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淮州(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256 字 2天前

“不失寸土。”

风起扬沙,迷了人的眼睛。

再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依旧如第一眼看见的一般,震颤人心。

“将军,淮州军绝非懒散疏于演练才致今日这地步。”谷知昂清楚梁安眼神里的震惊失语是何种心情,他顺着梁安眼神望向远方田地,轻叹一口气道:“若没有淮州军农耕,淮州城中的妇孺百姓只怕是……”

早已饿死了事了。

梁安不住往前走,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在淮州这般硬挺贫瘠的土地上,已快要十月,仍然有人在其中扶着锄犁在田中劳作,洒下秋季作物的种子。

而那些田埂中挽起裤腿衣衫的男人们,正是淮州军中的士兵。

说不出一句话,梁安往前,停不下脚步。

“这情形已不是一年半载了,梁大将军最后一次来淮州曾说下次归京无论如何会再向陛下启奏。”潘海被人扶着追赶上,哽咽落泪,“尚不曾再回京都,大将军他——”

他忍不住哭了。

梁安更为震惊:“你是说,我爹他知道?”

潘海哭得接不上话。

马茂才忙回道:“梁大将军说人总不能被饿死,活着事大,无论如何城中百姓哪怕只剩一个也得护他一人周全,这是将士守城守国的要义。”

不是为君主争一寸土地,而为每一个赵人生在此地都能好好活着。

“剩下的他总会想办法。”

梁守青答应了,却没做到。

那时梁绍在盐马道遭难不久,梁守青再脱不开身回去京都,但他不曾忘却,将这事记挂在心,想等青州安定后无论如何得回京一趟,直到他死,没能办成此事。

人活着,才有以后,剩下的都是其次。

这就是梁守青给淮州的最后一句话。

即便二十多年前朝廷争论不休,梁守青凭他的“不让”短暂赢了,但其后淮州荒置多年,东邦沉寂多年,朝中就此不愿再费力费时费粮草费人工运送物资给一座孤城的心思,自然又起。

随着梁家父子一次次胜仗,青州军人数日渐庞大,尤其梁守青父子执意培育骑军,其中养育战马花销远超人的,这几年宿州收益逐年下降,国库不充盈,淮州这等无人在意之地就被悄无声息遗忘一般,再无人理会。

马茂才曾数次去信宿州,赵敏时叹气悲悯,将信仔细收好,对他承诺若来日到京都去总要再想办法,然后拨些余粮给他带回淮州,已算是宣王仁善了。

“从前尚有粟来,即便少也算是帮衬了。”马茂才也忍不住哭了,他按按眼角,两鬓斑白的人说起话来都十分委屈,“这三四年来,若等旁人帮衬,可说是颗粒无收了。”

梁安难以相信眼前事实,他眼前闪过进宿州时,曾遇许多宿州人。

他们道:“在宿州不会有人饿死。”

甚至狂言“宿州不卖陈米”,几百石米也不过瞬息之间便能操办齐整,这是梁安亲眼看见的。

如今看淮州满目凄凉,过的是什么凄苦日子。

“宿州为何不运米来?”梁安额心乱跳。

马茂才叹气:“老朽已不敢抱怨旁人,只好自给自足,有这些兵士在好过饿死城中百姓。”

梁安再说不出话了。

作为率兵打仗的将军,他该治一个死罪给马潘二人,作为由父母兄长教导长大的梁安,他只胸中胀痛,为眼前无论民还是兵艰苦求生的模样难过。

他唇色越苍白,伏山惊一身冷汗扶住他,再不敢松手。

“回吧。”梁安强忍着喉间痒意,撑着说道:“事已至此,还有需得从长计议的。”

粮食要人种,百姓不能不管,但淮州如今样子更不能再如从前,总得想个主意两全。

这事没有对错,可梁安必须得再狠厉警醒淮州人,危机就在眼前,即便吃饱了饭,待来日敌人攻来毫无自保之力,也不过苟活几日,又有何用?

他满目愁云,挥开伏山,紧紧拽住缰绳上马,一脚险些摔到地上硬生生抵住,终于还是大汗淋漓上了马去。

他再不能倒下,争来一时一刻都极要紧,没时间让他病倒了。

“将军。”

梁安气喘,偏头看向马下的谷知昂。

他目光闪动着,像是鼓足了勇气跟梁安说话。

“我在淮州这些时日已有了初步方案,将军若不嫌我愚笨,倒可听来看看。”

梁安盯着他,直盯得谷知昂快扯烂了衣裳,开口道:“走,我听着。”

此时梁安忽然不知是否该庆幸将谷知昂送到淮州来,梁安不能说对他没有期待,但也不过米粒大小早已遗忘在某个角落。

梁安要想要记挂要操心的事多不胜数,实在没有心力还惦记着一个并不熟悉的谷知昂。

但淮州一战叫梁安眼前一亮,谷知昂绝非纸上谈兵的庸碌之人,他胆小却能准确做出判断,他怯懦却没退缩能领这样失调的一城之军迎战强敌。

他有头脑有想法,只是缺一点胆识。

如今听他说对淮州情况早有准备,梁安说不欣慰是假的。

他粗喘着气,紧紧拽着缰绳看向不远处的谷摇光。

即便这人身上满是不解之谜,但梁安想到,他当初说要豁出命去给弟弟争一个前程的话是真的。

他们兄弟两个确实在做。

而这对梁安来说,是到了淮州之后唯一一个好消息,此时再没有比梁安更求贤如渴的人。

他必须得快点解决淮州事,从淮州抽身,去往别地,而淮州必须有人把控。

梁安收回眼神抽起缰绳疾奔,在猎猎风声中想着。

知昂,盼你是我能信之人。