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当然能听懂人类说?的话?,否则当被困在?羽鲸体内时,它就没法配合渊白,顶开冰晶,帮他们逃出?去。
但?当时是因为没法用精神力沟通,要知道?,大部分时候渊白都?是用羽鲸和巨蛛的精神力去和榕树沟通,她人形本体的精神力等级反而没达标,当然榕树就成了哑巴。
它肯定是有自己的判断的,认为吃掉安德烈这个被植物寄生的人类就足够了,不需要再伤害羽鲸,可渊白强硬地控制住了它,没让它去攻击人类。
“你生气?了吗?”
虽然有点?像是翻旧账,这时候才想起?来要生气?,但?渊白觉得也算合理,“在?你眼中,安德烈是植物,你攻击植物的时候我从来没拦过,所以?生气?了对吧?”
那么这次的不说?话?行为——难道?说?是冷战?真厉害,居然学会冷战了!
藤蔓扭来扭去。
渊白被扭得晃来晃去,此时笑倒在?它身上:“那不是因为这个?是想要模仿人类?还是算了吧,不是长出?人形就能说?话?的……以?藤蔓的宽度你根本做不出?和人一样的发声器官,还是当个小哑巴吧。”
叶片发出?沙沙声。
【不……】
渊白:【噢?】
【不是因为……安德烈……】
她收敛起?笑意,跪坐在?地上,面前的榕藤只是个类人的生物,但?渊白还是仰头,致力于从那个不像脑袋的脑袋上找出?“眼睛”应该在?的位置,试图以?对视的姿势表达“我在?听”。
【我生气?了!】榕树堂堂宣布,并说?明了原因,【你骗我。】
渊白挑眉。
【你说?过,很可爱,你非常非常地爱……这个……】藤蔓先是缠住渊白的双脚,带来一点?微弱的痒意,又抱住她的肩膀,最后整个密不透风地覆盖住她,像是一个嵌进了骨血的拥抱,让她呼吸间都?是树木的味道?。
【你会保护的,但?你没做到。】
“啊……”她想,“是这么一回事啊。”
渊白明白它在?说?什么了。
它是在?说?,渊白没有保护好她自己,她让本体这具身体受伤……不,她放任了自己的“死亡”。沉浸于红龙与?雪鸟的战斗中时,她想着?“反正可以?复活的”,于是没有搭理,也没有多余分心思去保护和闪避。
而当时,榕藤就和渊白的“尸体”在?一处。
藤蔓抵抗不了那种冲击力,它自己没出?问题,但?渊白的脖子断了,失去呼吸,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对渊白来说?并不值得在?意,但?榕树在?乎。
因为渊白曾用巨蛛托着?自己的身体,告诉它她有多爱这具身体,那是树屋刚建成的时候,小小的人形像个睡倒的洋娃娃,她心头洋溢着?的只有快乐和喜悦,还有与?照亮树屋的灯光一般充盈的满足感。
精神连在?了一起?,她的满足感让它也感到了满足。
而渊白“死亡”时,榕树大概没反应过来红龙与?她之间的关系,她忙着?战斗也没分心,但?后来它意识到了:红龙也是渊白,它很轻松地就接受了。毕竟羽鲸也是,巨蛛也是,什么都?可以?是渊白。
“我错了,”渊白道?歉道?得很痛快,“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大概是因为“血条共享”,强大的肉/体和近乎不死的状态让她开始无意识忽视自己的人类身体,这次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不会死,所以?不那么在?意,所以?对生命的态度变得轻佻。
大概是因为渊白这次用的是语言而不是精神力,没她催促,榕树也没有开口,渊白正要从这个拥抱中挣脱出?来,就发现?榕树说?:
【还是生气?。】
正常人这时候都?应该接受道?歉了,但?榕树不是人,渊白道?歉是渊白的事情,它则依旧生它的闷气?。
被巨蛛,被羽鲸喜欢的渊白,它明明也喜欢,而当时的藤蔓只是分身,不在?本体身边,甚至不能把尸体带回来,蠕动着?的藤蔓包裹住尸体,思考着?如何穿越雪山与?荒野,将渊白带回淮城。
这条路应该会很寂寞吧。
可是把她留在?那儿,她会变成其他动植物的养分。
植物看到过太多的死亡,从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的。但?那么多尸体中,它知道?这一具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复活的尸体重?新开始呼吸,有了心跳,断掉的骨头也全部复原,她蹙眉坐在?原地,“哎呀”一声,说?:“那怎么办呢?”
语气?听上去不怎么用心,但?当榕树又失去声音后,她就过来闹它了,说?,“陪我说?说?话?吧”“不要玩消失啊”“现?在?的我其实也变成一棵树啦……”
骗子。
聪明的榕树已经学会了分辨谎言,它用全身去感受了一番,发现?她根本没变成树。
【因为现?在?还早嘛,但?我也会慢慢变成一棵树的,】渊白平躺在?地上,【在?一些人眼中,我已经是“树”了,慢慢的,再过一段时间,再过几年,再过几十年……】
她那长度未知的人生和不死的红龙海怪都?会给别人带来恐惧,甚至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战斗时忽视人身的那一刹,她似乎也没把自己当成人类,而是纯粹的怪物。
渊白当然可以?试着?融入到人群中,但?除非她彻底隐藏自己的身份,隔阂永远不会消失。
不过她其实也不是太在?乎,只是有点?淡淡的怅然。
【是吗?】榕树似乎只听明白了她的生命会非常漫长,于是说?,【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它不是太生气?了。
虽然渊白明明是人类,却骗它是一棵树,但?它突然不生气?了。
它甚至悄悄地移动了树屋的位置,把树屋举得更高?了一些——让明天?清晨时,树屋能第一时刻照到太阳。
渊白暂时还没发现?自己明天?一早可能会被太阳晒醒,她没有反驳榕树,因为当榕树这么说?时,她感觉自己也很高?兴……和它待在?一起?时,似乎不需要思考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只要简单地高?兴和生气?就够了。
“只要你没有死亡,”她说?,“在?我死后,你可以?拿走我的尸体,做成琥珀。”
不过榕树生产不了制作琥珀的树脂,渊白建议它先去吃一棵松树,为将来做准备。
一个人和一棵树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安排了太过遥远的将来,渊白凝视着?穹顶,这是她的房子,也是让她降落的地方,那种轻飘飘的感觉缓慢消失了,她坐了起?来,突然想到:
“说?起?来,咪咪睡觉的时候,你为什么把自己的一部分断掉,留在?原地呢?”
【为了不让它醒过来。】
“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吵醒它,是因为感觉它很可爱,很喜欢吗?”
【喜欢你。】
“……快点?夸我的猫。”
【喜欢你。】
“我的猫难道?不可爱吗?”
【你总是和它玩,很可爱,喜欢你。】
正是为了不吵醒睡觉中的渊白,它才会去安抚小猫。在?树屋之中,在?榕树无死角的注视中,位于它体内的人类叽里咕噜,小发雷霆,故意抱着?猫走来走去,让猫毛飘得到处都?是。
反正家里不是她打扫。
她温柔地垂眸,注视着?小三花猫,用它的脑袋垫自己的下巴:“你啊,要是能变成人就好了……”
不仅能活得更久,还能替我去开会上班。
三花猫咕噜咕噜。
渊白若有所思。
第二天?,风风火火搞定了一部分工作后,孟若秋准备去蛛巢小学把渊白逮捕归案,正是到处百废待兴的时候,不要一副“我将远离人群”的样子,快来一起?干活就不会东想西想了!
她敲门,进——
正要往前走一步,孟若秋发现?教?室被堵住了,因为人少,教?师也少,蛛巢的小学前三个年级是在?一个班的,此时,教?室里,前排的几个学生都?在?偷偷往后看。
他们看的并不是来听课的领主,而是坐在?领主旁边的那个……榕藤树人。
它身高?三米,脑袋又一次消失了,脖子上只有一簇簇叶片,修长的四肢占据了整个教?室后排,其中一根藤蔓(或许应该算是它的一根手指)缠着?一支笔,正非常小心地在?学校发下的作业本上,写字。
孟若秋神情恍惚。
渊白发现?她来了,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对树人说?:
“渊……对,这个字就是这样写的。”
“然后是这个,‘榕’,这两个字组合起?来,就是你的名字了。”
正好坐在?前面两排的小学生吸了下鼻子,心有戚戚地转过头,不再看热闹:
这个名字的笔画好多……还好她的名字没取这么难!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