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征本来还脸红窘迫,后来见这人越笑越大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就只能收起了不好意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
好在沈岳笑着笑着,就想起了大舅子是个脸皮薄的人,笑过瘾了之后,就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趁着大舅子愣神,一把抱住了大舅子,使劲地拍了拍人家的肩膀,做作地吸了一下鼻子,一本正经地自我感动道:“三哥,你没事儿,真好!”
林征:“……”
他本来是相当感动的,当下却面无表情道:“是吗?”
沈岳就当没听到他的语气嘲讽,拍了拍人之后,就松开了手,咳了一声,就开始说起了正事儿,笑道:“三哥,我带了人过来,他们在上面等着,咱们这会儿就上去吧。”
林征顿了一下,却道:“我有些东西需要收拾,而且这里还有其他人,这次能活着,多亏了他们相助。今儿个还是除夕,我去和他们道个别吧。”
“其他人?”沈岳一愣,转身把绳子绑到旁边的树上,跟着林征往前走:“你怎么会掉下悬崖的?”
林征淡淡道:“说来话长。”
“对了……”他转移话题道:“家里都还好吧?元元生了吗?”
沈岳见他面色不太好,就知道里面肯定有隐情,也不再问了,转而接起他的话题,笑道:“你有侄子了?”
“侄子?”林征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神采,激动地抓着沈岳的胳膊,题噼里啪啦一串问题就跑了出来:“小家伙叫什么名字?长得可爱吗?像你还是像元元?是不是乖乖巧巧的?和元元小时候一样可爱吧?”
沈岳:“……”
“大名林深,小名崽崽,长得集合了我和元元的所有优点,超好看,超乖巧,和元元一样可爱。”某人滤镜千层厚。
但林征丝毫没发觉,想象着某个可爱乖巧又听话的小宝贝,满脸向往:“好想回去看看崽崽,抱抱他。”
沈岳一点都不心虚:“没事儿,他最爱别人抱他了,又乖巧又可爱还聪明会认人,这次回去就让你看个够,抱个够。”
他儿子他了解,脾气不好还挑剔,不让别人抱,一抱就狼嚎,闹腾人的很。
林征不知道他这个弟夫又在昧着良心瞎吹,心里对崽崽的期望值又提高了好多。
当然,等他回去之后,被某娃尿了一身,又被折腾的脑壳痛,他才知道某些有了娃的男人的话是多么的不可信。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一前一后一起进了山洞。
山洞很深,光线很暗,林征在前面介绍道:“这里有一个四十多口人的小村庄,村民都是几十年来被黒峰崖上的土匪折磨的濒死,陆陆续续扔下来的普通百姓。他们穿过这个山洞,在山的后面发现了一大片肥沃的土壤,就开成了农田,在这里悄悄活了下来。”
“我是被敲晕了扔下来的,当时被树挂在了上面,是一个溜出来玩耍的娃娃发现了我,叫人来把我救了下来。”
沈岳心道,幸好大舅子运气好,不然一家子可得伤心坏了。
“其实他们还救了二哥和二嫂……”林征顿了一下。
沈岳一愣:“林泽不是说他们已经去世了吗?”
“是去世了。”林征浅浅地叹了口气:“他们的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尸身被这里的人给抬到村子的墓地里埋了。”
沈岳:“……是林泽吗?”
“他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亲生爹娘都害。”林征道。
他说是这么说,但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却十足。
沈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是他把你敲晕了,扔下来的吧?”
这下林征没回答。
但沈岳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心道估计就是他猜的那样。
他也没有再问,一个是林征明显不想提这个话题,另一个就是山洞到头了。
光线一下子打到脸上,刺的眼睛一片白茫。
两人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儿,眼睛终于能清晰视物了。
然后入眼的就是漫山遍野的桃林和点缀在桃林中的小木屋。
“我在汤大叔家住,当时是他的小孙子看见的我,他一家子把我给救下来的。”林征指了指斜前方的小木屋。
沈岳摸了摸身上,问道:“孩子多大了?”
“六岁了,怎么了?”
沈岳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牛轧糖,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本来想着路上遇到什么意外,补充一下能量,现下正好,可以给小孩甜甜嘴了。”
林征失笑:“有了娃娃,你倒是细心多了。”
沈岳就当是大舅子夸自己了,仰着下巴美滋滋道:“当爹的滋味,谁当谁知道。”
林征:“……”
每次都能被秀一脸,他实在不想说话了。
两人很快就穿过竹林,到了木屋前。
木屋外没人,但木屋旁边的小土培房里却传来了炒菜做饭的声音。
“汤大叔,我家里人来找我了。”林征带着沈岳进了屋。
木屋里很简陋,一张小床靠墙放着,上面放着两床棉被,一张小桌放在屋子正正中间,上面摆着几盘香气扑鼻、还在冒着热气的菜,桌子四周摆着四把椅子,一个小男孩正趴在桌子上,盯着桌子上那盘鸡,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沈岳走近了,冲正蹲在地上,拾掇炮竹的老头儿喊了一声:“汤大叔,你好,我叫沈岳。”
“哎,啊?”老头儿抬起了头,沟壑纵横的脸上一下笑出了一朵菊花,站起身,手在身后衣服上局促地抹了抹:“你好呀,娃子,这是谁呀,长得好俊!”他问林征。
林征笑着提高了声音:“这是我弟夫。”
“哦哦。”老头儿猛点头,开心道:“你家里终于有人找来了呀?看来每天晚上去点火也是有用的呀。”
沈岳:“……”
“娃子,你叫啥呀?”老头儿热情地看向了沈岳。
“我爷爷他耳背。”桌子旁的小男孩适时插话。
“我叫沈岳,大叔!”沈岳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哎,好好!”老头儿拍了下手,赶紧将他往桌子上请:“你快坐,一会儿饭就好了。”
“娃子,你也坐。”老头儿又转身去请林征。
“小南,去叫你姐姐再多炒两个菜来。”老头儿吩咐男孩子。
“哎,不用不用。”沈岳和林征赶紧阻止:“够吃了够吃了。”
汤小南一下子站住了,看看爷爷,又看看两个叔叔,嗦着手指头不知道该听谁的。
“去吧去吧,别站在这里。”老头儿推了推他。
汤小南眼睛一亮,不待沈岳和林征阻止,三蹦两跳的就出了屋,跑进厨房,声音雀跃道:“姐姐,爷爷说要再多炒两个菜。”
“哎,好的。”一个清脆响亮的额女声响了起来。
沈岳有些不好意思。
老头儿家条件明显还不如他刚入赘时的林家,桌上荤素四个菜过除夕,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他这一来,就叫人家再破费……
想了想,他从怀里拿出那包牛轧糖,又从腰间娶下了随身携带的酒囊和一大包牛肉干,递给老头儿:“汤大叔,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礼物,这是路过府城时买的牛轧糖、烧酒和牛肉,请不要嫌弃。”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老头儿忙起身推拒。
“大过年的没带礼物,请一定要收下。”沈岳塞给他。
“哎,不用……”老头儿有些不好意思:“家里也没怎么招待你。”
“有荤有素,好几个菜,怎么叫招待的不好?”沈岳笑道:“挺好的。”
“哎……”老头儿还要推拒,一个女声就传了过来,“收下吧,爷爷。客人过年带来的礼物,也是一份心意。”
皮肤微黑,但眼睛明亮、笑容灿烂的女孩子端着一盘菜进了来。
将菜放到桌子上后,她冲沈岳福了一下身:“客人好,我叫汤灵,你和林大哥一样称呼我灵灵就好。”
“灵灵你好。”沈岳打了个招呼,笑道:“你叫我沈岳吧。”
“谢谢沈哥的礼物。”汤灵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道:“锅里还有一个菜,稍等一下,马上就好。我先把东西收起来。”
“哎,好。”
汤灵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处事儿落落大方,做事儿也很麻利,没一会儿六菜一汤就上了桌。
时间到了午饭时间,众人也都饿了,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都闷头大吃了起来。
午饭过后,汤灵收拾了厨房,拎着一壶热水,给大家摆上大碗,倒上水,才在椅子上落了座,问起了沈岳此行的目的。
沈岳来的目的在座的都知道,他不搞不明白汤灵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不过还是客气地道:“我是来接三哥回去的,黒峰崖上面有人等着,我们今天下午就走。”
林征道:“下午我就去把二哥、二嫂的尸身起了,将他们火化带走。”
林老二和冯氏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实际上几十年来掉下来的死人不止他们两个。
这里的人时不时的就会去沈岳掉下来的那个平台上清理尸体,把尸体带到村子后面的坟墓里,挖坑埋了。
“走是可以走。”汤灵道:“但是大过年的在村子的坟墓里起尸体,会不会太晦气了?”
她有些为难道:“我们家里只有爷爷、小南和我三个人,我们是可以不在意,但村子里其他人必是不会同意的。”
“这……”林征一下子就为难了。
“我看不如这样……”汤灵眼睛一转,给了个建议:“过了元宵节,你们再走行不行?那个时候,村里人必不会在意了。”
沈岳不知异世人的忌讳,但也知道这事儿确实算是比较晦气的事了。
想了想,他道:“不如这样,我和三哥先上去,等过了元宵,我们再下来把尸体给起了。”
“上面是土匪的窝,什么都没有,不如留在我们这里过年得了。”汤灵极力挽留。
“就是呀,林叔叔,你再在这里待几天嘛。”汤小南一把抱住林征的腿,撒娇道:“你一走,姐姐就不做好吃的了。”
腾地一下,汤灵脸红了,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林征。
沈岳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是个怎么回事儿了,他看了一眼自家大舅子,却发现大舅子在神游物外,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讲话。
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沈岳咳了一声:“那个三哥……”
“哎?”林征愣了一下,看了一下在座的几人,茫茫然才回过神的模样:“不好意思,刚刚说到哪里了?”
汤灵&沈岳:“……”
沈岳和林征终究没有待在汤家过年。
吃过饭后不久,林征便去收拾了几件衣裳,谢绝了汤家三人的热情挽留,跟着沈岳,一前一后地抓着绳子,让上面的人把他们给拉了上去。
当然,为了大舅子以后少留点黑历史,一到上面,沈岳就把自己带的另一套厚衣服给了大舅子,让他换上。
“他们在下面住着,安宁是安宁,就是日子太清苦了,四十多个人,连自给自足都有些难。”
傍晚吃完饭,林征和沈岳穿着大棉袄,坐在悬崖边吹着冷风,喝着小酒,聊着小天。
沈岳点了点头:“确实。”
汤家三口人的衣服都是打着补丁的粗麻布,里面填充了些保暖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鼓鼓囊囊的,这凸一块,那凹一块,看着一点儿都不保暖。
汤南一个火力旺盛的小男孩都经常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往林征怀里挤。
显然,下面的生活,物资太贫乏了。
想了想,他道:“你那件棉袄……”
林征顿时有些囧。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林泽把我打晕了之后,就把我来时带的行李绑到了我身上,做出我偷了那些土匪的东西,想要逃跑的假象。”
他终于提起林泽了,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包裹太大了,所以掉下去的一路,就比较‘坎坷’,时不时的就被挂在树枝上,树枝断了,我就继续往下掉,却也正是因为这个,让我逃过了这个必死劫。”
“掉到那个平台上面的时候,包裹里的银钱什么的小物件几乎都掉光了,就剩下两件被挂的破破烂烂的大棉袄。”
沈岳:“……然后呢?”
“汤家人救了我之后,汤灵提出条件,说让我用包裹里那件好一点的棉衣换救命之恩。”林征道:“我同意了。”
“只是剩下的那件破的太狠了,棉絮都露了出来,一穿上就掉棉絮。她说若是我愿意出其中一半的棉絮,她会去村里给我换两块好一点儿的布,帮我把棉衣重新制好。”
“然后就换来了一块红布和一块绿布?”沈岳挑了挑眉,有些幸灾乐祸。
他怀疑汤灵想整他这个大舅子。
毕竟就是换一块细麻布,也比让男人穿那红绿搭配的好啊。
林征咳了一声,无奈道:“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村里丫头们多,想让我出去的时候穿的丑一点儿。说实话,我自个儿也想少些事情,就……”
沈岳黑线。
原来大舅子知道人家对他有意啊?
中午的时候,他就觉得他这个大舅子出神的太巧合了,哪里不出神,就恰恰在人家姑娘被揭露了心思,羞涩看着他的时候,他来了个灵魂出窍,表示啥都没听到,啥都没看到……
沈岳对大舅子的装傻本事甘拜下风,忍不住感慨道:“三哥,你这桃花可真不少啊?”
林征闷了一口酒,望着远处的山脉,否认道:“哪有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你可不要瞎说。”
沈岳见他是打死不认的态度,就突然想到了林草。
想起豆芽菜跟他说的,林草喜欢了大舅子十来年的事,就觉得不如推一把看看,省的大舅子在感情的事儿上一个劲的装傻,豆芽菜一个劲的跟他说小草多可怜多可怜。
豆芽菜还说,要是知道小草喜欢三哥,早就撮合他们了,这样他们两个的娃娃就可以一起长大,他也可以有两个娃娃玩了。
当然,豆芽菜说的时候,以为三哥死了,所以他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出口,但真要让他去撮合两人的时候,他肯定就没那么厚的脸皮去开口了。
沈岳想着,不如自己这个大男人来开口吧。
行就行,不行就算了,省的继续耽误人家哥儿。
“其实,接到你去世的信的时候……”沈岳故意顿了一下,将大舅子的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正是崽崽满月宴的时候。”
林征的慵懒的神情敛了去,静静地看着沈岳。
“当天,全村的人都到了。”
“当时以为是庆祝崽崽满月的信,大家都起哄,要求当众念出来。”沈岳真假掺和着道:“谁知道,念出来之后才发现是你去世的消息。”
“当时娘和元元直接晕倒了,我正着急呢,突然就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小草哥儿’,然后一回头,就发现小草那哥儿脸色刷白,竟当场晕了过去。”
林征神色一震,难以置信道:“……小草?”
“对,就是小草。”沈岳道:“当时村里人都懵了,我也懵了,还是大树哥反应了过来,抱着小草那哥儿就匆匆地跑回了家。”
“自那天开始,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对着小草那哥儿指指点点。后来元元看不下去了,就把他带到了咱们家。”
林征眉头微蹙:“他同意了?”
“嗯。大树哥亲自送的他。”沈岳道。
林征神情茫然地看着远处,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又是何必呢?”
沈岳轻轻抿了口酒,淡淡道:“说这个不是说让你愧疚,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早下决定,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到时候也省的继续纠缠……”
“我不是愧疚。”林征打断了他的话,烦躁地闷了一口酒,吐出了心中的憋闷:“我只是觉得配不上他。”
“因为……”他顿了一下,怅然地叹了口气:“我的科举之路已经断了,而他实际上值得更好的。”
他低声念叨道:“我比他大那么多,此生顶天了也就是个秀才……”
沈岳刚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在谦虚客套配不上人家哥儿,但听到后面他就愣住了:“……顶天了也就是个秀才?”
“什么意思?为什么?”他坐直了身体,严肃地看着林征。
“因为他姓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过来。
近一年没见面的穆林,在茫茫夜色中走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