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着心里慌着,高高举起那一束玉兰就站在人群中朝着对面大喊了一声:“宵行——”
旁人不知他在喊什么,也无暇顾及他,梁安一人站在路中央像是劈开河道的巨石使得旁人只能从他身侧走过,他还在坚持朝人群相反的地方走,逐渐有人抱怨起来他也充耳不闻。
路走得艰难,他垫起脚去看,想要搜寻到他想要找到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好,只消一眼,他就能认出来,找到他。
垫起脚的梁安被人撞着,在毫无防备中已维持不了平衡,在倒下的一刹那梁安心猛沉下去,在同一时刻听见了冷硬急促的“让开”,耳朵比脑袋先一步知道是谁来了。
一旁的人下意识躲避,下一秒将要滚落在人群中的梁安被不知从哪儿伸过来的手拽住,力气之大令梁安撞进了他身上,顺着这股劲的冲击,梁安还没反应过来已由人垫着摔出了人群外。
后背带着胸口震动的闷哼声砸进梁安心里,他慌忙回头叫道:“宵行!”
“嗯。”赵宴时应他,梁安已回头看见他了。
帷帽坠落,赵宴时撞在墙上,尚虚抱着怀里的人。
梁安瞪着眼,反手抱住赵宴时肩膀:“你怎么样?”
一直被紧紧攥着险些跌倒也没松手的花总算摔落在地上,赵宴时的目光也随着花一起落在地上。本就没有盛开的玉兰已几乎不再有花的样子了,娇嫩脆弱的花早已随着方才的混乱一起零落。
赵宴时没答话,弯腰拾起那几枝乱糟糟的枝丫。
“撞疼了吗?”梁安没注意到他在做什么,只是坚持想得到一个回复,因此随着弯腰的赵宴时一起弯腰。
只不过一人的目光落在花枝上,一人落在拾花人的身上。
“是玉兰。”赵宴时已捡起来了,他将用红绳捆在一起的花枝拿在手里,抬眼问:“你喜欢?”
梁安展不开眉心,闷声闷气说:“你不要总是这样。”
旁边的热闹非凡模糊了梁安的话,赵宴时没听清。
“什么?”
梁安像终于鼓足了勇气,拽着赵宴时再转一个弯进了狭窄的巷子里,捂住赵宴时对着街口的左耳,偏头大声说道:“宵行,咱们和好吧!”
赵宴时吓着一样,灰色眼球颤动,一眨不眨盯着梁安的脸,像在分辨他说的是什么话,又像是要给他一刀的冷漠。
他冷冷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和好吧宵行。”梁安以为他还没听清,更用力捂住他一只耳朵,贴近另一只更近一步,再重复了一遍。
热气已打在了赵宴时耳尖上,他瞬时扬起手格开梁安。
梁安抿嘴,又半点没退缩,又一次,第三次,他说:“宵行,咱们和好吧,行吗?”
“什么和好?”赵宴时问,“我们曾发生什么需要和好的事。”
梁安摇头,又极快说道:“我不知道,宵行,我不知道。”
这次他没等赵宴时回话,急着说道:“我也想了一路,究竟又发生什么事了,叫你生了我的气,反正蠢笨的是我,爱惹人生气的是我,你不高兴了那一定是我又在不经意间伤害你了,我总得想出个结果来。”
他想来想去,想了很久,直到听见伏山说这些天来小王爷是怎么照顾他的,小王爷是怎么衣不解带夜里也要来看看他的,在伏山嘴里那么古怪的一个人,心心念念想着要梁安快点好起来。
梁安不想再想下去了,为了什么也好,他认错就是,想不出来总不能想一辈子,他想直接问问赵宴时。
问问他:“宵行,你为什么不高兴了?”
当他真问出口,赵宴时也没有答他。
他说:“没有。”
梁安肯定:“你在不高兴,你不想理我了,是不是?”
这次赵宴时又不说话了。
梁安急道:“你气得紧了干脆踹我两脚还更痛快,何必委屈了自己,急死了我?!”
赵宴时截住他的话:“你急什么?”
“当然是我不想你不高兴!”
“这又干你何事?”
“可你不理我!”
话到此处又僵停了。
梁安说不出原因,只不过就像他说的一样,没有缘由,就是不想赵宴时不高兴,归根究底是他不想要赵宴时不理会他。
他想要赵宴时高高兴兴和他在一起,就算生了梁安的气大不了打他几巴掌梁安也不会叫痛,赵宴时不声不响难过,还不如一把冷刀子割在他身上好受。
赵宴时又问:“为什么?”
就像梁安说不出来理由一样,赵宴时也非执着于要一个结果。
可梁安说不出来,两个人的对话像是一个死局。
“我笨。”梁安身上有汗,他悻悻放下手,无措搓了两下,生怕一件事没说破又惹出了另一件事。
但他抬头,也不错一步盯着赵宴时的眼回望,他心跳得极快,脸好像也因此热了。
“可是宵行,”他自顾点头,像是要给自己鼓气肯定接下来的话,“只要你肯说的,我都会听你……”
赵宴时冷冷打断他:“若我一直不说,你又如何?”
梁安先是被他吓着了似地停住,拽住自己的一点衣裳,一双格外明亮水汪汪的眼睛还是在一直看着对面的人。
“那我会很辛苦。”梁安绷着脸说。
赵宴时唇角一点讥讽的笑还没露出来,梁安已接着说道。
“就只好再努力想想,我这张笨嘴啊,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人。”
梁安轻轻叹气,又难为情道:“也只好辛苦你,再多容我一些时间,总还得和好不是?”
赵宴时的笑僵在嘴边,他后退一步,不可置信自顾摇头又退了一步。
“小心!”梁安先惊叫一声,慌忙比他更快一步把手垫在了他后背上。
两个人又一次贴近到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距离,赵宴时背绷得极紧,还没能说出话,听见对面得意笑声。
“总算叫我护了你一回,这次不怕我把你撞疼了。”梁安美滋滋笑。
赵宴时垂下了头,他的鼻尖倒像是撞在了墙上,酸涩难忍,两拳紧握着拼了命克制咬牙不让一点声音露出齿缝,手里的花枝刺痛了掌心令他清醒。
他不能够再跟梁安说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
但梁安又歪头来看他。
落在地上的斗笠劈手夺来,赵宴扣上,头也没回走出巷子,巨大的礼炮声轰然炸响。
追出来的梁安站在赵宴时身后也一同抬头。
有人呼喝:“贺淮河第一美人婉婳花落红雀楼。”
行人纷纷攘攘,或指指点点,或赞美叹服。
只有赵宴时耳边冷不丁又来一句。
“那咱们和好了吗宵行?”
赵宴时登时收回目光沉默,他回头,看梁安一本正经的脸,莫名想笑。
他缓缓吐一口气,握着那一把花枝继续朝人群相反方向去。
“哎哟,这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子,听说跟天仙下凡似的,也不知道真假。”
身后人还在追问:“和好了吗?”
“淮河两岸第一美人,那能有次的?嘿,你可甭想了,就你这点儿家当,全填进去连人家手也拉不上一回。”
“和好了吗宵行?”
“嘁,就是再好不也就是个婊子吗?一点朱唇万人尝,她真当自己是什么贵人不成?”
“那也未必,听说城里王员外家那儿子可拎着一包袱的金子去了红雀楼下,能不能见面都还另说呢,这婊子贵起来可贵过你我,身价水涨船高自然也当自己不是婊子了。”
“什么贵婊子贱娼妓的,咱也先去瞧瞧热闹再说,看两眼说不得还延年益寿了哈哈哈。”
“宵行,到底和好没有?”
和好了吧。
再不应他,要被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