引?”

莺然盯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有很多人勾引你,你都来者不拒,陪她们玩?”

她红着眼眶,但满眼都是微妙的狠意。仿佛他敢说一个是,她会冲上来就是一巴掌。

她这般,反倒真像是他正头夫人,等着抓他的奸。

分外可笑。

徐离陵低笑出声,但无意在这方面戏弄她,漫不经心地告诫她:“我为什么要陪别人玩这种无聊的勾引游戏?自然是有价值的便抓起来,没价值的杀了。”

但莺然还是闷闷不乐,别过脸去不想再看他,“也许时间会改变很多,千年后的你就是喜欢我说的那些。”

“我们相遇后,我第一次给你送东西,送的就是一把青竹伞。那把伞你直到现在都还留着,我们离了家你也带上了。你若不喜欢青竹,怎会总要青竹纹样的东西,怎会离家时已经带上了我们准备的新伞,却还要带上那把旧的青竹伞?”

徐离陵倏然不语,良久,忽问:“百花蜜饯呢?我又是如何尝到的?”

“我以前带去给你吃的呀。”

莺然还是转头看他,“那家百花蜜饯虽好吃,但挺贵的。我们成亲后,你一个月只挣五块灵石,我们没那么多灵石每天吃,但你还是会时不时买回来,和我一起吃。你若不喜欢,你总是买百花蜜饯做什么?”

她说的太真,徐离陵笑意变得温和:“你觉得呢?”

恍惚间,莺然仿佛看见千年后的徐离陵在这般问她。

她还是有些同他赌气,“那是你的想法,我怎么知道?”

徐离陵莞尔,眸光幽深:“编得不错。”

就知道他不信。

莺然无奈,说回正事:“你问的法术,我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若要我说,那便……”

她眼神还是软了下来,“叫重巘好了。”

徐离陵:“重巘……”

《西京赋》曰,陵重巘。

不同于常见之意,陵重巘的陵,是陵云霄的陵——登万山之巅,超尘绝俗,神仙之境。

徐离陵:“你可真是……”

莺然望向他。

他沉吟许久,道了一句:“会编故事。”

莺然:……想给他一拳。

徐离陵微敛神色,“你可以带走半数弟子了。”

莺然稍感安慰,心中明白,他并非得到法术名字而放手,而是因为她给他带来了乐子。

莺然思忖:“那段玉山……”

徐离陵转起了腕间道珠,“嗯?”

莺然思索良久,找了神女:“我想用能量同魔道换段玉山,可以吗?”

神女:“他会这么简单放人?”

能量固然可贵,但神女很清楚,对于圣魔而言,那不值一提。

莺然:“当然不是,这只是我要和魔道设赌局的筹码。”

神女静默片刻,应下:“魔道答应与你赌了吗?”

莺然:“他会答应的。”

一个虚假法术名让他感到有趣,他就能放半数弟子。更何况实打实有利益的赌局呢?

神女转了上次莺然任务奖励三倍的能量,并道:“你先用着,不够跟我说。不过我先提醒你,圣魔成魔前曾游历四方,见识江湖百态,他可是赌中高手、从无败绩。你若察觉不对,最好及时停手,免得将能量白送出去。”

莺然惊讶给这么多。

不过这也代表了在神女看来,和魔道做赌局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她回道:“我不和圣魔赌,是同我认识的朋友。”

神女这才放下心来。

她同徐离陵道了赌局的事。

徐离陵果真颇有兴致:“赌什么?”

莺然:“斗草。我以异法作为赌注。我若输,便为你施法挡一次伤,我若赢,你便要放了段玉山。”

斗草,便是各自寻草,以草茎交结,各自往己方拉扯。断者为负。

她与徐离陵刚成亲搬到山野间那会儿,有时闲着没事儿,又没多少灵石可以挥霍,二人便会在家自己找乐子打发时间。

斗草是她和徐离陵玩的第一个游戏。

起初她和他玩,总是输。

明明这是她先想起穿越前小时候,和发小一起玩的游戏,又是时下文人私下里爱玩的,便提出和徐离陵玩,他便陪她。

结果输了太多次,反倒是她先闷闷不乐:“我不想玩了……为什么你总是赢?就算我和你找一样的草,也是这般?是不是你小时候总玩这个,还骗我说你没和别人玩过?”

徐离陵:“我幼时确实没什么和别人玩的机会。但四岁那会儿看别人玩,私下里会自己玩一玩。”

莺然问:“你自己和自己玩?是不是你小时候家中压着你读书,别人当你是书呆子,不愿意和你玩?”

徐离陵:“差不多。”

他牵起她,带她去山野间找草,教她怎样的草才不容易断,玩斗草要如何发力才能赢过他。

莺然试了几次,便得了第一次胜。之后回回都赢他。

赢太多次,莺然反倒觉着没什么意思了,便想别的游戏和徐离陵打发时间。

那时她没多想,现在回过味来,才明白他幼时为何没人陪他玩过。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那样的天纵奇才,不该玩乐。

哪怕他那时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思绪回到此刻,莺然听见徐离陵应了她:“你的一次施法,还不值一个段玉山。你赢百次,我放段玉山。”

百次?!

莺然惊诧,心道神女果然了解魔道中人,给她的能量确实可能不够。

为免浪费时间,徐离陵直接命魔卫拔了一大堆草来,在殿中堆成小山。

他走近小山堆,随手拿了一根草。

莺然仔细挑选,挑了一根草。

她走到徐离陵面前,拿出草要与他相交结,发现徐离陵和她拿的是同样的草。

她不惊讶,毕竟她的挑草方法,就是千年后的徐离陵教的。

徐离陵眸中生出些许玩味,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草茎不长,两根草相交结,莺然与他也离得近了。近到能嗅到他身上的香。

各自发力,莺然聚精会神。

草茎绷紧,手腕与手指皆紧张。

忽听细微的一声响,手中紧绷的草忽的一松。

断了。

徐离陵手中的草断了!

虽然断得突兀,莺然感觉很诡异,像是他突然自己扯断了一样。

但是不管,她赢了。

莺然喜得眼中灿如藏星。

徐离陵没有输了的情态,晃着手中断草问:“知道你选的草是什么草吗?”

莺然摇头:“不知道。”

徐离陵:“那你是如何选的草?凭本能?”

世人斗草,大多只会看草茎是否粗壮。修士斗草,大多看草是否有灵气。

但此方世界,万物有灵,草木皆有性情。

有些草木天性倔强,虽看着纤细柔弱,叶片已折却是骨不折。

莺然:“是千年后你教我的。”

“你说,世人斗草,大多只会看草茎是否粗壮。修士斗草,大多看草是否有灵气。但万物有灵,草木皆有其性情……”

莺然说着千年后他说的话,忽发觉,徐离陵脸上没了趣意,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

看得她心中生惧,不再说下去:“你怎么了?”

徐离陵迈步向她靠近。

他身量很高,极强的压迫感让莺然本能后退。

退了两步,她回过神来,皱眉直视他黑沉沉的眼。

徐离陵勾唇:“看来曜境不是情报不如四命宫,而是知道的太多了。”

连他幼年研究斗草,练字时顺手记下的话都知道。

莺然手不自觉挡在身前,他再靠近一步,便会撞上她抗拒的手掌。

她蹙眉:“你在说什么?总不会输了不认账吧?”

“不。”徐离陵转身,从小山上抽了根草,“接着比吧。”

莺然缓了缓心绪,挑选草。

那时她问,我怎么知道那些草性情倔不倔强?

徐离陵告诉她:它们很柔软,但又很锋利。静下心来,若是有些草让你感觉到轻刺,却又没有刺,那便是倔强的草。

莺然挑出刺手的草,捋出草茎,与徐离陵再比。

这次,是她手中草先断。

莺然愣了愣。

徐离陵居高临下,眼中静如冰海,不起波澜。

莺然想或许是自己心乱了,发力不对,回身继续挑草。

然而自赢了第一次后,她再也没赢过。

又一根草断,莺然终于确定:

原来不是她能赢过徐离陵,而是徐离陵让她赢。

她的怀真,费尽心思地要她赢,要她开心。

千年前的徐离陵,满目冷嘲地要她输,要她认清她是多么自以为是。

莺然努力让自己镇定,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回身再去挑草。

她抽出一根刺手的草,指腹忽然前所未有地一阵刺痛。

一滴血珠从指腹渗出,黏在草茎上。

莺然忽想起那时她问:这样的草刺手,会不会割伤我的手?

徐离陵握起她泛红的指腹,轻轻摩挲:“会。越是厉害的草越伤人。你这手若是一天挑超过二十根那样的草,手指便会流血。”

所以起初她赢了高兴,一再想和他玩斗草。他一天都不会陪她玩超过五次。

她曾对他撒娇:“不是说二十次才会流血嘛,怎么不能陪我玩?难道你怕输?可你都赢我那么多次了。”

徐离陵轻抚她微微泛红的指尖,牵她去洗手,“不疼吗?以后你可以慢慢赢我。”

此刻,莺然看着草茎上的血珠,忽的红了眼眶。

她深吸口气,睁大眼睛缓了缓,回过身来同徐离陵继续比。

她心中已知斗草的路走不通了,默默想着要如何用别的办法救出段玉山,故意拖延时间。

两草茎相交结着,碧绿草茎上的一抹朱红,分外醒目。

徐离陵垂眸,能看见她低垂眼帘,眼睫微湿,眼眶的红比草上朱色还要刺眼。

徐离陵沉了眉眼:“难道千年后的我没教你,还有一种草比你挑的草更坚韧吗?”

莺然摇头不语。

此刻他提起千年后的他,就像是在故意讽刺她一般。

莺然知徐离陵待她好,不会埋怨。

但眼前的徐离陵,她真的不想搭理。

忽一声细微的响,草断了。

是徐离陵手中的草。

莺然诧异,她赢了?

可她根本没用力啊。

她抬眸看徐离陵,眼中因忍着泪,湿漉漉的。

徐离陵瞧了眼便不想再看,走到小山堆旁:“过来。”

莺然跟过去。

徐离陵:“有些草虽草性坚韧,但还有一种草——”

锋利如刀。

他话音忽止,低眸看向她泛红的指尖。

锋利如刀的草名叫满地花。

满地花的草茎被无形灵气包裹,这些灵气如无数细小的刀刃,斗草时会断草如碎花。

也会,割伤采摘的人。

徐离陵问:“千年后的我,怎么陪你玩斗草的?”

莺然敷衍答:“闲时陪我玩个几次。”

徐离陵:“几次?”

莺然:“不会超过五次。”

因为她的手会疼。

徐离陵望着眼前草堆如山,默然无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莺然等他接着说“还有一种草”,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继续。

她等不下去了,问:“还有一种草怎样?”

徐离陵转眸看她。她眼神懵懂茫然,毫无算计,似乎根本不知道他为何停下。

徐离陵拂袖转身,叫来魔卫。

莺然不明所以,见徐离陵重坐高位。

魔卫跪拜,听徐离陵吩咐:“将半数弟子与段玉山放出灵狱,通知驻守魔卫,不必抓捕弟子,放他们跑。”

“段玉山能否跑出去,看他自己。”

莺然愣怔,直到魔卫领命退下,才呆呆地道了一句:“我还没赢呢。”

徐离陵好似乏了,手抵额,闭目养神:“你走吧。”

莺然不明所以,他这是怎么了?

顾念千年后的怀真,她还是关心了一句:“你不舒服吗?”

徐离陵睁开眼,遥遥凝望她。

莺然踟蹰:“那还有半数弟子……”

徐离陵:“得寸进尺,会让你连现有的一切也一并失去。”

莺然忙闭上嘴。

她不知徐离陵为何放人,根本没法儿想对策救出另一半人。

莺然闭了闭眼,上前道:“我将输给你的筹码给你。还有……之前的交易能否仍旧算数?”

徐离陵不发一语。

莺然:“就是,我为你施术挡伤一次,你放一个弟子。”

虽然她能量有限,但是能多救一个,便会多一个人活下来,怀真也能少造些杀孽。

徐离陵枯燥道:“你要换多少?”

他答应了。

莺然窃喜,大着胆子联络神女:“你还有多少多余的能量可以用来救段玉山?”

神女:“我最多再给你两次能量。两次耗尽,救不出段玉山,算你任务失败。”

莺然:“好,给我吧。”

一次能量能救三十人。

第一次神女给她的,她已经输给了徐离陵十八次。加上后两次,她能救七十二人。

莺然和大花商量,再分自己的三成能量出来,救七十五人。

大花大叫:“不是,给你这么多能量,你不自己偷留,怎么还倒贴啊!”

莺然:“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们还会有能量的。千年后有怀真陪着我们,保护我们,我们也不会遇到危险,没什么要花能量的地方。”

她做任务也从来不是为了能量,是为了怀真。

事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哪个系统不爱能量,不想能量多到爆炸?

大花心痛,但想到若莺然不是这般仁善的人,它就不会成为系统,忍痛答应:“行行行。”

莺然夸了句大花:“好猫猫。”

对徐离陵道:“换七十五人。”

“七十五……”

徐离陵冷笑,“你修为总共才几年。施一次术耗三年,七十五,再加上你输给我的,你想死在我这儿?”

莺然想解释不用消耗她,但之前她为了解释自己消失三年的事已经拿这话敷衍过他。

她现在改口,本就不相信她的他,会不会更觉得她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莺然只能道:“我有分寸。”

徐离陵沉默片刻,再度招来魔卫:“将另半数弟子放出来,不必放过,和段玉山一起,看到就抓。”

魔卫领命退下,毫不在意徐离陵这般抓了放、放了抓的命令。

于魔而言,这就是一场捕猎游戏。

他们不介意多来几次,总比闲着守山快活。

更何况,魔道,永远不会质疑圣魔。

莺然惊喜。既然被放出来,他们就有逃出去的机会。

莺然立刻告知神女,请她派人接应救人。

徐离陵没有再搭理莺然,闭目养神,又好像在思考什么。

莺然也没有像上次那般去抱他。

她不知自己何时会离开,怕又太突然,连对他告别都做不到。

她道:“多谢。”

转身往外走。

徐离陵睁开眼,见她走到门口忽又回头:“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带出魔道的。”

她神情复杂。

好像有点不喜他,又有些不舍他。

徐离陵没有回应,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走出大殿。

那纤弱的身影在暮色下渐行渐远。

忽有雷鸣,天落小雨。

徐离陵走下高位,走向殿中堆起的草堆,耳边还有她娇声娇气说“千年后”的声音。

千年后的他……

喜欢用青竹纹,因为她送了他青竹伞。

喜欢买百花蜜饯,因为她爱吃百花蜜饯。

不教她还有满地花这种草,因为,会割伤她的手。

这样的故事,是她蓄意编之,还是真的有千年后……

而她,当真不知?

徐离陵从草堆里,抽出一根满地花。

灵气如刀割过指尖,但对他毫无作用。

殿外檐下落雨,雨声淅沥。

她轻飘飘出现,轻飘飘消失不见。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他松了手,满地花随风而起,飘落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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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因为徐离陵和徐离陵是同一个人。 所以哪怕她不知道怎样让他相信她和他的故事,他也会比她更了解—— 千年后他的一切,皆与她有关。 [垂耳兔头] 小鸟:我保证我醒来以后不会打你[猫爪] 明早九点见啦[红心]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宋·晏几道《临江仙·斗草阶前初见》

24. 第 24 章

曜境·神女宫

段玉山一身狼狈, 在宫前阶下,仰望宫前女子,合手行礼:“多谢神女相救。若非神女, 只怕段某又要落入魔道手中。”

女子隐匿云雾之中, 傲然如九天之仙, 巍然庄严:“不必多礼。随仙娥下去疗伤吧。”

段玉山迟疑着不走:“神女神通广大,能以异法助在下逃离魔掌,段某甚为感激。只是,段某门下弟子, 都还未能逃脱, 不知神女可否再展神通……”

“段玉山。”

女子打断他,“高位者, 必有所舍弃。你是儒门栋梁, 如今魔道日渐强盛, 圣魔在不断成长, 你当下去好好休养,日后等待时机,为门下弟子报仇。”

段玉山心中一沉, 神情挣扎,见女子不为所动, 终是沉痛应道:“是,多谢神女。”

仙娥将段玉山带走。

一只缩小的凤凰落在神女肩头, “那位任务协助者很有些本事,此次营救段玉山,远比我们之前预估的能量消耗要少得多, 为何不顺便帮他救出门下弟子?”

“没必要。”

神女道, “不过, 圣魔冷血无情,心机深沉。那任务者竟能两次从圣魔手中救人,着实不简单。”

“她不是说她有朋友在魔道?”

“这种话你也信?”

神女冷笑,“圣魔面前,没有劝谏,只有顺从。无人能动摇圣魔的想法,她能把人救出来,说明是她得到了圣魔认可。”

“她必定有不可告人的手段……不过她若能助我除掉圣魔,消灭魔道,我倒也不会深究。”

无隐村

临近午时,厨房里正煮着饭,炊烟袅袅。

莺然与徐离陵坐在厨房门口等饭熟,手中各拿一根草茎。

草茎交结,各自拉扯。

轻微一声响,徐离陵手中草茎断。

徐离陵:“你赢了。”

莺然扁着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她已经知道,这都是他在让着她。

徐离陵扔了草茎,见她不高兴:“怎么了?”

莺然摇摇头,低垂着眼不看他。

千年前的徐离陵除了让她知道千年后的徐离陵一直在让她,也让她对他有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不至于讨厌。

但一想到梦中他的戏弄、他的恶意、他的嘲笑与警告,莺然很难立刻控制好情绪,丝毫不迁怒眼前的徐离陵。

不过她也知道,这和他无关。

所以昨晚她从任务时空抽离后,便在整理心绪,一直整理到现在。

她估摸着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就能正常面对他了。

徐离陵沉默片刻,用帕子沾了水,过来为她擦拭玩过草的手,“昨晚你睡下没多久就醒了,到后半夜才再睡。有什么心事?”

莺然诧异:“你怎么知道?”

她昨晚醒来后躺在床上发呆,那时他在她身边合眼睡着了呀。

徐离陵:“我没睡着。”

莺然沉默须臾,叹了口气,“就是做了一场梦。”

她嗓音软下来,身子也往徐离陵倾。

徐离陵为她擦完手,她便把头倚在了他肩上。

不管怎样,那毕竟是千年前的徐离陵。经历了亲人背叛,他不相信任何人才是正常。

她就算气也该是对他,而不是她的怀真。

徐离陵:“梦到什么了?”

莺然:“梦到你很坏,欺负我。”

徐离陵:“怎么欺负你?”

莺然:“记不清了,不好说。”

徐离陵:“我梦里欺负你,你醒来便同我生气。”

上次她也是这般。

莺然本来不觉有什么,听他说出来,便觉好笑:“我控制不住,看到你就想到梦里你让我生气。”

徐离陵:“那怎么办?”

莺然:“怎么办呢?像上次一样打你。”

她抬起手打向徐离陵的脸。

徐离陵注视着她,不躲不闪。

手掌将要打到他脸上的刹那,她放轻了力度,摸了摸他的脸。

厨房里飘出饭的焦香。

莺然低呼一声:“熟了。”

忙坐直身子,推他去厨房熄火。

喜伯与欢婆刚好从地里回来,欢婆还挎了一个篮子。

莺然唤他们:“回来得正好,一起吃饭吧。”

喜伯讶异:“你们都做好饭了?我还说回来给你们做槐花饼呢。”

莺然上前接过篮子,瞧见篮子里都是雪白的槐花,也讶异:“这个时节还有槐花?”

“无隐村那边的山脚下还有,其他地方早就没了。我们去完菜地就去了那边,回来得迟了些。”

喜伯道,“真是麻烦你们了,还要你们给我们做饭。”

莺然笑:“我们还借住您家呢,您这么说我们要不好意思了。”

喜伯笑呵呵地摆手:“行行行,那就都别客气了,槐花饼晚上再吃。”

莺然将槐花篮子放下,喜伯与欢婆将小桌子从屋里搬出来,莺然与徐离陵将饭菜端上桌。

四人落座吃饭。

因徐离陵现在把控不好咸淡,菜是莺然尝的,味道还算适口。

喜伯与欢婆连连夸赞。

莺然吃得也开心,但忽想起梦中那四命宫的女子道“大人口轻,喜欢清淡灵食……”,她瞥向徐离陵。

莺然凑近他,小声问:“这菜,你吃着会不会没味儿?”

徐离陵:“还好。”

怎会还好?

这些于如今的他而言,都毫无滋味。

莺然想说她还带了一袋百花蜜饯可以给他吃,也许还能尝到一点清甜花果香。

又忽想起,梦中的四命宫女子和徐离陵都说,他不喜欢百花蜜饯。

莺然扫了眼他腰封上的青竹纹,深吸口气,与徐离陵闲聊般问:“怀真,你喜欢什么?”

徐离陵望向她,不语。

“你喜欢什么纹样的衣裳?不能总穿青竹纹吧,你穿不腻我都要绣腻了。”

莺然撒娇,“正好你下午不是要回去找阴阳道的书嘛,我闲着没事儿,可以给你绣条新发带,你要什么样的?”

徐离陵继续吃饭:“那就松兰纹吧。”

莺然抓筷子的手紧了一下:“还有,你今儿早上洗衣服的时候,我看了眼我们带的东西。我们原本不是打算去买百花蜜饯嘛,但是后来出了事,就没去买。包里的百花蜜饯,就只剩下之前吃剩的半袋了。”

徐离陵:“怎么了?”

莺然对他眨巴眼睛。

徐离陵:“你吃就是。”

莺然笑颜灿烂。

喜伯开玩笑:“吃独食可不好。”

这帮腔来得正好,莺然:“我不会白白独占百花蜜饯的。怀真,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吗?我以后给你买,或者……我给你做?”

徐离陵面无表情:“你不要做饭。”

莺然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不信任,她嗔道:“干什么!我做饭也没有很难吃啊!”

徐离陵不语。

莺然羞恼地在桌下轻踢他一脚。

不问了,爱吃不吃!

斜睨他吃饭平淡无味的样,莺然又心软地想:以后有机会再问好了。

欢婆笑盈盈地瞧着他俩,同喜伯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话莺然听不懂,但说罢,喜伯也笑起来,满面慈爱。

吃了饭,莺然要收碗。

喜伯与欢婆拦下,说他们已经做饭了,碗就不用他们洗了。

刚好徐离陵要回去找阴阳道的修炼秘籍,莺然便去送他。

莺然一直不知,以前他是如何回去的,只知他那时一天之内就能来回,还不被她察觉。

但这次,他说按正常速度来说,明日才能回来。

莺然问:“为何?这里离你家更远?”

徐离陵:“都很远。只是云水县青衡山有一道虚空裂隙,与圣魔城相通。所以来回会很快。”

这是莺然第一次听他直接提起圣魔城。

那儿以前是他的家,被圣魔占据后,却成了魔城。

该死的圣魔,不仅折磨他,还霸占他的家!

莺然心生怨怒,牵起他的手握紧:“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他手修长,比她大很多。但她握着他,总试图将他包裹在自己掌心。

徐离陵应她:“嗯。”

他摸摸莺然的发:“待在村子里,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他没有让她送太远,走到村口便让她回去。

莺然点头,要目送他离开。

他却骑在飞驹上,招手示意她先回去。

他目送她走回喜伯家,才骑飞驹飞出无隐村。

喜伯与欢婆在院里择槐花,小黄与大花在二老脚边玩耍。

喜伯见她回来:“他走了?”

莺然点头,去洗了手,坐下和他们一起择槐花。

见莺然得了空,大花不玩了,和她说起梦里没说完的事:“我先前不是同你说,神女在我们总部是出了名的,不让你告诉她你有个魔道夫君吗?”

莺然:“嗯,她怎么了?”

大花:“她是我们总部的名人。为完成任务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一直在死磕此界。听说她本就是此界中的神女,师父师妹都死在了魔道手中,因而与圣魔不死不休。”

“你若告诉她你有个魔道夫君,她必会逼你亲手斩杀徐离陵,以证明你不会因私情影响她的任务。”

莺然头皮发麻:“你们总部不是说人性化管理吗?不阻止她吗?她这么做事,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大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之前……没想起来嘛。这次接触到了她的系统,认出她的系统了,才知道是她。”

“她这么做事,总部当然警告啊。但警告也没用。此界出了名的高危神秘,她是唯一自愿来此界做任务的人,且在此界还有身份,比总部收集的客观数据还要了解此界,是最适合来这儿的。”

“总部只能在事后扣她和系统的能量去补偿别人。那系统因此都被降职了,现在待遇估计和我这种新系统差不多,我们都可怜它。”

莺然想了想,觉得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她的系统若是跟着她只会受罪,怎么还会一直跟着她呢?”

大花用爪爪扒拉欢婆扔给它玩的槐花,嘀咕:“也许,是她对她的系统有恩咯……我们总部的系统,很多都是……喵!”

喜伯拿槐花逗小黄,小黄追着花来回地蹦跶,一不小心一脚踩到大花头上。

大花大喵一声,扑上去就跟它打了起来。

莺然无语又好笑,放下槐花去把它俩分开。

分开时大花还“啪啪啪”对小黄的头来了一记连环猫拳,大骂:“臭狗!”

小黄可怜兮兮地叼着花呜咽。

莺然摸摸它的头,知道这次是它错,没怪大花打它,摸摸大花道:“好啦,打过就算了。”

“哼!”

大花昂着猫头别过脸去,不想看见小黄。

莺然拍拍小黄,要打发它去玩,话到嘴边,忽灵光一闪,想起:小黄是仙人墓的镇墓兽啊!

千年前的人祭拜仙人,除了布置贡品,肯定会特别准备仙人喜欢的东西。

也就是说,小黄可能知道徐离陵喜欢什么。

中午徐离陵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可能是他现在尝不出味,已经没什么喜欢的了。也可能是他不想她辛苦去找去做。

她若是追着他问,倒也能问出来。

但若是能从小黄身上问出来,待她将东西带到他面前,那便是惊喜了。

莺然来回摸小黄的头,牵起它:“走,我带你出去玩。”

小黄兴奋地撒欢。

还有什么能比徐离陵那个魔头不在,女主人带它去溜圈更让狗……不是,更让大荒仙兽开心的呢!

莺然同喜伯和欢婆打招呼,说要去遛狗。

喜伯与欢婆点头应下。

大花气呼呼地追上来:“你为什么要带傻狗出去玩!”

莺然小声:“我有问题要问它。”

“哦。”

大花对乐呵呵的小黄“嘁”了一声:傻狗。

走至村尾空地,四下无旁人。

莺然蹲下,小黄激动地等着女主人解开它的项圈。

然而她蹲下来,摸着它的头问:“小黄,你知道徐离陵喜欢什么吗?”

小黄的笑僵在脸上:不是说带我出来玩吗?怎么又问起那个魔头了?

大花给了它一爪子:“快说!”

小黄用爪爪捂脸,趴下来呜咽:还严刑逼供。

莺然“啧”大花一声,摸摸小黄,哄它:“你告诉我,我放你出去玩。”

小黄眨眨水汪汪的眼。

就算她不这样哄它,它也会说的。

它哪敢忤逆女主人啊,死猫一掌打不死它,但徐离陵能啊。

小黄:“我不知道。”

莺然震惊:“你会说人话……”

小黄:啊?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它闭嘴趴下来。

莺然缓了缓,平复下来。小黄这么厉害,会说人话也正常。

她原本还想通过大花与它交流,现在省事了。

她继续哄问它:“那你还记得,守仙人墓的时候,那些人给徐离陵准备了哪些贡品吗?”

小黄眼珠转来转去,想了想还是接着说话:“就是很普通很常见的贡品……”

它都偷吃了。

莺然问:“具体有哪些?”

小黄哪记得,都千年前的事了。

莺然:“或者,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比较特别的?”

特别的?有。

小黄:“他们给徐离陵的贡品很普通,但献给徐离陵的花,是集合了全县人的灵石才买到的花。”

花?

徐离陵确实对花草很有些研究心得,原来他喜欢花?

莺然想到之前看过的一幅画像上,徐离陵纵马意气,红袍缨冠簪木樨花的模样,不由含笑。

他长得好,花确实与他相配。不显女气,只添风华。

她问:“那花叫什么名字?”

小黄:“不知道。不过长得确实挺漂亮,是兰花一样的水色叶片,海水一样清透的纤细花丝,花上还有点点荧光。”

“他们说,这是徐离城特有的灵花,别的地方都长不出来,很脆弱,也不流通,所以特别贵。云水全县人的灵石加起来,也才买到两株。”

“现在,那花应该已经灭绝了。”

莺然想起梦中徐离城魔气四溢,寸草不生,雨水都被污染的模样,失落地叹出口气。

但转瞬,她又打起精神:“那样漂亮的花,就算别的地方种不出,爱花之人肯定也会想办法留种。也许,以后还是有机会找到的。”

大花和小黄不约而同地心道:难。

但见莺然兴致勃勃,都没打击她。

回答完问题,小黄期待地晃着尾巴等莺然放它出去玩。

莺然为它解项圈,解时问:“小黄,你会说话,为什么从不说话?”

小黄:“我又不是人,我干嘛没事要说人话?”

莺然“噗嗤”笑出声。

真是好有道理。

莺然拍拍小黄:“好了,出去玩吧,不许伤人。天黑前要回家吃饭。”

小黄撒欢地蹿出去。

大花跟上:“我去盯着傻狗。”

莺然知道是它也想去玩,“去吧。”

她转身回村,忽听身后有虚弱声音呼喊:“姑、姑娘……救……”

莺然浑身一紧,不敢回头,直接往喜伯家跑。

不是她不想救人。

而是无隐村如此隐蔽,她是有徐离陵才找到的这里,方才唤她那人是如何找到的?

或许是机缘巧合。

可这是别人的无隐村,她不能给他们带来麻烦,贸然救人。

莺然回到喜伯家,急声道:“喜伯,村尾有人。”

喜伯立刻站起来,神情严肃地往外走:“你同欢娘在家待着,我去找人看看。”

欢婆上前,安抚地拍了拍莺然的手,拉她坐下。

见莺然有些心神不定,将槐花放在她手中,对她笑笑,示意她一起择槐花。

欢婆这般镇定,莺然也就不心慌了。

择好槐花,欢婆拉上莺然去厨房做槐花饼。

莺然拿了个小盆,学欢婆调面糊,放盐和糖,烧火烙饼。

欢婆先教她烙了两个饼,将锅铲给她,让她自己来。

莺然头一锅烙出的饼便恰到好处,入口绵软适中,香甜适口。

她满意地吃了两口,想着烙好饼待徐离陵回来吃。

在锅面刷一层薄油,正要放槐花面糊,莺然忽又想到,以怀真如今的味觉,正常的饼,他怕是尝不出味。

她想了想,拿来糖又往面糊里放了三勺。

欢婆瞪大眼连连摆手,见她还要放,急得不停说话。

欢婆说的,莺然听不懂。

她只能对欢婆摆摆手道“没事的”,自己烙了一小块尝味。

这一小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甜得莺然脑袋像被糖打了一拳。

不过对徐离陵来说,应该刚刚好。

莺然这般烙了六张槐花饼,晾凉,用油纸包好。

欢婆摇摇头,没说什么。但莺然回厨房再要帮欢婆烙饼,欢婆已经不肯让她碰锅铲了。

莺然无奈,只得帮欢婆打下手。

烙好饼,喜伯还没回来,但大花和小黄回来了。

欢婆喜欢它俩,拿了两块饼喂它们。

大花边吃边同莺然道:“我刚刚回来,看到村里又来人了。”

想是之前求救的人,莺然问:“喜伯让他们住下了?”

大花点头:“一共五个人,都是修士。说是魔道已经占领明城,玄道大宗损失惨重,都暂时撤走了。他们是散修,好不容易从魔道手下逃出来,都受了重伤,百般求无隐村人收留。无隐村人都质朴,便答应了。”

莺然:“散修?可是明城的散修不都早就走了吗?”

是还有人没来得及走?

大花:“不清楚。”

莺然不清楚明城情况,不好阻拦无隐村人收留他人,毕竟她和徐离陵就是他们好心收留的。

她只得叮嘱大花多留意那些修士,倘若他们有异,就动用能量将他们拿下。

大花应下。

暮时,喜伯回来吃饭,提了两句修士的事,没什么异样。

莺然陪他们吃完晚饭,烧水洗漱,早早歇下。

房中熄了灯,明月清光满。

躺在床上,莺然摸了摸身边的空荡,一时竟睡不着。

辗转反侧片刻,方得入眠,却也是眠浅多梦,睡不安稳。

忽听一声细响,有人靠近。

莺然猛然惊醒,尚未坐起身便警惕低呼:“谁?”

一只手穿过床帘向她伸来,熟悉的冷松雪香之中,沾染一丝不明显的血腥味。

“是我。”

莺然高悬的心安了下来。

床帘随之撩开,他站在床边,轻抚她的脸:“怎么这么晚不睡?”

他手掌温暖轻缓,让莺然莫名感到安慰。

莺然摇头:“睡了,没睡好,又醒了……现在什么时辰?”

她神色无异,徐离陵收了手,去一旁脱外袍,“刚到寅时。”

莺然起来点烛灯:“不是说明日回来吗?怎么这么晚还赶回来?”

屋内被融暖烛光充盈,莺然走到他面前,手在他身上四处抚摸。

徐离陵不拦她:“你做什么?”

莺然:“你身上有血味。”

徐离陵:“回魔城里沾上的。”

莺然:“没和别人打架?”

徐离陵:“没。”

莺然:“没受伤?”

徐离陵:“没。”

他握住莺然的手,解了衣襟系带。轻薄里衣微松,露出一大片莹雪般的胸膛。冷白无瑕,在烛火下像被光照着的玉。

他带着她的手在他身上摸,从结实的胸膛到劲瘦有力的腰腹,“没受伤。”

还要继续往下,莺然红了脸,抽手娇嗔:“没有就没有,快去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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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小鸟总是会担心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有人欺负怀真[抱抱] 嘿嘿,检(摸)查(摸)怀真[猫爪][猫爪][猫爪]

25. 第 25 章

徐离陵唇畔有微不可察的促狭。因要去偏房洗, 他重将衣襟拢上。

莺然从包袱里给他拿了换洗的衣裳:“吃饭没?”

徐离陵:“没。”

莺然:“那你先吃点东西再去洗。”

她拆开桌上新的油纸包,从中拿出槐花饼递给他。

她给的,徐离陵接了便吃, 也不多问。

他咬了口饼, 神色寻常, 看不出什么特别反应。

莺然本是很期待的,见他这般平淡,心下忐忑:难道放了那么多糖,他还是尝不出味?

她问:“好吃吗?”

徐离陵睨她, 她眼中偷偷藏着期待, 他便“嗯”了声。

莺然:“你吃着有味道吗?”

徐离陵沉吟一息:“有甜味。”

能尝出味就好。

莺然嘴角扬起,嗓音在夜色中明快如莺啼:“我专门给你做的, 放了好多糖呢。为了做这饼, 后来欢婆都不许我做饭了。”

徐离陵长臂一伸, 将她揽到怀中, 让她坐在他腿上。

莺然坐靠在他怀里,静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不过不能多吃,一次吃太多盐糖对身子不好。偶尔吃一块尝尝味吧。”

徐离陵:“嗯。”

莺然心疼地摸摸他的脸。

徐离陵搂着她的手搭在她腰间, 轻轻拍着她,像给孩子哄睡, “怎的睡不好?”

莺然抱住他的腰,脸蹭了蹭他的胸膛,倦懒地碎碎念:“从前刚同你成亲时, 与你睡在一起我也睡不好, 后来习惯了才睡好。如今你不在我身边, 我许是又开始不习惯……”

“还有……村里来了五个修士。”

徐离陵:“他们吓着你了?”

“倒也没有,只是不清楚他们的底细,终究放不下心。”

莺然说出自己觉得他们来历奇怪的地方。

徐离陵:“我明日去看看。”

莺然点点头,俨然快要睡过去,懒得开口了。

徐离陵吃了饼,用茶水洗了手,擦干净,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弯腰放下她时,同她低语:“我出去洗漱,洗完回来。”

“嗯……”

莺然半梦半醒地应。

徐离陵为她捋了捋散乱的发,盖好薄毯,将桌上的槐花饼重新包好,拿上她给他拿的换洗衣物出门洗漱。

洗完回来,莺然已睡沉。

徐离陵在她身边躺下,合眼与她共眠。

“回来得真快,这般不放心秦姑娘一个人?”

清晨吃早饭时,喜伯见徐离陵与莺然一同从屋里出来,乐呵呵地打趣。

莺然从中听出不明显的酸味,像小孩儿在控诉父亲只顾娘亲不管他。

徐离陵客气地“嗯”了声。

喜伯叹口气,低头吃饼。

欢婆装作为他拔白头发,摸摸他的头。

莺然轻捏徐离陵手一下,用眼神示意他:别这么冷漠,人家收留了我们呢。

徐离陵视若无睹,同她聊起阴阳道秘籍的事:“我回去找了一番,没找到,大约是全都被毁了。”

莺然:“全部?”

徐离陵:“嗯。”

莺然眉眼耷拉,颇为心痛。

不是心痛自己没有秘籍可修行,而是徐离陵收藏的玄道秘籍,必然十分珍贵,竟就这般毁了。

想来,定是圣魔霸占徐离城后所毁。

莺然握住徐离陵的手,反倒安慰他:“没事,日后我们再找别的秘籍修炼。”

徐离陵:“我已命人去别处搜寻秘籍,过几日便会送来。”

莺然讶异:他如今还有手下可用?

她有话想问,但当着喜伯与欢婆的面不方便。

吃完饭,喜伯因村中来了修士一事请徐离陵去同他看看。

徐离陵没拒绝。

昨晚他就说了要去看的。

莺然便自己回房休息,徐离陵同喜伯出门。

一觉睡醒,徐离陵已回来,躺在她身边午憩。

莺然没吵他,轻手轻脚下床,跨过他身子,坐在床边穿上鞋,余光忽瞥见他睁了眼。

他眸光清明,毫无倦意。

莺然:“刚回来,还没睡着?”

徐离陵:“午时末便回了。”

这会儿未时末了。

莺然穿外衣:“那些修士没问题吧?”

徐离陵:“他们隐瞒了身份,不是明城逃出来的散修。是何底细说不准。”

莺然微愕。

徐离陵抬手,捋了下她额前睡得略有些汗湿的发,“无需担心。”

莺然信他的判断,不为此烦忧,忧虑起午时想到的问题:“你午时提到命人去找秘籍。你如今还有手下?是魔道中人?”

徐离陵:“嗯。”

莺然心不在焉地系腰带:“你这般动用魔修,会不会惹恼圣魔?”

徐离陵:“不会。”

莺然略显严肃:“当真?”

徐离陵:“嗯。”

莺然沉思片刻,还是觉得太危险:“下次尽量不要动用魔道中人,我们可以自己去找秘籍的。”

梦里千年前的徐离陵会因放人而受叱魔鞭,她不希望千年后的他还因帮她找秘籍而陷入危险。

徐离陵:“阴阳道修行缓慢,在你入玄二阶之前,最好不要出无隐村。”

莺然诧异:“我们以后要待在无隐村?”

她还以为只是住几天。

“暂时。待在无隐村修炼,会比在外界快许多。”

徐离陵百无聊赖,握住她的手把玩,“云州修士多于凡人,你我若都以凡人身份行走江湖,必会被人盯上。”

徐离陵倒是可以解决那些麻烦。

但他杀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身份,魔性也会滋长得越快。

而莺然若想修道,不可能永远待在一个地方。

莺然了然:她现在待在无隐村最安全。但即便如此,怀真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这儿,便只能命其他人去搜寻秘籍。

莺然无奈地叹息,趴在他胸膛上嘀咕:“都怪圣魔。”

徐离陵:“嗯?”

怪他什么。

莺然:“若不是他毁了你的那些秘籍,你也不必冒险动用魔道手下。”

徐离陵手指勾玩她的长发,“秘籍是我毁的。”

莺然一愣,转念想通:“是怕圣魔得到那些秘籍?”

徐离陵:“烧来烤琼宇仙麝吃了。”

莺然:?

她撑着他的胸膛支起上半身,还在为他找正当理由:“因为当时情势逼人?”

徐离陵看出她的想法,漫不经心道:“我是魔,那些秘籍我用不着,便烧了。烧的时候想到那会儿刚巧抓了只琼宇仙麝,就烤来吃了。”

“原本没打算把阴阳道秘籍也烧了的,但仙麝太大,准备的玄道书籍不够,便拿到什么烧什么。如今记不清烧了哪些,这次回去才想起来,全烧干净了。”

莺然:?

莺然:……

她撑着他身子坐起,默默离开。

徐离陵也起了,套上外袍,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怎么?”

莺然嘟囔:“没。”

就是她心疼了他半天,结果发现自己心疼错了,怪尴尬的。

不过她也没尴尬太久。

徐离陵腿长,两三步走到她身边,搂住她肩膀,陪她出门,和她一起帮欢婆择菜。

没择一会儿,她便如往日般和徐离陵闲聊,说起之后的打算,向喜伯说了想长住的事。

喜伯喜笑颜开,连连道好。

莺然道谢。

徐离陵:“村中可有空屋?”

喜伯失落:“你们想搬出去住?”

徐离陵:“住在一起,多有叨扰,不大方便。”

他的回答客气有礼,相较喜伯的热情,显得很是疏离。

莺然悄悄拉他衣摆,示意他别这么冷淡。

徐离陵眼神晦涩不明。

莺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待喜伯答应去准备空屋出了门,她小声问他:“为何一定要搬出去?”

虽说她也觉得单独住比较方便。但喜伯等了他千年,如今也只是短暂重逢,待她送他们入九幽,便又要分散了。

徐离陵往下瞧了眼。

莺然不解,低头看看自己的裙摆,一时没明白,过了会儿忽然懂了,红了脸。

喜伯很快找好空屋,是村尾离山洞最近的那间,一套三房小院。

院中东西一应俱全,且喜伯已叫人打扫过,十分干净。

徐离陵吃晚饭前就将东西都搬了过去。

喜伯依依不舍,一路跟着。但想到他们要在这儿久住,心中终究有所安慰。

莺然于心不忍,待搬完,又拉着徐离陵去喜伯家吃了饭。陪喜伯和欢婆说了会儿话,还学了点无隐村人的语言。

至明月凌空,莺然才挽着徐离陵,在喜伯目送下去新屋。

到新屋,点亮屋内烛灯,莺然将大花小黄安置好,同徐离陵道:“干嘛这么急着搬呢,喜伯帮我们那么多忙呢。”

徐离陵不搭腔,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弯下身子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鼻尖蹭到她颈间。

莺然耳渐热,低语:“你很急吗?”

徐离陵摇摇头。只是这样在厅堂抱着她,过了很久,也没做其他。

莺然羞意渐退,勾了勾他放在她腰间的手指,转过身来抱住他,翘着嘴角与他相拥。

是她想多了。

他只是想这样抱抱她而已。

若在喜伯家,仅是这般都十分不便。

虽说今日午间睡觉时,在床上他们还抱过。

但莺然总觉得那样抱和现在这样抱不大一样。

此刻,在只有他们的小院,很自在。

像是,他们又有了属于他们的家。

大花与小黄在窝里看着两道相拥的影子,双双打了哈欠,安然入眠。

时候不早,徐离陵松开她,让她去房中歇着,他去烧水。

莺然应下,打算先回房整理床铺。

到房中发现,床铺已经铺好,包袱也都放进衣柜,常用的换洗衣裳都拿了出来。

都是徐离陵下午安置好的。

她便在床边坐下,无所事事地等徐离陵烧好水过来。

但等了好一会儿,他也不来。

莺然出屋去找他,见他把偏房里的浴房都清了一遍。

说起来,无隐村的浴房与懿王洲不一样。

懿王洲的普通百姓,大多都是烧水用木桶沐浴。

但无隐村的浴房类似于现代的淋浴,将烧好的水倒入水箱,启动机关便可用,十分便捷。

莺然第一次在喜伯家用时,甚为惊喜,同徐离陵道:“咱们研究一下,以后若寻了别的地方住下,也用这样的浴房吧。”

徐离陵:“云州都是这样的浴房,不必特意研究。”

且无隐村的浴房已经是很老旧的机关。云州条件好的地方,直接通泉水,用灵石启动机关,不用再烧水。

这完全和现代化淋浴一样了。

莺然惊喜之余,暗恼以前怎么在懿王洲没同徐离陵说过她想要这样的淋浴。不然徐离陵早就让她用上了。

不过现在开始用,莺然也很开心啦。

喜伯给他们准备的浴房本就已经打扫过。徐离陵又清一遍只是个人洁癖,没有什么脏污。

清理完,他同莺然一起回屋拿了换洗衣裳。

莺然捧着衣裳,微热着脸和他一同进了浴房。

……

从浴房出来时夜已深。

好在天热,用的又是淋浴,不然这会儿水早就凉了。

莺然有些腿软,是徐离陵抱回屋的。

徐离陵没真做,但她总觉得有些不适。

许是有段时间没与他亲近过,她不大适应,躺上床后辗转反侧。

徐离陵收拾了浴房回来,在她身边睡下:“怎么了?”

莺然嗫嚅:“好像肿了……”

她不确定,自己也看不到,只是现在仍感觉到他手好像放在那儿似的。

徐离陵手伸进被子,她下意识地躲。

徐离陵:“我看看。”

莺然推他手:“不要,过会儿应该就好了。”

她责怪地在心里嘀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