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大军于正月十六出京。
楚王被委任为监军,也不得不随军同行。
因战事吃紧,一路上路途遥远只能日夜兼程,一出京城便开始急行军。
每日奔袭百里,就连身为监军的楚王也不例外。
即便是骑着马,对于养尊处优的楚王殿下来说,也无异于受刑。
不过几日的功夫,楚王便爬不上马背了,说什么也不愿启程上路。
好在这七八日的功夫,大军终于到了运河附近。
南地水路比官道更便利,乘着官船顺流直下,要比陆路行军节省一半时间。
再加上要分流驰援,大军要分兵,自然要统一安排调度。
中军行营升帐,下令原地待命休整,一众将领都在帐内探讨分兵之事。
领兵的大多都是京师三营里头出身的同僚。
军功在前,武将之间也没多少勾心斗角,顶多就是为了谁领兵在前头的事吹胡子瞪眼。
自然也没人在意行营里头还少了一位身份尊贵的监军大人。
直到营帐外传来一阵兵荒马乱似的吵嚷声。
首座上的元帅陈元十分不耐烦地抬起了头。
“——何人在外喧哗?”
帐外的亲兵慌忙进了军帐之中:“禀报元帅,是......是监军大人,带着亲卫拦在行营前头......”
“说是......说是暂不许运粮车队入营......”
“监军?”陈元听着这个词儿,还忍不住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底下的亲兵说的人,是朝廷派来挂了个名儿的楚王。
他登时有些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而后又忍不住往一旁萧明渊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
凑过去低声问了句:“方才升帐议事前,你没让人给楚王传信吗?”
萧明渊放下手上的羊皮卷,眉眼淡淡:“传了。”
不过楚王殿下贵人事忙,三两句便将传信兵给打发走了。
想必是没在意对方说的事情。
陈元叹了一口气,大抵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楚王那性子,在军营里头,实在是绣花枕头一个,没有半点儿作用。
头两日行军,这位大爷便嚷着要在驿站歇息。
一路上又是嫌弃军营里头伙食差,又是怪罪路途遥远走得太急......
陈元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皇子们在军营里头同众将士同吃同睡过。
也没见过这样比娘们儿还讲究的人!
心下着实有些不待见楚王这副养尊处优,还私下处处挑剔的模样。
不过到底人家这位监军,说多了也不过是派过来挂个名儿,只要不麻烦到他跟前儿,他就当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如今这位爷拦着大军粮草算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成?!
陈元揉了揉脑袋上突突直跳的穴位,摆了摆手。
“去叫——”陈元闭了闭眼,勉强压住火。
而后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底下人吩咐:“呼!是请,好生请咱们的监军大人进来再说......”
底下的亲兵为难的顿了顿,低声道:“监......监军大人说,要元帅您......您出营三跪九叩......亲自将他迎进来,才......才肯移步......”
——三跪九叩?
陈元险些气笑了!
他好歹也是一军主帅,即便是还在朝中,平日文臣武将面见储君行叩拜之礼时,也不必如此“隆重”。
更何况楚王如今在军中!
即便他是藩王宗室,有监军之权,但也没道理如此折辱一方手握兵权的将领!
“罢了!”一旁的萧明渊眼见陈元气得眼珠子都要起火了,轻笑了一声,淡声开口安抚。
“楚王殿下头一回入军营,怕是不大清楚中军行营的路……”
萧明渊面上含笑,凤眸之中一派平易近人之色,只是瞧着却总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看了看四下同僚,语调温和:“请元帅和诸位在营中稍待,在下先行出面,前去招待一番便是!”
语罢,便已经命底下亲兵起身带路,不多时便来到军营外头喧嚷之处。
楚王此刻正发着火,命令手底下的王府亲卫抄着马鞭,对着营前的副将一通乱挥。
连萧明渊都要走到跟前儿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萧明渊近前的亲兵拽着马鞭,将人押在地上,楚王和他身后的亲卫脸色才变了。
“——定远侯?!”楚王眼神一厉,看着萧明渊神色很是不善。群6⒏㈣钯⑻5⑴㈤六
萧明渊抬手行了一礼:“拜见楚王殿下,不知王爷方才在这行营前有何贵干?”
楚王眯了眯眼,看着萧明渊面带轻讽:“你这是......要给他们撑腰么?”
萧明渊含笑道:“殿下莫要误会,冲撞行营乃是大罪。”
“底下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闲人,借着王爷您的名头,在军营之中动手,这不是藐视军纪,败坏殿下您的清誉么?!”
“——放肆!”
楚王冷笑一声,抬起头看向萧明渊:“本王还没寻你的不是,你倒是敢到本王面前耀武扬威!”
说起来他就是一肚子的火!
原本当初宫里传旨让他来做这个劳什子的监军之时,楚王便百般不乐意!
这么天寒地冻的时候跑到战场上吃沙子,他又不是傻子如何愿意受这样的罪!
可是偏偏太孙监国的旨意一下,连乾清宫的养病的皇帝都没说半个不字。
楚王只能让王府拾掇了行李随军出征。
只是倘若就是这样倒也罢了!自打他得了受命监军的旨意之后,也在预备南下就藩之事。
可偏偏户部这些日子筹措军粮事忙,当初皇太孙宣珩当着众人的面儿允诺要给藩王的三十万两安家费,一直都要不下来。
楚王原先的私库老早就被人掏空了!
如今王府上的开支,都是王妃贴补着娘家嫁妆支应的!
眼下要出征就藩,他连路上打点开支,招买奴仆婢女,安置车马的银钱都捉襟见肘。
竟然还要同军营里头那些粗鲁的士兵一般,吃些入不得口的粗茶淡饭。
堂堂王爷混到这个地步——楚王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想到这些日子吃的苦受的罪,楚王真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活劈了!
萧明渊暗自笑了笑,楚王到底发什么邪火,他心中大抵也有数。
大军出京之前,户部便数次向自家太孙上奏藩王支取“安家费”一事。
萧明渊暗地里专程命人给户部侍郎递了信,让人将这事压一压。
朝廷用兵在即,第一要务,当然是筹措粮草,整备军队。
其他的事情,往后排上一排,也无可厚非!
如今么......
听闻这两日京城的秦王、晋王、燕王相继离京就藩了,想必楚王是通了些消息才有些坐不住而来!
不过对上楚王阴恻恻的眼神,萧明渊仍旧是装傻充愣。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恕在下愚钝,不明白楚王殿下的意思。”
“不过这粮草辎重乃是军中所有......大军急行已有数日,如今才得以稍作修整,耽搁片刻,军中将士就要多饿上一会儿肚子。”
萧明渊笑了笑:“听闻楚王殿下素有仁善之美名,想必也舍不得营中将士如此辛苦受饥。”
“——你少给本王装模作样!”
楚王眉眼阴沉,走上前去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户部那三十万两的事情,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也无妨!”他话音一转,却又是冷笑一声,“正巧本王如今是军中的监军......”
“带兵打仗的事,本王插不上手,不过这粮草辎重么,本王倒是可以来日日查验——”
不等他说完,萧明渊却是一笑,朗声开口:“王爷说笑了!户部的差事,微臣一介武夫,如何敢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