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收敛神色,片刻后才说:“既然如此,倒是不必了。”
皇帝召翰昀入宫……
以弘文帝如今的谨慎心思未必是单纯召见。
梁安随即想到梁棠月还在相府,这下眉心皱紧,想着无论如何要见林鸿羽一面。
他叫来门外侍卫:“前殿外瞧见右相府上林二公子下朝,支会他一声叫他来见我一面,宫中烦闷,也不知道前两日我托他润色的十四律诗推敲好了没有。”
“是。”侍卫领命前去。
梁安捋不清眼前局势,刚才见着那人是不是赵宴时,弘文帝叫林鸿羽进宫所为何事,阿月在相府可有照应?
距秋猎出行,只剩九日。
梁安兀自纠结,替他办事的侍卫已经回来了。
“回禀将军。”侍卫说,“林二公子领陛下御命戍守皇城,怕是不能与将军会面了。”
戍守皇城……
梁安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们的皇帝陛下竟已疑心至此了。
侍卫又道:“不过二公子说将军的诗写得好,他进给怀恩侯爷看,侯爷也赞将军高才,说是叫人装裱齐全了等秋猎将军回府后亲自送还府里。”
棠月被林鸿羽转托给了林家老大,梁安很放心,再没有比林凇平更稳妥的人了。
“我知道了。”梁安叫他下去。
知道阿月已被安置妥帖梁安也就没那么焦躁了,剩下的心思自然放在了赵宴时身上。
梁安对赵宴时的认识有点奇怪,他神神秘秘,藏着一身的秘密,偶尔又会忍不住把隐藏的情绪露在脸上,扯着梁安跟他情绪起伏。
在夜里进了瑞王府内院看见另一番天地的那晚,梁安心里生疑,直至今日也很难说彻底放下了。
对于赵宴时的说辞,梁安相信了,看着赵宴时的眼睛梁安下意识就想相信他,但真的完全信了吗?
梁安说不清楚。
赵宴时是个可怜人,梁安知道,这样的人会生出心思防备他人,母亲故去,连父兄都在伤害他,他又怎么全然信任梁安?
梁安头疼,一面想该对赵宴时警惕些的,一面又是挥之不去的朦胧眼睛,和赵宴时相处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是他温柔叫“靖之”,是他说“我很高兴”……
想到最后,梁安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就像他养的小马驹一样,梁安本能相信能在身处险境的时候还把棒骨养得那样好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坏人。
那伤不是假的,弘文帝的心思不是假的,赵宴时若是骗他,又骗了什么?
他二人直到如今也不过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朋友罢了。
这一夜梁安照样睡得不安稳。
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梁守青的样子。
他又开始想念父亲了。
在梁守青最初逝去的那些时日,梁安不常思念他。
其实早该接受了,梁绍在盐马道被烧成一捧灰时,梁家父子如遭灭顶之灾,梁守青口吐鲜血却依旧横枪立住,梁安撕心裂肺,跪地痛哭,唤不回他的大哥。
夜里梦不到他。
只有骑在马上时,举起长枪时,挥舞战刀时,杀死一个又一个敌军时,梁安才会清楚看见大哥的样子。
“靖之!好样儿的!”
那时候梁安还没懂得,永别是死者对生者的别,可这个“永”字,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时间淡忘不了逝去的人。
他的一切由父兄教导,可以说梁安此人是由父兄的期待堆砌养成,他长得很好,成为了不负所望的梁家儿郎。
所以即使大哥战死,梁安还可以做父亲手下最坚强勇猛的将士。
所以即使父亲走了,梁安照样可以不露声色做他梁家最坚强的子嗣,做北赵子民最可靠的将军。
只是思念。
这样的想念在梁安迷茫不知前路的时候尤为深重。
梁安躺在北赵皇宫之中,挨近整个皇朝最尊贵的帝王主君。
不可遏制的,梁安对他们产生了本不该有的质疑。
被梁家祖训塞在脑海里的“忠”字不可撼动,但梁安本身迷惑不知所措。
所谓“忠诚”,究竟是忠君,还是忠民。
若这君主残暴不仁,若这王朝溃烂污浊,梁安的心要不要顺从“忠诚”。
父亲常说与君之诚,重于性命。
可随父兄生活十数载的梁安今日不停在想,重于性命的与君之诚,到底是与何君?
或许暴君,或许庸君,或许明君。
岂能以君,一言以盖之。
梁安只认明主,忠于国土,诚于百姓。
为臣不忠则该死,若为君不明呢?
梁安瞪着眼无法再入睡,他躺在皇宫的床榻之上,震惊于自己大不敬的忤逆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