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珩照旧将弟弟宣珑送到他的武师傅跟前儿,才带着萧明渊去马厩里头牵马,带上惯用的弓箭。
今日是练习在马上射五十步外的固定靶。
武师傅讲了几句要领,又示范了几次,便让皇孙们各自练习去了。
师傅们则是在一旁观察,时不时上前纠正一番。
比起上午在弘文殿时,校场上面相对自由。
众位皇子皇孙之间的派系,也体现得更加泾渭分明。
“宣珩堂兄!”一脸圆润的燕王世子宣瑢牵着马,缓缓朝着宣珩他们走过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瞧着比宣瑢要小两岁的孩子,眉眼间同他也有几分相似。
宣瑢瞧见宣珩,便憨憨地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午时宣珩堂兄分给我们兄弟几个的膳食很好吃,我想着该过来道声谢的,顺便带弟弟们给堂兄问个安。”
“这是我二弟宣琅,这是宣珀,是我三弟。”
说话间,宣瑢已经极为迅速地将自己身后的两兄弟介绍给宣珩。
而后又扯着两个弟弟:“快叫人!”
“哦!”两个少年懵里懵懂地乖乖对着宣珩见了礼。
又喊了一声“大堂兄”。
瞧着虽然愣头愣脑的,也乖巧听话得很。
“二位堂弟免礼。”宣珩闻言连忙抬手,虚扶了一把。
他对着两位燕王府的堂弟温和一笑,轻言细语地缓声开口:“几位堂弟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
“对了,几位堂弟......都没带伴读进宫么?”
他方才瞧着宣瑢他们,连牵马都是自己牵的,也没叫个宫人内侍,跟在身侧伺候着。
宣瑢笑了笑,憨憨地开口:“原先......在王府是有伴读的,但是都是我外祖家的兄弟们。”
“听说我们要进宫读书,几个舅母都舍不得,就......就全都接回去了。”
一旁的宣琅忍不住冷哼一声:“切,在王府的时候天天赖在我们家住着,一听要进宫就跑,没义气!这样的伴读我们也不稀罕!”
宣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轻声道:“宫里......是没王府自在,但是师傅教得很好,比王府的西席先生讲得好多了。”
“我们父王临行前也交代过,叫我们兄弟三人在宫中,只好生读书便是,不必管旁的。”
他年岁比弟弟们大些。
也知道,在宫里头,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谨慎些才行。
此刻,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宣珩,鼻尖冒着汗,吞吞吐吐地替自己弟弟打圆场。
宣珩心底生出几分酸涩之意。
伴读好歹还有机会十日回府一趟。
这般......家中父母,都舍不得他们如此辛苦。
想必燕王叔和王妃婶婶他们,只有更心疼孩儿的。
“无妨,不过是咱们兄弟间的闲谈罢了,不必忌讳太多。”约莫是察觉到宣瑢眼底的小心翼翼,宣珩忍不住出言温声安抚了一句。
一旁的萧明渊倒是觉察出来,这小胖子心里那点儿小心思。
不过眼见着宣珩与这几个“好堂弟”,眼下相处得不错。
倒也懒得戳穿燕王世子,在他家小殿下面前装乖卖可怜的小把戏。
几兄弟正说着话。
一旁有人打马过来。
“大哥,你们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呢?”宣玟笑着开口。
而后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信步走上前来。
等站到宣珩身侧,他才转头,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打量着站在宣珩身侧的燕王府一众人。
宣瑢眸底闪过几分警惕之色,脸上憨憨的神色猛地收敛起来,圆润的小胖脸莫名生出几分畏缩和小心。
宣瑢的圆润样貌很有辨识度,宣玟很快便想起来。
这是燕王府的世子和皇孙们......
燕王......
同二王叔秦王,三王叔晋王都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
前几个月为了立储之事闹得风风雨雨。
也不是没有人提过几位年纪最长,资历最佳的嫡皇子。
只是几位王叔一直都“老实”得很。
连平日里最放纵的秦王殿下,都下令闭门谢客,没半点儿空子能钻到。
自然有心思的投机者,便只能把眼睛放到其他皇子们身上了。
若说几位王叔真的对储位毫无心思,宣玟是半分都不信的。
不过眼下都装作毫无心思,如今......自然也只能一装到底了。
一旁的宣珩淡笑一声:“不过是聊些闲话罢了,我方才看了一眼,二弟练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过来了?”
宣玟回过神,听着宣珩这般问道,眸中闪了闪。
为何过来......
自然是瞧见不该出现在宣珩身边的人,竟然出现在他身侧了。
先前其他皇孙从不与他们几兄弟亲近。
今日倒是奇怪,燕王府上的几个皇孙,竟然都凑到他大哥跟前儿来了。
他身为宣珩的二弟,自然要为心思单纯的兄长“把把关”了!
心中飞快闪过这些念头,宣玟面上却还是一派兄友弟恭的谦逊之色。
他含笑看了一眼宣珩:“我惦记着大哥的身子,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先前大哥病了多日,皇祖父也都同武师傅下过口谕了,叫大哥好好修养身子,不必急着前来练习骑射的。”
“今日大哥便还是同往常一般,骑着马走两圈便是了,射箭太耗费力气,弟弟怕一个不防,会损了大哥的身子。武师傅那儿......大哥不必忧心,自有弟弟,去替大哥说情......”
“不必了。”宣玟话音未落,一旁便传来一道冷淡生硬的回拒声。
宣玟脸色一僵,眸中闪过一丝阴沉。
只是转眼却见是大哥身侧的那位新伴读,身为定远侯的萧明渊开的口。
晨起萧明渊在弘文殿设计十七皇子,三言两语激得对方大失分寸落入圈套,最后触怒圣上,被重重惩处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宣玟也不敢同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定远侯,在明面儿上撕破脸皮。
一时间只能将满腹烦躁和阴郁之气,尽数咽下去。
萧明渊上前揽住宣珩的肩侧,力道轻柔地引着自家小殿下转过身子,将视线从宣玟身上移到自己面前,才垂首细细替宣珩理了理衣裳。
等做完这些,萧明渊才自然而然地抬起头,看向宣玟:“二殿下有心了。”
“不过,如今殿下身侧有我这个伴读,自然不敢再劳烦二殿下分心惦记。”
“臣的骑射功夫还算拿得出手,也会看顾着我家殿下,今日,便不必劳烦二殿下再去同武师傅们说情了。”
萧明渊神色颇为冷淡,言语也并不十分委婉,仿佛就像是直接把“多管闲事”四个字,甩在宣玟的脸上一般。
连没头没脑的宣琅都瞧出来几分不对劲了。
凑到自家大哥跟前儿,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要不要先撤!
宣瑢不动声色地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这些被送进宫里头读书的皇孙们,年纪都不大。
又都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
正是没心没肺,又喜欢争强好胜的时候。
在弘文殿里头有师傅拘束着还好。
到了校场上,没武师傅看着,私下你来我往打打闹闹,自然就熟识起来了。
偏偏往常,只有身为皇长孙的宣珩,似乎并不爱骑马射箭,还得了陛下偏爱,允诺不必受师傅们考校。
宣瑢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他二伯秦王、三伯晋王,同他们亲爹燕王,和先太子殿下一样,皆为中宫嫡支。
不论旁的,单顾及着往日情分,也该更亲近些。
他父王在自己进宫前,也专程嘱咐过。
若是大堂兄宣珩有什么话吩咐过来,叫他们兄弟几个要尽量听从。
想必秦王府的宣琼、宣瑜,晋王府的宣琪,也都得过相似的嘱咐。
只是如今……宣琼他们几个傻小子,倒是同五叔家的宣璃没心没肺的混在一处。
宣瑢不是傻子,反倒心思通透伶俐得很。
这位宣玟堂兄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什么猫腻......聪明人都听得出来。
宣玟脸色忍不住白了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宣珩。
却见宣珩此刻被萧明渊,近乎独占一般揽住双肩,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好伴读”,只留下一道背影对着自己。
竟然对萧明渊方才的话,没有半分反应。
更别说要替他这个亲弟弟,告诫这个出言不逊的外人!
萧明渊抬起凤眸,冷冷看了宣玟一眼,深邃如墨的双眸,比数年前宣玟第一次见到的更锐利森寒。
并且……
毫不掩饰尖锐敌意和带着驱逐意味的警告!
他心底猛地一阵发寒!
方才那一瞬,他甚至觉得……如果这位定远侯手上有一把刀,恐怕会直接将利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原……原来是这样。”宣玟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最后一点儿力气,勉强笑了一下。
他眼神躲闪地垂下,掩盖住眼底的不甘和畏惧。
“既……既然今日有小侯爷照看着大哥,那……那我就不叨扰了!大哥,我先同伴读一起去练习了。”
匆匆告了一声罪,宣玟再不敢多停留一刻。
还没等宣珩回应,便转身像是遇见恶鬼般的逃开了。
躲在自家大哥身后的宣琅,跟着自家大哥大眼瞪小眼,而后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就跑了?”
宣瑢也松了一口气。
圆润的肉脸跟着颤了颤,没有方才那般紧绷了。
他就说嘛!
单看萧明渊今早面对那般嚣张跋扈的十七皇子,都能不落于下风。
想必是不会让宣珩堂哥吃什么亏的!
要说起来,虽然萧明渊看着有些吓人,但是宣瑢倒也不是十分害怕。
至少在大堂兄面前,这位小侯爷只是有些不好相处,难以亲近。
但只要能抱紧大堂兄大腿便好!
看在宣珩堂兄的面子上,至少小侯爷不会对他们有太大的敌意,顶多就是无事。
就像是盘踞山林的猛虎,并不会多给地上一只草蚱蜢一个眼神。
反倒是那位宣玟堂兄......
许是宣瑢有几分小动物般的直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阴森森的。
往常在弘文殿,对方似乎同宣珩堂哥也并不是十分的亲近。
对着谁都笑吟吟的模样,但是不经意总能让人察觉出一丝阴郁的感觉,就像是毒蛇一样。
不过好在父王先前只同他交代过,要听宣珩堂兄的话。
至于宣玟么......他不大喜欢,还是少相交为好!
.
“萧哥哥,你......亲自教我射箭吗?”小皇孙眼睛亮亮地看着萧明渊,含了几分窃喜般的开口问道。
宣珩方才背对着宣玟,并未察觉到自家萧哥哥和二弟的眉眼官司。
只是听见萧明渊说了句要教导自己骑射,心底正欢喜呢,便听二弟宣玟说与伴读去练习。
不过自己这二弟向来自有安排。
况且......萧哥哥似乎也同他脾气也有些合不来......
嗯,不在一处待着也好!
萧明渊抬手轻轻抚了抚小皇孙的发尾,方才面上的冷淡尽数消融。
凤眸含着笑意,看着自家小殿下:“嗯,既然随珩儿来了,我自然要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好好教一教我家小殿下。”
“怎么?珩儿......难道是怕我不如武师傅们心细,教不会你么?”
“当然不是!萧哥哥......自然,是比旁人都厉害的。”宣珩轻声说着,又有些犹豫地看向萧明渊。
“只是我已经有一段时日没练骑射了,怕是会拖萧哥哥的后腿。”
宣珩幼时身体便弱,小时候三天两头受凉发热,直到十岁才慢慢好些了。
先太子也是因为顾惜自己这长子的身体,直到十一二岁,才允许宣珩练习骑射。
在习武一事上头,也并不对长子十分严厉。
故而宣珩在骑射上并不十分精通。
只是能骑马拉弓。
准头上,便比不得二叔三叔家的几个自小习武的堂弟了!
马上骑射以前倒是练过三十步远的,只能说表现平平,能不脱靶就是了。
今日......还是头一次练习五十步外的靶子。
方才武师傅教学之时,他试了两次,连将弓拉开都有些吃力......
若是往常便罢了。
可在萧明渊面前,宣珩心底总归是有些害怕,自己在萧哥哥面前丢脸拖后腿。
萧明渊瞧见小皇孙可怜巴巴的眼神,便已经忍不住心软了。
他想着自己替小殿下更衣之时,瞧见那单薄得有些吓人的削瘦身形。
心中只能余下“心疼”二字。
这样的身子,别说骑马拉弓。
就是轻轻碰一下,揉一下,萧明渊都怕碎了一般。
哪里狠得下心,怪他的小殿下拖后腿。
“你这话,是又要戳我的心不成?”萧明渊闭了闭眼,忍不住疼惜地抚了抚自家小殿下单薄的后背。
他嗓音微哑,垂眸柔声哄了一句:“你如今的身子,还想着要拉弓?也不看看你胳膊上都瘦得快只贴了一层皮似的,哪里能碰那些?”
萧明渊说着,又将宣珩缩在一边儿的手牵起来。
“别躲。别以为我没瞧见你方才拉弓,手心是不是都勒红了?”萧明渊低声训道,见小孩儿乖乖任由自己牵起手,才收起吓唬人的模样。
掀开宣珩手一看,果真右手手心红了一片,看着吓人得很。
好在没有破皮,并不是十分严重。
萧明渊心疼地轻轻揉了两下:“都这样了还想拉弓,招我训呢?破了皮又怕疼,殿下干脆叫我心疼死算了!”
说着,萧明渊忍不住作势惩罚般地轻飘飘拍了了一下,力道轻得像是在轻抚,又连忙拉着揉了揉柔。
宣珩被捂得手心发烫,听着萧明渊训了两句,心里不觉得难受,只是又暖又难为情。
他红着脸,轻声解释了一句:“我......我方才没觉得疼的,只是被勒了两下而已,不难受的。”
说完,宣珩又生怕萧明渊误会自己不愿听话。
连忙又开口,用哄人似的语气,抬眼同萧明渊撒娇讨饶:“萧哥哥,你别生气!我......听你的,今日不练就是了......好不好?”
“就......就是武师傅那边儿......我等会再去说一句......”
萧明渊抬眸,安抚似的抚了抚小孩儿的后背,随意开口:“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这些人我都认得,你不必管他们。”
皇宫之中,御前侍卫大多出自龙禁尉和锦衣卫,值守巡视各处。
校场上这些武师傅,却都是陛下从京师三营之中挑出来的。
都上过战场,有战功、实权。
官职或许比不上在龙禁尉和锦衣卫里头吃香,但是身上都有些真功夫。群陆⑧㈣粑⑻捂㈠㈤陆
恰巧。
萧明渊先前在京师三营里头都待过,在北地还带他们其中一些人,打过仗立过功。
算是他们曾经的半个上司。
如今一眼扫过去,倒是有好些个,都是在军营里头见过的。
京师三营里头,没有人不认识定远侯萧将军。
知道萧明渊来当皇长孙的伴读了,几个曾经的旧部同袍,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人了。
也没人敢在这位杀神面前班门弄斧,都躲着这边儿走呢!
萧明渊自然察觉到了,心底还挺满意这些人的“识时务”。
“乖。”他牵着自家小殿下的手,缓缓走到马前。
萧明渊引着小殿下抚了抚马上鬃毛。
而后含着笑开口:“臣今日没挑到好马,就只能委屈一下殿下,允臣与殿下共乘一骑了。”
语罢,便抬手轻轻一揽,将宣珩一把带上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