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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人家[年代] 骊偃 36243 字 1天前

知道了方向,俞佳佳松了口气,真诚地向冯叔道过谢,招呼他喝酒、吃菜。

冯叔品了口白葡萄酒,放下酒杯,拿起刀叉,边切牛排,边道:“侬现在连份工作也呒没,光吃老本哪能行啦。侬看看这样好不好,侬找部缝纫机,跟我学做两用衫。一件灯芯绒两用衫的做工,我收六块洋钿。侬刚开始学,只要做得齐整点,收个五毛、一块,勿用愁呒没客户。”

俞佳佳一愣,不禁认真思索起来,要是等到爸爸平反、房子收回再出国,不知要多久,这期间,她若不打算上学的话,倒真不如跟着冯叔学学如何裁剪、制衣。

“侬小辰光就欢喜帮洋娃娃缝衣裳,那些款式我也看到过,十分漂亮。现在重新做起来,有啥难为情的?”冯师傅劝道。

“好,多谢冯叔。”俞佳佳举杯敬酒。

冯师傅展眉笑道:“吃过饭,侬跟我一道回家认认门,以后侬每晚来家跟我学习,白日里就在自家踩缝纫机多练练怎么走直线、怎么缝合。”

俞佳佳点头应下。

冯师傅住在南昌大楼附近的新式里弄、二楼朝南的一间屋子里,家里除了他和妻子外,还有一个在熟食店翻大肠的儿子。

二十六平米的屋子,用草绿色带白色小碎花的布幔很有艺术地隔成三间。

被当做客厅的外间,红木长几上,放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用布套精心地盖着。一旁的斗柜上放着盆盛开的水仙。圆台面立在墙边,几张红木椅在它前面摆着,套着精美的坐垫。柚木地板应该刚打过蜡,映着光,一片锃亮。

冯师傅的工作间在阳台,一头放着装布料的立柜,一头放着缝纫机、裁剪用的长条桌,桌面上放着惯用的工具。

除夕,各家各户忙着做年夜饭,肉香、鱼香、菜香在楼道里弥漫,俞佳佳认认门,见过冯师傅的爱人、儿子,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茂名路公寓,一家人等着她贴春联呢。

褚辰手写的春联,邱秋和老太太剪的窗花。

屋里的都已经贴好,只剩大门外的春联没贴了,老太太说,人齐了,再贴大门,这叫人齐心齐。

门上的春联一贴,老三和沈瑜之便迫不及待地带了一帮孩子出门,去国泰电影院看电影,刚上的新片《战地黄花》。

俞佳佳把门上的福字抚平,脱下大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走到邱秋身边,疑惑道:“你和褚主任不去?”

邱秋指指已经扛着昭昭跑出门的沈瑜之:“来送票,结果就送了那么几张,现在过去肯定是抢不到了。”

褚辰握住邱秋的手笑道:“咱们不跟他们凑,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邱秋双眸一亮,娇声道:“去哪啊?”

“去了就知道了。”褚辰揽着人走了几步,想到什么,身子一转,带着邱秋朝卧室走去,“差点忘了,得换一下衣服。”

进了卧室,褚辰打开衣橱,取出那件雪松色的羊毛大衣递给邱秋,随之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翻找了下,取出那对钻石耳钉,亲自给她戴上,端详了番,探出头来,问要去厨房帮忙的俞佳佳,“你们以前的刘海怎么烫的?”

这下连俞佳佳和坐在炉旁昏昏欲睡的老太太都好奇了:“你要带邱秋去什么地方啊,这么隆重?”

褚辰神秘一笑,不答。

俞佳佳那可太会打扮了,当下将邱秋扶坐在沙发上,回屋找出自己的化妆包,打开,取出铁梳子在炉火上烧热,帮邱秋卷了刘海儿、卷发梢。

瞬间邱秋大了几岁,似成熟的水蜜桃,眼波流转间,清纯中夹杂了抹抚媚。

俞佳佳怕褚辰反悔,忙拉着邱秋去卫生间,给她修了修眉毛,让她重新洗把脸,抹上面露,耳后、腕中涂点花露水,随之递了支全新的口红给她:“送你。”

邱秋没拒绝,伸手打开镜旁的小储柜,递了瓶自制的面霜给她:“最后一瓶,再做要到清明过后了。”

俞佳佳打开闻了闻,“没啥味啊,跟你用的不同吗?我闻到你身上的味儿,香香的好好闻。”

这瓶跟她用的一样,是无味的。

邱秋捋起袖子,将胳膊凑近鼻子闻了闻,没什么味啊。

俞佳佳拉过她的胳膊跟着嗅了下,好香!

“我知道了,你有体香。”

也许吧,邱秋没在意,拔下口红上面的盖子,扭转了下,对镜给双唇浅浅地上了层色,没想到是大红色。

拨了拨头发,镜中的她越发明艳照人了。

太扎眼了,邱秋放下口红,双手顺了顺头发,一分为二,飞快地给自己辫了两个辫子垂在胸前。

俞佳佳惊了:“唉,我正说给你找个大红的布艺蝴蝶发卡,从上面一卡呢,你怎么把头发辫起来了?”

邱秋对着她调皮地偏了偏头,“不好看吗?”

“好看呀,可是……”

邱秋没在理她的可是,转身出了卫生间,冲换好衣服的褚辰招招手:“走喽。”

褚辰取过沙发上她的大衣,快步过来,给她穿上,系上腰带,弯腰取来一双黑色的小羊皮短靴,帮她换上。

“贝雷帽。”老太太在沙发上喊道。

褚辰转身去拿,顺便又拿了条大红的羊毛围巾和同色的手套。

褚韵看得艳羡,回来后,她有一种被这个她出生、成长的城市抛弃的感觉,割裂、格格不入,无所适从。

好了,出发,褚辰牵着邱秋的手下了楼,没往电车站牌去。

顺着茂名路,没走多远,到了一处僻静优雅的法国建筑前,锦江俱乐部。

解放前,它是法国体育俱乐部,有了“体育”二字,便知,它的娱乐性了。

里面不仅有游泳池、网球场、保龄球场、上卖铺,还有休憩用的屋顶花园、棋牌室和西餐厅。

不对外开放,它是市委的招待所,只对外宾、华侨、港澳同胞提供休息娱乐。

褚辰能带邱秋来,是接了方季同的两张邀请函。

方季同所在的中波航运公司,是全国唯一的一家外资联营远洋运输公司,是沪上唯一的西风窗口。

今天下午,他们公司在这儿举行新年联欢晚会。

到了门口,褚辰递上邀请函,由服务人员引着走进散布着柔和灯光的大厅。

晚会已经开始。

舞台上,穿着漂亮洋装的远洋运输公司的女职员,正拿着话筒,舒情地唱着:“……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屋里装有暖气片,开着暖气,热烘烘的。

褚辰扶着邱秋就近找了个位置,脱下大衣,在圆桌旁坐下。

一桌十把椅子,两人一坐,算是满了。

旁边的女孩扭头打量眼褚辰、邱秋,小声问道:“你们也是我们公司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呀?”

邱秋摇摇头。

女孩“哦”了一声,一副明了的表情,“我知道了,你们是政协的吧?”

邱秋扯了扯褚辰的衣袖,耳语道:“不止方季同他们一个公司哦。”

“嗯,听方季同说,俱乐部还有香港来的几位富商停留,政协那边便带着他们过来凑个热闹。”

“哦。”

一曲唱完,又一个姑娘上台,随之一阵幽雅的钢琴声,在她指下飞出,飘荡在大厅里的角角落落。

空气里的香水味儿太浓了,褚辰怕邱秋闻着不舒服,找服务员给她取了杯果汁。

邱秋轻啜了口,是现榨的橘子汁,清甜中带着微微的酸,十分可口。

“唉,”旁边的姑娘轻轻碰了碰邱秋的手臂,指着褚辰问道,“他是你对象吗?”

邱秋拍拍小腹:“我孩子的爸爸。”

姑娘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结婚了?”

邱秋笑着点点头:“你没报节目吗?”

“我什么都不会,就不上去献丑了。”

两人说话间,钢琴曲结束了,几个小伙子跑上台,又唱又跳,气氛瞬间被点燃,引得一对对青年男女,跑到前面舞台下的空地上,跟着蹦跳了起来。

“要去试试吗?”褚辰凑近邱秋耳边问道。

邱秋摇头,刚要说什么,不由一惊,指着一个方位叫道:“褚辰,你看,那是不是小五的对象?”

可不就是她,被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大肚男搂在怀里,正要穿过一个个圆桌面,向外走去。

“你认识?”旁边姑娘不等邱秋回答,已经朝那边招手叫道:“乐问夏——”

对上乐问夏看来的目光,姑娘指指邱秋和褚辰:“你朋友找你。”

乐问夏脸色一白,忙甩开男人的手,穿过人群,跑了。

夫妻俩互看一眼,均是无奈,这事也能叫他们碰上。

又看了一个节目,方季同找了过来。

“我还说你们不来了呢,开场那么久,四处瞅不见人。”

“原是不准备来的,”褚辰笑道,“这不邱秋在家呆的无聊,带她过来看看。你不忙吗?”

方季同耸耸肩,“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走,带你们逛逛。”

褚辰看向邱秋。

邱秋点点头,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褚辰拿上两人的大衣,扶着邱秋跟在方季同身后,向外走去。

“唉,方季同——”那姑娘叫住方季同,好奇道,“你朋友?”

方季同点点头。

邱秋回头,见那姑娘看向方季同的目光热切,不由对方季同笑道:“身边有个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姆妈咋还让人帮你介绍对象呢?”

“别胡说,”方季同不自在地朝女孩看了一眼,小声解释道:“那是朋友的妹妹。”

邱秋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对姑娘笑道,“我们跟方季同还是邻居,有空来玩啊。”

“好呀,你叫什么?我叫董珍珍。”

“邱秋。”

棋牌室、网球场、保龄球都不适合邱秋,游泳又嫌这会儿了水不干净,小卖铺是政协专为外宾、华侨和港澳富商设置的,有十几个柜台,分别卖金银饰品、玉器摆件、古董字画等,邱秋和褚辰看了,价格都比外面卖的便宜,但需用侨汇券。

方季同上班即出国,手里有大把的侨汇券,问两人要不要买什么,夫妻俩摇了摇头,三人便去了西餐厅,褚辰给邱秋点了份小甜点,他跟方季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一份点心吃完,又略坐了会儿,褚辰便跟方季同告辞,先一步带着邱秋出了俱乐部,朝家走去。

到了公寓楼下,就遇到了看电影回来的老三、昭昭他们,沈瑜之把几人送到便走了。

五个孩子,连同老三,一人拿着一个棉花糖,边等电梯边吃得正欢呢。

“妈妈——”昭昭扭头看见邱秋,举着棉花糖跑了过来。

褚辰抢先一步,接住闺女,“电影好看吗?”

“好看,有马,骑大马。爸爸,我想小踏雪了。”

褚辰揉揉闺女戴着绒线帽的头,“爸爸正在想办法,看怎么把小踏雪带过来。”

“真哒?”

“嗯,给爸爸点时间好吗?”

“好。”

一行人乘电梯到了六楼,二姐听到动静,先一步迎了出来,“你们可舍得回来了,玩的开心吗?”

“开心!”一众孩子齐声喊。

老太太笑呵呵地招呼道:“快进来,洗手吃饭。”

宋芸芸当真能干,一盘盘一碟碟,做了十几道菜,炸春卷、红烧肉、狮子头、八宝饭、熏鱼……

最中间,是二姐和俞佳佳定的蛋糕,方才俞佳佳去拿回来的。

两个都不大,人多,便准备今儿全吃了。

这么多好菜,老三就想喝一杯,褚辰给他开了瓶西凤。

没想到宋芸芸是个酒中高手,几杯下肚,就把老三喝趴下了,她自己倒跟喝了几杯水似的,没啥反应,放下酒杯,大口吃肉。

二姐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拿刀给大家切蛋糕,一人一块,新鲜的奶油蛋糕,味道还不错。

几个孩子全吃撑了,邱秋起身给她们熬消食的果茶。

喝了,褚辰拿了小炮,带她们下楼去放炮。

收拾了桌面,老太太找出扑克牌,几人玩了起来。

光打牌没意思,就凑了些零钱,邱秋会算牌,一个晚上玩下来,赢了两块。

捧着一把毛票,邱秋乐得不行,第一次玩,就赢了这么多,特得意地凑到褚辰跟前,小声耳语道:“买你一夜,够吗?”

褚辰双眸一暗,一把攥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够了,要吗?”

邱秋小脸一红,想逃,忙去甩他的手。

褚辰深深看她一眼,松开了手,转身拿来大衣,撩起被子将睡着的昭昭一包,抱起来就走。

送去老太太屋里了。

老三一家没走,宋芸芸带着小女儿跟俞佳佳睡,大花、二花睡沙发,老三在客厅打地铺。

男人真不能撩,翻来覆去折腾不算,还要哄着叫他的小名,什么“四宝”、“小辰”、“辰辰”……哑着嗓子跟他求饶,对上的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贪吃脸。

翌日,邱秋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好了,大年初一,她就给楼里来拜年的诸人留下个贪睡的印象,气得她狠踹了褚辰一脚。

褚辰一把握住她的脚,给她穿袜子,边穿边哄:“奶奶跟大家说了,你怀着身孕呢,贪睡。都是过来人,大家能理解的。”

一句“过来人……”真是什么都表达了。

邱秋爬坐起来捏他的脸:“我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褚辰看着她不说话,一双眼似浸了雾,邱秋便心疼得捏不下去了,不但给揉了揉,还捧着亲了亲。

褚辰拥着人,唇角微翘:“饿了吧?”

“嗯。”邱秋双手揽着他的脖子,下巴枕在他肩上,撒娇道:“好饿,想吃你炖的红糖鸡蛋。”

“好,给你炖,还想吃什么?”

“还想吃煎饺。”

这个也简单,昨天包的饺子没吃完,在窗台上凉着呢。

帮邱秋穿好衣服,将人送到卫生间洗漱,褚辰去厨房给她弄吃的。

老三一家一早吃过饭就回宜兴坊了,二姐带着昭昭采采整楼里跑着拜年,俞佳佳拎着礼品去冯师傅家了,老太太在隔壁组牌玩着呢,整个家就剩夫妻俩了。

洗漱好,邱秋就跟袋鼠仔仔似的辍在褚辰身后,看他炖荷包蛋,煎水饺,好了,要喂着吃,腻歪的很。

吃完饭,两人也要出发了,先拎着礼品去杨展鹏家拜年,回来后又立马和二姐一起,带着昭昭采采去宜兴坊。

邱秋第一次见丁珉,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丁珉相貌普通,身材微胖,生完孩子应该没有好好管理,小腹微微凸着,棉衣的扣子绷得紧紧的,显得就很不讲究。

可再看老大褚青,虽不如褚辰高大俊秀,却也是男人中的一枝花,衣着那是相当的讲究,中山装穿得笔挺,领口袖口露出雪白的一截,腕上闪着锃亮亮的宝石花手表,左上方的口袋里插着支英雄牌钢笔,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斯文俊秀。

怎么看,丁珉和他站在一起,都完全不搭。

“大嫂是姆妈亲自挑的儿媳妇?”邱秋悄悄问褚辰。

褚辰点点头:“大哥上高中时,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大嫂是其中之一。”

“结婚前,大哥有一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家住亚尔培公寓,长得十分漂亮,用姆妈的话来说,跟咱家门当户对,姆妈很喜欢那女孩。后来,家里不是出现了变故吗,那女孩琵琶别抱,跟大哥分了。”

邱秋听得意犹未尽:“还有呢?”

“大哥万念俱灰,请了病假歇在家中,浑浑噩噩消磨时光。姆妈一看不是办法,便找人给大哥介绍女孩相亲,没想到大嫂不知从哪打听了大哥的事,直接找到了家里。”

“姆妈被先前那位的背叛弄怕了,大嫂这个工人阶级的女儿一来,便入了她的眼,在她的极力怂恿下,大哥跟大嫂确立了恋爱关系,然后没多久便举办了婚礼。”

“大嫂特别勤快,自从结婚后,大嫂每天一早起来,便先给大哥倒好洗脸水,挤好牙膏,端来早餐,熨好衣服,擦好皮鞋,拿来袜子,这才去唤人起床。”

邱秋乍舌:“伺候少爷呢!”

第37章 第 37 章 要钱

昭昭、采采进门给褚锦生、谢曼凝磕头拜年, 口里说着吉祥话。

褚锦生慈爱地将两个小家伙从地上扶起来,伸手去摸口袋,谢曼凝先一步端起圆桌上摆着的果盘, 各给两人抓了把什锦糖。

革命春节嘛,红封袋早已消失, 近几年压岁钿多以糖果代之, 二姐和邱秋便是瞧见了, 也不能说什么。

二姐促狭, 跑到窗前,朝楼下玩耍的大花、二花喊道:“大花、二花, 奶奶发糖了, 快上来。”

两个孩子一听, 抓起地上的毽子, 撒欢儿从后门奔了上来。

谢曼凝放果盘的手一顿, 白了闺女一眼。

丁珉将儿子朝褚辰、邱秋面前一推:“房毓快跟四叔、四婶拜年。”

小家伙实诚,也可能受了采采、昭昭的影响,“扑通”一声跪在了夫妻俩面前。

邱秋听着膝盖都疼,这幸好是冬天, 穿得厚。

“快起来,四叔、四婶,不兴这个。”褚辰忙将人半拉半抱了起来。

邱秋摸了摸他的膝盖:“没事吧, 疼不疼?”

“不疼,四叔、四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邱秋笑着揉揉他的头,“你叫房毓,过了年, 六岁了吧,四婶也祝你健康快乐,六六顺心,事事如意。”

“对,姆妈说我名字中的‘毓’,是长也、稚也,屋韵的意思。还说,别人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我是长房长孙,将来是要继承老屋和爷奶家产的。”

邱秋怔愣了下,抬头去看老大两口子,褚青坐在圆桌边,捧着个白瓷杯子在慢条斯理地呷茶,对儿子的话,置若罔闻。

丁珉则一脸骄傲道:“我家房毓就是聪明,我只是跟他提过几次,你瞧,他记得多清楚。”

老三抱着小闺女从小南房出来,闻言,目光在爹爹和大哥面上扫过,好奇道:“谁给他取的名字?”

“我取的。”丁珉挺了挺胸,笑道:“从我怀上他起,为了给儿子取个好听又好记,意义重大的名字,一本字典都快被我翻烂了。”

“大嫂厉害!”老三轻笑,“刚一怀上,就知道是儿子了。”

“那可不,怀孕后,我闻着灶坡间的醋,一口气灌下半瓶子,酸梅子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吃,半夜睡了睡了,还想来碗酸汤面条。老话说得好,酸儿辣女,我那么馋酸,怎么可能不是儿子。”

这说法,真没啥科学依据。孕期受内分泌活动和胎盘分泌绒毛促性腺激素的影响,胃酸分泌减少,食欲下降、对气味敏感,会喜食一些酸的、辣的,或是平时并不喜欢吃的食物,而这些,都属于正常的妊娠生理反映,跟胎儿性别无关。

邱秋脑中理论乱飞,却没多言,掏了把五毛的崭新纸钞,抽出一张给房毓。

丁珉瞅见钱,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儿子,快谢谢四婶。”

“谢谢四婶。”

邱秋笑笑,接着给采采、昭昭、三花,和奔上楼的大花、二花,挨个儿发压岁钱。

褚锦生瞅了眼老妻。

谢曼凝脸色僵了僵,进屋拿了个漂亮的铁皮盒子出来。

打开,是这几年,市面上才出现的一种金洋钿巧克力,黄澄澄、亮晃晃的酷似金币。

“哇!”孩子们满眼都是惊喜,太漂亮了,寓意也好,代表了财气、喜气。

“奶奶,你好漂亮啊!”昭昭嘴甜地率先站在了谢曼凝跟前,眼巴巴地看着满满一盒金币巧克力,“这么漂亮的奶奶,能送我一枚金币吗?”

“这是巧克力。”房毓凑过来,解释道。

他很喜欢这个妹妹,长得好看,穿得漂亮。

“外婆,祝你、祝你……”采采抓抓头,方才把会的祝福语都说完了,一下想不起来还能说啥了。

“奶奶,祝你发大财!”大花挤过来,高声喊道。

二花不甘示弱:“奶奶,祝你笑咧嘴!”

采采一急,“祝你长成大松树!”

“哈哈……”老三拍着大腿乐疯了,边笑还边将三花往他姆妈面前递了递,“哈哈……三、三花,快给你奶奶哈哈……说一句祝福词……”

三花嗦着手指,口水直流,她闻到楼下灶坡间,妈妈炖的大肉香了:“吃大肉!”

老三笑得肚子疼:“哈哈……对,祝奶奶天天吃大肉哈哈……”

谢曼凝:“……”

一人发了枚金币巧克力。

丁珉推了推儿子,笑道:“姆妈,我家房毓是男娃。”

宋芸芸提着个竹篮,抱着一撂碗上来,听了,嗤之以鼻:“主/席早就说了,男女平等,大嫂是要搞持殊吗?”

褚锦生被整怕了,一听这话就头皮发麻,忙一把夺过妻了手里的铁皮盒,一股脑地塞给老三,“你们自己分。”

谢曼凝死命地捏着指尖,才没发火。

老三一点也不客气,扣着铁皮盒往圆桌上一倒,哗啦啦,如同下了一场金币雨,还有几个滚落在地上。

大花眼疾手快,三两下捡起来,瞅瞅她爸,放在了桌上。

老三一手抱着三花,一手扒拉着数了数,有七十多枚。

一人又分了九枚,凑个十全十美,剩下的连盒子全被他揣走了。

丁珉张张嘴,没敢吱声。

她从卢湾区一带旧式里弄的一间三层阁嫁进宽阔明亮、煤卫齐全的宜兴坊,亲戚朋友知道了,谁不说她一步登天,嫁的好!

哪怕早年公公顶着臭老九的头衔,丈夫的成份跟着不清白,与他们下只角贫民区来说,那也是上只角高高在上的文化人家,有根基,穷不了。

遂她是带着伏低做小的姿态进门的。

随着儿子的出生,老三、老四分别在乡下取了村姑,她这腰杆才一点一点挺了起来。然而,属于沪市姑娘的骄傲还没完全展露呢,两家回来了,一个彪悍起来,婆婆都敢怼,另一个……丁珉偷偷觑了眼邱秋,更了不得了,往那一站,那气质,那仪态,她都不敢往前凑,怕被比到泥里去。

邱秋看着捧着把金币巧克力开心得又蹦又跳的昭昭,扭头跟帮宋芸芸摆碗勺的褚辰道:“百货商店里有卖吗,回去咱们买一盒。”

“紧俏的很,一上市就被抢光了。”褚辰笑道,“明天吧,我找方季同借张侨汇券,去侨汇商店看看。”

邱秋点点头,看宋芸芸从竹篮里捧出个小汤锅,打开,熬的柠檬红糖茶,不由好奇道:“三嫂,哪儿买的柠檬?”

宋芸芸咧嘴一笑,朝谢曼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厨柜里找的,听大嫂说,柠檬刚下来那会儿,姆妈买来切片后用糖水渍的,我看了,满满一大玻璃罐子呢。”

一早回来,孩子口渴,大过年的,她找婆婆要一两红糖,想着给三个女儿和男人各冲碗红糖水甜甜嘴,结果,不给,说什么买的不多,留着待客呢。

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既然有,哪有缺嘴的道理。一冲动,她便撬了橱柜,这下好了,什么五花肉、鸡蛋、火腿、风鸡、咸肉、咸鱼、鳗鲞,及几个广口瓶里装的腐乳、桂花蜜、糖水渍的柠檬,全扒拉出来了。

“来,一人一碗,甜甜嘴,”宋芸芸捋起袖子,挨个儿给众人盛了一碗。

谢曼凝只瞅了一眼,就心疼地捂着胸口往后一靠,依在椅背上,有气无力道:“你都霍霍了,明天待客咋办?”

“放心吧,给您留着待客的份呢。”

褚辰扶着邱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递了一碗给她,另端一碗,喂昭昭。

采采跟大花、二花,一人捧了一碗,凑在一起,比赛看谁会拉长笛,谁喝得又响又快,昭昭和房毓看了艳羡,也捧了碗过去。

灶上炖着肉菜,宋芸芸不敢在楼上多待,匆匆忙忙喝了一碗,提着空篮、空锅下去了。

二姐要跟过去帮忙,丁珉怕宋芸芸和褚韵把家里的好东西可着劲地霍霍了,忙一把拦住褚韵,笑道:“二姐是客,哪能让你干活。来,坐,好好歇歇,跟姆妈爹爹说说话,我去给三弟妹打个下手。”

行吧,能闲着,谁愿意干活呀。

孩子们喝了糖水,待不住,一窝蜂地跑下楼,由房毓、大花带着,玩起了躲猫猫。

快到饭点时,小五带着乐问夏来了。

大概她也没想到,褚辰两口子大年初一没在公寓陪老太太,全过来拜年了吧,进门瞅见两人,脸上的笑便不自然了,说话磕磕巴巴的。

邱秋扭头问褚辰:“昨天的事,要不要跟小五说?”

“看看情况再说。”

谢曼凝可太满意乐问夏这个准儿媳了,看看,来拜年都拎的什么,一听咖啡豆、一听香烟,多高级、多讲究、多让人有面儿。

收了礼物,谢曼凝一张脸都要乐开花了,在老三、老四媳妇身上受的气,跌伤的颜面,终于在准小儿媳身上找回来了,拉着乐问夏的手,那个亲热啊,先问候了乐问夏爸妈,又问新年过得咋样,絮絮叨叨半天,才似想起什么,忙起身进里间,捧出个高脚玻璃碗,里面盛着糖果,不是用玻璃纸包的,就是用锡纸裹着。

邱秋买糖果时见过,什锦糖嘛,里面最高级的两种糖,看来都被婆婆捡出来,藏起来,用来招待乐问夏这个贵客了。

饭好了,宋芸芸和丁珉开始一样样往上端,乐问夏在,谢曼凝怕人多,小姑娘不自在,更怕老三一家上桌抢食,丢面儿。

让分成两桌,打发三房、四房和褚韵母女去小南房吃。

还有这样的好事!

宋芸芸立马去拿谢曼凝陪嫁来的一套比翼齐飞燕碗盘,开水烫过,分盘。

这套碗盘漂亮,精巧,却不大。

一盘菜拨去一小半,差不多就能看了。

为了尽量少分出去一些,宋芸芸还去厨房拿了萝卜、白菜,随意切切、撕巴撕巴,摆个造型,在盘子里占个不小的地方,端去了大南房。

邱秋看得可乐,冲宋芸芸竖了竖大拇指:“三嫂,你太可爱了!”

宋芸芸俏脸一红,不自在地抿抿唇,跟着笑道:“没办法,我和你三哥饭量大,刚才还愁人多不够吃咋办,现在好了,可以敞开肚皮吃个饱了。”

褚辰和老三下楼找几个孩子回来,大南房那边已经开动了,隔着一道墙,都能听到谢曼凝给乐问夏夹菜、倒正广和汽水的声音。

昭昭玩得一头一身的汗,里面的秋衣都湿了,采采和大花、二花也是,邱秋、宋芸芸和二姐忙着给几个孩子擦汗、换衣。

采采和昭昭没衣服可换,邱秋和褚韵便将自己的围巾,给昭昭和采采垫在前胸后背处。

饭菜不错,炒年糕、大葱炒鸡蛋、叉烧酱鸭、蒸鳗鲞、红烧肉、酸菜炒腊肉,八宝饭,火腿冬笋咸汤。

这边个个吃得肚儿溜圆,那边就听谢曼凝拿钱票让小五去就近的熟食店,买点花生米回来给爹爹喝老酒。

二姐“噗呲”乐道:“肯定是菜不够吃了,又不好明说,找借口让小五去买熟食呢。”

用过饭,褚辰和邱秋带昭昭下楼转转,消消食,只等那边吃完饭,上去打个招呼,便告辞离开。

差不多有大半个小时吧,小五出来送乐问夏。

一家三口刚要上去说一声,回家。

“四哥,”吃饭时才下班回来的小六,站在二楼窗前,探头唤道,“姆妈叫你。”

褚辰点点头,弯腰抱起昭昭,牵着邱秋上楼。

“小辰、邱秋,坐,”谢曼凝笑眯眯地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开心道,“小五和问夏准备正月十六结婚。小辰离开学不是还有段日子吗,正好,你明天去买些白灰,和老三把小南房粉刷一下。”

“另外,问夏那边要三转一响带咔嚓,四十八条腿。老四,你先前不是供销社主任吗,手里有自行车票、手表票、缝纫机票、相机票和家具票吧?”

褚辰摇摇头:“没有。”

“随便几张就行,不让你凑全,你们那小地方,想必也不好凑。姆妈体谅你。”

“姆妈,你也说了我们那是小地方,小地方的供销社主任能有多大权利?我和邱秋结婚,没得到家里半点支持,什么不得自己添、自己想办法去置办,每月那点工资,要吃要穿,早两年还要给昭昭买奶粉,给邱秋买营养品补身子,别说手里存票了,但凡有那么一张,我都恨不得拿去换了肉粮,往邱秋和昭昭嘴里塞,吃得好了,身体好,不比什么都强。”

谢曼凝的目光扫过夫妻俩腕上的手表,笑道:“说得这么难,要不是看到你们这身穿戴,姆妈都要信了。”

“姆妈是说我穿的好吗,”邱秋转着腕上的表,笑笑,“身上的大衣,是奶奶压箱底的衣服,腕上的表是我阿爸留给我的,你看,男式的旧表。说来,我和昭昭过来,户口没落实,吃饭都成问题,也没听姆妈问一声。唉,怪不得人家说,没那能力最好不要生那么多孩子,看,疼了老大疼老小,中间都是小可怜,爹不疼娘不爱,有事了,还恨不得从身上扒层皮下来嚼嚼吐了,嫌皮太硬太难啃。”

谢曼凝:“……”

褚锦生清了清嗓子:“不白要。我和你姆妈想着,小辰在供销社工作了那么多年,多少有点人脉,便想问问,看能不能拿钱买几张票,应应急。”

“小五结婚,爹爹和姆妈是准备大办特办了,看来彩礼也不少。不知,我和三嫂的彩礼,爹爹、姆妈什么时候补给我们?”邱秋将颊边垂落的碎发抿在耳后,笑道,“三转一响带咔嚓,还有什么四十八条腿,我们就不指望了,毕竟弄一份票就挺难的,我们当哥当嫂的哪能再添乱。爹爹、姆妈,给我们折算成钱吧。”

屋里顿时一静!

谁也没想到,邱秋会在这当头,趁火打劫。

见两人不语,邱秋又轻声慢语道:“我粗略地算了下,爹爹平反回来,光工资补贴就有一万多。”

这数字,听得老三褚柏双眸微微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爹。

邱秋继续道:“我和三嫂也不多要,一人两千。哦,对了,二姐也别忘了给。这年头,咱们讲究男女平等,不能重男轻女,传出去,要挨批的。”

“两、两千?!”丁珉、宋芸芸和褚韵全惊了。

“大嫂也可以算算,”邱秋转头笑道,“你结婚的花销,加上这些年二老给你们大房的补贴,有没有这么多?多了,也不用退了,少了,可以让爹爹姆妈补给你们。”

谢曼凝如同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小动物,失声了。

说没钱,人家算得清楚。

不给吧,日后提起来,都是当老的没理。

给,这么大一笔,就不止心痛了,简直在用刀子割她的肉、血淋淋的。

褚锦生定定地看着老四娶的这个媳妇,半晌,扬了扬唇:“你少算了几笔,昭昭出生、满月、周岁礼,加一起算五百,给你们四房两千五,你看够吗?”

邱秋搓搓手,不好意思道:“会不会让您觉得肉痛啊,毕竟不只我们一家。”

“为人父母的,辛劳一生,忙来忙去,不都在为孩子们而活吗。”褚锦生说罢,起身去拿存折。

从银行出来,宋芸芸和褚韵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两人眼巴巴地看着邱秋:“四弟妹/邱秋,你打我一巴掌,看我疼不疼。”

邱秋咯咯直乐,笑够了,伸手,捏了捏两人的脸颊:“痛吗?”

宋芸芸:“使劲点!”

老三看不下去了,抓起媳妇的手咬了一口,宋芸芸一脚踢出去,将人踹飞了,老三疼得“嗷”了一嗓,差点没哭出声来:“媳妇,你也太狠了,往哪踢啊,差一点点,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就没啦。”

宋芸芸脸一红,忙将人拉起来,剥了颗糖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嘴。

褚辰抱着昭昭送褚锦生去站牌坐电车,顺便将昨天下午,在锦江俱乐部,遇到乐问夏的事说了下。

“吃饭时,听她提了一嘴,说是她香港的亲戚,让人帮忙给他们家捎带来些年货,她昨天过去拿,正遇到一个什么公司在那儿举办新年晚会,被邀请过去看了会儿。”褚锦生瞅瞅儿子,“她跟小五交往五年,二人感情深厚,前段时间,可能是房子的事,让她着急了,心里有想法是真,可太出格的事,想来也是做不出的。不然,今儿就不会上门,同意结婚了。”

褚辰对自己的弟弟都不了解,更别说乐问夏了,人品具体如何,无法评说。既然爹爹说没事,那就没事吧。

将人送上车,褚辰抱着昭昭等了会儿,邱秋他们也慢悠悠地过来了。

大家一起回公寓。

老太太刚吃过饭,二姐走前,给她烧好菜,蒸好米饭,温在锅里,她没吃,反倒打牌回来,给自己下了碗饺子。

邱秋给她号了下脉,笑道:“给您一个惊喜,别太激动啊。”

老太太看看几人,一个个双眼发亮,嘴角的笑都快扯到耳边了,“捡钱啦?”

“哈哈……猜到了,”老三率先绷不住了,乐得抱着三花在沙发上打滚,“阿奶,好多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真捡钱了?!”老太太吃惊地看向表情没啥变化的褚辰。

邱秋“刷”一下,掏出厚厚一大叠钞票,“看!”

二姐、宋芸芸有样学样,纷纷将钱掏了出来。

那么厚一沓,三人全都用帽子包着,揣在怀里,抱着回来的。

存钱得要介绍信,邱秋和二姐都没带。

老三倒是带了,可是异地存钱,没办法异地取,过几天他们得回老家,这钱哪能存在这边的银行。

老太太略略一想:“你们爹爹给你们的补贴?”

不等邱秋回答,二姐和宋芸芸已经兴奋地你一句,我一句,还原了当时邱秋和两老的交锋。

老太太满意地拍拍三人,“好了,赶快想想,用这笔钱做什么吧,存是存不住的,信不信,要不了两天,你们姆妈该找借口要回些、过上一段日子,再要回去一点……”

二姐连连点头:“确实,这钱得花出去,不能留在手里,不然,姆妈真会开口讨要。”

“不怕,”宋芸芸拍拍胸,“我们离得远,她要,我们就拖,她总不能跑到我老家堵门吧。”

邱秋扯了个抱枕垫在腰后,往沙发背上一靠,看向天花板,暗自琢磨,自家存了多少钱,加上这些,能干点啥。

还没想明白呢,小卫开车来接了,要去医院帮季寒和周惠菇母子施针。

褚辰陪她出门。

施完针,邱秋提出去药房看看,她想给周惠菇母子配两种香丸,舒肝解郁,安神定志。

常期佩戴能减少癫痫复发,再配合针灸治疗,虽不能完全根治,却能保证母子俩不再受癫痫频发之苦,如常人那般正常生活。

另外,还能多多少少改善些江睿对疼痛敏感的体质。

第38章 第 38 章 拜年聚餐

将邱秋送进病房给季寒施针, 小卫扭头跟褚辰道:“首长这几日都很忙,忙着看望退休的老干部、老领导、老战友,参加部队的联欢晚会, 明天又要下部队慰问,走前, 想跟你聊几句家常。”

褚辰猜测, 应该是说蒋济安的事, 跟妻子说了一声, 去了。

这边都给周惠菇母子施完针了,他还没回来。

郑平生便先陪邱秋去药房取药。

“邱大夫, ”郑平生打量着眼前过分年轻, 却是从基层一步步踏实走出来的女大夫, 笑道:“院长明天想见见你。”

“见我?!”邱秋诧异道, “大过年的, 他不忙吗?还是想尝尝我们从贵州带来的几样土特产?”

郑平生被邱秋的话逗乐了:“他想不想尝尝你们贵州的土特产我不知道,我是挺想吃一口的。都有什么呀?”

邱秋笑:“那可多了,大血藤、小血藤、土人参、土三七、透骨香、飞龙掌血、黑骨藤、徐长卿、仙鹤草、淫羊藿、盘龙参……”

郑平生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笑道:“邱大夫在跟我推荐你们贵州的药材啊。”

邱秋点头:“你也知道我自小跟阿奶学医,她是苗医。我们县医院的副院长是我舅公,从深山里走出来的苗医第七十二代传人。”

“我自小跟他们相处, 学习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当赤脚医生的这些年,看遍人生疾苦,有太多感悟。”

“苗族在早期的发展过程中,频繁迁徙,所到之处, 无不是人迹罕至的荒僻山区,自然环境之恶劣,难以想象,骨折、毒蛇咬伤、瘴病、难产、恶疾、误食毒草毒果毒菌等等。也正因此,让他们创立了自己的医学体系。”

“苗医把人体疾病分为内科36症,外科72疾,治疗方法多种多样。”

“有空你去贵州苗族地区走走便知,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掌握着几种、几十种药物治疗方法,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均种植有药材,可谓‘百草皆药,人人会医’。寨中更流传着‘千年苗医,万年苗药’的说法。”

“可惜,苗医发源于恶劣的地理环境,却也败于这样的地理环境,”邱秋看着郑平生,不无惋惜道,“药材运出山是一难,找寻收购方是二难,发展苗医苗药是三难,让大家认识苗医苗药更是任重而道远。”

“志起足下,虽远,亦要扬帆!邱大夫志向远大啊!”郑平生赞叹完,遗憾、悲伤、感慨道:“66年之前,沪市有著名老中医63人,你知道,现在仍能坚持上半日班的有几人吗?”

“9人。66年全国有中医学院1371所,至去年,仅剩120所,十年减少91%。”郑平生闭了闭眼,“触目惊心!需要发展的又何止是苗医。”

拍拍邱秋的肩,郑平生背着双手,步伐蹒跚地向前走道:“走吧,咱们先去药房看看,我怕你要的药材不一定齐全。”毕竟,邱大夫提出的以香为药,佩戴治疗,他还没听过,医院药房里的中药材本就不全,制香之物,有没有都是两说。

蜀椒没有,回心草没有,玫瑰、香薷没有。

邱秋换香方,结果,需要用的西红花、夜交藤、乳香亦无。

连换了几张香方,用现有的药材凑都凑不齐任意一副香方。

邱秋只得把现有的各样抓一些,明天去她要任职的广济医院看看。

拎着药包刚一走出药房,褚辰回来了,伸手接过妻子手里的大包小包,“回家制药吗?”

“制香。药材不全,暂时还制不成。”邱秋失望道,“这么大一个军医院,中药材还没我给咱们月亮湾大队医务室仓库里存的齐全呢。”

说罢,邱秋拿眼看郑平生:“郑医生,你真得考虑考虑我们贵州山区的土特产了。”

郑平生失笑:“行、行,邱大夫,我有空跟院里提提。只是,希望怕是不大,到时,你可别太失望。”

“有您这句话就行了。”

郑平生点点她,啧,立马用上敬语了。

挥挥手,邱秋随褚辰上了小卫的车。

车子驶离医院,没往家的方向开去,而是去了卢湾区少儿图书馆。

“叶叔听小卫说,我在给昭昭找《三国演义》的连环画,便介绍我来这里找一位姓卢的工作人员。”褚辰解释道,“方才在叶叔家,我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

邱秋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一闪而过的街景:“大年初一,他们没放假?”

“越是过节,他们越是忙碌。”

到了少儿图书馆门口,褚辰下去找人,没一会儿带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书在家里,得去人家家里拿。

好在,他家离这儿不远。

男人坐进副驾驶位,给小卫指路。

到了一处老旧的石库门里弄前,车子在路旁停下,褚辰随男人进去取书。

半小时后,一人抱了好大一箱出来。

邱秋推门下车,好奇地打开箱子看了看,不但有《三国演义》《雷锋小时候的故事》《铁道游击队》成套的连环画,还有《小马倌和大皮靴叔叔》《小兵张嘎》《小布头奇遇记》《战国故事》《春秋故事》《西汉故事》之类的少儿图书和民国时期的画报、电影海报。

“这么多,多少钱啊?”邱秋小声问褚辰。

“半卖半送,要了五块钱,我多给了张糖票。”

邱秋点头,掺着人情呢,钱没多要,是得在其他方面找补点。

东西搬进车里,放在脚下,褚辰跟男人又交谈了几句,这才上车,挥手跟人告别。

车子到了公寓楼下,小卫抱起一箱,送两人上楼。

钟鸣拉上电梯栅栏,扳动手柄,跟褚辰小声道:“你爹爹和姆妈拎着礼物,带着一大家子来了,说是过来给老太太拜年,我没阻止……”

大过年的,人家来尽孝,还真不好拦。

褚辰点点头,道了声谢。

果然,一到六楼,踏出电梯,就听到602室传来了丁珉的尖叫,房毓的抗议,孩子们的欢笑。

真热闹啊!

邱秋感叹了声,拎着药包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了虚掩的门。

孩子们你追我跑,你躲我藏,欢笑声,尖叫声,掀翻天。

“回来了。”老三率先看到邱秋,抱着盘瓜子边嗑边问道,“老四呢?”

邱秋朝后指指,弯腰换上棉拖,跟沙发上的老太太、褚锦生、谢曼凝、老大褚青打声招呼,提着药材往厨房旁边的储藏室走去。

丁珉一看邱秋开了储藏室的门,忙跟了过来。

这间储藏室以前放的都是家具、家饰、被褥、窗帘、图书之类的东西。

老太太和杨展鹏夫妻收拾时,家具家饰、被褥、窗帘都用上了,书籍也摆放进客厅的长排书柜里,留的只有几样褚辰儿时用的旧物。

邱秋他们回来后,带的药材、工具没地方放,就搁这了。

丁珉看了眼,失望道:“上着锁,我还以为有什么呢。”

邱秋放下东西,笑着解释道:“我从老家带来些药材,家里有孩子,不锁不行啊。”

说话间,褚辰和小卫一人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走了过来。

“搁储藏室吗?”邱秋问褚辰。

“嗯,书籍上落了些灰尘,等我清理后,再拿给她们看。”

“什么书籍?”不等褚辰把箱子放下,丁珉已经打开翻看了起来。

见都是什么小人书、连环画,瞬间没有兴致:“在旧书摊上买的吧,你们还真会惯孩子,买了这么多,要花不少钱呢。”

邱秋笑笑,招呼她道:“二姐和三嫂在厨房做饭吗?走,咱俩去打个下手。”

行吧,房毓跑得欢,一阻拦就跟她急;跟老太太,她又没话说,待在客厅挺无聊的。

厨房蛮大的,两人进去也不显得拥挤。

宋芸芸在灶上翻勺,风风火火在炒白肉,紧接着端过一盘洗切好的酸菜倒进去,大火翻炒了几下,提起暖瓶注入开水,放把粉条,咕噜咕噜炖了起来。

另一个灶上烧的是白菜豆腐。

二姐在旁道:“豆腐是汪婶让永安送来的,说是二十九凌晨去菜店门口排队买的。我要留永安在家吃饭,那小子看咱家人多,不愿意,说不自在。”

丁珉捏起一块炖好的鸡腿肉,边啃边道:“以前有什么都往家里送,我说今年咋没见杨家的人上门,原来送这儿了。”

二姐白她一眼:“杨叔汪婶年年看的是谁,心里没数吗?”

“老太太是他们长辈,爹爹姆妈就不是他们哥哥嫂嫂了,往年,哪次不是提着大包小包上门,亲亲热热地唤哥嫂,现在倒好,直接不来往了。”

邱秋虽还没见过杨展鹏,却也知道能当上银行行长的人,不可能如此行事:“杨叔他们都是初几上门啊?”

丁珉一愣:“初二。”

那不就得了,今个儿是初一,上他家拜年的估计不少,上午走不开,下午过来,有些讲究的人家,又觉得寓意不好。

初二能来,那就是当正经亲戚在走了。

邱秋四下看看,感觉插不上手,问二姐:“我做点啥?”

褚韵拿蘸料碟抓了把炸花生给她:“吃着吧。”

邱秋接过来,放到一旁,准备洗洗手再吃。

转身的功夫,小碟子被丁珉端在手里了,邱秋也没跟她客气,拿帕子把手上的水渍擦干,过去抓了一半在手里,边吃边出了厨房。

小卫要走,褚辰在送。

邱秋过去跟小卫交待道:“你明天下午过来吧,上午我准备去趟广济医院。”

“我还是早上来,送你过去吧。过年期间,走亲访友的,公交比平时还要挤。”

“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凌晨五点,我先把首长送去部队,过来大概在八点左右了。”

可以。

说定好,褚辰将人送到电梯前,看着人乘电梯下去,这才回来。

邱秋捏了颗花生米塞他嘴里,“晚上要喝酒吗?”

“还有一瓶茅台,就不拎出来了。”褚辰说着,对餐桌下的昭昭唤道,“昭昭,陪爸爸下去买几瓶汽水吧?”

昭昭一听,忙从餐桌下爬出,奔了过来:“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

“嗯,”褚辰俯身将人接住,半揽在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汗,随之又伸手摸了摸她后脖颈,一片潮湿,“爸爸带你换一下衣服,咱们去买正广和汽水好不好?”

“房毓哥哥说,他家的橘子汁也好喝。”

“行,都买。”褚辰抱起闺女带她去卧室换衣服。

采采这只捉鼠的猫,找了一圈,没找到昭昭,跑过来问邱秋:“四舅妈,小昭姐呢。”

邱秋想笑:“你俩谁大啊?”

“昭昭说她大。”

行吧,反正也没差几天。

邱秋指指靠西的大屋:“去卧室换衣服了。”

“换衣服干嘛?”

“出门跟她爸爸去买饮料。”

采采双眼一亮,蹦了起来:“我也要去!”

“去哪?”大花跑着路过,闻言抹了把额上的汗,问道。

采采:“跟四舅出门买饮料。”

好嘛,这下引了马蜂窝,孩子们全跑来了,都要跟着褚辰出门。

他一个人哪能看得住这么多孩子,老三扯起沙发上一来就捧着杯邱秋炒的古茶在那喝的老大,走吧,一起出去走走,顺便说说话。

邱秋怕孩子这么一头汗地出门,受了凉,将丁珉和二姐唤了出来,给他们擦汗、换衣,没衣服换就里面裹条围巾或垫块干毛巾。

三兄弟带着孩子们,呼啦啦一走,好了,清静了。

褚辰带着他们没敢走远,直接去了附近的宜民商店,一进去,六个孩子尤如小老鼠跳进了米缸。

看到什么都想要。

二分一包的盐金枣,五分一包的奶油桃板,一角一包的奶油话梅,一人一包,条头糕、黄松糕,各来两斤。

汽水一箱,橘子汁一箱,一箱12瓶,老三觉得多了,结果一算人数,好嘛,真是人丁兴旺啊,大大小小17口。

明天再有客人上门,还不够呢。

付过钱后,褚辰另给了五元押金,喝完把瓶子送回来,这押金才退还。

老三看看老大那身板,没敢让他抱箱子,弯腰把脚边的小女儿揪起来,往老大怀里一塞:“抱着。”

说罢,和褚辰一人抱起一箱,带着孩子出了宜民商店。

褚青看着怀里的小不点,浑身僵硬,儿子长这么大,他都没抱过几回,陡然接到这么个娇娇软软、浑身带着奶香味的小家伙,真是要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而且,小孩子吃东西嘛,她流口水,好脏!

还有,过来的路上,她下地跟哥哥姐姐们跑了一段,鞋上沾了泥。

这一抱,泥都踢在衣襟上了。

褚青嫌弃地扯起三花胸前的围嘴,给她擦了擦口水,两只手掐着小家伙的腰,将人离得远远的,就那么架着跟在众人身后往回走。

老三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气得撇嘴骂了句:“假模假式!”

跟褚辰吐槽道:“叫我说,当年就得让他下乡,让他挑两天粪,挖几天泥沟,割几天麦子,清理清理猪圈,看他还矫情不矫情。”

小孩子撒起腿来,跑得贼快,褚辰抱着箱子,双眼盯着孩子们,深怕一个看不住,跑丢了,哪有空管老大如何,“走快点,看紧了,别让他们往路中间跑,有车。”

“老大,抱好了,别把三花摔了,不然回去,我媳妇非给你一个过肩摔不可。”朝后喊了嗓,老三赶忙跑着去追大花、二花,俩妮子皮得狠,光往有车的路中间窜,自己窜不算,还领着弟弟妹妹,你追我赶,绕着人家行驶的自行车躲猫猫。

兄弟俩带着五个孩子到了公寓楼下,回头,哪有老大的身影。

褚辰不放心,让老三回去找找。

老三轻“嗤”一声,不屑道:“他还能把我家三花丢了不成。”

丢倒是没丢,就是吧,他听了老三的话,不敢磨叽了,刚忍着嫌弃把小家伙架放在一只胳膊上,就那么虚虚地抱着,小家伙尿了。

淅淅沥沥,热流浸透胳膊,顺着胳膊肘往下流,前襟、裤子、皮鞋都遭了殃。

老大头皮都炸了!

不敢置信,怀疑人生。

他在哪?他是谁?

三花被他那么抱着,还以为跟她玩,兀自乐得不行,自个儿笑还不算,伸手去抓他的衣服、他的头发。

刚吃了条头糕的手,沾糊糊的,有口水有糕屑,就那么糊在他衣服上、头发上。

额上的青筋跳了跳,终是没忍住,将人往地上一丢,大步走了。

几分钟后,又回头将人拎起来,提溜着到站牌,坐电车去了家还没关门的商场,给自己和三花各买了套衣服,请服务员帮忙给三花换上,这才用他自个儿换下来的大衣裹了三花,抱着又坐电车回来,拎着人上楼。

小五、小六和俞佳佳都回来一会儿了,大家分两桌,都落坐,要开饭了,见俩人回来,丁珉赶紧放下喂儿子的肉沫蒸蛋,给他拿热毛巾,拉椅子,递碗筷。

褚青黑沉着一张脸,将已经睡着的三花往老三怀里一塞,没用丁珉拿来的热毛巾,提起炉上的热水,去卫生间简单洗了下,闻了闻,没什么尿味儿、奶味儿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拿肥皂又仔细洗了遍手,出来吃饭。

谢曼凝仔细打量眼儿子:“青青,你换衣服了?”

一句“青青”,邱秋呛着了,宋芸芸被鸡骨头噎着了,俞佳佳嘴里的汽水差一点没喷出来。

“姆妈,”褚青平时也没觉着被家人叫“青青”有什么,可今儿当着一众弟妹的面,被姆妈这么一叫,莫名有一种羞耻感,“你以后别叫我‘青青’了,叫我‘老大’或是‘褚青’。”

谢曼凝冷冷地瞥了眼邱秋和宋芸芸,笑道:“行,不叫了,儿子长大了,有脸有面,有自尊了。”

褚青要脸,没好意思说自己被侄女尿了一身,嫌弃身上的尿味儿,去百货商店买了身衣服,只说,给孩子的见面礼。

老三玩味一笑:“大哥不能偏心啊,四个侄女,一个外甥女,哪能只给三花买呢?另位四人是不是也安排上。明天吧,我带她们去找大哥,咱们一块儿去百货商场给她们一人挑一身。”

丁珉一听不乐意了,“我家房毓还是家里唯一的男娃呢,咋没见你这个当叔叔的给他买块糖,给块布啊。脸呢,张嘴就是几套衣服,你当布票是大风刮来的,花的不是你的钱是吧。”

老三刚要还嘴,谢曼凝双眼一瞪:“老三,你要觉得钱多,就给几个孩子各买一身,你大哥常年吃药,手头紧巴巴的,哪有那么些钱给你们家孩子添装。”

老是说老大身体如何如何不好,可也没见躺在床上不能动啊,吃得好睡得香,一身皮养得白白嫩嫩,比娘们都娇,看看,一天两身衣服,件件都是高档货,讲究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大干部呢。其实呢,进厂工作11年,至今连个小组长都没混上,就知道整天在家装相。

老三不敢还嘴,怕他姆妈变着法地把那两千多块钱抠回去,委屈巴巴地看向他爹,褚锦生沉默了一瞬,夹了块鸡肉放他碗里,哄道:“吃吧。”

吃饱就堵住嘴了。

小五已经知道中午他送乐问夏走后,爹爹给二姐、三哥、四哥一家两千多块钱了,清清嗓子,目光扫过衣着邋遢的二姐、三嫂,最终落在了邱秋身上:“四嫂,你眼光好,明天能陪问夏去做衣服、挑家具吗?”

“啊,”邱秋惊讶了一瞬,抱歉道,“我上午、下午都有事,能改天吗?”

“五哥,”小六戳戳小五,“我明天休息,我陪问夏姐去吧。”

“你——”小五信不过小六的眼光,小姑娘家家的,没经过事,能挑什么上档次的东西来,“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不在家歇歇,看看书。”

谢曼凝:“老四媳妇有什么事?”

邱秋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道:“去医院看看。”

谢曼凝下意识地扫了眼她的小腹,没再多问,只转头看向老太太道:“姆妈,我记得您有一块星座系列的欧米茄吧,能送给问夏吗?手表票,我问了一圈,没寻到。”

老太太心里“嗤”了声,真会要,欧米茄基础款均价都在500左右,星座系列,市场价一千,可要想买到,那真是难如登天,不但要侨汇券,还得有货。

“邱秋要上班,她那块表,我听小辰说,两天就得调一回,我便把那块找出来给她了。谁家新媳妇,要一块旧表啊,多不吉利。”

“上班?!”一众人惊了,“上什么班?”

邱秋放下碗筷,轻咳一声,正色道:“我舅公用家里的老方子,给我在广济医院换了个配药的工作。”

一听广济医院,谢曼凝和小六的脸色就不好了,褚锦生也凝了凝眉。

什么方子换工作,骗鬼呢,肯定是走了叶家的路子,怪不得那天俩口子那么生气呢,合着渊源在这儿呢。

第39章 第 39 章 法语

吃过饭, 孩子们捧着汽水、橘子汁跑到外面走廊上,拍画片、跳房子。

俞佳佳和丁珉、小六收拾碗盘,送去厨房洗刷。

宋芸芸、邱秋和二姐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两人问邱秋工作的事。

广济医院二姐还是知道的,小时候偶尔从大门口经过, 能看到里面漂亮的花园和喷泉池。

刚回来时, 她不是提着行李搬去宜兴坊住了两天吗, 饭桌上, 小六说起广济医院,那语气, 满满都是骄傲。

为此, 她还专门找10号楼的李教授询问了番。

听李教授说, 解放前, 广济医院是法国开办的一所带有教学性质的教会医院, 有法式建筑30余栋,设有内科、外科、产科、电疗等,开设有西医培训课程,学制为6年。

课程有哲学、化学、物理、心理学、人体解剖学、精神病学、妇产科学、儿科学等40余门课程。

从第4学年起, 学生每日上午,需在广济医院各个病区及门诊见习,并被教师兼主治医生, 临床授课。

第6学年,临床实习。

这种扎根于医院、注重临床教学传统的法国医学教育体制,让广济的学生,一毕业就能很好地融入工作之中,成长之路走得更为顺利、踏实。

五十年代初,沪上中医大学并入广济医院, 党和政府号召师带徒,很大一批老中医入驻医院教学、看诊。

课程设的有,中国医学史、内经、药物学、诊断学、方剂学、伤寒论、温病学、针灸等。

所以,它亦是一所融合了中西方的综合性教学医院。

“邱秋,”二姐觑了眼姆妈,小声道:“我听小六和宜兴坊10号楼的李教授说,你们广济医院,有一栋高干疗养所,入住的个个都是大人物。”

邱秋摇摇头,这个,她不清楚。

她对广济的认识,全部来自省城医院的王院长。

年前11月下旬,王院长从她手里接过对口疮的药方后,递给她一张入职通知单,对她道:“给,这家医院保证附和你的要求,离你住的地方近,工资高,待遇好,事儿少。”

过来几天了,还没去看看呢。

“你明天去报道吗?”宋芸芸好奇道,“我咋听说,入职那月,不管是月初开始上班,还是月末只上最后一天,发工资,拿的都是这月整工资?”

“是这样的。”褚韵算了下,“邱秋,今天是2月8号,你明天入职的话,是不是太吃亏了,不如过了元宵节,22号那天,再让小辰陪你去报道。正好,送你上班后,他也开学了。”

邱秋也想多歇歇,“我明天去药房拿几味药,暂时先不入职。”

“小辰,你跟姆妈来一下。”谢曼凝起身,唤褚辰去阳台上说话。

邱秋转头看了过去。

褚辰朝妻子安抚地笑笑,放下茶杯,跟着去了阳台。

“小辰,你这会儿给邱秋安排工作,过几个月她生了,孩子谁带?你有没有想过,刚一入职,肚子里就揣着一个,一休产假几个月,工作单位对她是什么印象?再说,她一个靠关系毕业的高中生,哦,在县医院培训了两三个月,当了几年赤脚医生,不会就以为自己能胜任大城市大医院的工作了吧?”

顿了顿,谢曼凝又道:“便是进了广济那么好的工作单位,自身没本事,又有多少成就?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教吗?”

褚辰隔窗看向灯光斑斓的城市,双手插兜,慢悠悠道:“姆妈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邱秋的工作,你们回绝了吧。你跟叶军长说说,看能不能把这份人情转到你大哥或小五身上,你大哥在无线电厂待了那么多年,资历、工龄都有了,职称怎么也该往上走一走了。”

“小五现在待的街道机具厂,那就是个草台班子,没有发展上升的空间。我瞅着仪表厂的福利不错,不求他一进去就坐办公室,去实验室打打杂,跟着人家工程师学点东西还是可行的。”

褚辰双手抱胸,往后一靠,依在墙上,势态闲适道:“高考恢复,来找姆妈学习英语的学生不少吧,其中不乏高知家庭的孩子,对吗?”

笑笑,褚辰又道:“姆妈可有想过,跟这些家长做个等价交换?”

谢曼凝瞬间涨红了脸,板着脸,严厉地斥道:“我是老师,怎么可能张这个口?!”

“姆妈,过完年,儿子25岁了,也是有自尊、要脸的。你都自持身份,不肯开口求人办的事,怎么说得出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麻烦人家叶军长?”

“你……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帮你大哥小弟一把,是吧?”

“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抱歉,细胳膊细腿,托不起兄弟走路。真要有本事,只需一个平台,就能平步青云,甚至有的人,自己就能创造这个平台。姆妈,你对邱秋了解多少,就一口一个托了关系毕业的高中生、学了三个月粗浅医术的赤脚医生。”低低地笑了声,褚辰继续平和地道,“她进广济还真没用叶家的半点人脉,也不需要,因为她就是那个自己有能力、有本事给自己创造平台的人,今儿是广济医院朝她递了份入职通书单,明天,你信不信,军医院都要跟广济抢人了。”

谢曼凝惊异地朝屋内的邱秋看去,她知道老四从不说大话,莫非……真看走了眼。

褚辰看她这样,没再多言,转身进了屋。

谢曼凝捏着指尖在阳台上站了会儿,感到冷了,才进屋,走到丈夫儿子身旁,轻声道:“走吧,该回去了,别打扰了姆妈休息。”

褚锦生、褚青双双放下茶杯,带着小五小六跟老太太告别。

邱秋走到褚辰身边,偏头看眼他的脸色,见他神情轻松,嘴角有笑,便没问什么。

褚辰拿来大衣,夫妻俩穿上,牵着疯跑回来的昭昭和二姐、采采,将褚锦生、老三一群人送到电梯口,看着人下去了,这才回来。

洗漱后,邱秋教二姐给老太太做全身按摩,昭昭和采采凑趣,非要二姑、妈妈也给自己按按。

邱秋等二姐给老太太按完,拉来昭昭,一边顺着她的百会穴、四神聪穴、安眠穴……按摩、推拿,一边给二姐讲解,这些是什么穴,有什么效果……

孩子跑累了,没按一会儿就舒服地睡着了。

褚辰铺好床,放好汤婆子,过来抱起昭昭,夫妻俩回了房。

邱秋脱鞋上床,将昭昭往床里边挪挪,掩嘴打个哈欠,跟关门关大灯的褚辰道:“我算了算,去掉大哥借给咱们安家的那一千,咱家现在一共有七千七百块存款。”

“卖给张成周一套银针,一千;你工资之前少,这两三年涨上来,去除日常开支,存了一千三;剩下的都是卖药材、卖药丸的钱,最开始,一年能有个两三百,后面这三年,年年能卖个七八百。”一是金钗石斛品质好,卖得上价;二是天麻、黄精压秤。再加上,她和小踏雪在山里找到的药材密集点,这些年也没少挣。

“爷奶去世,留下两张存折,其中一张是给大伯存的,另一张里面有三百块钱,这个……我没算进家庭存款里。另外还有五百,是咱俩结婚,奶奶寄给我的彩礼。昭昭出生、逢年过节,她收的压岁钱、见面礼,我都另存了,这个就不动了。”

“去二姐哪,过来的车票、购置米面、过年的节礼,修钢琴等,用了五百多。”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五百多,搁以前,够他们两年多的花销了。

褚辰很是意外地扬了扬眉,家里的钱都是邱秋在管,没想到存了这么多。

不过,他的贡献是不是太少了点。

“邱秋,这钱你想到什么用了吗?”

邱秋双眸一亮,兴致勃勃道,“我想让舅公帮我购批药材,制些常用的香丸、药丸,私下看看有没有人买。”

他就喜欢看她喜笑颜开、神彩奕奕,充满活力的模样,光是这么看着,心都跟着亮了、化了。

褚辰揉了揉她的发,宠溺道:“钱够用吗?”

“用不了这么多,山里药材便宜,若不一味追求好品质,几百块钱就能收上来几大麻袋。”

“那给我拿一千。”

邱秋鼻头一皱,半坐起来,扶着他的双肩,问道:“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给柱子。”褚辰扶着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解释道,“他跟着王晨海出车去云南,去时装了磷矿,回来多半是空车。王晨海是老司机,每趟哪能不从云南捎带些什么回来卖。”

“钱给柱子,算是入股。就算不嫌什么钱,日后家里吃个新鲜果子、火腿什么的,也方便。”

“一千够吗?”

“够了,他是新人,不能带太多跟王晨海他们抢生意。”

邱秋当场数了一千给他。

褚辰拿个信封装好,放进公文包里,准备改天给柱子汇去。

一夜无话。

翌日快九点时,小卫来了。

褚辰在家待客,邱秋穿上大衣,戴上贝雷帽,拎着老太太给她找的小坤包,小卫背上医药箱,两人开车去了广济医院。

沪上绿植很少,邱秋没想到广济会有那么大一块草坪,那么大一个花园,还有一棵棵高大的香樟树,虽说冬日,草坪有些枯黄,花园里只有茶花、蟹爪兰、蓝雪花、腊梅在开,却还是让人心喜不已。

邱秋怕个人抓药,抓不全,带了介绍信和入职通知单过来,没想到,她要的药材多为香料,直接引来了药房主管,对方接过她的介绍信和入职通知单,便笑了:“等你几天了,可算是来了,赶紧去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吧。办好后,去一趟院长办公室,王院长找你。”

邱秋一听“王院长”,便怔愣了下:“请问咱们王院长跟贵州人民医院的王学名院长是什么关系啊?”

“那位是咱们王院长的堂哥。”

堂、堂哥?!

咋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呢。

怪不得王学名一个省医院的院长,比市医院那位还要好说话,只一张对口疮的方子,便将入职通知单给她了,还一再强调,工资高、待遇好,事儿少,让她放心地来。

怕是没那张对口疮的方子,知道她来沪上,这张入职通知单也会送到她手上吧!

邱秋没去办入职手续,而是问了院长办公室在哪,抬脚走了过去。

行政楼,二楼,扫了眼门头上的牌子,邱秋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一道清越的女声传来。

邱秋迟疑了下,推开门。

办公桌后,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齐耳短发,细眉,凤眼,皮肤细腻白皙,唇上涂了口红,大红色,一身白大褂,领口袖口露出一截黑,里面穿的是黑色高领紧身毛衣。

右手执笔,似在批示什么文件。

“你好,我是贵州来的赤脚医生邱秋……”

女人放下笔,看着邱秋一下子笑了,眉眼舒展,随之起身,推开椅子,绕过办公桌,走了出来,伸手笑道:“你好,邱秋,我是广济的院长,王梦凡。”

邱秋取下手套,与之相握了下,笑道:“很意外,我没想到,广济的院长是我们贵州人民医院王学名院长的堂妹。”

“哈哈……那说明我堂哥的保密工作做的很成功嘛。坐,”王梦凡一指旁边的小沙发,弯腰看向小几上的杯盘:“喝点什么?白开水行吗?办公室没放红糖,茶、我也懒得泡了。听我堂哥说,你很会泡茶,也会炒茶、品茶,我这半吊子,就不在你面前出丑了。”

“不用麻烦,我不渴,我今天过来,是想配一副香方。”

王梦凡见邱秋不是瞎客气,放下刚提起的暖瓶,直身道:“我能看看都需要哪些药材吗?”

方子都在脑子里呢,邱秋张嘴便道:“石菖蒲10克、夜交藤20克、玫瑰花10克……”

王梦凡听完,略一沉吟:“石菖蒲:化湿开胃,开窍豁痰,醒神益智。夜交藤:养心安神,通络祛风……组合起来,便是安神定志,解郁通络。我说的可对?”

邱秋点头:“王院长学过中医。”

“前几年,跟院里的几位中医大拿,上过一段时间课。可惜……只学了个皮毛。邱医生,”王梦凡在邱秋对面坐下,正色道,“听我哥的意思,你自小跟着你阿奶学习苗医,对疾病的诊断方面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医治方法亦是多种多样,一手针灸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怎么想着在药房就职了?”

邱秋笑笑:“在这个中医都遭受打压、式微的时代,王院长觉得让世人认识苗医苗药,需要多长时间?”

王梦凡双眼一亮,脸上绽放出一抹光彩来:“邱大夫,中医要开课了,你可愿意去教学?光有药,没有医术的传播,苗医苗药又如何发展得起来?”

邱秋莞尔:“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多拿一份工资?”

“当然,每月15节课,补助20块钱,你看成吗?”

邱秋愕然,来真的啊,“教什么?”

“人体经络学,针灸。”王梦凡笑道,“邱大夫,你看,今天能入职吗?”

“啊,我还有些事没处理,过几日吧。”

“邱大夫,你等会儿可以去咱们中医部的药材仓库看看,很多药材都缺,急需采购,我需要你赶紧入职,着手清理库存,列出采购表。我已经向上面申请,恢复中医医学院法语班,卫生部批准的几率极大,因为援外任务的需要。”

“援外任务?”

“对,我们广济从六十年代初,为培养援非医疗队,经卫生部批准,就以中医部为临床教学基地开设了中医法语班……可惜,74年中断了。”王梦凡说罢,话题一转,笑道:“邱大夫的法语也要学起来哟。”

邱秋:“……”她今天只是过来取几味药材制香,现在好了,不但要当老师,还要当学生。

办好入职手续,免强凑够几颗香丸的量,说定初五过来上班,邱秋便带着小卫逃一般出了广济医院。

路上,小卫透过后视镜,看着邱秋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

“郑医生向秦院长推荐你入职军医院,今天秦院长约见你,要说的就是这事。”

“啊……”邱秋惊道,“郑医生可真会保密!”早半天知道,她说不定真要考虑考虑去军医院了,福利待遇好,背影深,有靠山啊。

郑平生要哭了,他不就是想给邱大夫一个惊喜吗,咋一个晚上的功夫,人就入职广济了呢?!

秦院长看过邱秋给季寒和周惠菇母子施针,亦是深表遗憾,这样的人才竟然从自己手底下溜走了,早知道就不去农场接那个倔老头了。

秦院长:“邱大夫,日后若是再遇到类似于季寒这样的情况,我们是否可以请你过来参与针灸治疗?”

邱秋不太懂大医院的流程:“我出来是不是得给我们医院报备一下?”

“不用你打报告。到时,我跟王院长对接,申调你过来,你看可以吗?”

可以啊。

多接触病人,积累经验,对她对医院来说,都是好事。

“听说你刚来沪市安家,想必家里什么都需添置,这些你拿着,算是我们医院的一点心意。”秦院长说着,递了个信封给邱秋。

邱秋摆手:“前天季寒刚给过我一笔谢礼。”

秦院长被她的实诚逗乐了:“季寒是谢你保住了他一条腿,我们给你,一是工资,二是谢你让我们重新认识到中医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邱秋还待要拒绝,郑平生悄悄凑过来,小声道:“有张电视机票哦。”

邱秋决定随心,伸手接过来,道了声谢。

等秦院长转身一走,立马打开信封。

郑平生笑道:“是有张电视机票吧?”

邱秋抽出票冲他扬了扬,不但有一张电视机票,还有一张自行车票:“秦院长想的真周到!”

“那是,他要是心眼不多,能在动乱中保全自己,还能稳坐我们军医院院长一职!对了,香方的药材凑够了吗?”

“够了,就是量有点少。”

“都是什么药材,你给我写张单子,我去别的地方帮你找找。”

邱秋应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纸笑,一口气写了三道香方上需要的药材。

告别郑平生,邱秋坐车回家。

到了公寓楼下,邱秋看了下表,下午两点多了,小卫这会儿回去,食堂不一定有饭,“走吧,一起上楼,吃顿便饭。”

“你家有客人,我去不合适。”

“正因为有客人,才需要你上楼帮着招呼一下呢,褚辰不会喝酒,你上来帮忙挡下酒,走啦。”

“我要开车,不能喝酒。”

“让褚辰开车送你回去。”

好吧,所有的借口都被堵死了,小卫只得跟着上楼。

家里确实在喝酒,今儿杨展鹏一家过来了,老三不耐烦在宜兴坊帮忙招呼他姆妈那边的亲戚,抱着三花溜达着来了,这会儿正给杨展鹏敬酒呢。

褚辰坐在桌旁跟杨永安说话,抬头看见邱秋领着小卫进门,忙起身过来接过小卫手里的医药箱,将人让到桌上,取了副碗筷给他,让他吃着喝着,转身来看邱秋。

“累不累?饿了吧,厨房有二姐包的小馄饨,我给你煮一碗?”

邱秋点点头,走到桌旁,挨个儿跟众人打过招呼,亲亲昭昭的小脸蛋,去了洗手间。

上罢厕所,洗过手出来,脚步一拐进了厨房。

褚辰立在灶前,正在等水开下馄饨,见她过来,打开厨柜,取了包点心拆开,捏了块递给她,去给她倒水。

邱秋确实饿了,就着白开水吃了两块点心,那边馄饨也好了。

吃过饭,邱秋坐过去,跟老太太、汪淑芳、二姐、俞佳佳聊天。

几人问她广济医院环境如何,她要入职的配药房人多不多,好不好相处……

“我入职了,初五上班。”邱秋双手托腮,无精打采道。

二姐率先叫了起来:“不是说22号再入职吗?”

“嗯,说是缺人手,让我赶快入职,整理仓库。哦,对了,我还要学法语。咱家谁会啊?”

大家齐刷刷看向褚辰。

邱秋惊了:“你还会法语?!”

褚辰笑着点头:“英语、俄语、法语、日语,都会些,基本的对话没问题。”

邱秋竖起大拇指,赞道:“牛啊!”

她只会一点俄语,一点英语。

没办法,小县城的师资力量在那放着呢,教俄语的老师,自己口语都不达标,懂得也不多。英语,这不,褚辰参加高考了吗,他复习英语时,邱秋便跟着学了点。

寨子里用不着,邱秋学起来也不咋认真就是了。

“要学吗?来,拜师。”褚辰笑着朝妻子招招手。

杨永安在旁起哄:“拜师、拜师……”

昭昭、采采和三花一听,在旁跟着助威:“拜师喽,拜师……”

第40章 第 40 章 电视

邱秋在孩子们的起哄声中, 笑着起身,走到褚辰面前,郑重一礼:“褚老师, 愚徒天资不敏,日后还请费心教导。”

“秋秋过谦了, 能收到你这么个几乎过目不忘的徒儿, 真乃为师之幸。”

邱秋没听完, 就笑开了。

褚辰莞尔, 轻道:“好玩吗?”

邱秋只是看着他笑,双眸晶亮。

褚辰抿唇, 眼尾上扬, 星辰闪烁。

“爸爸、爸爸, 我也要拜师, 我也要学法语。”

“四舅我也要……”

昭昭、采采一人抱住了褚辰一条腿, 三花见此,挤了过去,流着口水,跟着叫道:“要、要……”

大家哄笑, 褚韵却心下黯然,她以高考为借口回了城,却半点没有翻动课本的兴趣。

一下一下扣着手指, 看着那一张张笑脸,褚韵只觉茫然,每个人都在努力,找工作、学习、活着,她呢?她的未来在哪里?

桌上,老三倒了杯酒递给小卫, 打量着他身上的军装,笑道:“兄弟当兵的啊,哪个军区的?”

褚韵努力扬起笑,插话道:“他是叶军长的警卫员。”

小卫颔首,抬手推拒老三递来的酒:“开车,不方便喝酒。”

这倒也是,老三知趣地放下酒杯,热情地给他夹菜。

中午褚韵和俞佳佳做的饭,两人的手艺不如宋芸芸做的味儿好,只能说一般般,但这个年代,有肉有蛋,就是好菜。

小卫就着叉烧、炒蛋,飞快地扒了一碗米饭,老三起身给他添饭、盛汤。

杨展鹏吃喝得差不多了,本来是要下桌的,瞅见小卫,诧异了,他没想到褚家还有军方的人脉。

顺势便跟小卫搭上话,闲聊了起来。

小卫话不多,一连干掉三碗米饭一碗汤,菜也吃得七七八八,抹把嘴,站起来便要帮着收拾桌面。

褚韵和俞佳佳忙上前阻止,没拦住,小卫手脚麻利,帮两人撤去碗盘,挽起袖子开始洗刷。

两人都抢不过他。

昭昭和采采正跟褚辰闹着呢,听到隔壁601开门的声音,忙松开褚辰的腿,奔到了门边,问被姆妈压着相亲回来的方季同:“方伯伯,《大闹天宫》是不是要播了?”

沪市美术电影制片厂于1961年至1964年制作的动画电影,分上下两集,上集于61年上映,下集于64年播放,前天电视台预告,大年初一、初二重播。

昨天下午,两个小家伙在方家看了上集,今儿一天都在惦记着下集。

方季同也因此,相亲一结束,就忙不迭地赶了回来,怕两个小家伙失望。

抬腕看了看表,离开播还有十几分钟。

“快了,进来吧。”方季同招呼两个小家伙进门。

三花颠颠追来,跟着进了方家客厅,排排挤坐在沙发上。

方家是两户室,隔出来的客厅不大,没像褚家装了煤炉,他家取暖是拖了煤气软管到屋子里接的小煤气炉,烧开水、烘衣服都挺方便,只一样,危险,一不小心一氧化碳便泄漏了,遂出门、睡觉都得关上。

给三人打开电视,方季同转身拧开煤气炉、烧水。

他姆妈回来时,在楼下遇到熟人,聊了会儿,这会儿上楼,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那姑娘哪一点不好,饭碗一放就往家里跑,家里有花啊?”

方季同笑,将水壶坐在煤气炉上,下巴朝沙发上的三个小家伙点点:“那不是吗,三朵呢。”

三人扭头朝方妈妈笑笑,唤了声“方奶奶”。

方妈妈的脸绷不住了,换了鞋,脱下大衣,就去给三个小家伙拿糖抓南瓜子,边给三花剥糖吃,还边扭头跟儿子道:“你看看,家里有个孩子多热闹,眼瞅着你都快三十了,你姆妈我也一脚埋进黄土半截了,你还不成家……”

“姆妈,”方季同打断母亲,笑道,“我今年28岁,还没到而立之年,不急哈。”

方妈妈:“……”

“什么黄土半截,”方季同接着又道,“你还年轻着呢,不信你问问昭昭、采采,方奶奶是不是一朵花?”

两小只吃着糖看电视呢,听到唤她们,茫然地看了过来。

方妈妈脸一红,气得拍了记方季同:“不跟你贫,反正那姑娘我是相中了,你明天赶紧约约,带着看看电影、逛逛街。”

方季同不置可否。

邱秋端了杯白开水,轻啜着跟到厨房,朝二姐和俞佳佳摆摆手,问小卫:“你下午有事吗?”

小卫摇头,首长不在,董同志去医院看叶尔岚了,家里无人,他早一点回、晚一点回,关系不大。

“咱们逛街去吧,”邱秋掏出秦院长给的两张票,笑道,“买电视机和自行车。”本想等等再买的,昭昭、采采大年里整天跑人家看电视也不是事儿,这两天方家是没客,等来客了,两人再过去,就显得小姑娘特没眼色、没教养。

“市面上只有黑白电视机卖,要买黑白的吗?”

“还有彩色的卖?!”她听昭昭说,隔壁方家的电视是黑白色,方季同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家里用的都是黑白电视,她便以为没彩电呢,看来有是有,普通人很难瞅见就是了。

小卫点头,“国内彩电产量极低,多供应给一些特殊单位和场所,如政府机关、大型企业、宾馆等,用于外事活动或重要宣传。友谊商店可能会有少量彩电销售,但这些商店主要面向有外汇的人员或特殊群体。而且价格极高,侨汇商店里的14寸进口彩电要1200多,18寸在1500元以上;国产的稍低一些,14寸彩电要998元,但,就算你有电视机票,也买不到,高级干部都排队等着呢。”

邱秋看着小卫,笑道:“你懂得真多,买过?”

“嗯,去年首长回来,我帮忙安置,添买东西,专门研究过。”

“叶军长家买的几寸彩电?”

“首长不愿太高调,买的是12寸的金星牌黑白电视,420元。”

邱秋回身冲褚辰招招手。

褚辰抬步走了过来。

邱秋把两张票递给他,说了黑白电视和彩电之间的价格,及彩电难买的问题。

褚辰:“想要彩电?”

邱秋诚实地点点头:“我想一步到位。”

“拿两百块钱给我,”褚辰随之解释道,“我找方季同换些侨汇券。”

邱秋推着他,一起去了卧室,边走边小声询问道:“小五结婚,你姆妈正愁没大件的票呢,咱家这会儿买彩电、自行车,会不会不太好?”

“爹爹姆妈跟阿奶关系闹得这么僵,基于礼数,他们不得不来拜年,日后没事,上门的几率不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邱秋笑道。

褚辰握握妻子的手,安慰道:“没事。知道便知道,总不能为了小五结婚,咱家存着票,不买电视了吧。”真问到脸上,随便找个借口呗。

拿着钱和电视机票,褚辰出门去了601室。

方季同刚烘焙了咖啡豆,正准备研磨,见他过来,放下手头的东西,抛了个橘子给他,“家里不是有客吗,怎么过来了?”

褚辰把钱和电视机票递过去:“找你换些侨汇券。”

之所以把电视机票也拿来了,一是能抵些钱,二是还侨汇券的人情,算下来,相当于等价交换。

方季同的关系网里,也不是谁家都能出一千多买彩电的,有这张电视机票在,送出去,不是面儿?不是人情?

果然,方季同拿起电视机票,面上便带了喜色,“好本事啊,电视机票都能搞到。”

褚辰笑笑没多言。

方季同收起票,看向桌上的钱:“都换成侨汇券吗?”

“嗯,买台彩电,顺便再给昭昭买个洋娃娃,两盒金币巧克力。”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吧。方季同虽然心里嘀咕,却没多问,转身进卧室取了侨汇券给褚辰。

送走杨展鹏一家,几人收拾收拾,刚要动身去侨汇商店,小五骑车来了,他搞了些白灰,叫褚辰和老三过去帮他刷墙。

亲弟弟成婚,真就什么不管不问不顾,说出去,也不好看。

邱秋冲褚辰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们走喽。”

褚辰无奈地瞅她一眼,转身换上干活的旧衣,和老三抱着三花去宜兴坊。

方妈妈和隔壁604的小老太过来打麻将,人手不够,二姐留下了。

邱秋和俞佳佳等昭昭、采采看完电视,这才随小卫一起去了侨汇商店。

彩电只剩最后一台14寸的,想要18寸的,最少要等半月。

邱秋征询两小的意见。

小家伙们高兴坏了,哪管它是大是小,有得看就行,现在搬回家,晚上就可以看新闻联播了。

在这个娱乐节目不多的年代,便是新闻联播,昭昭都觉得好好看。

行吧,付钱、数好侨汇券,买了。

金币巧克力,这儿是用一种彩色袋子装的,邱秋买了三袋,昭昭、采采当场一人分了一袋,剩下一袋邱秋准备给老三家的三个闺女。

洋娃娃太贵了,一个要五十多块,邱秋没舍得买。

前几天在六一儿童商店,一人刚买过一个,今儿就不买了。

刚要走呢,邱秋一眼扫过,便相中了一辆精致小巧、没有前杠的兰令自行车。

人家不要自行车票,要侨汇券,邱秋数了数手里剩下的侨汇券,绰绰有余,当场买了辆。

从侨汇商店回来,家里一下子热闹开了,左邻右舍都来了,楼上楼下也有几家过来,帮忙安装。

天线杆子装在楼顶上,方季同说收的台多,看得清楚。

线不够长,他还骑车跑了趟无线电厂。

等褚辰带着老三一家回来,客厅里挤满了人,都是来看新闻联播的。

楼里不少人家有电视,多为9寸、12寸的黑白电视,彩电他们怕是头一户。

邱秋看着满屋子给人发糖,拿瓜子,搬凳子的昭昭,笑着跟褚辰道:“你闺女高兴坏了!”

看出来了,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嘴咧着,乐得不行。

“哎,”604的小老太打牌没尽兴,跟着众人过来凑热闹,见褚韵站在一旁,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手里的瓜子往她面前递了递,“吃瓜子。你用的什么化妆品呀?不细看不知道,这一打量,你脸上的皮肤可比刚回来那会儿,细腻多了。”

褚韵捏着瓜子,摸了摸脸,确实没那么粗糙了,“邱秋送我的她自己用药材做的搽脸霜。”

怕小老太开口讨要,褚韵忙又道:“说是用了不少好药材。”

小老太经历的事情多了,哪能看不透她那点小心思,笑笑,转移了话题,开口夸邱秋、俞佳佳长得好,条顺盘亮。又问俞佳佳结婚了没?有朋友没?

褚韵一一回答。

“哎哟,这么说,也是个病苦的!”小老太怪模怪样地叫了声,目光在俞佳佳身上打转,“不过,看她这穿着,手里怕是攥着不少钱吧。也是,宏祥纱厂的大小姐,那家底,又岂是咱们小老百姓能比的。”

褚韵狐疑地瞥眼小老太,这位当了人家半辈子的姨太太,手头哪会没钱,竟然自比小老百姓?

“那是你带回来的小拖油瓶吧?”小老太指了指跑向俞佳佳的采采,夸道:“长得不错,是个小美人坯子。”

采采刚刚跑上跑下看方季同安装天线,热得一头的汗,俞佳佳正拿了帕子给她擦额上的汗,完了,又换了条大毛巾,扯开点衣服下摆给她擦背、擦前胸。

采采依偎着她,表现得十分亲腻。

褚韵捏了捏指尖,没说话。

“你说我给俞同志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一般的人她可看不上!”褚韵被她一句“拖油瓶”刺到了,话里带了气。

小老太笑笑:“没关系,她看不上,我介绍给你呀。”

褚韵一张脸瞬间气得通红,“走,给我走,我家不欢迎你。”说着,几下将人推搡出了门。

“咋了咋了。”有楼上的邻居问道。

小老太对人苦笑了下,摊摊手,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无辜道:“还不是我这张嘴,竟说什么大实话,惹人嫌了呗。”

“什么话?”

“她从乡下回来,不是带个闺女吗,我方才开玩笑地叫了声‘拖油瓶’……”

“这……”几人互视一眼不吭声了,私下不免要嘀咕几句。

褚韵听得窝火,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忍着气进了厨房,手下的菜刀,剁得“砰砰”有声。

“四弟妹,”宋芸芸抱着三花穿过人群,走到邱秋身边,小声道:“小南房刚抹了一遍白灰,湿淋淋的没法住人,我们得在这儿挤几天了。本来,我们准备在大南房打地铺的,结果小五把自己的床让给小六,自个儿把圆桌一竖,铺张席子,垫床棉胎睡了。”

邱秋点点头:“你们吃饭了吗?”

三花挣扎着要下来看电视,宋芸芸将人放在地上:“吃了。我做的,大烩菜,蒸的白米饭。”

老三跟过来道:“姆妈都要气坏了,嫌我们吃的多,才回来几天,就快把他们一月的定量吃完了。”

邱秋没接这话,只好奇道:“有说结婚在哪办吗?听奶奶说,宜兴坊那边有去饭店的,也有请师傅上门在家烧菜摆席的。不过,摆席的多是七十年代从苏州河那边挤过来抢房的住户。”

老三剥了块金币巧克力,看着去了外面金色的锡纸,只有薄薄一小片的巧克力,皱了皱眉:“姆妈那么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跟那些住户一样,在家摆席。”

“有说定哪家饭店吗?”二姐凑过来问道,“上礼,咱们给多少?”

“还没定。听姆妈那话,得看小五对象的意思,她说在哪就在哪办呗。上礼的话,五块钱够了吧?”老三问褚辰。

褚辰看向邱秋:“给两块钱,再送一条床单或是毯子?”

一条床单七八块,毛巾毯15元。

邱秋跟二姐、宋芸芸商量着谁送床单,谁送毛巾毯,另一个便送套茶具吧。

商定好,邱秋赶紧招呼小卫吃饭,二姐摊的春饼,拌的萝卜、白菜、鸡蛋丝,熬的红枣百合粥。

吃完他就开车走了。

九点多,送走看电视的人,老三一家在客厅里打地铺,褚辰给昭昭洗漱,邱秋拿了药材、工具去厨房的小阳台上,将药材一部分磨成细粉、一部分碾碎后放入锅里加水熬煮,提取出香露备用。

随之将野蜂蜜倒入锅中,加水熬成粘稠的膏状,将药粉和香露倒进去混合搅拌。

褚辰哄睡昭昭过来,帮忙将其锤打成型,放入模具做成丸状。

放在小储藏室晾着,两人这才洗漱入睡。

褚韵夜里上厕所,差一点没踩到一条腿越过地铺边边、伸到过道上来的大花。

本就气不顺,这下看向保姆房的目光,自己都没发现,带了丝厌烦。

没点眼色,老三一家来了,不说赶紧搬走,房子你总该让出来吧,搞得也不知谁是主谁是客!

翌日,小卫来接,邱秋一个人去了医院,褚辰和老三还要去宜兴坊再给墙上一遍白灰。

先去了季寒的病房,到时,他拄着拐杖刚从厕所回来,洗了脸,刮了胡子,整个人精神清爽了不少。

“邱大夫早!”

“早。”邱秋等他在床上坐下,伸手号了下脉,查看腿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轻轻按了按,再没有脓水流出,“疼吗?痒不?”

“有些疼,有点痒。感觉比昨天好多了。”

邱秋往后退退:“不用施针了。郑医生给他换药吧?”

郑平生用棉棒蘸着碘伏给他擦过伤处,上药、包扎好,边收拾东西,边笑道:“再过几天,痂慢慢成熟脱落,你小子就可以出院了。”

季寒嘴角微微一翘,真诚道:“谢谢邱医生、郑医生。”

郑平生摆摆手:“别谢我,要不是那天叶军长把邱大夫唤来,我可真就把你这条腿锯了。”

邱秋笑笑,朝外走道:“我可是收了钱的,不用谢。”

郑平生等会儿有台手术要做,就不跟她去另一个病房了。

周惠菇母子已经跟邱秋熟了,再无初见时的拘谨,一看到她来,江睿笑得比谁都甜:“邱阿姨,我有乖乖吃饭吃药哦。”

“行,阿姨奖励睿睿一颗糖。”

“什么糖?”江睿探身期待道。

邱秋摸了颗昭昭塞给她的金币巧克力递给小家伙:“巧克力,尝尝看,喜不喜欢。”

“好漂亮哟~”江睿捧在手里,翻来翻去看着,越看越是喜欢,“邱阿姨,我能放进我的小储藏罐里吗?”

“可以。”

“邱大夫喝茶。”周惠菇冲了碗红糖水,小心地捧给邱秋。

邱秋摆摆手:“来时刚吃过早饭,吃得太饱了,这会儿不渴。来,我给你号号脉。”

周惠菇忙将碗放在床头柜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她。

邱秋将手搭在她腕上,仔细感受了下,伸手抓过江睿的手腕,跟着把了下脉。

“汤药可以停了,”邱秋说着,把一青一蓝两个素布香袋,分别递给两人,“睿睿戴青色,这个蓝色的给你。香丸都一样,只是装的颗数不一样。三天后,我再给你们把里面的香丸换一下。”

母子俩接过,闻了闻,味道挺好的。

邱秋打开针包,看向小家伙笑道:“睿睿咱们开始施针吧,还要不要我把眼睛给你蒙上?”

江睿连连摇头:“不用,邱阿姨扎针一点也不疼,热热的好舒服。”

“哈哈……真乖。”

话是这么说,真到施针时,小家伙还是紧张得闭紧了眼,手攥成拳。

给母子俩施完针,邱秋便要告辞,周惠菇忙将一包东西递了过来:“邱大夫,我前天才听郑医生说,你不是医院里的医生,是免费在给我们施针看病。我、我不知道咋感谢你,听郑医生说你家有个小闺女,三岁多,就、就给她织了件毛衣,你别嫌弃……”

看着巴巴捧来的、用灰白土布包着的棉软一团,邱秋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惊喜道:“好漂亮啊!”

粉红色的开衫毛衣,左右两侧,用嫩黄和一点黑线、红线、白线勾上去的小黄鸭口袋,可真是太可爱了。

“周同志,你手太巧了!我看着都喜欢,更别说我家那个小不点了。改天让她穿上,来给你道声谢。”

周惠菇一颗吊着的心,陡然放了下来,搓着手开心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医院病菌多,别让她过来了,等我们出院了,我带小睿去给你磕头。”

“别、别,咱不兴这个。好了,你们休息吧,我先走了。明天见!”

“唉,我送你。”

一路送到楼下,邱秋才将人劝回去。

看了看怀里抱着的毛衣,邱秋扭头问,提着医药箱、跟在后面的小卫:“这几天我过来,怎么一回也没见过她婆家的人。她爱人呢?怎么也不见人影?”

“她爱人一回来,就被他以前的领导带进实验室了。听说,过年都没回家。她公婆……”小卫不想污了邱秋的耳朵,只含糊道,“要上班,抽不开空。”

邱秋偏头看他一眼,没再多问。

将邱秋送回家,小卫便走了,要赶去部队接叶兴言。

褚辰在宜兴坊还没回来,电视这会儿没台,大花带着几个小的在玩捉迷藏,屋里乱哄哄的,老太太躲到隔壁打麻将去了。

俞佳佳出门找人办事,还没回来。

二姐和宋芸芸在厨房研究咋包小馄饨更好吃,两人这次用鸡蛋白和面,面和的软硬适中,擀得如纸薄,馅选的三肥七瘦,加了泡好的菌子,汤是用猪腿骨熬的,放了蒜瓣、芹菜丝。

芹菜丝还是一早,二姐拿了老太太的菜本去菜市场买的。

邱秋满怀期待地坐在沙发上,边翻看着褚辰买的画报,边等着。

还别说,味儿挺好的,比昨天包的好吃。

老太太却不大满意,认为该用鸡汤来下,还有馅里的调料少了,没放麻油,不够香。

邱秋看看三人,小声问道::“你们准备偷偷摆摊卖馄饨?”

老太太瞥了褚韵和宋芸芸一眼,没吭声。

两人齐齐摇头,“我们就是闲得无聊了,瞎折腾。”

邱秋想笑,崩住了,拖着长音“哦~”了声。

下午三点多,褚辰回来了,邱秋立马丢开手里的小人书,拉着他问:“累不累?”

累倒是不累,就是折腾得身上挺脏的:“我去洗洗。”

邱秋殷勤地帮着拿衣服,递毛巾。

褚辰看得想笑:“说吧,什么事?”

“昨天我不是买了辆兰令自行车吗。”

“嗯?”

“我想学……骑车。”

“不行。”褚辰拒绝得干脆,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邱秋也知道,她这情况,想学车,希望不大,嘟了嘟嘴,气呼呼地看书去了。

褚辰看着她的背影,想笑,又不免有些心疼。

他知道邱秋的身体,每天都有进步,每天都在改善,可比着常人,说话、行动还是慢了些。

若没有怀着身孕,今儿他便答应她了,陪她下楼,扶着她学车。

洗完澡,顺手把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褚辰边拿毛巾擦着头发,边朝妻子走去。

邱秋瞥见他过来,身子一扭,背对他道:“我还在生气呢。”

褚辰轻笑:“所以我来哄你啊。”

邱秋嘴角翘起,只是不吭声。

褚辰在她身旁坐下,侧身将人拥入怀里,手抚在她小腹上,胎儿已经会动了,若有若无,像是轻风抚过手心,微微打了个转,“等他出生,你出了月子,身体休养的差不多了,我就教你骑车,好不好?”

邱秋放松地往后一靠,头枕在他肩上,轻叹:“还要好久哦,早知道就不买兰令自行车了。”

褚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没事,我骑车送你去上班,晚上接你下班。”

“你上学后呢?”

“我申请走读。”

“这么远,太辛苦了。”邱秋想了想,“我后天过去问问有没有宿舍,若是有,看能不看申请一间。若是能申请下来,孕后期,我就不来回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