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信人间有别离亏本……(2 / 2)

从西洲到长安的每一步路,他都走的十分艰难。

她虽然会讨厌他毁了她的基业,但有时候也会想,他也是背着血海一般的恨——他们两人之间的爱与恨早都说不清了,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是敌对的、剑拔弩张的关系,可是藏在暗处的、别人看不见的根须却死死的拉扯着,看见一个人痛,另一个人也不是滋味儿。

李万花唇瓣紧抿着,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给他穿衣裳。

被她碰了一下,廖寒商微微一颤,却并不曾动,而是任由她将衣裳给他披上。

这是她第一回给他穿衣裳,但是并不是她第一次伺候人。

以前她也这么伺候过宣和帝,只是宣和帝老了之后皮肉松弛,又肥又坠,身上还有老年斑,她看了就恶心。

而廖寒商,病弱,单薄,高壮的身体消瘦下去,手摸上去几乎能摸到骨头的形状,当她的手摸上去的时候,不觉得嫌弃,只有些微酸。

过去的那些年里,受罪的何止是她一个人呢?只是她权衡利弊后决定妥协,顺应他们的规则,成为他们之间的一员,而他,是咬着这股劲儿,死活不肯低头,一直打到现在。

他比她更有骨气一些,所以比她吃了更多的苦,流了更多的血,又晚了她很多年,才走到了大别山。

李万花低低的叹了口气。

廖寒商正转过身来,她顺手便给他系上腰带。

玉带钩在她手里轻轻一挑,勒出了一截细细的腰,她抬手去环过他的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上,让万花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以前做梦的时候,经常会想,如果自己嫁给了廖寒商该是什么样,她一直想象不出来,直到现在,她隐约间窥探到了另一个自己的人生。

玉带钩在她手上轻轻一挑,随着玉带钩挂上,她那一点思绪立刻被她抛之脑后。

那一点风花雪月像是梦一样,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她自己接下来的路。

她是心疼廖寒商,是喜爱廖寒商,但她心底里最重要的,永远是她自己。

而廖寒商并未多言,只是低下头,在她的面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他沉溺于这样难得的温情里,所以就算是偶尔察觉到了她的算计,也不愿意挑破。

他甚至想,她贪图他的权势又怎么样呢?他就是有权势啊。

当初宣和帝有的,他现在也有了,那他拥有李万花就是理所应当,他不过是把宣和帝做的事重新做一遍罢了,他又有什么错?

更何况,李万花还更爱他。

她为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呢。

想到此处,廖寒商就觉得心尖儿软软的,他本来以为这辈子都要一辈子在恨意里浸泡,直到腐烂,可命运厚待他,他突然间有了一个女儿,他如何能不为此心软?

廖寒商一时情动,揽着她的腰慢慢往下亲。

他吻下来的时候,李万花竟然有些许难掩的羞涩,她偏过头,轻轻地推了他的胸膛一下,道:“去忙你的,我要去看看永昌帝。”

好歹是她的儿子,她不可能真的将永昌帝丢到后头不管。

廖寒商却不愿意松手,捏着她腰间的软肉慢慢的捏,像是捏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一样,最开始李万花还惯着他,但腻乎了两下她就不耐烦了,伸手去推,将人推走后,她便抬腿去找永昌帝。

走出栖凤宫,外面是一片长廊,穿过长廊,便能看到不远处的常芳宫。

常芳宫的空地前本来是跪了一片乌央乌央的人的,但现下却什么都瞧不见了,估计是廖寒商清了场。

他这人一向“有仇必报”、“有恩必偿”,只要李万花给他一分,他就会给李万花十分,之前李万花给了他点好脸色,他立刻把这些人撤走了,免得叫李万花瞧见这些人跪着给她添堵。

李万花唤人过来问过才知道,其余的大臣都被送到了外头的偏殿去看关起来,虽然限制了进出自由,但是好歹没了性命之忧,而永昌帝则被送到了附近的听叶殿中,不过百步远。

李万花便快步行去。

听叶殿坐落在一片枫叶林中,是一个单独的殿宇,一到秋日,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风一吹,树上的树叶便哗哗作响,故而得名“听叶”。

树林中砍出了一条长径,人行其中,像是走在什么秘境桃园的通道里一般,行五十多步,前头豁然开朗,只见一个宫殿坐在林中,翠瓦流丹,两层木殿,檐下风铃正随着清风摇晃。

李万花到听叶殿的时候,正是巳时。

那时候,永昌帝正躺在床榻间昏睡。

他病了——幼帝时年不过八岁,折腾了这么多天,早都扛不住了,昨日一场冷雨浇下来,多日积压的寒气一股脑的翻上来,使幼帝直接烧昏了过去。

李万花推门而入,走到厢房内时,正看见两个军医在给幼帝喂药。

这军队中的军医一个个都是在战场上洗礼过的,十分凶残,永昌帝半睡半醒无法张喂进去药,他们干脆掐着鼻子抬着脖子硬生生往里灌,李万花到的时候,幼帝刚被灌完药,在床榻上呛的直咳。

见李万花前来,两位军医匆忙后退,行礼,避让出厢房。

这厢房间就只剩下了李万花和被活生生呛醒的幼帝。

幼帝当时痛苦万分,头晕脑胀,嗓子还很疼,倒在床榻间根本起不来身,身上的骨头都像是针扎一样,后背的冷汗将床铺都浸湿,正难受的想死的时候,面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孩儿、世乾——”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前,对方手里拿着一个杯子,正小心喂到他口中来,他张口一抿,是微凉的茶水。

茶水顺着他喉管咽下去,将喉咙中苦涩药味儿冲淡,也缓解了身上炽烤的病气。

他倒在床榻之间,脸上烧的一片酡红,唇瓣也干裂起皮,混混沌沌的喊了一声“母后”,声线嘶哑极了。

瞧见他这副模样,李万花心底里自是难受。

虽说这个孩子是宣和帝的孩子,但是这孩子跟宣和帝却并不相似,更何况,他是在李万花手里长起来的,在李万花眼里,这也是她的孩子。

看见这孩子这样狼狈,李万花自然也觉得痛,她抬起手,轻柔地摸过这孩子的脑袋,低声说:“母后在,没事了。”

她又想给永昌帝唯一口水,但永昌帝却不肯喝了,只偏过头,用一双眼望着她,问:“母后——那逆贼,与母后是何干系?”

李万花摸着他脑袋的手微微一顿。

这孩子只是岁数小,却又不是蠢货,自然能够察觉到李万花与廖寒商之间的不对。

那些大臣们不肯与他说,都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模样,他自然着急,只能来问一问母后。

望着永昌帝那张昂着的、倔强的小脸,李万花微微扯出了一个笑容,轻声道:“廖寒商...早些年一直爱慕母后,眼下他得势了,母后不得不委曲求全,以此来保全我们孤儿寡母,和外面那群文官的命。”

那些情啊爱啊,小孩子不懂,李万花也不会和他说,在李万花眼里,永昌帝不需要知道那些,他只需要知道他的母亲为他做了什么,然后好好回报他的母亲就够了。

永昌帝被震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他眼里,母后与姐姐一样,是这世上顶尊贵的人,他是男人,他应该保护她们俩,可是现在,他不仅没有保护好母亲,还连累母亲为他受委屈。

他还年幼,脑袋里装不下那些算计,对母亲的爱在这一刻冲毁了所有,只有愧疚涌上来,像是要将他淹没。

永昌帝的脸刹那间都白了,人像是要窒息一般,几乎要晕过去。

李万花反

倒握紧了他的手,道:“不要怕,孩子,有母后在,我们都会好的。”

说话间,李万花慢慢爬上床榻,像是儿时一样抱紧他,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母后需要你,你的姐姐需要你,那些大臣也需要你。”

永昌帝陷在了母后的怀抱中,嗅着母后身上的香气,带着愧疚与不安,沉沉的睡去,睡去的时候,小小的幼帝在心里下定决心。

他要平反贼。

他要让母后一辈子顺心称意。

太后则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太后最会哄男人了,以前哄宣和帝,现在哄廖寒商,顺便再加上一个永昌帝,三个男人都被她哄得团团转,只需要几句话,这些人就会愿意为她卖命。

包括她的儿子。

她也不是不爱她的儿子,只是和爱廖寒商一样,挑挑拣拣的爱一爱,但心底里,永远最爱她自己。

——

那时候,正是临近午时。

太后抱着她的儿子假寐,永安在小山村里跟隔壁婶子斗智斗勇,廖寒商去召集一群养子,宣布跟太后的婚事,宋知鸢则刚跟司农寺卿将捋完所有流程。

明日,他们将离开长安,出征洛阳。

既然要出征,就要摆开阵仗,长安城中所有官员都开始忙活,要送人出战,要鼓舞四方,最关键的是,北定王发布了一个命令。

他要广开长安城门,让官员们接收洛阳来的流民。

这可是个麻烦事儿,接受难民的工程量十分巨大,足够整个长安的官员忙起来。

这一点让宋知鸢十分惊奇,之前惩戒宋娇莺与孙公子时就可见他的手段,他应该是个心狠手辣、不拘小节、以大局为重的人。

她以为北定王也会和那些文官一样不管他们,她不知道北定王为什么会下这么大力气来帮一群流民——因为所有人都说,流民的命不是命,救一部分流民反而会连累所有人,以至于宋知鸢十分好奇。

但宋知鸢不敢问,只将这点疑问憋在了心里。

与此同时,因北定王下令广开城门,这长安城内外终于连通,永安的消息磕磕绊绊,终于在这个夜色里,送到了宋知鸢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