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狗东西!竟然还敢笑!
混!账!
——
摇晃的马车从北定王府驶离。
这时候正是卯时初,天边将亮,日头躲在云后,亮出浅浅的一层朝霞,将地上的青砖照出一点泠泠的亮光。
车轮碾过青砖,辘辘驶向方府。
宋知鸢回了方府也不曾休息,而是立刻找来了马掌柜,与马掌柜细细叮嘱了一番后,将人悄无声息的送出了长安城。
待到她忙完这些之后,已经临近辰时。
宋知鸢换了一身旁的衣裳,把北定王府的衣裳脱下来细细装好,随后,便匆忙带起了自己的行囊,一切收拾妥当后,她便赶忙去了城门口。
方夫人一路含泪相送,送到门口时,拉着她的手几次想叮嘱,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给她理了理被风吹翻的衣袖。
她还记得初来长安时,这姑娘在她膝下坐着,等着她去宋府出头的乖顺模样,谁料斗转星移,流水两月,竟然便是另一幅模样,她这个做长辈的,竟然要依靠孩子出去打天下了。
“路上小心。”
方夫人送她上马,不曾多言。
宋知鸢则上马离开,匆忙赶向城门口。
今日出征,不仅百官要到,城中的百姓也要到,有身份的官家子可以站着在城墙上相送,没身份的百姓就跪在城中地面上相送。
韩右相便站在城墙上,亲自拿着鼓槌去擂出征鼓。
万民叩拜,百官相送,鼓声雷雷,气势恢弘。
场面大,事情多,宋知鸢到的时候,是跟粮草车挤在一起的。
出征的军队也不是全都要从皇城中出去,只有精锐部队有夹道相送、受万民叩拜的待遇,其余的送粮草的都得早早出城,然后在城外等着。
宋知鸢就是早早随着人去城外等着那一拨。
城外野郊,虽没有什么宽敞的青石板路,但好歹也是长安,各有几条通南北东西的大路。
她到城外的时候,还瞧见北定王府的人早早等在运粮车旁,瞧见她来了,北定王的亲兵便迎上来道:“宋姑娘,您这头来——我们王爷带了马车,您可以在马车里歇息。”
宋知鸢远远一望,便瞧见两辆三匹大马拉着的北定王府的马车、正放在队伍中的粮车附近。
“可会添麻烦?”
她低声道:“另一辆是王爷的吗?”
随行官员都没有马车,偏她一个人有,叫她有些许不安。
“不麻烦。”
一旁的亲兵道:“这回打仗的地方不是山里,而是在洛阳,本就是富庶之地,来往道路平稳,行驶马车不是难事,若是为难,再弃马车而逃便好。”
顿了顿,亲兵道:“那也不是王爷的马车,王爷打惯了仗,一贯与战士同吃同睡,那是世子爷的马车。”
宋知鸢“噢”的一下记起来了,北定王还有条大蟒蛇呢。
“世子为何不留在长安?”
宋知鸢问。
眼下他们在外面打仗,刀剑无眼,怎么瞧都是长安更安全。
亲兵心里清楚,他们王爷信不过长安这帮人,长安是安全,但是这群人精为了时局,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万一这群人用世子爷要挟王爷怎么办?还不如直接带上呢,好歹死活是掐在自己手里的,不是掐在别人手中的。
但亲兵也不好说实话,只道:“世子爷不听话,还是带着些。”
说话间,他们正走到粮车附近。
粮草车极大极重,共五十辆骡车,前后有专门的骑兵步兵看护,车辙印很深,其上包着厚厚的布,用以遮挡雨水风沙。
这一日出征的是五千骑兵,而这些,是五千骑兵的其中一部分口粮,还有另外一部分口粮在路上——大陈的诸多城现在都在将粮食往长安这边运送,因为长安这边在打仗,战时不能少口粮,而西洲的那些城也在将西洲的粮食往洛阳这边送,彼此各送各的,然后凑在一起打仗。
五千人吃喝嚼用不是少数,还得包括将士们的兵器弓箭、银饷、抚恤金,宋知鸢第一次接触到账本都被吓到了,她常偷偷的算,算来算去,她算出了两个月的时限,只要这仗打上两个月,用不着廖家军了,他们整个大陈都得被这群兵吃光。
而且,这还没算即将来援的定北军呢。
若是算上定北军那五千人,好啦,两个月都用不上。一个月就把大陈的存粮都吃光了,再吃下去,就只能吃大陈的血肉了。
以前只知道打仗“劳民伤财”,却不知道是伤到了什么程度,直到现在,她具体的知道了数字,顿觉惊悚。
她的润瓜在这个时候都能算得上是杯水车薪,火与刀,侵略与燃烧,比没有阳光的种植房更可怕,就算是神仙作物,也无法在其中生长。
算来算去,唯有一声叹息。
伤心陈廖经行处,万里宫阙都做了土,兴耶,百姓苦,亡耶,百姓苦。
宋知鸢想到这些,心情颇为沉重,从马上下来之后,下意识看了一眼城门口的方向。
这时候北定王应当还在城门口处,赶过来还需要两三刻钟的时辰。
她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山路,掐算着时间差不多,后慢悠悠的爬上了北定王给她准备的马车。
好巧不巧,她往马车上爬的时候,正巧,隔壁的马车窗户摇摇晃晃,被人从里面“嘎吱”的顶了一下。
宋知鸢爬上马车的动作一顿,拧眉侧头望去。
透过一层薄薄的绢布,她隐隐可见里面的身影,看样子对方被向后捆住了手,只能用膝盖挪着前进,此时正用力的将木头顶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只见对方铆足了劲儿,跪地向前甩头,只听嘎吱一声响,木头窗户被顶开了!
这颗脑袋刚将木头窗户顶开,从里面钻出来,结果头顶上的木头窗户顺着力道又砸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脖子上。
宋知鸢倒吸一口冷气,下一刻,就听见这颗脑袋“哎呦哎呦”的嚎起来了。
果不其然,是那条大蟒蛇。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赵灵川被卡在窗户的缝隙里,上面是掉下来的窗柩,下面是镶嵌在马车上的窗框,他本人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竟是要自己把自己给卡死了!
他喊“救命”也不敢喊的多大声,因为怕把北定王府的亲兵招惹过来,那他的逃跑大计就要中断了!
所以他小声地喊:“对面的?你是哪个官啊?过来帮本世子一下,本世子定有厚报。”
他那知道对面的人是谁啊!他脑袋都抬不起来,只能用眼角余光扫到对面有辆马车,马车上面正有人踩着脚踏上来。
他能瞧见对方身上翠色官袍,这个颜色的官袍,也就是个六七品吧?
宋知鸢神情复杂的环顾了一圈四周。
北定王府的亲兵在旁处绕着,这马车旁边还真就他们两个人。
“你愣着干什么?”
赵灵川又喊:“帮帮忙啊!本世子要让窗户卡死了!”
他不会是第一个被窗户卡死的世子吧?
站在马车另一侧的宋知鸢便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他的马车旁边,从外面伸手抓起垂下来的窗户往上一抬,一边抬一边问:“世子爷当如何报我?”
后脖颈上压着的窗被抬起来,赵灵川缓了一口气,他的脖子被救出来了,人才抬起脑袋,道:“你想要什么——是你?”
他震惊的看着穿着官袍的宋知鸢,道:“你怎的当上官啦?女人怎么能当官?”
他还记恨着宋知鸢折辱他的事儿呢,终于他养父莫名其妙把他关起来了,阻碍了他报复大计!
他这段时间一直被北定王关在庭院中,虽然隐约知道战乱,但是对宋知鸢当官的事情一无所知。
宋知鸢昂头道:“世子又怎的被捆上了?世子也会被捆上吗?”
被宋知鸢一刺,赵灵川脸色一变,冷笑道:“哼,宋知鸢!小小女人,你当初折辱本世子之事本世子还记着呢!你以为本世子会放过你吗?本世子只是之前没腾出手来,你——”
他说话间,宋知鸢远远看见不远处奔来个人影,对方直直的奔着宋知鸢而来。
宋知鸢眼看一时半会儿压不死,心想还是处理正事要紧,便将手里的马车窗放下,重新压在赵灵川的脖子上,道:“那你继续腾不出手吧。”
“哎?”
赵灵川抻长了脖子:“哎?哎?哎!”
宋知鸢已经向远处走去。
远处跑来的人在中途被北定王府的亲兵拦下,利刃出鞘间,亲兵才呵上一句“来者何人”,便听见那人跪在地上,哇的一哭嚎出来,喊道:“宋姑娘!主子啊!”
“姑娘——小的有长公主的消息!”
听见“长公主”三个字,负责拿刀的亲兵略有一瞬的迟疑。
长公主与太后、圣上一起被困在大别山多日,突然窜出来个人说有长公主的消息——
“什么消息?”
宋知鸢匆忙从马车那边赶过来,拧着眉盯着地上跪着的人问道:“你又是何人?”
那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呜咽着喊道:“姑娘,我是外城店铺里的马掌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