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失去(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934 字 2天前

今夜一盆冷水兜头泼来,冻醒了梁安。

没人能保证赵宴时不会消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叫梁安永远不会失去。

“害怕又能怎么样?”

赵宴时从背后抓住他胳膊,用了点力气叫梁安转过来,回身撞上了房门。

他不看赵宴时,攥紧拳头将脸偏到一侧。

“承认害怕会怎么样?”赵宴时又问。

他的手真凉,在托住梁安脸颊时让人不由自主抖了。

赵宴时要梁安正视他,要梁安不能躲开,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你在害怕失去更多。”

梁安微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赵宴时,他们两个挨近的距离仿佛就要融为一体,梁安不敢呼吸。

他被戳中了心事,被戳穿了他不在旁人面前承认的事。

赵宴时还在说:“你害怕失去了父母兄长之后,再失去于你而言算得上朋友的我。”

“不是!”梁安摇头,脸肉蹭着赵宴时钳住他的拇指,他呼吸急促,终于再垂下眼睛,“不是这样的宵行。”

赵宴时还没再进一步,梁安猛又抬头,这次使劲睁大眼睛回视不敢回应的赵宴时的眼睛。

“不是算得上朋友,不是的宵行。”梁安的声音在抖,莫名的,毫无根据的,梁安的声音忽然哽咽,他再瞪大眼睛,强忍着能感受到湿润的眼眶充盈更多的酸涩,“你对我而言,才不止是这样!”

“算得上朋友”,这不是梁安世界里给赵宴时的身份,梁安深切感受到,和最开始初识时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是赵宴时离不开他,是梁安离不开赵宴时。

赵宴时这个人一再模糊又具体,在梁安的人生里已不只是“赵宴时”而已。

越来越多的,梁安像是把赵宴时当做了苦闷人生中可以喘气的出口,无论赵宴时带给他的快乐还是痛苦,梁安都愿意承受。

他没有深思缘由,更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但好像把一切余力用在赵宴时身上,去保护他不再受伤也好,是使出浑身解数希望他能笑笑也好,因赵宴时在,梁安好像过上了不一样的日子。

从前梁安很快乐,有爱他如一的家人,有过命交情的朋友,有出生入死的兄弟。

梁安忽然想起来赵丹曦曾对他说的话。

她说:“你又和我有什么不同?”

“你,梁绍,林凇平。”

“哪个又只能做自己了?哪个不是自出生起就被属于你的命捆绑着朝前走。”

“走的每一步路,做的每一个决定,当你以为那是你从心而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也不过都是他人给你的活法。”

“你以为你有选择,其实根本没有。”

不过月余前的事,梁安听见时只觉得莫名。

她说:“没关系梁安,我和你一般大时也尚没有意识,但长大成人是一瞬间的事,你总会因为某一件事也好,某一个人也罢……”

“……忽然意识到。”

“你得换个活法儿。”

梁安不知道眼前是否就是赵丹曦曾预测到的以后,如果是,那么梁安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又急又快,如赵丹曦所说是一瞬间的事。

他在赵宴时身上找到了不一样的活法,只要一头扎进去,别的什么都不必再想,他顺势而为,跟在赵宴时身边,照顾他保护他,好像只要赵宴时能摆脱过去找到新的人生,梁安就能和他一样等到崭新的以后。

而现在,赵宴时对他说“算得上朋友”,梁安迫不及待纠正,必须马上告诉他。

“宵行,我——”

我怎么样?

赵宴时微微皱眉看他,试图从他急促的语气,焦虑的面孔上找到些什么,但梁安被那口气噎住了,他说了半截儿,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这句话是从胸膛中挤出去的,随着脏器跳动,从左边胸膛不顾一切堆在嘴边,不管梁安在想什么,只要张嘴就可以,可以说出他心脏发出来的声音。

“笃笃——”

“小王——呃萧爷,棒骨还和我睡吗?”是伏山在外面。

梁安清醒过来,刚才像是傻了一样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如今被这声音打断,他也迷茫。

“随你。”赵宴时回。

“萧公子,你瞧见俺们小梁爷了么?”

“没有。”

“他又哪儿去了,奇怪得很。”伏山嘀嘀咕咕又道,“你快歇着,我还想带棒骨去跑跑。”

赵宴时没再回他,外面没了声音,他重又看着梁安接上了刚才的话。

“靖之,我知道,承认这些对一个将军来说不是件简单的事。”赵宴时偏头看向门外,“我清楚,因为我也曾失去过。”

梁安惊醒,想起赵宴时的母亲也已故去多年,他一个人撑在深宫中无人照拂更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一瞬间满心满眼都只剩心酸。

“宵行……”他喃喃叫道。

就如同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正视接连逝去至亲的痛苦,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对赵宴时是不轻浮浅薄的。

“你看我如同那时我看棒骨。”赵宴时不需要谁的安慰。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讲起曾经。

在失去母亲后的每一个日夜,赵宴时只能从岑如雨留给他的狗身上寻找活着的痕迹,棒骨的娘亲很快追随岑如雨去,赵宴时就只剩了小小一只棒骨。

夜里贴在墙角不敢入睡,只能紧紧抱着小狗在怀里,坐在冰冷的地上,靠在冰冷坚硬的墙上,这样的冷硬令赵宴时找回一丝丝安全感。

棒骨陪他一点点长大,赵宴时把剩下的饭分成两份,多的那边喂给狗吃,赵宴时看着门前食盒一次也没碰过,他知道,当有人无故对他释放善意,一定是因有利可图。

在这个世上,不存在不索取只施与的人。

直到有一日,赵宴时读完书回来,在棒骨惯常卧着的角落寻不见它,赵宴时的天塌了。

从未因阿娘死去而萌生死意的人,其时想,若连棒骨也不在了,到底还活什么?

他不敢想棒骨只是去玩了,满脑袋里都是不好的结果,他只剩了一口气,好像在看见棒骨的尸身后就能咽下去,再投入湖里,死得干脆一点。

在寻见棒骨的那一刻,不是死的,而是活生生会跑会跳的狗,赵宴时甚至想打它一顿,但他没有,他只是紧紧把狗抱在怀里,重新回到了冷硬的墙角,找到了他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赵宴时说:“没事的,我明白,靖之。”

我明白。

人要好好活着,总要找些能撑下去的出口,对曾经的赵宴时来说是棒骨,对现在的梁安来说只有赵宴时。

他张开胳膊,轻轻将僵硬的梁安拥入怀中。

这是赵宴时难言的一次心痛,他这样冷漠的人,原来也会心疼。

原来咬牙走到如今一步,还会因梁安的赤诚滚烫后悔,赵宴时开始痛苦。

梁安额头抵在赵宴时肩膀上,眼里的酸涩还是堆积着转成眼泪。

他克制着再克制着,想要眼泪别掉下来。

但这是宵行啊,他不会因看见平南将军的眼泪恐慌失措,他只会把人轻轻抱在怀里,说:“没事的,没事。靖之,别怕。”

向来平静冷淡的脸上染上无尽的苦涩,在梁安的对面,没有人能看见。

【能和靖之做朋友,早算不得早,晚算不得晚。】

可是梁安,你走得太慢了。

来得太晚了。

牵着棒骨去人多地方玩的伏山被扑进怀里的棒骨逗笑,仰在草地上抱住棒骨哈哈大笑。

他揉揉棒骨的毛,忽然看见棒骨项圈旁卡着东西,忙摘下来说:“你这家伙,去哪里玩了这么不小心,脏死了脏死了。”

他说着随手丢掉,又爬起来追着棒骨四处跑。

丢在地上的脏东西像是块灰色的布料被撕碎了,沾着暗色血痕,一阵风吹过来,卷去了不知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