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除夕(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1903 字 2天前

梁安眼底一热,从做下决定那日刻意不再提起的这个人这个名字还是填满了他的眼,几乎要涌出来。

宵行……

他想叫。

这么长的时间里梁安用各种理由宽慰自己,没有传出来的消息就是没有坏消息,一个王爷的死亡不可能悄无声息,即使皇家父子当真有何阴私事也不会做得这样明目张胆。

但终归到底也都不过是宽慰自己的话。

在这些日子里梁安试图把这个人从脑海中拔除,他的责任不允许他再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赵宴时身上,梁安只有梁安自己,即使再痛苦再不安也得有所取舍。

棠月是一,宴时是一。

梁安再也不能恣意做从前那个嫉恶如仇有冤必伸张的梁小将军了,他头上平南将军那四个字再也不是一个叫来好听的名号。

在被关在府里的日子里他把回京都以来的人事想了个清楚明白,想起赵丹曦说因梁守青要梁绍继承父业梁安才能自在活着。

乍然听见这话梁安没辩驳,但心中难免有一丝不服。他从未贪图享乐,行军打仗以来从未有过一丝一毫懈怠,他才不是北赵将士父兄之外的选择。

但在被软禁在将军府里后的某一个瞬间,梁安的后脊被长鞭抽中一般疼了一下,他想起这些话,眼底都红了。

他有多想一切回到过去,有多想要他们都还活着,咬牙忍下一桩桩恶心透顶的事时,一次次想要跟旁人争辩却想到背后的梁家不得不咽回去时,不想在这吃人一样叫人烦恼厌恶的京都中磋磨下去时……越想越证明梁安的懦弱,这些被他深深痛恨的,全然不理解的,是父母兄长怎样一天天背负过来的?

梁安不敢再想。

整个梁家只有他梁安一个活得潇洒自在,又凭什么否认?拿什么不服?

原来大哥回京都不是思家,是为了抚平皇帝的忌惮,原来父亲许多事隐忍不发不是年纪大了中庸怯弱,只是吃过的亏受过的苦教会了他做一个“听话”的臣子。

梁安在京都不过一年功夫,已深觉吃够了这人间的苦,无时无刻不在想要回到青州,从前大哥又是怎么吃遍了比他更多的苦还能笑对梁安的。

梁绍从未提过。

他在梁安面前永远是向上的,是开朗快活的,是热烈有生命力的,他教梁安骑射兵法,却从不约束梁安想要怎么活着,他从没提过京都是灰色的,是痛苦的,梁安从他口中听来的京都全然是另一个模样。

其时目的梁安猜不透,但他想,那是大哥期盼梁安能拥有的京都。

那里有嫉恶如仇的好官,有仗义执言的侠士,有与他一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并行奔马尽兴潇洒。

梁安再不能做随心所欲的梁安,自此以后他身上流淌着的血每一滴都是父母兄长延续的希望,这世间会有行走泥泞不顾一切只求正义的少年侠士,梁安已做过了,只是没有以后。

但这些梁安夜不能寐思来想去痛下决心想要掩埋在另一处暂且不要扰乱他心思的人,偏偏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只要一眼就几乎要全然溃塌,忍了又忍才吞下了几乎要露出齿缝的叫声。

赵宴时如有所感,缓缓抬头,眼神飘到梁安脸上像是捕捉痕迹地笑了,又很快收回,眼神再次飘向另一处。

梁安攥紧的手还是松开了,他垂眼慢慢吐出一口气。

人生总有离别,梁安知道。

再没有比梁安经历过更多离别的人,从出生起与父母亲聚少离多,随父亲去了青州后的几乎每一天都有人来有人走,可能前一晚上还在背着梁安逗他玩的叔叔伯伯,第二日就会走进战场再回不来。

他早已体会过更为痛苦的分离,却从来无法习惯,更没办法因此轻视离别。

这是梁安人生里一门又一门无法放弃的课业,即使不喜欢也得走下去。

他别无选择,起码现在别无选择。

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即使有数人扶着也依旧有沉重的朽木转轴声冒出来,梁安偏头看向殿门。

赵宴时,起码他活生生立在此地,他还活着。

梁安想,这已足够了。

梁安见的一行人是诸位皇子,以老大宣王赵敏时为首,身后两位样貌难以分辨的两位清俊男子正是贤妃两个儿子,面色如常站着的那个是老五赵昕时,紧紧靠在他身上几乎贴得严丝合缝四处乱看的是他胞弟,老六赵晗时。

听闻赵晗时因幼时疾病至伤,直到现在仍是孩童心智,瞧他偷偷拽住哥哥衣角的两根手指,想必是真的。

已自己走得很结实会跑会跳的皇长孙赵元禛也被宦官带着站在前列。

连后宫几位娘娘也已候着,站在首位的是太子妃凌云芷,却不见贵妃。

等到各位被召来此地的人都各自垂手站好,梁安抬眼看由屏风挡得严严实实床帘紧闭的床榻。

老四赵庆时和他的贵妃母亲皆不在场。

这样男女齐聚一堂挤在寝殿里是建朝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梁安心里一沉,心知不好。

寝殿门被阖上,细微的响动在鸦雀无声的此时都显得刺耳。

宫门紧闭隔绝外界的声音,更让屋里叫人喘不上气的静。

梁安耳尖一动,像是听见了谁的啜泣声,再然后就是靴底踏在地上的声音从屏风后出来,他撩开衣袍紧紧贴地,声音藏也藏不住的哽咽。

“儿臣琮时谨遵父皇教诲。”

太子妃拽住一旁尚还懵懂的赵元禛,摁着他跪在太子身后。

先前没跪下的也扑啦啦跪了一地。

很快梁安就知道了,赵庆时和贵妃都不曾出现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