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如果她后悔,他可以想办法把她带走。
第十年,他想她想到偷偷回长安,用足迹丈量西洲到长安的距离,那是他们之间的路。
而现在,第十八年,他不需要她的爱了。
他只要她生不如死。
听见廖寒商这样尖锐的话,李太后脑子里的算计突兀的一顿,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离奇的在原处僵硬了片刻。
曲、意、逢、迎。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利剑一样刺到她的胸膛里。
曲意逢迎,她也是为了活着啊!如果不是她曲意逢迎,当年的宣和帝就会降罪给廖寒商,如果不是她曲意逢迎,她李家那些人都会死!如果不是她曲意逢迎,现在根本就没有他们两个了!
“你什么意思?我曲意逢迎他有错吗?就放到当初的任何人身上,都得去逢迎他!我做的才是对的,如果不是我的逢迎,我们两家都要倒霉!当初他要娶我,谁能拦着,你拦的了吗?”
她的声音突然都变得尖细,像是恼羞成怒,如突然被抽了一耳光一般。
提及过去那些事,她觉得屈辱极了,特别是这些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她哪里对不起他呢?她只不过是因为时局抛弃了他,
但他一直都是她心底里不一样的人,她只是迫于无奈才答应宣和帝,但她心里他才是最重要的、最不能触碰的人!她掌权之后,那个世家的人没祸祸过?那个门庭的人她没抽过?她唯独没碰过西洲廖家!她对他的特殊还不够多吗?
可他呢?
他居然要谋反!
李太后被气得浑身发抖:“当初宣和帝活着的时候你不谋反,你不去杀他,现在他死了,你倒是来欺负我来了,你真有那个本事,你去把宣和帝的坟给刨了啊!你谋反了你就能当上皇帝吗?长安外面还有三边重军,只要有任何一人回来勤王,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你以为你带一些兵就了不得了吗?长安还有五城兵马司,还有金吾卫!他们马上就会过来,你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这群人死了,明日我便去刨他的坟,我一直很想杀他,日夜都想,他死在我谋反之前,是我的遗憾。”
坐在椅面上的人缓慢站起身来,转而轻柔一笑:“至于我的脑袋,没关系了。”
他步伐缓慢的走过来,对她丢下一句:“你想要的都被我毁了,就足够了。”
别人谋反,是想坐稳千古大业,想搞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他们小心翼翼,他们不敢暴露,但廖寒商不是。
他就像是飞蛾扑火,用燃烧起来的火星弄死一些人,然后利落的死去就行。
李太后急了,她就没见过这一号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人,别人杀她都谈利益,他杀她,就是纯恨她!
这样的人反而更难弄,他什么都不要!就要她死!
她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却只抓住了一截空荡荡的袖管。
李太后微微一怔。
那走过去的人仿佛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回头望着她,突然“噢”了一声,道:“西洲横水河之战,西洲被断了粮草,重伤之下,丢了一只手。”
横水河之战——
李太后脑袋“嗡”了一声。
她记得这一战。
李太后突然不敢说话了。
她收回手,向后退了两步,像是一下子变成了个哑巴。
她心虚、安静、退让的样子落在廖寒商的眼眸里,并没有让廖寒商觉得自己压了李太后一头,反而让廖寒商觉得痛。
他很痛。
他看着她,缓慢向前逼近,他问:“你还记得这一场战役吗?”
李太后当然记得。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是十七年前。
那时候,她跟廖寒商分开已有一年,她已经嫁进宫里做妃子,刚刚生下永安,宣和帝那个狗东西对她盛宠十分,她因为恨宣和帝,故意勾结三皇子,陷害了宣和帝的大皇子,导致大皇子中毒。
那是宣和帝未来的太子,且,那时候大皇子要去西洲送粮草。
李万花早就知道他是要去西洲送粮草,西洲就是廖家所在之地,她知道大皇子是要去支援廖家,但是她还是动了手,因为机会千载难逢,相比于旧人的安全,她更想要自己眼前的利益。
她自认为手脚十分干净,但还是被当时的先皇后拿捏到了短处,先皇后要她的命,把她打了个半死,最后又被宣和帝保下来。
宣和帝也跟廖寒商一样,对她又爱又恨,他舍不得杀李万花,只是怒骂李万花,呵斥她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是个贱女人,将李万花交给先皇后掌掴泄愤,只要先皇后不杀了李万花,怎么都行。
宣和帝的原话是:“她年幼,不懂事,你是一国之母,不要与她计较,稍作惩戒便是。”
先皇后为此大拗,她没想到宣和帝是这样薄凉自私的人,他的亲儿子都被李万花下毒了,他竟然还能留下李万花。
反而是李万花看的清清楚楚,她早就知道宣和帝是什么样的人了,宣和帝要不是这样自私,他当初就不会毁掉她的幸福。
他当初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委屈李万花,后来就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委屈先皇后,这些女人在他眼里都是物件,他更喜欢谁,谁就更重要。
至于物件本身是怎么想的,不重要。
也因为这件事,先皇后和宣和帝离心,而李万花被宣和帝送出长安城,关到了长安城附近老君山的寺庙里修行,让她给自己赎罪。
就是这段时日,朝中传来了一个噩耗,西洲与边疆蛮夷开战,横水河之战惨烈无比。
廖家一大半人都死在了横水河,包括廖寒商的父母。
那时候,结果被她一搅和,大皇子中毒,耽误了行程,西洲战败。
她当时愧疚的差点没给自己吊上去,难受的在佛堂跪了三日三夜。
这等行径传到宫里去,叫宣和帝龙颜大悦,他以为她知道错了。
他不知道,她是因为自己间接害了廖家才如此愧疚,如果她知道自己能将廖家害成这样,她还会动手吗?
她不知道。
那些过去的事情浮回到脑海里,李万花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恶人有恶报”,她白着脸向后退了一步,依旧没敢说话。
她不知道廖寒商知不知道当初廖家军死伤过半的事情跟她有关系,她只是想,如果廖寒商这时候抽她一个耳光,她可能会好受些。
但廖寒商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道:“万花,你真的爱我吗?”
如果她真的爱他,会为了打压大皇子,而害死他们廖家吗?
李万花绝望了,她听到这一句就知道,他知道。
他知道她干的那些事。
所以他要把她拽下来,让她也痛。
他用那黑沉沉的、充满恨意的目光看着她,直到她低下头,他才转身从厢房中走出去,脚步声轻的像是风,转瞬间就看不见了。
他走后,李万花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李万花已经没力气爬起来了,她想起来了廖寒商的父母,她见过的,廖伯父廖伯母都是很好的人,早早地给了她聘礼。
那样好的人,因为她的一些计划而死在了西洲——她当然可以给自己开脱,是大皇子无能,中了毒就处理不好别的事,是那些同去的官员废物,没了大皇子就动不了,但是她还是觉得难过。
故人与敌人之间,就差这一笔,好像轻而易举就能收回去,但她知道,回不去,因为这一笔,是她当年为了权势,重重刺下去的刀。
她说不出一句话,只捂着胸口躺着,在这时候,她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哭叫声。
是永昌帝的声音。
廖寒商要杀永昌帝——
李万花躺在地上,睁开双眼,惊恐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她猛地爬起来,往殿外冲去。
这是她唯一翻身的机会,这是宣和帝的血脉,她要用命去保住永昌帝,廖寒商可以杀她,但不能杀永昌帝。
当她跑到门外的时候,廖寒商已经命人将永昌帝拖走了。
见她追出来,廖寒商回过头,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容。
“不要担心。”
月色之下,他的脸散发出一种死白的光,漆黑的眼眸阴恻恻的看着她,语调轻柔的像是毒蛇的嘶鸣:“我会把所有人都抓过来,一个一个杀。”
这样盛大的场面,他得让她看着。
李万花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勉强抓住门框才站稳。
这时候,廖寒商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的天,含笑道:“你的官员,你的儿女,你的亲信,应该——都快抓到了吧?”
——
彼时,山脚下。
当时三人分开的时候,宋知鸢带着永安和李观棋摸到了栓马的马厩里,三人各分了一匹马,彼此分开而逃,她换了永安的衣服,头也不回的引走了刺客。
刺客看见她穿了永安的衣服,都想来抓她。
他们并不真的射她的要害,箭矢擦着她的手臂肩膀落过去,却不敢真的射中,看样子是想活捉,反而给了宋知鸢机会。
换寻常女人早都吓晕过去了,但宋知鸢有好一身胆量,有一副好身板,硬是撑着一股劲儿跑出去。
这个时候,永安才被李观棋带着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