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他。”沈岳道:“他说他是受了委托到林家学堂的,县令大人对他很尊敬,从府城过来的举人、秀才们对他也很尊敬,都称呼他是范老先生。所以我们才怀疑,委托他去林家的人应该是小叔。”
“赵申?”穆林一愣,喃喃道:“如果他都认了的话,那老头子肯定是范林没错了。因为范老头儿当太傅的时候,他是今上的伴读。”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听小爹的话来林家学堂教书呢?”穆林想不明白。
沈岳现在几乎能把所有的事情给拼接起来了,但他有点不敢去深想。
“是今上的原因,三哥不能再进一步了,是吗?”他问。
穆林没想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闻言点了点头:“不止是三哥,穆王无嗣,在他去世之前,所有当年被清算的人家都没有出头之日。”
皇帝宁肯纵容科考舞弊,都不愿让某些可能成为穆王党羽的人出头,怎么可能会给姓林的机会。
其实,就算穆王去世了,就这皇帝的性子,估计也不会给人出路的。
“上行下效,底下的人是靠揣摩上位者的心思来升官发财的,所以三哥连续几次乡试都没中举,不一定是他本事不够,很大可能是被人给暗箱操作了。”穆林道。
“穆王没打算认回你吗?”林征突然问话。
穆林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林征和沈岳对视了一眼,想着小叔找到了林家,却没有和林家联系,两人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想了想,沈岳道:“赵申问过你和林家的关系,其实我感觉他是想打听你和穆王之间的关系。”
他迅速地把赵申找到他,和他谈论的话复述了一遍。
“他说小叔对他娘有救命关系,他不会伤害你的,当时只觉得这话有点儿怪,现在结合你的身份来讲,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他有点儿投诚的意思。”沈岳道。
“难道他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林征皱起了眉头。
穆林的身份可不是小问题。
若是穆王有子嗣的事情传出去,估计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穆林的神色也慢慢凝重了起来。
沈岳道:“他看着不像是有恶意,就是行为有点儿奇怪。另外就是范老先生……”
“他怎么了?”穆林和林征同时问道。
“六婶是他小姨子。”
林征和穆林同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
随后,穆林的神色变得无比诡异,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据说,他年轻时,亲手把他岳家的所有人都给送进了牢房里。不过几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他夫人孩子也早去世了,也不知道是哪家那么倒霉,成了他岳家。”
林征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蹙:“难道六婶他娘家和林家一样?”
沈岳点了点头:“六婶让小草告诉元元的,六婶的娘家就是仁和太子太子妃的娘家。”
“什么?”穆林惊愕,吓的手里的酒囊都掉了。
林征也惊呆了。
半晌,他喃喃道:“那小草……”
“是,所以六婶刚开始不同意,是怕耽误你的前程,但是谁知道你竟然死了,她也就不怕了……”
林征:“……”
穆林不懂他俩之间的哑谜,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小爹怎么会让他去林家学堂?穆王竟然还同意了?”他难以置信。
那可是杀害穆王外祖一家的刽子手之一啊?
“可能只是当时的立场问题吧。”沈岳道:“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站到穆王这一边……”林征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巴。
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个给你吧。”林征突然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穆林:“你不是在找这个东西吗?”
他捏在手心里已经很久了,久到手心都出了汗,浸湿了那个千斤重的东西。
“什么?”穆林平静地接过来,然而当他看清了手上的东西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严肃道:“你这里哪里来的?”
“土匪窝里。”林征神色淡淡的,手指却在不停地进行着攥住、松开的动作,显然,他的内心远没有他表面上的平静。
“我被林泽带到土匪窝的时候,土匪们正拿着这个玩意儿商讨‘大事’,林泽是他们的军师,把我也拉了进去,说要一起干大事。但是当晚,林泽把我叫到这里,说他爹娘是被土匪们杀死的,他迫于无奈加入了土匪们,希望我能帮他,为他爹娘报仇。”
“我同意了,他说让我靠近点,他要说一下计划……”
“然后你就被敲晕了。”沈岳真的想吐槽大舅子竟然还对林泽抱有希望。
林征:“……对。”
“醒来之后,我怀里就有这么个玩意儿。所以我猜……”林征顿了一下:“林泽这么做,一个是嫁祸我,另一个就是恨极了土匪,想让他们希望落空。”
“那玩意儿什么东西?”
“林泽把你扔下的悬崖?”
沈岳和穆林同时开口。
穆林把东西扔给沈岳,再一次开了口,皱眉道:“你说是林泽把你扔下悬崖的?”
“嗯。”林征显然有点不想提,声音有些低。
穆林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死疙瘩,语气快速地解释道:“林泽说你和土匪起了冲突,被土匪追赶,从这里跳了下去。我原是不信他的,但张贵说你莫名失踪后,土匪们确实破口大骂,说你拿藏了他们的东西,他也不清楚情况,我就以为真如林泽说的你和土匪们起了冲突,你躲避追赶的时候掉下了悬崖。”
“我带着人让林泽领路去崖底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天又冷,他小身板受不了,我就把他送回了府城,让他在那里等着,又带着人过来……”
说着说着,他气的在地上转了几圈,猛地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侍卫们,吼道:“杨达,快去府城,把林泽给我拿下。”
“再帮我寄一封信。”沈岳捏着手里的小印章,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但还是没忘了正事儿,从怀里掏出一封下午写好的信,交给跑步过来的高个儿侍卫:“寄往林家村的,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地址信封上有。”
“是!”杨达很快就领了命令离开了。
“张贵人呢?他们怎么会跑到这边,还被土匪给抓了?”沈岳差点把张贵给忘了。
“把他们救出来,就让他们回家了,现在路不行,我估计他们绕道的话,明年三月初能到家。”
“说起他们怎么被抓,去年咱们收拾的那波土匪你还记得吗?”穆林无奈道:“那波土匪和新平府这边的土匪其实是一窝的,他们分了南北两个据点。去年那些土匪四散逃开,大部分都躲过了官府的缉捕,后来又在南边重新聚拢,再次干起了劫道的勾当,张贵那小子以为官府收拾了土匪,路上就安全了,就带着人继续跑那条道,正好被逮个正着。”
“秋季来往商旅比较多,承平县县令想要政绩,就又安排人剿匪,不过消息提前泄露,土匪们一看这县令剿起匪来没完没了,立马拉着张贵等人往北转移,投靠新平府这边的据点。”
怪不得张贵等人会跑到这边呢。
沈岳顿了一下:“昨儿个清理尸体的时候,张家村有些人……”
穆林瞬间冷了眉眼:“几个叛徒罢了!”
“被土匪们一威胁,就拿起武器对准了同伴,手上不仅沾了同伴身上的血,还跟着一起干起了劫道的勾当。这些人渣,我就没客气,直接把他们和土匪们一起都解决了。”
穆林浑身杀气腾腾。
沈岳:“……”
三观不同,观念不同,还是不要深入讨论这个话题了。
捏了捏手中小印章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他转移了话题。
“这是传国玉玺?”
他朝着旁边的两人确认:“这是真的吗?”
穆林一下子沉默了。
林征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真的。”沉默了一会儿,穆林还是开了口:“我被穆王安排了找它的任务。”
他顿了一下:“只说可能是在西北,可能被土匪抢走了,别的什么都没说,还告诉我完不成任务,就不要回京,我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它呢。”
“传国玉玺不是该在宫里吗?怎么会在西北的土匪窝里?”沈岳难以理解。
而且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说丢就丢了?
“穆王说,当年传国玉玺丢失,却在仁和太子的东宫中找到了,所以老皇帝根本不听解释,也不让人细查,直接就判了他谋反的罪名。”穆林垂眼道:“后来穆王查到,原来传国玉玺是丢了,但所谓从东宫中找到的那个,根本就是假的,也就是说现在皇帝用的就是个假的。”
沈岳&林征:“……”
“那真的怎么会流落到这里?”两人同时问。
穆林摇了摇头:“穆王没有细说,但跟当年的皇位之争肯定是有关系,因为据说老皇帝年纪渐老,日日不得好眠,做梦梦到大赵朝因为皇位之争陷入动荡之中,于是不顾朝中以太子为首的众臣反对,安排当时还是皇子的新帝,代他巡视西北,和西北诸国签订借兵协议。可能正是那个时候,玉玺丢失的吧,反正等新帝回京后不久,太子就被冠上了谋反的罪名。”
穆林道:“像这种皇家机密,外人是不会得知的。就像几十年过去了,皇宫里用的那个玉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不对劲。”
沈岳&林征:“……”
可能是发现不对了,但是不敢说啊。
穆林拿起酒囊狠狠地闷了一大口酒,突然道:“明天早上我就出发回京。”
沈岳和林征都没吭声。
“我原以为他们都不喜欢我呢。”穆林有些伤感,眼眶有些红。
林征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小叔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不联系林家,肯定是有苦衷的。”
“现在我知道他有苦衷,但他骗了我好久。”穆林还是有些委屈:“从穆长云遗物里知道小爹还活着的时候,我偷偷去穆王府找他,告诉他我要去找小爹,你们猜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穆林气愤道:“他一脸惊讶,还转身数落穆王,不应该给我安排那么多任务,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叫我赶紧去找爹。”
沈岳&林征:“……”
“不是,我刚刚猜你师父是小叔,也只是开玩笑的。”沈岳赶紧道:“他不一定是你小爹。”
天黑看不见,但穆林的脸都涨红了,气道:“……他是!”
林征:“……你和小叔长得像,而且小叔又瞎了眼,特征那么明显,你在找人的过程中就没怀疑过他吗?”
“他说他脸上有很严重的伤疤,不想叫人看见,就蒙了脸。这么多年为了怕他伤心,我就没闹过叫他摘过脸上蒙的布,而且……”穆林道:“他的眼睛是好的,我怎么可能把他和我那个人人口中都是瞎子的小爹对上号?”
“小叔没瞎?”沈岳和林征吃惊。
“被穆王找大夫给看好了,视物不如平常人,但日常生活是没影响的。”穆林回了一句,闷了口酒后,继续气道:“今年四月份回到京城,他把蒙在脸上的布取了,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以及眼下面不细看都看不出的小伤疤,我才知道自己被他骗了好多年。”
“他们两个承认是我的亲生父亲,又讲了讲当年的事情,连消化的时间都没给,就让我来找什么消失了几十年,啥音信都没有的传国玉玺,还说找不到就别回去……我都没来得及高兴,就直接被泼了一瓢凉水……”
“你是又喝多了吗?”林征伸手推了推他。
“我没有喝多,脑袋清醒的很。”穆林伸手,“啪”地一声打掉了他的手,继续道:“我都快气哭了,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在想,大不了就如了他们的意,一辈子不回京了……”
沈岳看向大舅子:“……他喝醉了就是这样?”
没喝醉,穆林这小子可不敢这么对大舅子放肆。
“差不多吧。”林征显然是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不想多提,站起身推了推他:“起来回屋睡觉去。”
“我不!”穆林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我想哭,为啥别家都是要死一块死,他们两个却一遇到事就把我远远推开。”
“我小的时候什么都不能干也就罢了,现在我可是打遍军中无敌手,他们不仅不认我,还思考着怎么把我推开,我真的好伤心呜呜……”
“弟夫,我真的好伤心啊呜呜……”穆林还不忘沈岳,转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沈岳:“……”
他赶紧站起身来,一把捡起地上的酒囊,看向某一脸黑气的大舅子:“那个……三哥,天色已晚,我把酒囊收拾回去,咱们有空再喝,你安慰完他,就赶紧把他送回屋吧,我先回去睡了,晚安。”
说完,不等林征发话,拍拍屁股就跑。
“……喂!”林·已气成河豚·征想去追,却被紧紧地抱住了腿。
“三哥,你太高了,你是柱子吗?你蹲下呗,你不蹲下,我要怎么哭啊呜呜呜……”穆某人抱着某河豚的腿,不停地试图往上爬。
林征:“……”
“三哥,你怎么不说话,你也嫌我烦了是不是呜呜……”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林征一手刀下去。
世界安静了。
第二天一大早,等沈岳和林征起来,穆林的住处已人去房空。
书桌上放了一封信。
穆林:我回京了,若是此番顺利,我带小爹回去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